天刚蒙蒙亮,整夜迷迷糊糊的罗细妹就早早起床把自己倒捯一番,然后背着挎包跑到她爸妈的房门口喊:“爸、妈,建平他爸病了,我跟他去趟城里。”
罗爸、罗妈也早醒来,正坐在床头商量九光的婚事。
听到女儿的喊叫,罗爸忙推开门问:“你去做什么?”
“我去问问他爸妈什么时候来提亲。”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姑娘,”罗妈骂道:“哪有自己送上门的。没皮没躁,你就不嫌丢脸?”
“丢什么脸,”罗细妹俏皮地说:“我俩是自由恋爱,αo主*席都提倡,你们的老思想得改改。”
“随她去,随她去,你又捆不住她手脚。”罗爸非常溺爱女儿,又管她不住,只能嘱咐几句:“在城里别跟在家一样说话没大没小,做什么事都不要由着自己的性子。”
罗九光从房里出来道:“天还早,等我把那头野猪洗净,你捎个猪后腿去。”
罗妈却说:“我还指望你把它拿到县里换些钱回来。啊!得把建平和他妹子的钱还上,他爸可能也急等着用钱。”
她跑回房,摸摸索索好一会儿才出来,拿着一个手娟包裹的东西递给女儿说:“你把它藏好,回头给平儿送去。”
细妹子接过钱问:“那哥结婚的钱怎么办?”
“我再去借,”罗爸说:“这事你们不用操心。”
罗九光笑道:“晚上我再到后山去,表姐夫那枪比我的鸟铣强多了,要是运气好,一天打上一头,钱也就有了。”
“我先把钱带去,要是他家不急用,我再带回来给哥。”细妹子先把钱塞进包,想想不放心,又从包里拿出来,塞到胸口处。
刘建平带着挎包早早来到总场货场,卡车还在装货。他把挎包往驾驶室里一扔,也跑过去帮忙。心想快点把货装完,自己也能早点动身。这时罗九光背着麻袋和细妹子一起朝这边走来,他连忙迎上去问:“你们怎么来了?”
九光从袋中提出一条猪后腿说:“你把这个捎回去。”
刘建平连连摆手:“不用,昨天细妹子答应给表姐一条,回头你们把它送过去。”
“我把麂子给他了,”细妹子说:“让你带上你就带上。”
刘建平见那袋子里还有,又问:“你这是往哪送?”
九光笑道:“妈让我到县里卖掉。”
那货车司机伸过头来看,咽下口水说:“这段时间县里抓的紧,还不如捎到城里去。那里价钱比县里还高,至少要翻一倍。”
罗细妹忙问:“有多少?”
“卖七、八毛没问题,要想急的脱手,六毛人家抢着要,你到县里顶多三、四毛。”
罗细妹心里盘算,这一袋差不多一百四五十斤,就算便宜卖也能得百把块钱。她问哥哥:“要不让我和建平捎到城里去?”
罗九光当然乐意,可刘建平却是叫苦不迭,因为他比不上九光。人家是腰圆膀子粗,两三百斤重的东西嗨一声扛起来就走。这么远的路,这么重的东西还不得把人压趴。但嘴上却不好说,只是问:“你去干嘛?”
“怎么我就不能去,”罗细妹横眉竖眼说:“我公公病了,我当然得去看看。”
刘建平见她分外妖娆动人,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知道她是铁了心要去,也懒的再劝,点着头说:“好吧,好吧。城里人多,你跟我紧点,别到时跑丢了找不着路。”
罗细妹撅着嘴说:“要不你拿根绳子把我系在裤腰带上。”
罗九光嘿嘿直笑,把妹子拉到旁边,从怀里摸出十块钱来,小声说:“你到建平家不能空手,乡下没什么好买的,到城里再买上几斤点心。”
“哥,我有钱。”
“哥给你的你就拿好。”
那边刘建平爬上货车喊:“细妹子,准备出发。”
罗细妹也不和他哥啰嗦,收起钱赶紧跑过去。建平指着车头对她说:“驾驶室还有一个空位。”
细妹子却道:“你在哪我就在哪,免得说我跟不紧你。”
刘建平嘿嘿笑道:“今天风大,路上灰又多。回头把小脸吹得乌漆嘛黑,我爸妈还以为我领只花猫回来。”
可罗细妹根本不听他的话,利索地爬上去,拍着车厢喊:“师傅,开车!”
天一变冷,发旺就越发咳的厉害,甚至上气不接下气,他觉得自己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虽然心里对这个世界恋恋不舍,可沉重的病痛正在无情地消磨掉他求生的意志。看着全家人围着他打转、忙碌、用钱,脑海中竟时不时地冒出早点解脱就好的念头。而这念头一旦产生,它就像魔鬼一样迅速占据他的脑海,侵蚀他的身体。
家人又把他送进医院,挺过几天后,主治大夫摇着头对金娣和爱珍说:“你们要有思想准备,病人可能挨不了几天,最好是拖回家去。”
金娣是无声痛哭,爱珍咬着牙不相信医生的话。在她内心里,父亲是强大的,不可能会死。她从医院里拿些注射器和相关针剂,在家里坚持给发旺治疗。
虽然爱珍进医院没多久,但她胆大心细,手脚灵活,俨然是位出色的小护士。但发旺并没有因为女儿的用心而有所好转,整天昏迷,生命的机能全靠输液来维持。到了夜里,他忽然清醒过来问:“平儿呢?叫他回来。”
金娣忙叫五一到隔壁给建平打电话,打过电话后赵奶奶径直从院里跑到发旺跟前,把金娣拉到一边小声说:“怕是挨不过,你要提前有个准备。”
到了清晨,发旺吐出一摊血,又陷入昏迷状态。刘爱珍给他打了两针,见药水没了,连忙火急火燎地往医院跑。她刚一走发旺就没了动静,金娣看不见他呼气吸气,忍不住泪水直流。刘霞见她妈妈在哭,她也哇地哭开来。
赵奶奶听到霞的哭声,赶紧跑过来摸摸脉搏,还有点微弱跳动。她见发旺嘴唇微张吸不上气,连忙换个氧气包对五一说:“你跟我这样,按一下松一下。”
五一跪在地上一边按一边哭。
赵奶奶搓着手问:“建平还没回来?”
金娣抹着泪比划,刘霞在旁边翻译:“我妈说我大哥要在中午才能到。”
“但愿他能挨过中午。”赵奶奶叹声气,跑回院中叫道:“援朝,你快到铁柱家去,发旺叔快不行了。”
陈岚从厨房里出来,在围裙上搓把手问:“发旺哥真的不行了?”
赵奶奶点点头对她说:“你也赶紧收拾,过去看看那边有什么要做的不。兴国,兴国,怎么还赖在床上不起来?快去叫左邻右舍都来帮忙。”
好在这天是礼拜天,大伙都在家。兴国在巷子里跑一圈,各家各户都来了人,就连石头奶奶也跑了过来,看见发旺还躺在床上,连声说:“不能再在床上躺,得在门口搭个棚子。”可一时半会上哪儿去找棚子。
恰在这时金柱和银柱收到铁柱报的信,带着媳妇赶过来。听说要搭棚子,银柱忙说:“打电话,给建材厂打电话,每个厂都有这些东西。”
虎头带着小宝担肥去了,儿子指望不上,只得他这把老骨头出动。回来时见巷子里闹哄哄的,叹道:“人啊!真是没有来头,苦了一辈子,最后都是两脚一伸,享不了一天的福。”
小宝听见霞的哭声忙跑过去问:“你怎么了?”
刘霞抽泣道:“我爸要死啦。”
石头奶奶走过来把刘霞和小宝赶到一边,对自己儿子说:“你们几个把这收拾收拾,待会人要从这抬出去。”
石富贵、况福元,还有蔡茂盛立即挽起袖子。她接着吩咐兴国:“你去买点炮仗、纸、蜡烛、香和灯芯,再带两个发饼回来,免得到时措手不及。”这是黄梅的风俗,人死后要手捏发饼,在黄泉路上好打发恶狗。
金娣要掏钱,兴国摆手道:“回头再算。”
石头奶奶又对自己儿媳、凤娇和陈岚说:“你们到厨房多烧些水,待会人多要喝。小宝妈不要去,你还有事。”
她问金娣:“寿衣准备好没?”
金娣根本就没想过发旺会死。
“问你也是白问,你们年轻人哪经历过这个。”石头奶奶又问陈岚:“寿衣,知道吧?”
陈岚点点头:“我帮人做过。”
“那好,赶紧做,要在落平之前穿上。”
许桥峰和孙晓燕自从出事后就很少出门,虽然大家口风转向,可他们总觉得胸口还有根刺,有点时间就躲在房里。连廖老太太都看不过眼,在心里暗骂:腻腻歪歪,哪是喂不饱的猫啊。
接到兴国报信,两人这才出门跟人打个照面。石头奶奶逮着他们就说:“你们来的正好,婷婷妈去跟小宝妈打下手,桥峰跟金柱一个管钱,一个管账。”
银柱问:“我呢,我做什么?”
“你嘴滑,招呼人吧。”
援朝问:“那我做什么?”
石头奶奶眯着眼说:“你是后生子,做其它事不合适,就管放炮。”
她里里外外到处转了转,觉得少点什么:“相呢?相也没准备?”
金娣眼泪汪汪的直摇头。
“去挑一张发旺最好的相片。”石头奶奶嘱咐完金娣后又对逛来逛去的援朝说:“待会你跑一脚,叫扬子巷刻瓷画的吴老头照着相片画个相。”
“我做什么呢?”赵奶奶有心想帮忙,可插不上手。
“等他们忙去,你就坐在这,看哪个做的不对就说两句。”石头奶奶把赵奶奶拉在身边坐下,又对拿相片出来的金娣说:“发旺家没什么人,但你娘家人得通知到,你看叫谁去好?”
这时铁柱带梅英、巧莲过来,他立即回应:“我去,不过金枝姐在县里,一时半会通知不到。”
“我有她电话,”金柱从口袋里拿出小记事本:“她那去个电话就行,你和金良把老头老娘带来。”
赵奶奶听金柱说老头老娘说的顺溜,心里很是高兴,对铁柱说:“上我那打,有金良村里的电话不?”
铁柱点点头:“有,不过我还是去一趟。两个老的岁数大,怕金良俩口子顾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