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利益均沾

    向阳胡同靠近火车站旁边，越过铁路线就是滚滚奔腾的长江。这儿的孩子打小就会两件事：扒火车和游泳。大孩子带小孩子，就像是传承某种技艺，打有火车开始，就这样一茬一茬传下来。

    小宝挎着篮子，拉着霞的手，屁颠屁颠地跟在刘五一和小石头他们身后朝铁路机务段走去。火车头“吭哧吭哧”地喷着黑烟，驶向机务段门口停下，然后排下一大堆炉渣。那些未充分燃烧而形成灰色焦炭的东西，就是当地人俗称的二煤。它火力足，经烧，而且无烟。

    拣二煤并不是孩子们专利，有时候大人们也会来捡。煤球厂的蜂窝煤和散煤都是凭票供应，虽然价格不是很高，但不够用。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将这柴火放在首位可见其重要性，盖因人类文明就是从火开始。住在火车站旁边的百姓人家，有这么一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从而少操心一件事，烦恼也就少了七分之一，笑容也自然比其它地儿人家多了那么一点点。

    今天来捡煤的只有向阳胡同的孩子，这将意味着他们会有一个丰硕的成果。刘五一和小石头将地段划分好，每个人都守着自己地段，捡自己份内的。有那年轻好捉弄人的火车司机，在排完炉渣后，会促狭地突然鸣一声汽笛，或是“噗嗤”地排出一股白蒙蒙的水汽。在孩子们的惊惶失措中哈哈大笑，又“吭哧吭哧”地拉着铁牛缓缓驶入机库。

    大孩子手脚快，拣完份内的炉渣便躲到如土丘般的炉渣后面，不大会儿就看见那上面飘出一个个青色的烟圈。这些半大的孩子偷偷摸摸躲着抽烟，纯粹是对大人形为的一种模仿。他们知道吸烟不对，不对的原因是学校和父母禁止他们抽。那么违抗禁止就会成为成熟的表现，这颇具有刺激性。

    许婷婷自然知道这群男孩子在渣丘后面干什么，她实在想不通，那呛人的烟有什么好抽的，光那飘散过来的烟味都难闻的让她紧皱眉头。伸手在琼鼻下挥了挥，低下头帮小霞和小宝拾拣。直到又有火车头进库，这群孩子才从渣丘上呼啸地冲下来。

    远处传来一声汽笛长鸣，小石头大声喊：“五一，有客车进站。”

    刘五一问：“谁在这守？”

    “我来守。”婷婷立即应声回答。她知道刘五一他们要干什么，做为已经开了心智的大姑娘，做这种事会让她觉得难堪，所以每次都是她留下来照看。

    刘五一大手一挥：“好，我们走。”

    孩子们快步跑向站台，依照惯例各自站好自己的位置。客车缓缓停靠在月台边，头顶上的喇叭播放出迎宾曲，夹着清脆甜美的女声：“各位旅客，由南昌开往九江的列车已经抵达终点站九江站，请您携带好自己的行李依序下车。九江是座拥有两千年历史的文化古城，风景秀丽……”

    车厢门打开，乘务员放下踏板站在车门边，一个个乘客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鱼贯而下。还没等人下完，小宝就“哧溜”一下从人缝中窜上车。女乘务员一把没抓住，冲着他身后笑骂：“小兔崽子，比猴还滑溜，你就不能等人下完后再上吗？”

    小宝也不理她，进入车厢后就钻到座椅下。他四肢着地，如小老鼠般快速地在椅子间爬行。突然，椅脚边露出一个园园的、亮亮的东西，这是一枚两分的硬币。他得意地攥在手心中，又快速地向前爬去。

    旅客散尽，乘务员开始挥动手中笤帚，从前端依次清扫车厢，正碰上小宝撅着屁股挡住她的去路。她掉过笤帚头，在那小屁股上拍了拍：“我说小猴子，还没捡完啊，阿姨要赶着下班呐。”

    “快了，快了，”小宝又向前爬几个座位说：“阿姨，你先歇会，回头我帮你扫。”

    乘务员在位子上坐下，拄着笤帚笑：“你这小鬼头还挺会哄人，今年几岁啊？”

    “七岁。”小宝心不在焉地敷衍，钻完几节分配在他名下的车厢后，这才长松一口气，回过头要去给乘务员阿姨帮忙。

    那乘务员已经扫到他的眼皮底下，笑道：“快下去吧，用不着你这个小不点帮忙。”

    小宝甜甜地道声谢，跳下火车，看见刘五一和小石头他们正帮着乘务员收拾垃圾，而刘霞则背靠站台立柱坐在地上，小脸通红地数手中的硬币。他小跑过去，挨着霞身边坐下，从口袋中掏出十几个分币，铺在地上边数边问：“一分，两分，五分……你捡了多少？”

    “不知道，没数清，你呢？”

    “一加二等于三，三加五等于八，八加五等于……等于……”小宝掰着手指头不够用，又伸出脚指头来。

    刘霞也掰着手指，娇声道：“笨蛋小宝，等于十三。”

    “对，对，”小宝憨笑，继续掰着手指：“十三加五等于……等于……”

    可怜两个才念一个月书的小娃儿，摆弄半天硬是没算清手中的钱。

    刘五一给乘务员帮完忙后喊上小宝和妹妹，一行人回到机务段门口。此时婷婷已经利索地把他们剩余的二煤捡完，并分装在各自袋中。

    “都拿出来，拿出来，算算今天收获多少。”刘五一把人叫拢，率先从自己兜里掏出十几个硬币。

    小石头得意洋洋地挥着手中纸票子，骄傲地说：“我捡了张大票子，一块钱。”

    最惨的是铁蛋，愁眉苦脸地递过一枚硬币：“我就捡了这个，两分钱。”

    狗子笑呵呵对他道：“我还以为今天会是我垫底，没想到你比我还惨。我也只捡到一个，不过是五分的。”

    刘五一将归拢的钱数了数，咧开嘴说：“今天收获不错，有三块七毛六分钱，小石头最棒。”他朝小石头竖起大姆指夸赞一句后又说：“按老惯例大家平分，八个人，每个人四毛七分钱。”

    婷婷轻声道：“我又没捡，不要算我的。”

    “谁说的，”刘五一瞪着眼晴，学着大人的腔调，慢条细理地说：“分工固有不同，但都是为革命工作嘛……”

    建华像应声虫一样，随声附和：“就是，就是。”

    刘五一又恢复正常语气：“再说摊子总得要人看，不管谁看，都一视同仁。”说着将四毛七分钱塞到婷婷手上，又将剩下的钱分给大家，最后对小宝扬扬手中一元的票子：“你的那份，等我把票子换好再给你。”

    小宝高兴地说：“放在霞那收着，搁我这准给我妈搜去。”

    小石头打趣道：“你一有好东西就放在小霞那，霞又不是你小媳妇，干嘛要替你保管？”

    小宝稚声稚气地说：“她就是我小媳妇，等我长大就娶她。霞，你同意不？”

    刘霞扬着小脑袋，脆声回答：“同意！”他们并不知道媳妇的含义，认为只要是好朋友就应该在一起，就像爸爸妈妈，他们很要好，所以就会在一块。

    婷婷笑着替刘霞捋捋发梢，脉脉地望眼刘五一。

    刘五一将钱贴肉收起，见又来了火车头，兴奋地大声喊：“捡煤，捡煤……”

    王援朝破天荒地要去走回后门，他跑到指导员那打听自己会分到哪个点上。好在本身就分在医院，所以也用不着开口求人。

    指导员以为他不愿意去地方工作，正试图做做思想工作，谁知这小子连说几声好，欢天喜地的跑开来。弄得他一头雾水，丈二摸不着头脑。

    走出军分区大门，王援朝左拐右拐，抄近路奔向机务段。两者之间的距离并不远，不到二十分钟，便远远看见小宝他们埋头在炉渣中忘我奋战。他走
近一看，惊叹道：“怎么捡这么多？看来我得去借辆板车才行。”

    刘五一扒完最后一堆炉渣，站起身说：“今天人少车多。”

    “我去借板车。”小石头他爸就在机务段工作，所以这小子和机务段的工人混得很熟，不大会儿就拉着一辆板车过来。

    王援朝脱去军装，摘下军帽，本想递给小宝，可这个小家伙手上、脸上、身上全都是乌漆抹黑的，其他几个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婷婷毕竟是姑娘家，比起这些混小子更注重点形象，看上去算是最干净的一个。他笑呵呵道：“婷婷，你去洗个手，帮我拿衣服。”

    许婷婷翻个白眼说：“脏了洗洗不就行了，臭美个什么呀。”但还是听话地到机务段门口水池里洗净手，又擦把脸捋捋头发，整整衣衫。这才慢条斯理地接过王援朝的衣服，毕竟让他穿军装拉一车煤回家，形象不太好看。

    几个人装的装，抬的抬，将捡的二煤堆放在车上。援朝在前拉着板车，小宝和小霞坐在车屁股后配重，几个孩子跟在车两边，时不时搭把手推一推。五一带头放声高歌：“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颗子弹消灭一个敌人，我们是飞行军，哪怕是山高水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