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陈家的下场,其实是幸运的。
死陈叔宝一个,保全整个家族,他的子女都没事,媳妇沉婺华,也没事。
没办法,要怪就怪陈叔宝,曾经是个皇帝。
这样的结局,对于一个亡国宗室来说,真的不能再好了。
陈叔宝,是以县公的标准,葬在洛阳的北邙山。
北邙山,是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自古以来就是王侯将相、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安葬之所。
因为这里风水好,历史上,这里埋葬着几十位帝王,名人更是无数,什么苏秦张仪吕不韦,班超杜甫狄仁杰,颜真卿、白居易、范仲淹、褚遂良,都是埋在这。
杨广顾及南方世家的面子,所以特许陈叔宝葬在北邙山。
陈淑仪一直埋在杨铭怀里,一刻都不肯分开。
虽然她的这个父亲,不能给她提供任何庇护,但是在女儿心里,父亲永远是值得依靠的那座大山,那颗大树。
但是现在,陈淑仪没有了,这会让她有一种无根浮萍的孤独飘零感。
陈叔宝在,她就有家,陈叔宝死,陈淑仪连家都没有了。
一整晚,杨铭都在想办法安抚陈淑仪,但没效果,很正常,丧父之痛,不是一时半会就能缓过来的,虽然陈淑仪一直都很痛恨她的父亲。
早饭,他也陪着陈淑仪,因为有他在,她才会多吃一点。
陈淑仪真的瘦了好多。
杨素在今日的朝会上,上奏请求杨广,希望能前往秦王府,探视王妃。
杨广准了。
以杨素王妃祖父的身份,本可以随时去秦王府探视,但是他怕皇帝忌讳,所以在朝会上说了出来。
历史上很多王朝,家中女子若是显贵,入了皇室,父母兄弟想见一面,非常难,因为有尊卑之分。
但是大隋没有这个规矩,杨坚夫妇向来重视亲情伦理。
而且关陇集团之间的联姻,本来就带着浓重的政治色彩,彼此都有很深的牵扯。
杨素要见自己尚在月子期间的孙女,规矩就多了,要在太阳进入房间。
杨素见到自己曾外孙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孩子真像秦王,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实际上,杨铭觉得孩子更像杨茵绛,但古代就是这么个说法,永远不要说孩子像他妈。
永远永远,孩子必须像爹。
没有哪个傻子,会说孩子像他娘的,就连杨茵绛自己,都不会这么说。
当然,这是在孩子刚出生的时候,以后长大了,就会宽松一些。
古代没有亲子鉴定,也看不了血型,能判断是不是亲生的方法,只能看模样。
两个双眼皮,有几率生出单眼皮,但是两个单眼皮,肯定生不出双眼皮。
大家之所以不用串供,都会一致认为孩子像他爹,其实只想表达一个意思:这是你亲生的,你放心养吧。
期间,杨茵绛向祖父杨素,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她担心父亲杨玄感。
杨玄感做为孩子的外祖父,当然有资格随时探视,但是,他在孩子出生后,说了一句非常不妥当的话,被萧后听了个明明白白。
“这小子可真胖。”
因为是一句无心之言,加上萧后当时正沉浸在长孙出生的喜悦当中,所以并没有当回事。
但是杨茵绛记住了,她认为父亲太不会说话了,今后难免还会犯同样的错,所以事后,她语气颇为难听的唠叨杨玄感几句。
这下好了,人家负气,不来看外孙了。
杨素听完之后,眉头紧锁,心里火冒三丈,
没错,孩子是你的亲外孙,你私底下怎么说都行,但你不能当着皇后的面,称“小子”的。
人家是世子,不是小子。
你是正三品,人家是正二品。
自己这个儿子,是怎么教,都教不会啊.......
杨素脸色阴沉,默不吭声,杨铭见状,在一旁笑道:
“越公不用多想,玄感不过是一时口快,没有人会在意的。”
杨铭更觉得无所谓了,亲姥爷叫声小子怎么了,叫个臭小子也没什么啊?
杨素苦笑摇头:
“不提这个棒槌了,这里不方便,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杨茵绛的寝室,是很大的,里外有四个房间,杨铭将杨素请至其中一间,然后将屋门关上。
杨素压低声音道:“杨约昨日见我,神情颇为异常,说话也总是闪烁其词,我是知他的,知道他肯定有事情瞒着我。”
“所以昨晚在我的再三追问下,他告诉了我一件大事。”
杀杨勇?杨铭问道:“什么大事?”
杨素皱眉道:“眼下陛下的三个兄弟,都在京师,杨勇、杨秀、杨谅,陛下不打算再留着废太子了,所以暗示杨约解决这个问题。”
杨铭装作大惊道:“父皇想让杨约除掉废太子?”
“不错,借口是先皇遗诏,”杨素点了点头:“这件事一个不好,就会出大问题,所以杨约一开始不肯告诉我,他是怕将来牵连我这个兄长。”
杨铭点了点头,杀前一任太子,这种事情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如果杨勇可以随便杀,杨广早特么杀了。
远了不说,杨丽华那关,怎么过?宗室那边,怎么交代?
杨勇好歹当了二十年太子,整个关中集团,依附了他二十年,又是二圣嫡出,没有好借口,根本杀不了。
不要指望将对付陈叔宝那套,用在杨勇身上,别人是不会信的。
陈叔宝的死,满朝诸公,心里门清,只是不会说出来而已。
杨铭道:“也就是说,杨约会拿出先皇遗诏,赐死杨勇?早不拿晚不拿,现在拿已经站不住脚了,何况这样一来,只怕他会遭到很多人嫉恨,宗室那边第一个不会放过他。”
说白了,杨约这是替杨广背锅呢。
正所谓罪不及宗室,杨谅造反,全家老小都活得好好的,杨勇都被关了两年了,跟囚犯没什么区别,斩尽杀绝的话,宗室那边接受不了。
杨勇都能被赐死,那么他们当然也能,所以这个先例,在他们看来,不能开。
杨素叹气道:“没办法的事情,他不做,也有人会做,而他现在不做,只怕下场不会好到哪去。”
杨铭深表同感,杨约眼下去做这件事,无疑在短时间内,会成为皇帝的宠臣,但是今后呢?
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你,得势的时候,大家会暂时憋着这口气,等你失势的事后,就是万人捶了。
人家杨素肯和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杨铭这边,自然也坦诚相见:
“大势如此,无法更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杨素点了点头。
这时,杨铭突然岔开话题,问道:“越公听说过高揽德这个人吗?”
杨素一愣,似笑非笑道:“没有。”
“真没有?”杨铭笑容玩味道。
杨素点头:“真没有。”
虽然嘴上没有承认,但是杨铭知道,人家的态度其实已经在暗示他:我知道,但我不会告诉你。
杨素这样的人,想告诉你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不想让你知道,那你就是打死他,都不会知道。
又闲聊几句之后,杨铭亲自将杨素送出府外。
随后,他便去了后院,探望独孤凤儿。
听下人说,凤儿自打阿楼来了之后,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发病的时间也缩短了,次数也减少了。
精神好,胃口就好。
眼下的独孤凤儿,不再是杨铭初见她时,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了。
只不过她还是不肯束发,谁说都不行,从早到晚都是披散着头发,看起来,倒是还有一丝凌乱之美。
见到杨铭后,独孤凤儿异常开心,拉着杨铭的手就往湖边跑。
然后,一个勐子扎进了湖里。
岸边,独孤白楼苦笑道:“这孩子的野性又回来了,阿姐调教这么多年,看来都是无用功。”
杨铭也颇为奇怪:“豪门出身,又是女孩子,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性子?”
“独孤家重武轻文,这丫头又是独孤靖唯一的女儿,打小便当成儿子养,性子早就养成了,阿姐苦心多年,仍是难以改变。”
杨铭忍不住笑道:“祖母当年迟迟不肯让她见我,是不是怕我瞧不上她的性子?”
独孤白楼大笑点头:“姑娘没有个姑娘样,又爱舞刀弄剑,哪家的郎君会喜欢呢?”
我喜欢......杨铭笑道:“今后凤儿,就托付给嬷嬷了。”
“不要指望我,”独孤白楼摇头道:“我不比阿姐年轻几岁,将来还得靠你照顾,不过我会尽量陪着她,希望病情会有好转的一天。”
事实上,在大隋,对于精神方面的疾病,也是有治疗办法的,
叫做祝由术。
太常寺下设的太医署,就有祝由科,主要是以符咒治病。
你说它是迷信吧,很多时候还挺灵,你说它不迷信吧,它玩的是符箓咒语。
不过独孤凤儿在宫里的时候,早就被懂得祝由术的巫女医治过,没什么作用。
杨铭沉吟片刻后,说道:“父皇眼下已经知道凤儿在我这里,不如再请祝由巫女,试一试?”
巫女可不是贬义词,大隋有巫祝这个官职,隶属高颎眼下的太常寺,是负责祭典的官职之一,祭祀社稷山川的大典,驱邪、祈雨、祝祷风调雨顺,都是由精通祝由术的巫女来做。
在独孤白楼看来,以前不行,不代表现在不行,眼下的凤儿,就有好转的迹象。
于是她点头道:“试一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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