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所有的冶炼矿场,都归太府寺管,而眼下的闻喜炼窑,太府寺的两个少卿都在,可见朝廷对这里的重视程度。
太府卿阎毗就不要说了,在搞驰道,当他听说闻喜的事情后,已经彻底放心了,心知皇帝交给他的这件差事,眼下已经被太子顺利接手过去。
没了后顾之忧,那便专心督建驰道。
少卿元寿终究是老牌家族出身的老牌官员,最近这段日子,他在彻底视察完炼场之后,给杨铭提出了一个非常中肯的建议。
于炼场外围构筑堡垒,以免受匪盗所扰。
其实他说的非常含蓄了,匪盗能侵扰这里?那得是什么样的匪盗啊?
河东之地,豪门大族颇多,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力量,其实元寿暗指,就是堤防这些家族。
和平时期,这些家族不会乱来,但如果有民变、兵灾,汤营乡炼场,无疑是所有人眼中最大的一块肥肉,必然会想方设法据为己有。
杨铭对这个建议,是非常认同的,很有必要。
堡垒这玩意,在北方特别常见,主要源于晋末之乱以及南北朝时期,兵戈之事不断,以至于各大家族皆筑堡楼以御外敌,寻求自保。
这也是门阀世家的最鼎盛时期,薛、裴、柳三家,都是堡垒重重,守卫森严。
开皇年间,杨坚勒令他们拆了一些,但是大部分还是保留了下来。
构筑营堡工事,工部不拿手,拿手的是将作寺。
将作寺最大的官是左右校署,左校署是裴弘策,右校署眼下是宇文智及。
这两人都不合适,首先就不是专业选手,是特么关系户,再者,你让裴弘策在这里构筑堡垒,裴家必然知晓防卫构造,这不合适,至于宇文智及,原本是将作寺了这个位置。
他能接吗?他接不了,
“将作寺,有谁擅构筑堡垒?”杨铭问道。
元寿道:“匠师中大夫元哲,可为大匠。”
瞧见没,大隋就没有用人唯疏的时候,只要是推荐,就是推荐自己人。
杨铭又看向一旁的云定兴,问道:“你觉得呢?”
云定兴跟元寿不对付,你看不起我,我还看不起伱呢,于是他道:
“司木大夫苏会,精通营石构筑,其祖父曾参与邺城和晋阳的防务督造,臣以为这个人比较合适。”
这么看来,这个人原本是齐人,因为邺城和晋阳,曾做过北齐的首都和别都。
杨铭问道:“此人在京师?”
“是在京师,”云定兴没有搭理脸色阴沉的元寿,点头道。
杨铭道:“速召此人,令其招募工匠,总监炼场营堡构造。”
像苏会这样的大工匠,手底下常年有一拨得力的手下,专门辅佐他处理工程事宜,其实就是一个团体,可单独称之为一个工程公司,而且内部分工也很明确,经验技艺不会外泄,都是传代的,所以里面沾亲带故的不少。
这种现象在大隋是最为常见的,或者说,在华夏古代都很常见,即使后世也是如此,一个包工队,很多都是乡里乡亲。
外人越多的包工队,工作效率越是低下,因为包工头指挥不动。
京师到河东,也就五六天的路程,所以苏会接到命令之后,很快便带着三百多人的嫡系队伍来到了闻喜。
首先是勘察地形。
杨铭当初选址的时候,就考虑到了炼场的防卫体系,这里依山傍水,刚好处在一个夹沟内,只有南北两个出口,只要卡好这两个地方,炼场就攻不进来。
“孤全权交付于你,只管放手去干,一应物料所需,去找永富郡公(窦庆),他要是给你供不上,你再来找我。”
杨铭与苏会等人一起,沿着山中小路,登上了炼场西边的一座高山。
准确来说,不是一座山,而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其实就是汤王山了。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杨铭望了一眼上山时那仅容一人通过的陡峭小径,腿肚子一阵发软。
苏会张望着周遭山势走向,皱眉道:“此地防御并不简单。”
元寿冷哼道:“还不简单?东西山高难攀,只留南北缺口,你想要多简单?”
苏会面无表情道:“难攀,我们不是也攀上来了吗?如果元少卿觉得炼场防卫不过是做做样子,那在南北构筑城关即可,如果是保万无一失,则周边山峦都要起长城,南北为关隘,以长城连接一体,炼场再构筑堡垒,引涑水为护城河,还需在营中兴建大仓屯粮,挖蓄水深池,如遇变故,亦可坚守。”
元寿冷笑道:“修长城?你是觉得朝廷有花不完的钱?”
苏会淡淡道:“太子让我总领营堡构造,我自然不敢马虎,当然也要因财力物力而定,我刚才说的,是上策,如物力不足,还有中策和下策。”
“说说你的中策下策,”元寿道。
杨铭顿时皱眉,转头瞪了对方一眼,吓得元寿赶忙低下头。
“有上策为何要用中下?元少卿做事,一直都是弃优选劣吗?”
元寿顿时一阵心慌,赶忙道:“臣不敢,只是觉得工程太大,恐供给不足。”
杨铭问道:“那你是该操心的事?”
“臣不敢,”元寿低头道。
杨铭看向苏会,道:“用料多少,人力多少,耗时多久,你好好琢磨琢磨,给孤做一个预算出来,孤要这里固若金汤一般。”
苏会点头道:“臣领命。”
下山的时候,杨铭硬撑着自己不要发抖,实在太惊悚了,小径一旁就是悬崖,一步踏错就是万丈深渊。
正如做事一样,要小心翼翼,既然构筑防卫工事,就不要在乎代价,丢了炼场和浪费点钱,哪个重要?舍本逐末的事情不能做。
河东的中条山,或者说整个山西的所有山脉,都是以青石为主,也就是石灰岩。
这玩意以前开凿,特别费劲,但是眼下有了精炼钢铁做成的凿具,相对容易一些。
沿着山体构筑长城,这就跟雁门关差不多了,属于是顶尖防御工事。
苏会认为,构建长城宜为砖石土木结构,但当下的情况,显然不太允许,那么重的料如何上山,这是一个难题。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就地取材,以石灰岩代替墙砖,山腰开挖,山顶堆砌,可以节省出巨大的人力物力,虽然有失美观,但却实用。
开凿青石,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要么说千锤万凿出深山呢,后世挖掘机带钻头,都凿不动一种叫驴皮青的石灰岩,钻头冒火,崩着火花,就是凿不动,可见这玩意有多硬。
所以后世要开石料厂,先得批雷管。
苏会合计之后,认为炼场的防御工事,至少需要两年才能完成。
两年就两年吧,干工程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杨广那套干法,是拿人命堆呢。
十一月的时候,京师来信了。
太子妃杨茵绛还有两个月就会诞子,侧妃裴淑英还有三个月,陈淑仪四个月。
看样子,三个孩子都要生在明年了。
眼下炼场的事情,还没有完善,杨铭确实走不开,只能写信安抚三人。
京师,观王杨雄这段时间,一直会前往东宫与杨茵绛见面,因为杨铭走后,他是京师的总负责人,有些主意他可以拿,但是有些,他得问一问杨茵绛。
这其实也是人情世故,人家完全是可以全权做主的,但是为了照顾东宫的面子,所以会和杨茵绛商讨,虽然最后几乎所有公务,杨茵绛都同意按照杨雄的办法来处理。
但是这样一来,出了一个问题,杨茵绛渐渐的习惯了干政。
魏征头铁,直接就给杨茵绛提意见了,意思是你是太子妃,不能参与政务,太子已经将关中事务全权交付观王,你就不能再插手了。
杨茵绛没有反驳,因为她也清楚,自己这么做丈夫会不高兴。
但是杨玄挺和杨元庆这对叔侄俩没忍住,私下里把魏征给打了。
魏征是娶了裴家媳妇的,所以东宫河东系裴爽、薛万述、薛收等人不乐意了,双方直接就吵起来了。
都是顶级豪门出身,后台也都是硬的一批,所以谁也不鸟谁。
杨茵绛无奈之下,令人鞭打了玄挺和元庆,才将事情压下去,不过她也看出,东宫已经出现派系了,其中又以自己的娘家一派势力最大。
这不是丈夫想要看到的,而她和裴淑英挺着大肚子,又不方便干预,以免因琐事动了胎气,于是她让李靖返回东宫处理。
李靖在东宫的威望极高,谁都知道人家是太子的第一心腹,其他人都比不上,而李靖心知东宫眼下的属官多为新进,派系林立,情形比较复杂。
如今正妃侧妃都在待产,值此关键时期,他只能担起这副担子,虽然他也清楚,这样一来会得罪不少人。
于是他第一个找上杨玄挺,打算给对方做一做思想工作,毕竟玄挺眼下是东宫第一刺头,有爵位又有战功,豪横的一批。
两人见面之后,李靖的第一句话就是:
“你在给太子妃惹祸,你知道吗?”
本来还笑脸相迎的玄挺,顿时懵逼了:“药师,咱们可是自己人啊,你别吓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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