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县这股叛贼,挺有意思的,首领叫张兴,原本是宜阳县尉,他的妈妈,曾经给老七独孤整做过小妾,但他不是独孤整的儿子,等于是独孤整纳了一个带着拖油瓶的寡妇。
独孤整在世时候,做过左领左右府大将军,很有本事的,而宜阳县又属于河南郡,本来就是独孤家的地盘,安排个县尉洒洒水。
这小子本来不是打算造反,而是带着手下偷偷打开官仓,偷运了一批粮食出来在城里高价售卖,这个节骨眼上开官仓,那不是找死呢吗?
鱼俱罗来洛阳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清点各地官仓,统计还有多少粮食,这下好了,查出来了。
张兴没办法,他知道这是死罪,于是带着二十个同伙跑出了城,在附近乡里纠集了一帮难民,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这个不算农民起义,农民起义不背这个锅。
杨玄挺兄弟这都是久经沙场,杀人不眨眼的家伙,抵达熊耳山之后,发现上山的路不好走,于是干脆放了一把火,把几座山都给烧没了。
这是冬天,而且入冬之后第一场雪还没有来,干巴巴树枝几乎就是一点就着。
张兴无奈之下,只能率众下山,不然山顶上能把他们呛死。
他们这帮人,兵器连五十件都凑不出来,别看他们有将近两千人,下山之后,一看到玄挺他们的装备,就知道遇上精锐正规军了,打都不敢打,四下落荒而逃。
逃不了的,他们无马。
将近两千多颗人头,在宜阳县城外被筑了京观。
“一个犯律的县尉,两个月之间能纠集起来近两千人众,可知平民是多么容易被蛊惑,”杨玄挺坐在马上,叹息道。
要说他有什么怜悯之心,其实也没有,就是杀的太容易了,几乎就是手无寸铁的平民,甚至还有妇人,所以才会有些感叹。
杨玄纵撇了撇嘴:“这算什么,你见了瓦岗那帮人,才知道什么叫乱民,你明知道他们是被蛊惑,但是你去劝,他们也不会听,只有杀,太子为什么让咱们不留活口,就是因为你杀的越狠越多,他们才会感到害怕,畏惧使人退缩,怀柔毫无作用。”
“瓦岗真有十万之众?”杨玄挺道:“我一直以来都不相信。”
杨玄纵哈哈一笑:“现在只多不少,你征调十万兵,征调不上来,但是诱骗十万平民,是很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些平民如今没有了活路,造反的话,还能吃几天粮食,都是活一天算一天。”
“这样的乌合之众,不足为惧,”杨玄挺道。
杨玄纵叹道:“是不足为惧,但是杀的太多,你会害怕的。”
“那不可能,我跟着太子打过吐谷浑,打过高句丽,又跟突厥干过,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杨玄挺笑道。
杨玄纵道:“或许是我们养尊处优,太平日子过的多了,没有老一辈那么心狠手辣,满地士卒的尸首,和遍野的平民尸首,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杨玄挺一愣,陷入沉思。
四天后,裴行俨和史怀义他们的部队经过这里,看到了那些人头垒筑起来的京观,没有做任何停留,继续朝着洛阳进发。
荥阳郡,屈突通如今坐镇这里,河东太守郇王杨庆之完全成了一个摆设。
翟让先是将荥阳周边祸祸了一遍,如今山东的叛军排山倒海一样朝着这里来了。
裴长才、石子河、郭方预、秦君弘、左孝友、吕明星、帅仁泰、霍小汉、吴海流、韩进洛、甄宝车、徐圆朗、杜彦冰、李德逸、彭孝才共十五路反贼,共推李德逸为帅,十八万大军过东郡,直逼荥阳。
他们为什么不去南边?因为南边杜伏威和李子通去了,为什么不去河北?因为河北的反贼也不少。
大家现在都处于创业初期,反贼跟反贼之间,没有矛盾,也打不起来,你穷的都掉裤衩了,我跟你打有什么意义?
将来形成割据之后,才会互相争地盘,眼下迫在眉睫的,是解决温饱问题。
北征的时候,山东官仓几乎被征调的差不多了,如今又被各路反贼洗劫一空,已经没有余粮了,地主家是有,但是这些反贼没有抢地主,而是直奔天下粮仓的洛阳而来。
为什么不抢地主呢?世家豪族都有自己的私人武装,又是那么分散,不好打,他们跟叛军之间,是在商量。
你别动我,我就给你粮食,你要是动我,咱们打就完了。
不动手就能弄点粮食,为什么要动手呢?
毕竟是土匪,玩脑子还是玩不过世家豪族的,告诉他们洛阳有吃不完的粮食,就特么来打洛阳了。
消息和知识的闭塞,导致了很多人都不知道洛阳是啥样子,当最后他们看到洛阳,不敢打的时候,也不得不打了。
虽然反贼当中不少都参与过东都营造,但是他们不知道洛阳的城防系统是什么样子。
屈突通不想放弃荥阳,老郑家也不会允许他放弃,但是不好守啊,拢共不到一万人,对面反贼乌压压的到处都是,还扯着各种旗号,虽然没有阵型,但屈突通也大致可以判断出,肯定超过十万了。
战场估算人数,是按照旗号的,一个团一个旅都有自己的旗号,看旗子就能猜个大概,但是对面的反贼,旗子太乱了。
反贼当中,很多人都服过兵役,懂这个规矩,但是短时间内,他们配备不了这些行军所需之物,所以旗帜混乱不堪,只看场面,也知道是乌合之众。
“贼人过众,应退守虎牢关及兴洛仓以拒之,减少伤亡,以待援军,”屈突通站在荥阳城的城墙上面,说道。
金乡县公郑诩不满道:“荥阳高城深池,外有护城河,瓦岗贼打不下来,山东贼寇也一样打不下来。”
他是大理寺卿郑善果、东宫左卫副率郑元寿的亲叔叔,沛国公郑译的三弟,如今荥阳郑氏的家主。
屈突通的儿子屈突寿冷笑道:“人家都过来三天了,围而不打,明摆着是要耗咱们,咱们不动的话,贼人就会绕过荥阳,去打背后的兴洛仓,为今之计,就是屯兵兴洛,再以虎牢阻断敌人西进之路,”
兴洛仓如今只有三千守兵,根本扛不住这些眼冒精光的饥民,而仓内,眼下至少还储存着三百万石粮食,是绝对不能丢的。
屈突通自知兵力有限,所以才想用在最关键的地方,要不然他在荥阳打残了,还怎么退守兴洛仓?
丢了荥阳事小,丢了兴洛仓可是要命的。
“高进充领三千人,往城西三十里扎营,务必盯紧兴洛仓方向,”屈突通安排道。
眼下山东之贼,全都囤积在荥阳以东,没有再往前走,因为他们也摸不清荥阳有多少守军,不敢冒失攻城,也不敢绕过去。
这就是为什么古代打仗,总是一城一城的打,你不打下来,而是选择绕过去的话,人家城里的驻军就可以吊在你屁股后面追着打,行军最大的忌讳,就是敌人不在前面,在后面。
李德逸这边,仗着人多势众,于翌日开始攻城。
没有攻城器械,只能是拿人命硬堆,临时建造的过河梯扛在肩上,前锋部队率先冲击城墙。
哗啦啦的箭雨飙射几轮,才死了几百个,就给吓回去了。
这就是脆弱的联盟关系,十五路反贼,名义上是尊李德逸为老大,但是呢,谁也不想当炮灰,所以第一轮攻城为了公平起见,每家各出了一千人。
这到底听谁指挥啊?
李德逸等人也看出弊端所在,所以用最土的方法抓阄,谁抓到,谁的人攻城。
郭方预给抓到了。
“我的兵盾牌缺失,攻城死伤太大,徐帅不是劫了两个县的兵械库吗?你借我点,用完还你,”郭方预在临时的营帐内道。
徐圆郎顿时挑眉:“我那点兵械也是弟兄们拿命换的,如今拱手借出,我答应,弟兄们不答应。”
“愿赌服输,郭帅也是一方豪杰,结果已出,大帅在此,可容不得你不认账,”左孝友道。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手底下的兵是命根子,如果损失太大,很容易被别人吞并,到时候自己的下场好不到哪去,所以郭方预虽然抓到,但还是有点不乐意。
因为一开始,他想着十五个人抓阄,不一定就是我抓到,结果事情掉脑门上,才后悔了。
李德逸拍板道:“军令如山,明日清晨,郭帅便领本部攻城,其它诸路,从旁协助,只要打下荥阳,兴洛仓就是我们的囊中之物,再没有粮食的话,不用官兵来杀我们,我们自己就会先乱。”
郭方预无奈的叹息一声,点了点头,他要敢拒绝,其他十四个人,说不定会送他上路。
而李德逸之所以被尊为大帅,是因为其麾下的阿舅军,势力最强大,人家带来荥阳的只有三万人,但是在山东,还有三万人呢,人家已经把平原郡给占了,郡守等官员,都成了刀下鬼。
李德逸心里也清楚这帮人各怀鬼胎,尊他为帅不过是暂时依附,谁将来起势了,就会脱离出去,甚至是取他而代之。
那么他想要将这些人笼络在一起,最好的办法就是消耗别人,保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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