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 没有个人明白仇薄灯的意思,在场的绝部分部族勇士们,都诧异的——乎是奇怪的目光, 看着他。就连沈方卓, 都像一时间听不懂图勒语似的,无法理解他说了什么。
一片沉默中,许则勒展开羊皮纸, 从头开始:
“……中原货币,黄金、白银、铜贯计算, 铜贯分钱小钱, 小钱即一铜钱一文,钱称一贯, 一贯今各洲折定,三百文。白银一两值铜钱三贯又两百文, 即一两白银等同一千七百文。黄金中洲取价一两黄金值铜钱十七贯又一百文,即一两黄金等同五千两百文……”
他念时, 两名图勒姑娘将块白皮桦木板搬了起,立在帐中间。
保证帐内,任何一个部族坐的位置,都能将上边的字看得清清楚楚。
阿玛沁炭笔, 在白皮桦木板正反两面, 清清楚楚写下许则勒念出的黄金、白银、铜贯相对应的数。并在旁边钉上了相对应的铜钱、白银和黄金。
帐中, 许多部族勇士皱起眉。
雪原, 部族之间的买卖,是用牛羊头数计算。但打雪原开始和中原部族进私贩贸易,到现在经进了差不多两百年,各部或多或, 也都听说过,中原人是黄金、白银还有铜做买卖的。
只是到现在,还没个部族人弄懂中原的那些文绉绉的“文”“金”“铜”“钱”。
私贩商人,平时和牧民们做买卖,也都不用那些,都直接只按雪原部族的牛羊和皮子算。
眼下,阿玛沁专将它们写下,他们还觉得奇怪:好端端的,写这些做什么?唯独沈方卓仿佛隐约感觉到什么,又无法相信——仇薄灯可是扶风仇家的嫡子!仇家可是中原第一世家!
他完全无法相信,而许则勒继续往下念:
“……中原诸家私贩,雪原采买,好皮『毛』、牲畜筋角、草木『药』材、香料异华、珊瑚玳瑁、雪晶矿石等等。两原不同钱币,故而,物易物,现将双方所易之物,各直价,易换何,罗列于下。”
沈方卓面『色』变,身形一晃,不顾一切,要将许则勒中的羊皮卷抢走撕毁。
铛一声清响。
藏在沈方卓袖中的匕首锵落地,阿玛沁和雁鹤衣一左一右,将他按在地上。他的额头被撞在坚硬的石板上,撞得血流不止。
许则勒后退半步,厚皮坎肩被划破一道口子,惊魂未定。
掉在地上的匕首是把灵兵,沈方卓将它匿进万会,原本是了防备情况出乎意料,用刺杀仇家小爷的。但此时此刻,他毫不犹豫,要用它毁掉许则勒中拿着那张的羊皮卷。
——一张能撼动整个雪原私贩商贸网的羊皮卷!
帐中响起一片混『乱』的咒骂声,不部族勇士经愤怒地站了起,要冲上将沈方卓这个中原人撕碎,扔出去喂狗——不准携带武器,是万节的铁律,沈方卓违背了古老的禁忌!
突兀木王子向前跨了一步,又停下,沉声喝令:“放开他。”
仇薄灯没理睬周围的一切,只奇怪似的望着被按倒在地上的沈方卓。“你急什么啊?”他问,“你与沈家的诚意,不是赤诚无比吗?你们沈家那位……那位白鹿儒,论战‘士可商否’的时候,是怎么说着?”
“你……你疯了!”沈方卓发髻散『乱』,满面是血,狰狞喊,“你疯了!你是让仇家成众矢之的,与世敌吗?!”
“哦!起了!”仇薄灯恍悟似的,一击掌,“‘达济天下,粥救民,是士商,济时也,非利也。’——一醉瓷瓯三五钱,置君麋裘三千金!非利也!”他笑起,边笑边拍扶。
刚刚还咒骂不休的帐在年
的笑声中静下,人人都跟着了魔似的,直怔怔地看着他。
他生得太过漂亮,漂亮到随意坐在火边,都如一尊晕出光华的白玉像。
何况此刻他在笑,笑得天真浪漫,满目欢喜,乎照亮整个帐,只是那种天真与欢喜,却带着隐约的病态和疯意——
“鹤姐姐!”他高问,又笑,“他们——他们急什么啊?!”
原本正满心把沈方卓一脑袋掼碎在石头上的雁鹤衣一惊,雪原各部只觉得,这不身份的中原爷笑起简直能夺魂取魄。但雁鹤衣却是见过十年前,红枫林被伐后,小爷发病的样子。
她急速起身,伸就去取随身携带的安『药』。
没等她『摸』到盛『药』的玉瓶,一道身影经快她一步,到了小爷身边——是那位年轻而又危险的图勒巫师。
他低垂眼睫,将搭在小爷的肩膀上。
小爷向后一靠,抓住年轻巫师的,把纤细的指挤进恋人的指。
“继续呀,许则勒。”他又开口,黑玛瑙般的眼眸沁出甜蜜的笑意,“让我们的沈先生代他的那位同宗族老,听听非利也的买卖。”
沈方卓费力地从地上抬起头,撞见那一丝的笑意,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战。
他一下记起那个世家私底下的流言:
——仇家的小爷,十年前得过失心病,险些成了个疯子。仇家就是因这个,才对他宠溺无度,不求他修炼治学,唯恐他犯病。
沈方卓的后脖颈被阿玛沁用肘压住,艰难地从咽喉里挤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疯……
疯子!
仇家小爷,是个得失心病的疯子!
而经没有人听他的话了。
因许则勒开始继续往下念。
沈方卓不顾一切也要毁掉那张羊皮卷的,让帐内的雪原各部,意识到它的要『性』,其中一小部分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而坐在前边的一些部族首领,『色』有了细微的变化。
“……腊茶,一团三十文,常换鹿皮三张,或羊皮六张,或羔皮两张。一鹿皮,普通花『色』二十贯钱,即六千文;一纯白祥鹿三十贯,即三万文;一羊皮,十六贯又二百文,即四千八百文;一羊羔皮,四十八贯,即一万四千四文。”
“……罗绢,一绢二千文,常换玳瑁三枚,或青金石五六枚,或寒鸟羽一斤。一玳瑁,斑『色』区分,白块者直五百两,即八十万文;一青金石,亮『色』区分,分九等,最次等者,一枚六十两,即十万二千文。寒鸟羽,两支一合,一合值二两,即三千四百文。一斤约一百三十合。”
“……花平绫,一端六千文,常换红尾三斤,或翡翠『毛』两斤。红尾,一斤十两,一两十贯,即三万文。翡翠羽,两只一合,一合值三两,即五千一百文,一斤约八十合。”
“……云纱,一匹四百文……”
帐先是寂静,只有许则勒的声音回『荡』。
不怎么熟悉中原货币制度的雪原部族勇士,原本要很吃力才能算清楚两边的数值差异。可仇薄灯直接略过了那些繁琐的过程,最直观的,也最赤//『裸』//『裸』的方式,将双方的贸易兑换成铜钱是多,摆在了一起。
哪怕再不会数数的武夫,在面对三十文换万文,两千文换十万上百万文,也不可能听不出其中巨到简直堪称荒唐的差距!
惊愕、不敢置信、『迷』茫……
种种表情浮现在生活于雪原的勇士们脸上。
他们习惯了忍耐艰苦的环境,也习惯了与凶狠的敌人搏杀,他们不畏惧任何刀剑。而今时今日,他们却猝被推进一
个完全陌生的战场。在这个战场上,没有弯刀,没有利箭,有的只有铜钱、只有白银、只有数字。
他们茫如稚子。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雪原的万高居天上,要求每一位雪原的儿女勇敢坚毅,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十头羊就只能换十头羊能换到的——怎么会有这样的买卖?一文钱换走百,上千,乃至上万文钱?
伴随着许则勒逐条念出,寂静很快被打破。
愤怒和屈辱的咒骂声很快就如『潮』水般席卷整个帐,各部的首领再也没办法喝令自己的族人——他们一个个抓起刚刚舞女送到桌前的珍宝,朝沈方卓、朝苍狼部、苍狼部里的其他私贩商人砸去。
“滚!滚回去!带你们的破铜烂铁东西滚回去!”
那些商人被砸头破血流,一个个惊恐得抱着脑袋拼命往苍狼部的骑士背后躲。
血狼骑推翻盛放食物的矮案,成堆成堆的烤肉、煮汤、『奶』皮子倒了一地。他们抓起桌脚,当做盾牌挡在面前。
场面彻底失控。
许则勒不得不抬高声音,乎是扯着嗓子在喊:
“……黄绿釉花瓷碗,一个十七文,换白珀石三斤,青白盐三十斤!白珀石!一斤十贯,三千文。青白盐,盐中上品,一斤二百文!”
“……白釉冰瓷坛,一个三十文,换山贝两枚,云母一株,雪芸花两朵!山贝,《医经》上品,一枚三百两,五十一万文!云母天品!一两二百金,即三十四万文,一株云母常十两!三百四十万文!”
“……鹿香,一两三十金,五千一百文!”
“……牛黄,一两十金,一万七千文!”
“……”
眼见整个帐被愤怒的浪『潮』点燃,沈方卓猛地翻身,将猝不及防的阿玛沁撞开,满头是血地站了起。
“滚?”沈方卓一指自己,又一指突兀木王子,环顾整个帐,歇斯底里,“滚?你们叫我滚?你们算什么玩意!哈!你们自个蠢到把好东西当废物当垃圾!!!我们愿意买,那是你们的荣幸!”
没等暴怒的人群上把他撕碎,他就厉声喊。
“沙律扎!那木!罗忽毕!伯什阿嘎!……你们这些族长还等什么?!”
被点到的部族首领脸『色』骤变。
“把他们拖出去!”伯什阿嘎部族长暴怒而起,“一群中原的贼人!骗子!全拖出去砍了喂狗!”
“不要这么急着杀人灭口!”沈方卓尖声,“伯什阿嘎族长!前两天你把你们部的纳塔兰河卖了三万金——可真是个好价钱!你的金腰带可还是我沈家从东洲送的!你底下的不懂黄金白银怎么算,你还不懂么?你不就是觉得,反正那些云母山贝雪芸草漫山遍野都是,哪里有你要的铠甲、黄金还有木鸢要啊!”
他说得太快,险些呛到。
伯什阿嘎族长一打势,名勇士从背后扑出。
当即,原本端着盘子回送食物的图勒姑娘们立刻一翻,盘子上的食物侧翻,她们从盘子底抽出雪亮的弯刀。
“阿古汗!”伯什阿嘎部族长震怒,厉声喊图勒族长的名字,“你们图勒,是主动违背万节的禁忌吗?!”
“最先违背禁忌的,是你们吧。”老族长站起身,中的拐杖一敲地面,“沙律扎!那木!罗忽毕!伯什阿嘎!……伯什纳鲁!你们就了万两黄金!一些许给你们的中原领地,要把整个雪原卖掉!你们怎么敢面对自己的族人啊?”
轰!
整个帐,彻底沸腾。
小小的部族全都站起身,有的
赤空拳,有的从外袍底下抽出武器。
帐彻底混『乱』。
混『乱』中,突兀木王子抽出一把弯刀,砸开拦在面前的图勒勇士,一把揪住沈方卓,拖着向苍狼部族的方向退去。
“他——”沈方卓一退进血狼骑的保护圈,立刻一指坐在椅子上的仇薄灯,高声喊,“他!东洲第一世家的嫡子!他们仇家,就是中原最的世家,你们真的信他告诉你们这些,是帮你!笑话!”
血狼骑环聚成一个圆,与所有抽出武器的部族一起,同图勒部族,还有赤空拳的那些部族对峙。
“……仇家,是东洲第一世家,仇家的嫡子到雪原,除了与图勒联盟,打开雪域,提前抢占雪原还有什么目的?!”沈方卓声音森冷,“他们才是第一个出卖雪原的人。身万会的举办者,他们才是真正准备将你们一网打尽的人!”
“十二洲最的茶道掌控在他们中,他们才是雪原私贩商运最的受利者!”
篝火熊熊,刀光剑影。
各『色』的目光从四面而。
怀疑、排斥、戒备、敌意……许则勒攥紧羊皮卷,羊皮卷的末端随意写了个字,个风骨挺拔的字:我若轻狂,岂敢不丈夫。
许则勒攥着年随写的那一字,乎要放声笑,也乎要涕泪横流,他走南闯北,他是商之子,他难道不道这些“非利也,济世也”的贸易是怎么回事吗?可他不敢写!不敢说!
因,他道说了后会怎么样——
会再也不能回中原了,会再也无法在中原立足了,会追杀报复源源不断。
哪怕留在雪原,也会成一有任何事情,就最先被怀疑的人!因揭穿了遮掩真相的纱布,而他又与制造纱布的人同宗同族!
抱薪者苦,焚火者寒,肃清者污。
他不敢。
明亮的光线,照在仇薄灯白玉般的脸庞上,他微一歪头,像个漂亮的疯子,也像个浪漫的孩子。
所有图勒勇士横刀,将他护在中心。
图勒巫师直到这时才抬起眼,却仍垂着一只扣住恋人……白雪与烈火相缠相绕,交织在一起的精罗网掠过的思绪还未升起就泯灭……不用害怕,更不用难过,阿萨温徳、阿依查那、阿依西勒索。
深黑宽袍卷动,袖口滚过线条锐利的腕骨。
五指张开,狂风骤卷。
阿萨温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