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娘家
仇棠渊觉得这事不是他一个人能扛得下的。
他刚一翻脸, 试图拿出世家第一,少来攀亲戚的架势,那边小侄就开始翻旧账, 一桩一桩声讨他醉驾飞舟的“重罪”。直算得仇棠渊无容, 别摆摆长辈的威风了,简直就差刎谢罪。
仇薄灯义愤填膺:“要不是阿洛,我早喂了狼了!连根骨头都剩!”
“……现在不也是喂了狼。”仇棠渊弱声。
仇薄灯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顿时跳脚:“您、您胡什么啊!”
仇棠渊瞥了某人一眼,言外之意明显不过:虽然喂法不同, 这不照样连根骨头都剩?
仇薄灯恼羞成怒来, 一拽他家三叔的衣袖,耳尖微红, 气势汹汹:“这声‘三叔’,您到底是应还不应!”汹汹了一下, 他又软下来,拽着仇棠渊的袖, 低着头,小声,“……三叔。”
这声“三叔”,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十年, 红鸢坠落, 枫林焚尽, 就是这么一声“三叔”。仇薄灯的木鸢天工术入门是他教的, 红枫林被毁后,知道小侄沧海回来,仇棠渊就急急忙忙往红枫林赶……黑烟未尽,炽火犹存。残林深处, 他找到了年幼的侄。
也不哭。
就孤零零坐在红枫林的废墟里。
见他来了,就小小喊了一声:……三叔。
“三叔,阿洛帮我红枫出来了。”
仇棠渊:……
他沉默片刻,拽回袖。
仇薄灯眼巴巴又喊了他一声。
仇棠渊好气:“我看你就是嫌你三叔挨揍挨得不够多!”
仇薄灯试探:“那……”
“哼!”仇棠渊一甩袖,冲图勒巫师道,“你过来,我有话跟你。”完,冲仇薄灯一瞪眼,“你这站着,少过来凑热闹。”
仇薄灯“哦”了一声,心不甘情不愿站在原。图勒巫师替他将斗篷的红狐领拢了拢,低低哄他乖一点,这才走向仇棠渊。见他的动作,仇棠渊的神『色』稍微和缓了一些。两人一直走出去远。
仇棠渊显然对家小侄的秉『性』格外了解。
为防仇薄灯偷听,还特开了个阵法。
确实很想偷听的仇薄灯:“……”
就、不愧是亲叔。
他心里就跟猫抓一样,不住往平原那边的两个人瞅,一边瞅,一边咕噜咕噜冒坏水,琢磨怎么忽悠他亲叔去跟亲爹他们交代聘礼的事。正琢磨,就见两人不知了什么,图勒巫师转头朝他看了一眼。
仇薄灯下意识朝他笑笑。
然后被仇棠渊瞪了一眼。
多久,仇棠渊和图勒巫师就回来了。让熟悉首巫大人的图勒族人惊掉下巴的是,一贯冷戾的图勒巫师,竟然还知道点人情世故,主动落后阿尔兰的长辈半步——乍一看,和年轻小伙第一次见阿尔兰家长有半点差别。
寨门附近,箭塔。
“打赌一坛酒,”巴塔赤罕压低声,“首巫大人绝对提找许则勒过,该怎么见阿尔兰的家长。”
扎西木翻了个白眼:“那我压十坛,铁定过。”
“喂喂喂,都压过,这赌还怎么打?”
“……是你蠢吧,拿这不用想都知道的来打赌。”
“我听,族长比首巫大人还紧张,早两天就已经在张罗备酒了……”
“能不紧张吗?”扎西木一针见血,好不容易有个能看上首巫大人的,要是娘家不同意,跑了怎么办?哪找第二个这么好
骗的?”
“……”
路过箭塔时,图勒首巫朝压低声交谈的两人瞥了一眼。
两人立刻住口,噤若寒蝉。
不过,事实就是如此。
图勒的族长和族们比仇薄灯和图勒巫师两位当事人还紧张。一听首巫阿尔兰的中原亲属要到,打好几天,就转得跟陀螺一样,就连平时最喜欢窝在己帐篷打磨刀刃的孤僻族,都亲出来,监督小伙们跟姑娘们装饰圣雪山驻。路上见到块旧羊『毛』,都要雷霆大作。
眼下,仇棠渊一到,立刻受到隆重的欢迎。
要不是仇薄灯拦着,许则勒又费了九牛二虎跟他们解释中原礼仪——双亲未至,家主未至,作为男方家属(?),全都尽数出迎与礼不符,恐怕早就全挤在寨门口等人了。尽管如此,仇棠渊到的时候,图勒的诸位族,还是各换了盛装,在大帐中热情劝酒。
直劝得嗜酒如命的仇棠渊也招架不住,一个劲儿朝他小侄打眼『色』。
趴在一边堆浆果玩的仇薄灯满肚坏水,只装作看不见。
一直等到仇棠渊醉得差不多,才三言两语,将族长和诸位族劝回去。
离开时,席间表现得从容有度的族长在帐门口,压低声,紧张兮兮仇薄灯,己的盛装好多年新做了,今天穿出来,不显得寒碜?
“好看好看,”仇薄灯好声好气,“您这身银饰,就算我叔也挑不出『毛』病。”
族长这才放心。
转回大帐里时,仇棠渊正拎着酒坛,跟拐走家小侄的图勒巫师喝酒,一副要将这混小喝趴下的架势。
图勒巫师单膝屈,手臂搁在膝盖上,端着个錾银酒碗,仇棠渊丢一坛过来,他就接一坛。
他平时对旁人话很少,哪怕对上族长等人,也是沉默寡言。唯独今天,仇棠渊盘一句,他就应一句,虽然回答得还是言简意赅,但已经算得上阳打西边出来。遇到听不懂的,就点头应是。
……莫名有点乖。
仇薄灯看了一儿,趁三叔喝醉,己的席拖过去,跟图勒巫师在一块儿。
“喝这么多做什么?”他小声抱怨了图勒巫师一句,然后殷勤给仇棠渊倒酒,“叔,三叔试试这个,这个是图勒最好的马『奶』酒,绝对比你己倒腾的好……还有这个,浆果兑蜂蜜的金酒……”
眼瞅仇棠渊醉得差不多了,仇薄灯抓紧机,试探『性』:“叔,你看,爹和爷爷他们那边……”
刚还醉得差不多的仇棠渊捕捉到关键词,摇摇晃晃抬脑袋,一拍桌。
“我告诉你!”仇棠渊悲愤,“你就算是拿黄金酒来,也别想我去当受气桶!”
“可是……”仇薄灯迟疑着,“就算你不应下这声‘叔’,爹和叔公他们,还是照揍不误啊?”
“……”
“您看,”仇薄灯循循善诱,“横竖都是要挨削的,不如您就帮侄一?您要是帮我,好歹我这边,肯定不给您找麻烦是不?”
仇棠渊醉醺醺,勉强开动脑筋,觉得好像是这么回事……他这侄打小脾气就倔,现在不肯松口,回头也肯定要爹他们缠到松口。横竖都是要成亲的,他不答应,家里揍他,侄跟他闹脾气;答应了,就只有家里发火……
仇薄灯见他犯晕,赶紧拽图勒巫师。
又一坛马『奶』酒灌下去。
赶在仇棠渊“砰”一声,一头磕在案面呼呼大睡,仇薄灯趁热打铁,半骗半忽悠,忽悠得他亲叔草拟了一封通报小侄要成亲的信。
“好啦!大功告成!”
拿过墨迹未干的信,仇薄灯高高兴兴呼出一
大口热气。
他刚要身,肩上就是一沉。
图勒巫师背后抱住他,结实有力的双臂横在他腰间,下颌压在他的肩膀上。仇薄灯吓了一跳,赶紧转头,确认仇棠渊还睡得死死的,趴在狼藉的桌面,这才松了一口气,拿手肘捅了捅巫师。
“做什么呀?”
三叔还在呢。
图勒巫师压在他身上,一声不吭,像一只打背后人往怀里圈的大猫,明明懂主人的意思,还要假装不知道。
仇薄灯偷眼瞥三叔,然后扭头去看家粘人的胡格措。
图勒巫师低垂着眼睫,唇『色』比往常深一点,眸光虽然清亮,但细看有点散……这是,醉了?仇薄灯不确定想。
他伸手,轻轻揪了揪图勒巫师的耳朵,往他耳朵里小小吹了口气。
图勒巫师微微侧头,神『色』茫然。
好乖。
平时凌厉锋利的眼眸,此时此刻,只剩下清凌凌的雪光,任由捏来捏去,就像皮『毛』华美,肌骨强健的猛兽盘卧在你身边,想怎么捏耳朵,挠下巴都可以。与实力和体型完全不相符的温顺。
野生的猛兽成了家养的大猫。
反差的乖。
仇薄灯次偷眼瞥了三叔一下,见他呼呼大睡,飞快亲了亲恋人的唇角。
被亲了一口的家养大猫肉眼可见高兴来,埋在他的颈窝,习惯『性』『舔』舐,轻咬。
“三叔刚刚跟你什么了?”仇薄灯揪住他的手指,趁机打探。
图勒巫师『迷』茫看着他,对视一儿,就凑过来亲他的睫『毛』。旁边的三叔呼噜一声,一翻身,打翻了个酒坛。仇薄灯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拦住他。
然后手指就被叼住了。
一节一节,轻轻咬过去。
“……”
看来是醉了。
总不能在大帐里胡闹吧,三叔还在旁边呢。仇薄灯为难想。
这人好沉,推都推不动,在仇薄灯第三次费力想要撑图勒巫师来无果时,便凑到他耳边,喊他:“阿洛,阿洛,我们回鹰巢去。”
不知道是还醉得过离谱,还是习惯『性』听从他的命令,图勒巫师俯身,将他抱了来——他罕见喝醉,但抱人往外走,却平稳得和平时什么两样,只除了将仇薄灯往怀里裹得更紧了点。
好像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
……所以,三叔到底和他什么了?
仇薄灯好奇得心痒痒,凑到他耳边,哄他开口。
“以后阿尔兰想哭就哭,”图勒巫师将下颌搭在他头顶,“不用忍着。”
仇薄灯一怔。
忽然隐约知道三叔和他什么了。
“……是的,”仇薄灯低下头,嘟哝,“怎么什么都往外抖啊。”
都多久的事了。
“别怕,”图勒巫师微醉后的声音,带几分轻沙,“不让阿尔兰难受了。”
仇薄灯“嗯”了一声,又别过脸去,轻哼一声:“我信你个鬼。”
什么不让他难受。
天天折腾他,折腾得最难受的还不就是这家伙?
喝醉的图勒巫师分不清他的语气,只小心翼翼,亲他的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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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醒后的仇棠渊,在得知己亲笔写的“成亲客信”已经寄出雪原后,神情只能用“天崩裂”来形容。等九架气势汹汹,遮天蔽的金乌神舟出现在雪原时,面『色』之惨淡,简直已经是“非人哉”了。
仇薄灯也有点怂。
一眼瞥见,飞舟舟首的爹娘、叔公他们,立刻躲到仇棠渊和图勒巫师背后去了。
仇棠渊:“……”
躲他背后有什么用啊!!!他就不怂吗!
“叔、三叔、亲三叔。”仇薄灯小声喊。
仇棠渊咳嗽一声,硬着头皮,堆笑容:“二哥、嫂……”
话还完,就被从飞舟上下来的白衣女推到一边了。气质温婉的白衣女扫视一圈,一眼就看在躲在年轻巫师背后探头探脑的仇薄灯。她三步作两步,直接到己的孩面,上下打量了好几遍。
仇薄灯喊了声娘。
在薛素雪关切家儿时,旁边以玄青衣衫的负剑男为首的一众仇家长辈,已经“客客气气”将图勒巫师请走了。
眼见图勒巫师摘下图贡长刀,叔公摘下长//枪。
仇薄灯求助望向己温婉可亲的娘,面对儿眼巴巴的目光,薛素雪轻笑:“事,你爹他们总得知道知道,是什么样的俊杰,能让娘的心肝看上眼。让你爹他们考教考教一下,也是为他好。”
她“为他好”咬得意有所指。
“……总不能什么底细都不知道,就答应了吧?”
仇薄灯面上发热,实实“哦”了一声。
见儿还不住往图勒巫师那边偷瞅,薛素雪不动声『色』同在寨门口等的人都是谁,然而然将仇薄灯的注意引到给她介绍人身上。
比满心忧虑的仇薄灯,图勒部族的众人就完全将家首巫被阿尔兰的娘家人拉过去打架放在心上。
他们热情洋溢涌了来,邀请薛素雪以及一大帮参与打架的仇家女眷进部族落脚。仇薄灯被亲娘拉着,携裹其中,被推进大寨里。
目睹全程的仇棠渊:……
二嫂,看来温温柔柔,怎么觉才是家里最可怕的?
仇薄灯一被带走,刚才还客客气气,一对一得特别斯文有礼的仇家人瞬间翻脸,拔剑的拔剑,拔刀的拔刀,个个凶神恶煞,杀气腾腾。
——就你小,拐了我们仇家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