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迟到不奇怪。但我记得,你不抽烟的吧?怎么会被抓到抽烟呢?】
唐柚又发消息来。
饮下最后一口可乐,左枝捏扁铝罐,经过楼梯拐角时,“哐当”掷入垃圾桶中。
香水和香烟,是在接到两校合并的通知当天,托人去买的。
却是在今早才开封。
时间往回拨。
她今早迟到了约半个小时。翻墙进校的路上,不巧被教导主任抓个正着。
有人说,一个成功的团队里,要有镇山的虎、有眼力见的变色龙、远见的鹰、善战的狼、敏捷的豹,还有忠诚的狗。①
放在顽猴遍地跑的校园里,自然也有左枝这种儆猴的鸡。
考虑到今日阴天有雨,且与会人多,启澜高中部新学期的开学典礼在体育馆举行。
左枝被教导主任丢到后台,严词厉色地要求她当众做五分钟的检讨。
做检讨什么的,左枝早已驾轻就熟。
她随口应下,乍一看,态度还算良好,孺子尚可教也。
对着她一张美艳却冷漠的脸,莫主任叹一口气,拍拍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了几句。
左枝斜睨搭在肩头的咸猪手,皱起眉,抬手拍开,“说话就好好说话,都一把年纪了,没人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
瞧瞧这态度!
莫主任腾地升起一啤酒肚的火气,涨红了脸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
最后,他被人用一通电话叫走了。
离开前,怒不可遏地撂下话,说要扣她的德育分,还要叫她的班主任和家长好好教育她。
左枝“嗯嗯”应两声,完全不走心。
待他走后,她百无聊赖地在后台闲逛。
鹏市夏季漫长,阵雨降临前,更是热浪滚滚。
不怎么流通的闷热空气,让人感觉像在蒸桑拿,肌肤都是黏腻潮热的。
天花板只零零散散亮了几盏灯,离得稍远些,便昏昏暗暗,看不清太多东西。
她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宋延琛的。
光线晦暗不明,勾勒出少年颀长清瘦的身姿。
他倚坐在桌沿,长腿一前一后地随意支着,西裤压着衣摆,掐出劲瘦带感的公狗腰,一副平直宽肩,撑起熨烫平整的白衬衫。
抬手,骨节分明的长指扣进领带里,稍稍扯松了些。
有烟雾从他唇间逸出,缭绕升腾间,模糊了那张冷系浓颜脸。
这个人,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沉稳自持,颓痞,又耀眼。
左枝认得他。
甚至可以说,鹏市学生就没几个完全没听说过他的。
中考结束后,他从京市转进鹏市的启澜高中。
仅仅是过去一年,就屡获奖项。
小到市统考总分第一,个人获各学科竞赛金牌;大到参加国际赛事,带队得DiamondChallenge、HMMT等团队比赛No.1。
此外,还参与过大大小小无数项目。
长得帅,脑子好,有背景,无数光环加身。
总之,就是个可望不可即、神话般的存在。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没停步,继续朝他走。
启澜的校服裙自带口袋,行走间,兜里的烟盒一下下蹭着她的腿肉。
她把手揣进兜里,摸到了烟盒尖锐的棱角。
体育馆设备精良,校领导那口并不普通的普通话,响彻校园。
字字句句,讲的都是遵守规章制度。
严正死板,毫无新意。
然而,同一时间,就在他的眼皮底下……
宋延琛从兜里掏出手机看消息,头颈低着,稍长的发丝落下来,耷在骨相优越的眉眼间。
另一只手,则夹着一根火光明灭的烟。
凑到嘴边吸一口,烟草便在暗色中烧得猩红,气氛诡异又危险。
隔着半臂的距离,左枝停下脚步。
他缓缓吐烟,半晌,总算肯施舍一点反应,眼皮动了动。
她从烟盒敲出一根烟,抵在唇间。
只是匆匆掠一眼,手机在掌心嗡响,他淡然敛眸,继续看手机。
“认得我吗?”左枝轻声说,合上烟盒,塞回兜里。
他不作声,叼着烟,拇指敲在手机屏幕上,回复对方消息。
微弱的屏幕光,照着他的面容轮廓。
下一秒,领带忽地被用力拽住,他略一蹙眉,再抬眼,左枝一条腿别进他双腿|间,扯着他的领带,弯腰欺近他。
少女的身影随冷香一并压下。
他眯起眼。
她歪头,拿未燃的烟尾,凑向他的烟。
斜落在桌面的两道影子亲密交叠,仿若在接吻。
她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胶着着,对峙着,空气在无声地燃烧着。
都是极富攻击性的长相和气质,谁也不肯先败下阵来,向对方服个软。
垂顺有质感的西裤裤腿,若有似无地擦过她裸在裙外的小腿,麻麻痒痒,像有蚂蚁沿着她的腿,成群结队地往上钻爬。
暧昧在无声无息地积聚。
干枯烟草终于被点燃,有细细柔柔、飘飘渺渺的烟雾,横亘两人之间。
耳朵敏感到听见烟草燃烧的呲呲声,细碎又刺耳。
叫人头皮一阵发麻。
她莫名腿软,险些坐在他腿上。
“下面掌声有请优秀学生代表……”主持人嘹亮的声音传进来。
她拿下烟,呼吸竟有点乱,“左枝,我的名字。”
他挑了下眉,眼神挑衅,仿佛在说“所以呢”。
主持人铿锵有力地报出他的名字,满是自豪:“高二18班的宋延琛同学……”
“很幸运,你有两年时间来记住我。”她说。
夹烟的手压在他身侧,灿亮眼眸毫不掩饰将他收入囊中的势在必得。
野心勃勃,如狼似虎。
不是要他简单记住个名字。
而是要他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上台演讲!”话音落下,台下学生们掌声雷动。
宋延琛很轻地扯了下唇角,带着点荒诞的讽刺意味。
他反手将烟蒂“呲”一声摁在身后的墙壁上,慢条斯理地从她手中抽回领带,迤迤然越过她,迈着长腿走上台。
远离这一处的阴郁晦暗,那里有灿烂明媚的光芒,雀跃的欢呼和掌声,以及无数钦慕敬仰的眼神,在等他。
左枝抿着唇,正要把一口没抽的烟掐灭,不料被斜后方猛冲过来的人,一把擒住手腕。
去而复返的莫主任厉声大吼:
“迟到就算了,你不好好反思反省,竟然在这里抽烟!”
一会儿工夫,烟尾已经攒了一小截灰,此时簌簌掉落。
“我……”左枝嗫嚅着唇。
莫主任拾起掉在桌面的烟蒂,气冲冲道:“我什么我?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这个不是我的,”左枝指着宋延琛刚刚出去的方向,“是……”
“我只看到你在这儿,你还想污蔑谁?迟到,翻墙,抽烟,顶撞师长,现在还要撒谎吗?!”
左枝一愣。
恍然记起,宋延琛转身离开前,给她留下的那一个富有玩味的眼神。
呵
合着他就等着这一刻呢。
混蛋。
算她倒霉。
“你爱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我吧。”左枝无奈摊手。
莫主任开始训话,让她把所有烟都交出来。
她敷衍归敷衍,倒是有乖乖交烟。
莫主任打开烟盒一看,刚好少了两根烟,更加坚定是她躲这儿抽烟了。
左枝不知该怎么解释。
为了假装自己不是新手,拆包装后,她便直接丢了一根。
没想到,反而成了把柄。
她干脆保持缄默。
刚好宋延琛的演讲结束,主持人接到通知,对她予以全校通报批评,要她上台检讨。
左枝抬脚上台,宋延琛从台上下来。
两人面面相对。
他还是那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连一点微不足道的余光都不给她。
左枝一腔怒火无处发泄,目不转睛地盯他,腹诽他是惯会装模作样的混球。
台下,是急于解散、烦躁不耐的三千余名学生。
台上,他们的距离一点点拉近,就在擦肩刹那,她恶意撞上他的臂膀。
胳膊与胳膊短暂接触,垂在裙边的手擦过垂在裤边的手。
两人的体温有一瞬相融。
她的香水味,就是在这个时候,沾到他身上的。
少女打着卷儿的深棕色长发拂过他肩头,宋延琛偏了点头看她。
她把左手背到身后,在无人看见的地方,偷偷对他比了个中指。
随即,她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微不可闻的闷笑,带着点心照不宣的隐秘,无端端显得有些暧昧。
左枝出现在众人视野里时,不可避免地掀起一阵骚动。
她腰板挺得笔直,面无表情地操着麦克风,道:
“很抱歉以这种方式认识在座的各位,我是来自高一1班的左枝,哦,经过期末市统考、两校合并以及分科分班后,现在以市排名前五十的成绩,非常荣幸地成为了启澜高二18班的一份子……
“……我之所以会站在这儿,原因有二:一是难忘东铭旧情,一失足,搭上了前往东铭的地铁,以至于延迟到校;二是受男色所惑,不小心碰了烟,还被狗男人摆了一道,吃了哑巴亏,特在此提醒各位女同胞,远离男人,幸福一生……
“……最后,我知错,认错,但不保证下次不再犯错。列宁曾说,年轻人犯了错误,上帝都会原谅。我只是犯了上帝都会原谅的一点小错误而已……”
刚到教室门口,就听到有人在大声播放她的检讨视频。
“才刚当着全体师生的面检讨完,转眼就跟人在楼下打了一架。今天她还真是出尽了风头。”
“市排名前五十也好意思单拎出来吹。看看宋延琛的履历,他都算不清自己拿过多少次第一了。”
“那个……听说她考试发高烧,有一科没考完就被抬去医务室了。东铭的学生里,就她一个进了我们班,第二名好像连我们学校次重点都没进……”
“孔梦菲,你在帮她说话?”
左枝循声看去。
启澜采用走班制。
这一节是阅读课,期末得分与小组作业挂钩。是以,每六张桌呈U形摆放,组为一组。
后排靠窗那一组,以岑思若为中心,围着一圈从头精致到脚、青春靓丽的女孩们。
尽管身上是统一的启澜校服,但,手链是VanCleef&Arpels的,耳环是Cartier的,哪怕只是一个用于束发的发圈,那也是著名品牌Prada的。
岑思若就坐在顺时针数第三位的座椅上,除她左边的位置,其余位置都被这些或站或靠的小富婆们占了。
至于那个特地空出的座位是给谁的,答案不言而喻。
左枝朝那边走去。
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惊诧地大叫了声“左枝”。
刹那间,教室鸦雀无声,众人跟多米诺骨牌似的,接连扭头看向她,眼睛机械地跟着她转。
目光从她一头柔顺有光泽的及腰长卷发,转移到那张美得极具视觉冲击力的脸上,再到崩了两粒扣,领口裸|露的一截锁骨上。
巡过凹凸有致的窈窕身段,在她裙下,是一双修长匀称的腿,肤色莹白如玉,与黑色长筒袜十分相称。
小皮鞋一步步踩着教室干净的地板,发出轻微的脚步声。
眼见她越靠越近,岑思若的脸色肉眼可见变得不好。
手心沁出了薄汗,她心慌意乱地蹭到裙摆上。
就在左枝绕过她身后,把手搭在她左边空出的椅子上,准备拉开坐下时,她出声了:“这位置有人。”
不等左枝开口,人群突然躁动起来。
教室外,清隽冷傲的少年走过长廊,半垂着眼睫,把玩手机,旁边有人兴冲冲地跟他搭话,他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应一声。
“延琛……”岑思若呢喃着他的名字,字字缠绵。
阵雨如瀑,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过后,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等待雷鸣的到来。
旁人不知说了什么,他缓缓勾起一抹坏笑,眉眼浮动着不可名状的蛊人色气。
叫女生们也不可避免地心旌荡漾,满脸春色地咬唇痴笑。
似是察觉到什么,他忽然撩起眼皮看过来。
雷声在此时轰隆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