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外室,蒋明烨正在被老将军夫妇俩训斥。
见傅九澜走了过来,几人也朝着他看了过来。ap.
「被子可给她盖严实了?这山上冷,可别凉了。」
老夫人无时无刻不在操心,丝毫不顾身旁的蒋明烨投来了幽怨的目光。
他头上现在还肿着个包呢,怎么没人关心他呢?
「盖好了,夫人放心。」
傅九澜点点头,举手投足之间不卑不亢,很有气度。
凭借蒋明烨多年的看人眼光,只觉眼前这个男人应该不简单。
不等他再多看几眼,傅九澜开口说道:「这次恐怕不是你们将军府的家事了。」
「什么意思?」
闻言,蒋明烨最先发出质疑。
「将军府上下本就对蒋月蓉疼爱有加,她如果好好当她的将军府大小姐,不管是二老还是这几个哥哥,将来都不会亏待她。若她真是贪财,大可不必冒这么大的风险要将大家变成活死痴傻之人。如今这局,恐怕她只是个喽啰,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这趟夜行之前,冷婉就和傅九澜探讨过这件事,两人一致认为这背后决不是表面看上去这么简单,恐怕背后主使的目的就是彻底搞垮将军府。
「哼,我偌大个将军府,爹娘不在了还有我们三个弟兄,就算我不在了,也还有大哥和三弟。蒋月蓉背后之人再怎么权势滔天,还能让我们蒋家绝后不成?」
蒋明烨从地上爬了起来,一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边抖了抖袖子说道。
摇了摇头,傅九澜笑而不语,他的眼底淬着一丝冷意,有些话却不能言传,只可意会。
当今世道,行差踏错,甚至说错了某个字眼,都可能会招致杀身之祸。
如今他身边还有冷婉,所以他行事更加谨慎,唯恐拖累了她。
见他这副模样,蒋家三人浑身一激灵,仿佛有人在这寒夜兜头泼了盆冷水,一下子将人吓醒了。
遥看京都城,坊落交错,灯火辉煌。
在偌大的京都,龙凤盘踞,可不就有个权势滔天的人,高坐庙堂之上,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老将军年轻时,家国还不安宁,边戍屡有胡人来犯,惹的战火连天。
那时候上面那位给了他军职,允了他良田万顷,豪宅千平,让他披上铠甲,驻守边疆,苦熬三年,好不容易才击退了胡军。
后面几年,上面那位还是不甚满意,时不时就派老将军开疆破土,以兴盛国力。
这么多年眼见着国家版图越来越大,老将军的功劳和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
等到国家终于安宁之际,他也终于可以放下刀枪剑戟,舍弃半生戎马。
只可惜啊,向来天子多疑。
老将军若在乱世就是可用可信之人,若在太平盛世,则变成了功高盖主,可疑可防之人。
这一点老将军也清楚,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的三个儿子,只有最通人情世故的老儿去了庙堂,另外两个,大儿子继承衣钵却在苦寒之地戍边,三儿子故意放纵让他当了一个纨绔子弟。
即便如此,上面还是不满意。
明白了其中关窍,老将军仿佛陡然苍老。
他一步一步的踉跄着后退,原本坚硬的背脊仿佛一时之间佝偻了许多,一下撞在木头门上,几滴清明的眼泪从混浊的眼睛里落了下来,神情满是失望。
他为天下征战,烽火连三月,粮草供应不足,苦寒之地冻坏了他的胳膊,他从来不曾退过。
举着国家打旗,好几次被敌人的刀枪刺中,他还是拼了一口气奋起反抗。
如今这
太平盛世是用他和他手底下无数将士的鲜血换来的,却也变成了让人忌惮的东西。
「爹……」
蒋明烨唤了一声,忙上去扶住了老将军。
挺直了身躯,老夫人冷言道:「天若不公,我们便翻出这天去。退让至此还不行,那我们就告老还乡,去深山老林躲清闲。往后这天下太平也好,征战也好,再与我们蒋家不相关了。
「现下只是推测,还没有十足的证据。这件事是否真和那位有关,还要继续查。」
傅九澜见状,适时的插了一句话。
「没错,也并非会如此悲观。」蒋明烨忙跟了一句。
他现在到底是在给天子做事,多多少少对上头那位还抱了一丝幻想。
刚刚听了那些事,他现在心头还在打颤,身上还有冷汗,甚至还期盼一切只是一场梦而已。
「哼,我将军府顶天立地,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百姓。天家不公,我蒋家的人也不稀罕给他天家卖命。」
老夫人是个烈性子,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不似蒋明烨还有所顾忌。
「上面那位近来身体不似从前,自从亲自折了冥影卫驱逐了……」
蒋明烨突然怔怔的开口,说了两句,又故意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
「从那以后,京都之地不可再提那人,庙堂之上更无人敢问,否则杀无赦。
那个名字蒋明烨讳莫如深,不曾提及,刻意的避开了。
「天子不震,则人心涣散。」
傅九澜听着,微微顿首感慨了一句。
「左右上面那位壮士断腕后,便再难压制底下的皇子竞争。指不定哪个皇子不安分,想拿一向中立不站位的将军府开刀也说不定。」
蒋明烨现在头脑清醒了过来,分析的头头是道。
能站在庙堂之上的那些人都有自己的小九九,有些人明里站队,选了个皇子便将身家性命托付,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有些人暗里站队,左右逢源之际还想捞点好处。
然将军府算是清流,不与各皇子结交,一心忠于圣上,没想到最后还是如此下场。
「只愿圣上还是感念蒋家,不曾……不曾对蒋家下手。」
半晌不说话的老将军一直到此时才插了句嘴,屋子里不敢点灯,恐引人注目,门缝里透出外面的月光,让老将军尽白的须发更加明显。
明月如霜,几缕银发垂在额前,老将军仿佛一夜之间垂暮老矣。
傅九澜看着蒋家三口即便如此怀疑,却没生出丝毫造反之心,不由在心中嘲讽,上面那位真是昏庸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