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箐给自己进学路上安排的第一件任务,就是学习看账册。
她是皇后,要主管内务府,负责后宫钱粮、物件的分配。
晏箐虽然不通庶务,但是心里明白,这里面油水可多。她晃晃脑袋,开始翻看内务府刚送过来的账册。
内务府送账册的小太监想恭维新后两句:“盛公公先前同总管张公公说过,您打理兵马大将军府多年,精通算学,张公公就特意让奴婢拿了去岁要核的账册过来,也请您过下目。”
晏箐正想点点头糊弄过去,就见几个小太监迈着沉重的步子,将一筐筐的账册搬了进来,不一会儿就占满了西暖阁整个空余处。
这下,连适才还胸有成竹的玉茵脸色也僵硬了。
晏箐瞥了开始回话的小太监一眼:“张公公让本宫过目?”她素手微抬,拢起一缕松动的鬓发:“他算什么东西,也敢让本宫代了他的活计?”
“全部给本宫哪儿来的抬哪儿去,走之前把西暖阁的地给本宫擦干净了。”
小太监一愣,急忙唤来适才抬账册的其他人,将刚搬进来的账册搬走。
晏箐随意翻看着手中那本薄薄的总账,吩咐道:“下去吧,这点东西,本宫今日便看完了,明日你再来拿。”
待殿内只剩她与心腹,晏箐才将手里的账册扔到一边,拍拍自己的胸脯压惊:“那么多账册,不眠不休看一年也看不完啊,还好本宫机灵。”
玉茵忧心忡忡:“娘娘,您初掌后宫,那内务府总管显然是想来试探您的深浅。您虽然挡回去了,但也落了他的脸面,日后想把控内务府怕是不容易啊。”
晏箐压根就没想那么多,听到玉茵的话还有些疑惑:“为何那内务府总管要来试探本宫?”
不等玉茵回答,晏箐一拍双手,自信道:“定然是那张公公手脚不干净,昧下许多金银,所以怕本宫明察秋毫,掀了他的老本!”
她想起自己曾经看过的那些话本子:“要是本宫拿到了他的把柄,他岂不是只能乖乖给本宫做事?”
听见这话,玉茵急忙望望殿内,见全是将军府带来的陪嫁丫鬟才微微放心,低声同晏箐道:“娘娘,那咱们要不要派人去探探那张公公的底?”
晏箐重重点头。
兵马大将军府的人在武艺上都是一把好手,去探个年迈太监的寝屋,可以说是探囊取物。
晏箐很轻易就拿到了内务府总管藏在寝室的账册,果不其然,那账册连她都看得出来有问题!
她一挥小手:“去给本宫查!”
头一仗打好了,才能树立军威,这她明白。
凤仪殿的小太监们领命而去,不多时又灰溜溜地回来了,难为情地回禀:“娘娘,那账册是之前弄错的废账册,张公公放在寝室没销毁,现在他正闹着寻死呢,您快去看看吧。”
内务府。
年迈的老太监晃晃悠悠地踩着凳子,用沙哑的嗓子训斥前来拉他的小太监们:“不准碰!咱家就算死了,也是清清白白的,绝不任人污蔑!”
“本宫都说看错了,你还要怎样啊?”晏箐同老太监说着话,假装没看到他身后正要上前的年轻太监。
老太监嗓子里呛了痰,咳嗽了几声才嘶喊道:“您只是看错了!但奴婢的清白回不来了!”
就在此时,身后的年轻太监瞅准机会,将老太监从凳子上抱了下来。
老太监放声大哭。
一道肃然的男声响起:“闹什么呢?”
老太监瞬间止住了哭声。
萧绪从众人默默让出的路上缓步走来,面色沉凝:“皇后来说。”
晏箐两只手捏着朱红的石榴裙摆,低声道:“是我错了,我看账册有些地方有问题,就以为是总管从中拿了银子,让人去搜了他屋,张总管觉得污了清白。”
萧绪瞪她一眼,望向老太监:“主子误会,你就得受着,这般荒唐无礼,把主子陷入不义之地,罪责在你。”
张总管跪下叩头:“奴婢有罪。”
盛英出来圆场善后,晏箐跟在萧绪身后,垂头丧气地回了凤仪殿。
“你可知错?”
甫一进门,萧绪就冷声问罪。
晏箐的头垂地更低:“臣妾知错,臣妾不该污张公公清白。”
“错上加错。”
晏箐抬起头看他,鸦羽般的睫毛上已经带了些湿意:“怎么又错上加错了,他最后不也没死成嘛。”
“你身为皇后,被下人拿捏,这是一错,看不出来张总管故意将此事闹大,这是二错,先前你自陈打理大将军府多年,信口开河,这是三错。”
萧绪比晏箐高出许多,俯身看她,有种居高临下之感:“皇后,不可无能。”
说完,萧绪便要出凤仪殿,留晏箐自己反省。
晏箐从小到大都没被人这么教训过,一时又羞又气,埋头呜咽起来。水袖扫过,不留意扫落了书案上随手堆着的一个木匣。
木匣落地,淡淡的酸味弥漫开来。
萧绪停步,偏过头去望那落在地上的物件,正是海南总督费了不小力气才弄来的红酸枝。
在晏氏女这里,似乎已经见怪不怪。晏家果真能耐。
他没有迟疑,又抬起脚出去了。
按照燕朝礼法,新婚帝后要有一月都住在一处,但萧绪好几日都没去凤仪殿。
这对其他宫妃来说,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这已经是盛英今日命人接过的第三个食盒了。
这次送汤的妃子身姿窈窕笑意温婉,举手投足间让人如沐春风,礼数周全又不刻意,连盛英这种在宫里呆了多年的老人都挑不出她的一点错来。
“天凉,盛公公侍奉皇上着实辛苦,您围着这护腰,平日里也能舒坦些。”
在御前侍奉多年,盛英的腰确实不大舒服。但他想起上次收了晏家好处后皇上的反应,眼神在淑妃身边宫女捧着的护腰上扫过,客气拒绝。
见盛英推拒,淑妃余氏也不沮丧,亲手将那条编织细密的护腰放到了盛英掌心:“这护腰没几多银子,您可千万不能推辞。您是皇上身边最要紧的人,您舒坦了,皇上才能舒坦,这大燕朝才能有太平盛世。”
听到这话,盛英畅快一笑,接下护腰:“淑妃娘娘如此抬爱,奴婢却之不恭。”
他把护腰放进袖筒,从一旁的小太监手里接过汤盅,朝淑妃福了一福:“汤还是得趁热喝,奴婢这就给皇上送进去。”
御书房中还是往常的模样,好几个小太监跑来跑去,萧绪不断地批阅奏折,连眼睛都不抬一下。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盛英毕恭毕敬上前,将汤盅放在书案旁的小几上:“皇上,您午膳用得少,先歇息会用些参汤吧。”
萧绪:“朕不用。”
盛英又劝:“您多少用点,补补身子,也不枉费炖汤之人的一番心意。”
萧绪抬起头来:“又收好处了?”
盛英尴尬一笑:“一条护腰,不值什么银子的。”
“这次居然只送了一条护腰?”萧绪似是有些惊讶,不过总算松了口:“参汤先放在那吧,朕批完奏折再用。”
只送了护腰?盛英没怎么明白这话的意思,但皇上答应用参汤了,他便能给余淑妃一个交代。
剩下的折子不多,很快便被批阅完了。盛英眼疾手快地将汤盅呈到萧绪面前:“这参汤炖了足足五个时辰呢,您趁热用。”
萧绪尝了一口,若有所思。
莫非味道不佳?
盛英正忐忑时,就见萧绪又拿起了汤匙,不知不觉间就将这盅参汤用去了大半。
盛英松了口气,笑着道:“您如此喜爱这参汤,奴婢再去同淑妃娘娘说说,让她明日继续送来。”
萧绪手下一停:“淑妃?”
盛英顿觉不妙,声音放轻了许多:“是淑妃……”
说完这话,明明皇上表情未变,可盛英却觉得御书房中似乎冷了一些。
萧绪用完了参汤,面无表情地漱口净手,待盛英收了汤盅才道:“味道确实不错。”
虽然嘴上说着夸赞的话,可皇上那模样,怎么也不能称得上是高兴。
盛英将空了的汤盅送了出去。
御书房是后妃禁地,淑妃便一直在外等着。天寒地冻,她原本红润的脸颊都冻白了,但面上却还带着微笑,见到盛英拿着空汤盅出来时更是惊喜万分:“多亏了盛公公,若不是您,皇上怕是碰都不会碰这参汤一下。”
盛英福身:“与奴婢无关,是娘娘您精诚所至。”
他不再多言,送淑妃上了步辇后便转身回了阁内。
萧绪正在看书。
盛英安静侍立一旁,时不时往皇上面前的杯盏里添些茶水。
待萧绪放下书册时,已到了用晚膳的时辰,盛英提醒:“皇上,该用晚膳了。”
萧绪“嗯”了一声,坐到八仙桌前。
皇上尚俭,晚膳菜色简单,甚至都不需盛英怎么布菜。
用汤时,萧绪微微蹙眉:“味道不佳,不及早些时候的那盅参汤。”
他停了手,突然问道:“你说那盅参汤是谁送来的来着?”
盛英道:“皇上,是淑妃娘娘。”
“余庆安的女儿啊……”萧绪用指节轻敲桌面,双目微阖,沉吟许久。
“传朕旨意,即日晋淑妃为贵妃,协理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