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悔吗?
后悔啊。
如果没有对金钱那么在意,就不会接受那块金表,就不会拨通那个电话,就不会去偷猎,也就不会有后面的故事。
就算犯了错,如果及时停手,当那人再来找他去打猎,他直接向婉清坦白,不再去无人区,就不会在无人区遇险,也就不会失去婉清。
就算还是要去无人区,如果没有因为嫉妒和自卑,没有几乎强迫着婉清和他发生关系,婉清就不会怀孕……
婉清没有怀孕,就不会为了腹中孩子嫁给顾长海,就能等到他回来了……
还有,还有……
哪怕她已经嫁给了顾长海,如果自己就此放手,祝她幸福,然后好好和清溪过日子,清溪就不会和他的保镖私通,他和清溪也许可以白头偕老……
甚至,如果当初他没有去打扰婉清的生活,婉清不会和顾长海产生矛盾……婉清也许还活着呢!
老天爷明明给过他这么多机会,他却每次都错过了,怎么能不后悔?
但后悔也没用,因为退路是没有的。
他的人生一向如此。
那就死吧,就像母亲说的,活够了,该死了。
他用冰冷的手,从兜里摸出了那个遥控器。
然后把手指轻轻放在红色的按钮上。
只要按下去,这艘游轮就会被引爆,所有恩怨与情仇,痛苦或幸福,全都灰飞烟灭……
“一定要这样做吗?”
身边传来一道干净的嗓音,那是他日思夜想,又无比熟悉的声音。
萧重炀蓦得睁大了眼睛,看向自己一侧的椅子。
婉清正坐在那里,悲伤地看着他。
是真是幻,他已经顾不得去想,只想多看她一会儿。
但泪水把视线模糊,他赶紧用干瘦苍老的手,抹掉眼泪。
万幸,她还在。
婉清向他伸出手,在触到他鬓角之前,停了下来,然后在虚空中,仿佛抚了抚他的发丝。
“重炀,你老了。”
他苦笑,“但你还是那么年轻。”
她也还穿着他们初次相遇时的那条白色裙子,头上松松地绑了一条发带。
那天她坐在咖啡馆门前的白色椅子里,手里拿着一本书,专注地读着,不时露出浅浅微笑,清晨的阳光照在她身上,温暖又美好。
萧重炀毫不犹豫举起相机拍下了她。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已经阴阳相隔,没有了清晨的阳光,只有如水的月光,月光清冷而柔和地照在她的身上,她依然美好……
“后悔遇见我么?”萧重炀问。
她摇摇头,“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很快乐。”
萧重炀一阵鼻酸,“对不起……”
“都过去了,”她轻声说着,手指来到了他眉心:“别皱眉头,不好看。”
萧重炀松开了眉心,用力点头。
他有皱眉的习惯,她看到了就会用手指帮他熨平眉心,说一句别皱眉头,不好看……
眉头松开了,心情好像也好了一点,他对婉清说:“我得了癌症,咱们可能马上就要在那边见面了。”
她笑了下:“那等你来了,换我带你到处转转。”
萧重炀也笑了。
刚在一起时,他带她逛夜市,吃大排档,他牵着她的手走街串巷,体验市井烟火,他们看老头下棋,听大妈和大爷吵架,看小孩子抓子儿跳皮筋……
有一次他们走进一胡同,还听到了一对小夫妻摇床。
以为婉清会脸红,结果她喊了一嗓子:“我们听到啦!”然后拉着他就往胡同外跑。
那时候萧重炀就想,这大概是这位有修养的千金小姐干过的最坏的事了,打断人家摇床……
萧重炀觉得她可爱极了,没等跑出巷子,就把她拽到墙角,亲了她。
那是他们第一次接吻。
他比她还紧张。
但后来再回想起那个吻的时候,却总是苦涩的。
他会想,他爱的姑娘,正躺在另一个男人的怀里,那个男人也会吻她的唇。
她是否还会想起曾经喜欢过的那个穷小子?
她和那个男人接吻的时候,是不是也会脸红又紧张?
她还会想起在那个小巷子里,那个充满了青涩味道的初吻吗?
“怎么又皱眉了?”婉清问。
萧重炀凝视着眼前的她,不管这是他的幻觉,还是她的魂魄真来了,他问出了这么多年一直想问的话:
“你是爱他多一点,还是爱我多一点?”
她似乎有些为难,过了片刻,对他说道:“我爱过你,全心全意爱过……”
萧重炀点了点头,明白了。
无法比较,她爱过他,但现在爱的是顾长海。
“能原谅我么?原谅我对你儿子,还有顾长海做的那些……”
她温柔地看着他:“但你没有真的伤害他们,他们现在还活着好好的,不是么?”
“那如果他们死了呢?”
她又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遥控器,脸上流露出悲伤的表情。
“你确定要这么做?”
萧重炀对她摇摇头,把遥控器重新收起来。
上船的时候,他的确想着让这些人跟他一起毁灭算了,但刚才他已经放弃了这念头。
不想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了。
他用手指轻轻抚摸了她的脸颊一下,尽管那只是一片虚幻的影子。
萧重炀到这一刻,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婉清会给她和顾长海的儿子取名叫寒夜。
当初,他们在一起时,想着将来有了孩子,男孩叫寒夜,女孩叫寒露。
后来他们没在一起,但婉清还是给她和顾长海的儿子取了“寒夜”这个名字,不是忘不了当初的感情,只是希望他想到这个名字,可以念及旧情,不要伤害她的孩子吧……
其实有几次机会,萧重炀可以杀了顾寒夜,但最终没下去手,也确实和这个名字有关系,当然也因为这孩子长得太像婉清。
“别怕,我不会伤害他们。”
不会再让你失去一个孩子了……
婉清笑了。
海风推着海水,月光在海面上流动,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我该走了,”婉清温柔地说着,站起身来,“天还没亮,你再睡会儿吧。”
萧重炀点了点头,他确实困了,眨了一下沉重的眼皮,再睁开时,婉清已经不在了。
没有太多忧伤,反正不久就会再见到了。
他重新闭上眼睛,感到自己正在深深地陷在椅子里,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放松地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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