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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下朝云轩挖来的白茅根后两刻钟,秦夫人就止住了吐血。
秦慎默默松了口气。
但秦夫人情形十分不好,昏迷不醒,高烧不断。
秦贯忠和秦慎父子守了整整一日,待到黄昏时分,高烧才退了下去,渐渐露出平稳之色。
秦贯忠听到大夫报了平安,心中大石才落了下去。他在军中几十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数都数不清,却也没有似今日这般煎熬。
他露了疲态,踏出房门,转眼看见秦慎亦守在旁,正要同他说一声,让他也去休歇。秦慎却突然叫了他一声。
“不知母亲醒来,父亲准备与母亲如何言说此事?”
就算秦夫人顺利脱险醒过来,可她一醒来还立时会想起,自己的丈夫与晚樱有了孩子的事情,皆是必然少不了心绪浮动,而之后数日甚至数月,只怕都不能静心休养了。
秦贯忠如何不知,他飞快地看了儿子一眼。
“我知道了,你不必操心了,先回去歇着吧。”
这些算来都是秦贯忠的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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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个父亲虽然自来待秦慎宽和有加,但这世上可没有儿子管父亲私事的道理。
秦慎没再多言,回了熙风阁。
傅温派多路人手细查了此时。
很显然,那本药膳谱突然从朝云轩,出现在秦夫人散步的花园里,便是一个需要细究的事。
若说此前廖顺的尸体忽然被大雨冲出,进到秦府冲撞了秦夫人,还能勉强算是一个巧合,那么这一次,朝云轩的书恰巧出现,就难以再用巧合解释了。
秦慎想想秦恬走之前提到的白茅根,那白茅根确实起到了效用。
他吩咐了傅温一声。
“朝云轩之外,亦不可掉以轻心。”
让他瞧瞧,到底是谁。
朝云轩夜间重新空了下来,秦恬说离开便是真的离开了,没有再回来。
而秦夫人在掌灯时分,幽幽转醒过来。
大夫双手把脉,连忙同身后的秦贯忠道。
“夫人能转醒,便暂时脱险了。”
说完想起来什么紧要事,连番跟秦贯忠眼神示意。
“大人一定要保证夫人心绪平稳,切记切记!”
大夫给秦夫人施了两针就退了下去,药味渗透在墙角地缝里。
秦夫人掀起半边眼帘,看了一眼丈夫,只从口中吐出一字。
“滚。”
“净娘......”
他的声音落在耳中,秦夫人便耐不住,浑身血液翻滚起来,她挣扎起身去推搡秦贯忠。
“滚出去!你这个畜牲,滚......”
话音未落,秦贯忠忽的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恬恬不是我的女儿,是晚樱和执臣的女儿!”
秦夫人恍惚了一下。
但也只一下,她就禁不住冷笑起来。
“秦贯忠,你又骗我!”
她颤着手指向了丈夫的脸。
“那孩子长得与你年轻的时候那么像,你当我瞎了吗?!”
她不可思议地看着丈夫。
“你怎么还敢有脸提执臣,枉你还年年给他上坟,你有没有告诉过他,你霸占了他的妻子......”
秦夫人重重咳喘起来。
她心里发狠,却见这般指责了秦贯忠,秦贯忠脸上没有羞愧,有的却是从逐渐变黄的苍老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悲伤。
“是啊,我年年给执臣上坟,他是我同袍战友,在战场救过我的命,我怎么能霸占他的妻子?那我还是人吗?”
他说着,看向自己的妻子。
“净娘,你就算不信我,还不信晚樱吗?她和执臣生死相依这么多年,会愿意跟我做个没名分的外室十多年吗?”
这话问得秦夫人到底是犹豫了,秦贯忠也好,陆晚樱也罢,都不像是能做出那样事情的人。
“可那孩子像你,我都看见了。”
秦贯忠摇了摇头。
“你确定是像我,不是像执臣?我与执臣乃是同乡,素有两分相像,有一年,你还认错过我们两个,你还记得吗?”
秦夫人被他这一提醒,想起了往事。
那年在京,她某次去大营给丈夫送衣裳的时候,营地里起了雾,她瞧见一个人正是自己丈夫的模样,叫着老爷一路走了过去,结果走近了才瞧见是叶执臣。
叶执臣因此笑了许久,闹得秦夫人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好意思再去营地。
她越发犹豫了起来,再想想秦恬的模样,小姑娘的样子在记忆里丈夫和叶执臣中间摇摆。
“可若是晚樱和执臣的孩子,你缘何不早点告诉我?”
秦贯忠似是料到了她的问题,“是晚樱不让我说。”
他道,“她说他们夫妻这样被追杀,少一个人知道就少一分危险,若有一天被发现了,在外面也不连累府里。况你身体一直都不好,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秦夫人想想叶执臣和陆晚樱的处境,一时没有说话,可她却皱眉看了一眼丈夫。
“若是如此,之前他们的事情被发现,你怎么不告诉我实话,又缘何说是外室和庶女?”
秦夫人怎么都不敢相信,丈夫竟然一次又一次地欺瞒自己。
他们自年少结发,这么多年,她从来都没怀疑过他任何事。
她盯着他,想看出他还有没有在撒谎。
但她什么都没瞧出来。
秦贯忠苦笑。
“诸城那边是被邢兰东的人发现的,邢兰东盯着我,我怎敢与你实话实说,只能说是外室,让你发怒,他才敢信。不然,窝藏朝廷罪犯,便是我也脱不了罪,不要说还有恬恬......”
秦夫人哑声了一时,“你真不是又在骗我?你真没有做出那丧尽天良的事?”
秦贯忠直接抬手发了誓。
“我真没有让晚樱给我做外室,若有半句谎言,命丧沙场!”
他是常年打仗的人,是一条命看看悬在刀剑上的人,一句说话完就可能丧在了沙场。
秦夫人怔怔看着丈夫,再说不出旁的话来了。
半晌,她才问了一句。
“恬恬是他们的孩子,她自己知道吗?”
秦贯忠摇摇头。
“那、那晚樱呢?她人在何处?”
秦贯忠眼中悲伤之意更重了,嗓音也哽咽起来。
“执臣被抓,被押往京城凌迟处死,这事我根本瞒不住,晚樱知道之后悲痛欲绝,不到一月人就没了......”
秦夫人向后倒了下去,被秦贯忠眼疾手快地托住,扶她躺了下来。
“晚樱、执臣,都没了......”她看向丈夫,“他们就只剩下恬恬一个孩子了?”
“是......恬恬就那么孤零零的,只剩她自己了。”
甚至今天还避嫌地离开了秦家,独自一人带着自己的全部行李,仓促地搬了出去。
秦贯忠眼眶泛红了一下。
秦夫人张着口,却说不出话来。
这事实,竟是她从未曾设想过的可能。
房中静了下来,一缕苦涩的药味自窗内钻出,挤开窗户飘到了窗外,被风一荡,丝毫无存了。
庭院里空着,没有房内人的命令,无人敢靠近,但有一人上前,并无旁人驱逐。
秦慎负手立在窗下,将里间的话都听了清楚。
他负在背后的手交叠攥了攥。
原来她......是叶执臣的遗孤。
正这时,傅温出现了在了院门口,一边行礼一边上前。
“爷,查到了些猫腻,属下没有打草惊蛇,还需要些时候坐等鱼儿上钩。”
傅温说完,倒也想起了什么,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这件事,还有之前廖顺的事,应该都和朝云轩没有关系。”
傅温说完,抬头看了自家公子一眼,却见公子缓缓闭起了眼睛。
秦慎眼前莫名浮现出那天,外院书房她与他正经见面时的情形。
那日她穿了什么衣裳,秦慎都想不起来了,因为他们前两次的偶遇实在过于不巧,彼时他并没有将她当作什么妹妹看待,也没有放在心上。
所以当她从袖中拿出佩囊,怯生生地双手捧到他脸前时,他只看了一眼就作罢了。
他没有亲手去接。
那时她微微怔了一下,慌乱地将佩囊放在他手边的茶几上,就退了回去。
而之后,父亲有意让他们亲近一下,提了一起吃饭的事。
他并不想直接拒绝父亲,便看了她一眼。
彼时,他没觉得她真能懂他的意思,但她的心思仿佛清澈幽静的池水,只需轻轻一点,便推开层层叠叠的波澜。
她替他婉拒了父亲。
通透得令人惊诧。
但就是这样,在后面廖顺的事情和这次药膳谱的事后,他还是怀疑了她,甚至为防她再还有后招,将人直接撵出了秦家。
而她没做任何辩驳,顺从地答应了下来。
大块的云层缀在夜空边缘,今夜星光不盛,只有一轮弯弯孤月悬于云边,静悄悄的,散着淡黄色的薄光。
自正院向西走不远,绕过一湾溪水便是朝云轩。
今夜的朝云轩灯火俱灭,住在此处的姑娘离开了。
秦慎隔着溪水看了几眼,轻叹了口气。
鹤鸣书院。
因为秦恬突然要过来住宿,书院里必然未有准备,秦恬也不想因此麻烦山长先生,或者让旁的学子给她腾地方,便没有拿出秦贯忠的名帖,在路过山脚下的小镇时,让秦周替她在镇上典一间小院暂住。
这几日在书院读书,秦恬其实都有留意在外地学子住宿的事情,发现有些人家的子弟前来求学,觉得在山上并不方便,就在山下的镇子附近买地置院。
秦恬是没时间买地置院了,她手里也没有什么钱,只有之前秦贯忠给她的零花银子,但这点银子典一间简单的院子是够了的。
彼时老管事听了还不愿意,只怕小姑娘吃了苦,本来好端端住在府里却来了这外面,就已经不应该了,如何还能委屈。
但秦恬执意,劝了老管事半晌,终是在镇子里典到了一间整齐干净的小院。
下晌下学秦恬看到小院子,便露了笑意。
秦周还道,“姑娘暂且住几日,待之后,老奴再禀报老爷重新给姑娘置办。”
秦恬不用这么麻烦,她只打量着小院子有整齐的三间房子,院中间铺了石板路,其余皆是泥土地。
院中还种了一颗石榴树,这时节新叶初生,绿意盎然,想来过不留多久就会有火红榴花,高挂枝头。
还有这泥土地,比起朝云轩似乎更适合开辟出来,栽种上她的草药。
秦恬看着这院子,只觉越看越好,禁不住勾起了嘴角,聚起两个浅浅的小酒窝。
“这儿真好。”
最好的不是房舍树木,而是她终于不必住在别人的家里,打扰到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