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烈酒听从许怀谦的意见,将云锦堂改造一番后,重新增加了一个“少小科”,就是儿科的意思。
两人一块去请太医院医治少小病最有名也是最不起眼的两位太医,莘庆生,郎君昊。
为什么说这两位太医有名却不起眼呢,因为皇家后宫的孩子最难保住,那些高调的医治少小病的太医院,大部分都卷到宫斗的漩涡中,沦为了帝王泄愤的刀下魂。
而这两位太医就是那种医术精湛却很喜欢明哲保身的人,所以他们空有医术却没有名望。
但好歹是安安分分地干到了致仕。
致仕那一天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有种从鬼门关里踏出来了的劫后余生感。
但他们是松气了,可他们的家人却并不理解。
明明都是去当太医的,为何别人能在太医院混得风生水起,还能给家里人安排个差事,而他们俩却是对家里人不闻不问,甚至家里的孩子想要进太医院还百般阻拦。
当了半辈子的太医,家里还跟以前一样苦哈哈,一点当过太医的风光都没有。
因此他俩一致仕回家,没了俸禄后,家里的老婆子看他们横竖不顺眼,不是这里挑刺就是那里挑刺,就是那里挑刺的。
陈烈酒和盛云锦去到郎君昊家里时,彼时刚过午时,正值午休的时候,郎夫人还在指使郎太医晒药材:“我说你那医书能不能不要看了,学了半辈子除了在太医院谋了个职,够着这一家子吃饭,还能发上什么大财不成,老都老了,眼睛也看不到几个字,我看干脆就别看了,多晒药材,给家里多添置一套房产才是正经。”
因着郎君昊的明哲保身,因此他给宫里的娘娘们把脉看病的时候,什么贿赂也没有收过。
郎家和莘家都在京城里置办不起房产,现在住的这个地方还是租的,郎夫人此生没什么心愿,最大的心愿就是在京城里买上一个宅子,让他们一家老小有个安身之命之所。
“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嘛。”郎太医倒是看得挺开,被说了也不生气,慢吞吞地放下医书,来到院子里帮夫人晒起药材来。
还好心安慰他夫人:“夫人也不要心焦,心焦容易生病了,我现在不在太医院当值了,但我看外面各大私塾都在招募医术教习。”
“待我把这医书温习完了,去考个高级医术教习,回头去一些束脩高的私塾任教,一样可以补贴家里。”
说来此事还得感谢户部的许怀谦许大人,若不是他五六年前改革了科举,又弄出这个教习考,让天下有手艺之人,都能去私塾任职,郎君昊致仕后还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总不能背起医药箱去当游医吧,游医更挣不到什么钱,而且他一大把年纪了,也不适合干这个了。
“在太医院都没挣到什么钱。”他夫人听了这话,到底是和蔼了,但也抱有极大的不信任,“去了私塾就能挣到钱了?”
“总得试试嘛。”郎君昊好嘴上这样说着,心里也没有底,因为这医术教习和他平日里所学的少儿科的病症是不一样的。
少儿科的病症,他只管负责医治,孕体从怀孕到生产以及孩子从刚出生到十五岁左右大概会遇到的病症。
而医术教习却不然,是要把大部分的医术都给学习一遍,其中中草药的认识和一些急救措施是必须要学。
跨科如跨行,而且他还不是要考一个普通的医术教习而是要考一个能拿到更多束脩的高级教习,要学的东西就更多了。
不过再难他也得试试啊,在太医院里窝囊了这么久,总不能出来后,就待在家里吃闲饭吧。
“不知道郎太医有没有兴趣到我们的医馆坐馆。”就在郎君昊心神不稳的时候,陈烈酒和盛云锦走了进来。
陈烈酒也干脆:“方才在外头听到郎夫人所求不过一安身立命的宅院尔,若是郎太医能来云锦堂坐馆,我们愿意满足郎夫人的心愿。”
“陈爵爷。”见到陈烈酒郎太医给陈烈酒行了行礼,他没和陈烈酒接触过,不过许怀谦是他们太医院的常客,偶尔许怀谦太医院治病的时候,陈烈酒都会跟随,他也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如何?”陈烈酒没管他的见礼,而是问他愿不愿意。
家里夫人想要京城的一个宅院,有人看上他的本事,能够满足他们的心愿,当然是极好的,但是……
郎太医也没有忙着拒绝,而是说道:“我愿意是愿意,但是云锦堂不是专给哥儿治病的吗?”
一般太医院的太医御医致仕后,都有两个出路,一个是去其他的医馆坐馆,一个是另起炉灶自己开医馆。
以郎家这个情况另起炉灶肯定是不太行的,坐馆,他也和好友莘庆生考察过,京城里专给少小科看病的医馆很少,而且人家都有人家指定的大夫了,他们总不能以曾经当过太医的名义压着人家,让人家没了饭碗吧。
而其他的医馆,还是那句话,跨科如跨行,两人谨慎了一辈子,不懂那行,也不敢随意去坐馆医治。
现在听陈烈酒愿意请他去坐馆,他当然是高兴的,但是他先前打听这是一家专给哥儿治病的医馆,他怕自己不会给哥儿治病,反而害了人家。
听到郎君昊的顾虑,盛云锦忙讲自己的医馆又说了说:“我们已经在医馆里单独开设了一个少小科,这点还请郎太医放心。”
郎君昊听到医馆竟然又开设了个少小科,大喜过望:“如此甚好!”
没有什么比找上门的活是自己的本职更开心得事了。
忙活完自己的事,郎大夫又向陈烈酒他们举荐了一下自己的好友:“我方才听你们说这医馆的少小科是新开设的,现在想必很缺大夫吧,我还有一好友名叫莘庆生,跟我一样是太医院里少小科的大夫,可否也让他跟我一起去坐馆。”
因为是好友,两家情况都是差不多的,郎君昊自己有了门路,也不愿舍下好友。
陈烈酒和盛云锦正要去请他,听到郎君昊如此一说,两人都笑了笑:“当然可以了!”
“两位都能来我们医馆坐馆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少小科的两位坐馆大夫就此定下,陈烈酒和盛云锦也没有辜负他们的诺言,一人给他们在京城里置办了一个小院。
当然因为两人都快没钱了,也没有置办成什么大宅院,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一进院子,不大不小装下两个大夫的一大家子是足够的。
两家子都因为两人从太医院致仕了,还能给贵人的医馆坐馆,并且白得了一间院子的事很是高兴。
就连原本在家对他们横竖不顺眼的夫人,也破天荒地催促他们,一定要好好给贵人医馆的病人治病。
有了两位太医的加入,其他都好解决,云锦堂歇业没多久,就重新开张了。
一开始,人们对只有哥儿科的云锦堂突然有重新开设了少小科,十分不理解。
觉得:“一个专给哥儿看病的医馆都没有拾掇好,又开设一个给小孩子看病的科,这不是胡闹么?”
对于医馆有两位太医的加入,陈烈酒和盛云锦两人都没有大肆宣扬,做医馆和做其他生意一样,需要有名声才能走得更远。
可要是他们医馆都还没有给小孩子治过病,就肆意宣扬医馆里有很厉害的大夫,要是来求医的,是大夫也不会医治的病人呢。
因此他们决定静观其变。
好在,平日里来他们医馆看病的哥儿们,总有带孩子来的,知道医馆里又开设了一个少小科就留了一个心眼。
这日,风轻云淡,天气晴朗,是个舒坦的好日子。
一个平日里总来医馆抓药的哥儿急冲冲地抱着一个孩子冲进了医馆。
“大夫,大夫求求你们救救我家孩子吧,我家孩子得了天花!”
天花两个字一出来。
霎时间,整个医馆包括医馆周围的人全都沉默了,有那害怕的,直接抱着孩子,飞快地远离医馆。
但这个哥儿却顾不得这么多了,抱着孩子声泪俱下地说:“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们救救他吧,别的医馆都不肯救治他,我只有你们了,只有你们了!”
字字句句,生生切切,那语气里透出来的绝望,听得人从容。
但没有一个人劝医馆收下孩子,反而跟陈烈酒和盛云锦说:“这天花的病人可不好医治了,既然别家医馆都不敢收他,那就意味着这孩子没得治了,你们可不要一时间心软应下了,这要是治好了还好,治不好说不得会赖上你们。”
住在京城里的人,见过不少人因为医馆治不好病人从而赖在医馆门前讨要说法的。
他们也是好心劝谏云锦堂,毕竟,类似的事,京城里的人都不知道看过多少回了。
但郎君昊和莘庆生看过这个得天花的孩子,认为这孩子还没有到无法医治的份上。
两人一致决定,将这孩子留下,跟那听了周围人的话,绝望得摇摇欲坠的哥儿说道:“跟我进来吧,你这孩子不宜在如此嘈杂的地方久待,也不宜和别的病人待在一起。”
天花可是要传染的。
原本哥儿以为这最后一家医馆也不会医治他的孩子了,但这会儿听到两位大夫愿意接下他的孩子,整个人都愣住了。
愣住过后,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郎君昊和莘庆生却是没管这么多,直接将孩子给抱去最偏僻的一脸安置病人的病房:“还没治好呢,先别忙着说谢。”
原本跟这个哥儿一样,听到两位大夫把这个治不好的天花的孩子给留下了,还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的事。
但旋即看到两位大夫把孩子给抱走了,就知道,这两位大夫愿意治疗了。
人群里爆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还真收下了。”
“新医馆还是太心软了,竟然连天花病人也敢收,这要是治得好还好说,这一个治不好,医馆里的其他孩子都要遭殃,说不得连大人都要跟着一块遭罪。”
因着云锦堂收留了一位天花病人,当天那零星的带着孩子来医馆看病的哥儿们就远离了医馆。
连带着此后好几天也没有病人上门。
陈烈酒和盛云锦也不着急,这两位大夫既然说了有把握,他们耐心等待着就是。
果然,半月过去,这会患了天花的病人,就被两位太医院的太医给治好了。
只不过因为出了天花,孩子身上到底还是留下了一些出过天花的印子。好在脸上不多,大部分都在身上,穿上衣服,也看不到,不影响以后的生活。
哥儿对两位大夫千恩万谢的:“谢谢大夫,谢谢大夫,你们两位就是再世活菩萨。”
两位太医摇摇头:“活菩萨当不上,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少小乐坐馆的大夫尔。”
这少小科里,最怕的就是孩子得上诸如天花之类的突发性,又传染性极强的病症。
所以在太医院的时候,两人专攻过这方面的病症,虽然做不到把每个天花病人都给治好,但大概的把我还是有的。
这发了天花,别的医馆都说治不好的孩子,被人抱着走进医馆,却是自己走着出医馆的。
脸上还留下了几颗发了天花的印子,看着这孩子进去又看到这孩子出来的京城人都震惊了。
“这就治好了!”
“哎哟,那这云锦堂的大夫可不一般,竟然连天花病人都能够医治好。”
“可不是,以后我孩子若是生病了,我也带去云锦堂治疗,就冲这云锦堂大夫曾经在别的医馆都不肯收留这得了天花的孩子,他们敢收、敢治的份上,也要多到这医馆里去走动走动。”
人都是惜命的,虽说理智上觉得要是别人得了那传染病,最好别出来祸害人,到心理上还是以往有那么一个救世主能够救救他,毕竟,人都是会感同身受的,万一有一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也没有人救自己怎么办。
而云锦堂做了这个救世主,一夜爆火,不管是大病还是小病,只要有病,人们都会习惯性地往云锦堂跑。
陈烈酒去云锦堂帮忙了几日,等云锦堂忙中有序,能够做到井井有条后,就功成身退地离开了。
回了家,看到往日都是两个孩子缠着许怀谦,今日只有一个了,好奇地问了声:“阿稚呢?”
“被他姐长乐郡主带回去了。”许怀谦也没有隐瞒,将长乐来过的事给他讲了讲。
刚从医馆出来,身上不知道有多少脏东西的陈烈酒也学着许怀谦平日里那样给自己身上喷了些酒精。
等全身都喷均匀,连手上都消过毒后,这才过去接触爷俩,听许怀谦说太子一家都对阿稚极为压迫,恨不得他三岁能吟能赋,五岁就能出口成章,连五岁的郡主都时不时的打压弟弟,觉得他作为皇储不能比自己弱。
挑了挑眉:“那你就这样让她把人带了回去,你不怕他们把你好不容易把阿稚给掰过来的性子,又给弄了回去?”
“怕啊。”许怀谦当然怕了,阿稚小朋友刚来陈府的时候,连玩个七巧板都要自己被自己气哭,是许怀谦一点一点耐心教导他如何控制自己住的脾气,不要动不动就哭。
气大伤人,这孩子不仅气性大,霸占欲也强,上次糯糯要从宫殿离开,他就拉着糯糯死活不让他走,还把糯糯的屁股嗑了印子。
后来许怀谦察觉到他这种性子,是因为他害怕,害怕一旦他不跟在糯糯身旁了,他就要被吼。
许怀谦花了很多时间教导他,鼓励他,才让他从那种阴影里走出来,变得正常多了。
今天长乐郡主一来,他就更明白,阿稚为什会养成以前那种性子。
他才三岁全家就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了,加上身旁还有个长乐如此优秀的姐姐的,除非他是天生的神童,天才,他才能够达到太子一家的要求。
不然有长乐这个压力在前面,要达到他们的要求也未免太难了吧。
孩子本来就敏感暴躁了,还一味的高压打击,人不疯都要疯。
在现代时,许怀谦就看见过,那种全家逼着姐姐上进,然后姐姐受不了,直接当着妹妹的面,跳楼自杀了。
也看见过母亲逼着孩子上进,孩子考上大学后就把母亲给杀了的性格极端的人。
许怀谦想也不想地给陈烈酒说,他干了什么:“所以我让长乐回去跟太子他们说,不要拔苗助长,除了阿稚是嫡长子以外,长乐也是嫡长女。”
既然都是他的孩子,为什么非要把宝都押注阿稚身上,长乐也可以培养啊。
他所知道的历史,就没有一个皇家只专心培养一个皇储的。
当年的清穿剧,九龙夺嫡多火啊,当然许怀谦不是要让他们姐弟像清穿剧那样斗个你死我活。
不然他就不会让长乐去跟太子他们说了,直接在背后推波助澜还能让自己明哲保身一把。
可那样阿稚和长乐他就必须选一个了,以后长大了,两姐弟也免不了斗争。
既然孩子还小,为什么不能一块培养,这样阿稚的压力也小点,长乐也能自己上进,不用天天盯着她弟弟了。
以后长大了,阿稚想要皇位他自己不知道努力吗,他是天生的皇储,不用他有多么出息,只要看上去能是个英明的帝王多得是人投效他。
而长乐再聪明又如何,缙朝的女孩子是没有继承权的,到了年纪就得嫁人。
没有许怀谦今日的这番话,她想过得好,只能指望自己的亲弟弟,所以她才会那么努力的让弟弟上进,以后顺利当好一个帝王,她这个当姐姐的才能在她弟弟的荣光下,一生无忧。
而有了许怀谦的话,至少她也能够有个属于自己的机会,她如果也想试试的话,她可以从现在开始努力,也可以让太子找人培养她。
就算最后没有当上皇储,能够作一位够辅佐弟弟的大臣,也比一辈子盼着弟弟长进,一辈子盼不到弟弟长进来得好吧。
陈烈酒听完许怀谦的话,给他比了个大拇指:“厉害了!”
他家小相公居然也有这么勇的一天,不仅敢插手皇储,居然还直接让女子参与皇权。
“商部要并入朝堂,这样的事情迟早都是要经历的,郡主今年已经五岁了,现在培养还来得及,如果等到商部并入朝堂,再想着女子也能入朝为官甚至继承大统,恐怕就来不及了。”
许怀谦觉得这没什么,以他为缙朝做了这么多,他还给自己找了好些大腿的份上,太子就算生气,至多就把他给贬谪了或者罢官了,哎呀,那也太好了。
他正好可以回乡养老了,他马上就三十了岁,在这个平均年轻只有三十多岁的时代,他都是算是个老胳膊老腿的人了,提前回去躺着,不用劳心劳力多好。
省得他这又是帮人带儿子,又是费心教养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的亲儿子他都没这么用过心思。
陈烈酒想了想,现在朝廷有了商部可大多数的女孩子和哥儿还是学着如何嫁人做当家主母,依靠的不是母族就是丈夫。
许怀谦恐怕也是看到了郡主从小天资聪慧,不想她埋没了,所以愿意提醒她。
但是,他向许怀谦:“他们能够理解你的良苦用心吗?”
“那谁知道呢?”许怀谦耸耸肩,他该做的都做了,怎么选择都是嵇家人一家的事,与他何干,把还在跟一较劲,弄得全身都是墨汁的糯糯叫起来,“糯糯,来,亲爹爹一口!”
糯糯立马就把笔放下了,勾着许怀谦的脖子,在他脸上,重重地“木马”了一口。
“写个字,写得满脸都是。”陈烈酒看他脸上也蘸着墨汁,他这一口,直接把爷俩的脸上都给弄得脏兮兮的,忙拿出帕子来给他们擦。
糯糯趁陈烈酒不注意,在他脸上也印了一口:“阿爹跟我们一样了!”
“就你凭!”许怀谦被他逗得哈哈大笑,点了点他脑袋,低头也跟他一样偷亲了陈烈酒一口。
陈家人这边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时候,东宫太子家,一家四口,正陷在无比僵硬的局面里。
原本长乐将阿稚带回家的时候,因着这些日子,许怀谦对阿稚的教导,阿稚已经乖了很多。
回家就恭恭敬敬地对太子妃行礼:“阿母。”
“乖阿稚!”太子妃先前是不同意太子把阿稚给别人养的,就算阿稚是皇储,但阿稚不是人家的亲儿子,人家又怎么可能会费心教养。
但看阿稚就去了几个月回家就这般乖巧了,没有以前大哭大闹,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模样,欣喜得不行。
拉着阿稚问了他好多在陈府的事。
阿稚说起在陈府的事,小嘴叭叭的,明明说话还不是很利索,但却能结结巴巴地讲很多。
比起以前一天不说话,一说话就是发脾气的模样好了很多。
听得太子妃也极为满意,看来许怀谦有在很认真的带阿稚,等阿稚将完了玩乐的事,她突然问道:“那阿稚在许叔叔府,许叔叔有没有教导你功课。”
她觉得阿稚现在脾气好很多了,那原本的功课也应该好很多了吧。
“有!”虽然许怀谦就教了他一天,但确实有在教,“许叔叔教我们写一。”
“一?”太子妃错愕了一下,一,这不是阿稚早学过的基础了么?怎么还教?
但随即太子妃又想了想,恐怕这是许怀谦让阿稚又重温了一遍功课,故有此一举吧,又问他:“除了一还有什么?”
阿稚摇摇头:“没有了。”
“没有了!”阿稚实话实说,落在太子妃耳朵里就有些刺耳了,“几个月的时间除了写一就没有学任何功课了?!”
她是把阿稚抱起给许怀谦当皇储养的,不是让他像带普通小孩一样,只会带着他吃喝玩乐。
阿稚不太明白,为什么刚刚对他还温柔以待的母亲,瞬间就变了个样,变得跟以前一样了。
身体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你怎么能好几个月的时间都不学习呢!”看儿子这样,太子妃尽力收敛自己的脾气了,“这学习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阿稚你作为未来的皇储,你不能懈怠。”太子妃好好看着阿稚,又拿长乐出来说事,“你看看你阿姐,三岁的时候,就能工整地写一篇字出来了,现在都把论语学完了,而你还只会写一!”
“阿稚你太让母亲失望了!”
太子妃虽然没有用很凶的语气,但她脸上那种不悦已经失望的表情深深地落在了阿稚的眼睛里。
这几个月被许怀谦悉心照料出来的乖巧性子,瞬间土崩瓦解,他一下就委屈地哭了出来。
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做什么都不对!
“呜呜呜哇哇哇!”阿稚越哭越委屈,最后控制不住地又嚎啕大哭起来,还像是宣泄委屈似的胡乱蹬脚。
正巧听宫人说,长乐今天把阿稚给接了回来的太子,也提前下朝回来了,这几个月许怀谦天天在他眼皮子底下带孩子,把孩子带得怎样他是有目共睹,以为回来能看到一个,在户部衙署跟糯糯玩耍时,不哭不闹,做事有条有理的孩子。结果一进门迎接他的还是一个大哭大闹的孩子,满头黑线:“怎么许怀谦带的时候好好的,一回来就大哭大闹的。”
这会儿太子妃和宫人们已经合力在安抚阿稚了,但这孩子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哭闹不止。
“不要,不要,不要你们。”不管是触碰到阿稚的太子妃还是宫人,都被阿稚极力地往外推,“不要你们,要叔叔。”
在这里他不开心,他好不开心,他想念,温柔又会赞扬他的叔叔。
“这才去了几天啊,就不认爹娘了。”太子妃也觉得委屈,她十月怀胎生下来,含辛茹苦带大的孩子,只是跟了别人几个月就不要她了,她有些埋怨太子,“当初就不该拿给那许怀谦带,看看这一点都没有带好,还助长了他的脾气。”
太子烦躁得很:“那为什么他跟许怀谦在宫里的时候不这样,一回家就这样!”
太子妃和太子在吵架,在陈府看到过弟弟如何乖巧,甚至还主动写了大字让他点评的阿稚,一回家就跟母亲说了两句话就这样的长乐,想到许怀谦跟她说的那些话,想了想道:“阿母,许大人说了,阿稚心思敏感,不易训斥,应该以鼓励安抚为主。”
说着,她上前,从宫人手中接过阿稚,半抱着他,轻声哄了哄:“阿稚乖,阿稚乖,不哭不哭,阿母跟你开玩笑,阿稚很厉害了,没有让母亲失望,姐姐和母亲都很喜欢你。”
虽然阿稚还在哭,但经过长乐不停地安抚,起码能做到不喊大叫,只是靠在她肩膀上不停地呜咽抽泣。
看到逐渐平复下来的阿稚,太子妃松了一口气,说出跟先前的长乐一样的话:“可阿稚是长子,从小就听信这些鼓励安抚,长大了听不进劝谏,这该如何是好。”
惯子如杀子。
如果不是非必要的手段,一般情况下,太子和太子妃都不喜欢哄着阿稚,如果从小就让他养成了需要哄才能够不哭的性子。
以后别人一哄他他就做什么,岂不是要当一个昏君。
而且欲戴皇冠,必承其重,如果阿稚连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他以后又该怎么当好一个皇帝呢。
长乐咬紧嘴皮,不知道该不该跟父亲母亲说许大人跟她说的那番话。
她就算才在五岁,但是她明白,许大人跟她说的那些话究竟有多惊世骇俗。
在带阿稚回来的路上,看到比以前乖巧多了的阿稚,她也在想她以前是不是对阿稚太苛责了?
总想让阿稚超越自己,变成让父亲母亲满意的皇太孙。
那样以后她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但许大人告诉她,不是的,你不是只有弟弟可以指望,你也可以靠自己。
许大人提醒她,往后她爹会将商部纳入朝廷。
那就意味着女子、哥儿也能入朝为官,女子、哥儿都能入朝为官了,女子继承大统又还会远吗?
但是她害怕,她害怕她说出来,父亲和母亲会觉得她疯了吧!
她抱着怀里不停颤抖的弟弟,想到她说出来后,父亲母亲会对她大吼大叫,甚至会对她露出那种失望的眼神,她竟然有点感同身受弟弟了。
她因为是女子,没有众望在身,所以不管她聪颖也好,还是平庸也好,她都注定了不会受到太多责罚。
她可以无忧无虑的做自己。
她喜欢读书,父亲母亲就让她读书,有他弟弟在,以后不管怎样,她都可以过得很好。
不幸的是,她的弟弟没有选择,因为他一出生身上就压着担子,他注定了没得选,他不能平庸,不能无忧无虑。
尤其是,他还有她这样一个喜欢读书识字的姐姐在前头,他就更加不能够懈怠了。
可是这样是对的吗?
把所有的压力都给男孩,把女孩养得无忧无虑,让女孩以后有个可靠的弟弟,比让女孩自己成才真更重要,真的是对的吗?
她想起,许大人跟她说的,陛下也不是长子,阿稚也不是最长的。
凭什么阿稚生下来要这样?就因为他是嫡长子?
可是他上头还是还有个比他更长的嫡长姐吗?
长乐此刻脑子混乱得很,她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说,要不要帮弟弟承担,自古以来,都是男子继承大统,没有女孩子的份。
可是她爹已经答应了以后会让商部并入朝堂,那就是意味着女孩子也是有机会的。
两姐弟抱在一块颤抖,太子和太子妃并没有看见,一直在争吵阿稚该不该由许怀谦带这件事。
“姐姐,我怕!”原本都已经不哭了,只是颤抖的阿稚,在听到两人那大声的争论时,又遏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在他姐怀里抖得可厉害了。
以前就是这样。
好像他做不好,父亲母亲就会这样,那会儿他还没有姐姐,他只能不停地哭喊,他越哭喊,父亲母亲吵得越凶,最后他们还会一块吼他。
现在他有姐姐了,他可以小声地给姐姐诉说害怕了。
“阿稚,不怕,姐姐保护你。”从小就听过父亲母亲因为阿稚而争吵的长乐以前觉得都是阿稚不听话导致的,只要阿稚听话一点就好了。
现在她看着争吵的父亲母亲,突然又觉得他们为什么一定非逼着阿稚成长呢,明明她也可以的。
她还可以比阿稚做得更好!
“父亲。”等太子和太子妃吵完,长乐把阿稚安抚到睡着,找到了太子。
“怎么了?”对于这个聪明乖巧懂事的女儿,太子向来宠爱,看到她进来,虽然还有些气愤,但还是收敛住了脾气。
长乐直接开门见山:“父亲,许大人说你承诺了以后会将商部并入朝堂。”
“嗯。”太子挑了挑眉,他想不到许怀谦竟然会跟一个小女孩说这个。
“许大人说。”长乐咬着唇,看着她爹慢慢道,“阿稚是嫡长子,但不是最长的。”
一瞬间太子就变了脸色,他瞬间就懂了女儿的意思。
他问长乐:“你自己也这么想吗?”
他愿意将商部纳入朝廷,是因为他看到了商部价值,而且当年商部的组成也是他极力撮合的。
说真的太子不反感女子、哥儿进入朝堂,他作为上位者,他接受的思想是只要是能够利用的人,都能为他所用,管他是什么人。
就算是敌人他也可以接纳。
但他不喜欢手足相残,如果许怀谦撺掇他女儿谋夺他儿子的皇位,他——
他想说,他必定不会让许怀谦好过,可他发现他现在根本就动不了许怀谦,至少不能因为一个还没有实施的事情动他。
“没有。”长乐摇头,要不是许大人今天跟她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她根本就没有这个想法,“我只是在想,父亲母亲逼着阿稚学习,而放纵女儿的事是否是正确的。”
自古男子就被教育成家中的顶梁柱,传授他诗书,传授他为君之道,传授他天下的道理,而女子只能学些浅显的诗书,绣绣花,喝喝茶,看似在优待女子,苛责男子,但这个做法真的正确吗?
“阿稚学的东西我也可以学。”长乐跟太子说,“即使以后我什么都没有,我也可以去考商部的任职。”
她不要做依附弟弟的郡主,她想做她自己,即使最后她父亲什么都不给,她也不后悔。
“介时我还可以辅佐弟弟,我是他的血亲姐姐,又是女子之身,我可以做得很好。”
“求父亲成全。”长乐叩在地上,她不是想争权夺利,她只是想替阿稚分担一点,看看那皇权,她这个女子之身,究竟能不能和阿稚这些男子一样能担。
如果可以,以后阿稚不成气候,她可以帮阿稚分担,如果不可以,她以后就会是阿稚最得力的辅助大臣。
虽然知道长乐没有争名夺利的心思,但太子还是怒不可遏,长乐长乐,长长久久的快乐,全家人都希望她以后快快乐乐的做个长乐的人,而她一旦选择了这条路,就注定要与这个封号无缘了。
他握紧了拳,质问女儿:“你可知道,以女子之身走这条路会有多辛苦!”
“我知道。”长乐当然知道,看阿稚有多痛苦,她就知道,她只会比阿稚更痛苦。
可是她觉得许大人说得对,父亲母亲这样一味的给阿稚施加压力是错误的,同样都是父亲的子女,她也有肩负起重任的责任,比起未来做个无忧无依靠弟弟的公主,她更希望自己也能够成为自己的一片天。
“许怀谦!”长乐铁了心要跟阿稚一起学,太子恨毒了跟长乐如此说话的许怀谦,原本他的女儿也可以无忧无虑的以后做个公主,现在却要自己走上一条荆棘之路,一想到他的女儿以后要过得很苦,太子就痛苦不已。
天底下没有那个父亲希望看到自己的女儿活得很辛苦,只想她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度过此生。
但许怀谦这样一说,长乐就再也回不去以前的长乐了,她以后只能和阿稚一样,负重前行。
“太子殿下。”许怀谦早就知道太子这个老六肯定会来找他,因此早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骂吧,骂吧,当臣子的无论怎么做都会被挨骂的。
“你很好!”冲到许怀谦面前的太子原本想要劈头盖脸地骂许怀谦一顿,但是话到嘴边他却转了转调,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几个字。
“谢太子殿下夸奖。”面对太子没由头的怒火,突然就变了调,许怀谦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着应声。
他也觉得自己挺好的。
“继续保持。”太子看许怀谦这样,突然拍了拍许怀谦的肩膀,然后对着宫殿外喊了一声,“长乐,阿稚进来。”
长乐牵着阿稚从门外走了进来。
许怀谦看着他们,突然心头冒出来一个很不好的念头不好,太子这个老六今天没有发火,肯定大事要干。
果不其然,许怀谦这个念头刚升起来,太子就对长乐和阿稚说道:“长乐、阿稚快给许大人见礼。”
两个小孩同时给许怀谦跪下了,跪得特别麻溜,许怀谦那敢收这两个小孩的跪礼,吓得赶紧躲,但他躲到哪儿,两个小孩就跪在哪儿。
“长乐——”
“阿稚——”
“拜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