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心寺,禅室内。
棋盘上黑子白子大战正酣,下棋的两人姿态却闲适得很。和尚随意盘着双腿,一手还在滚着念珠;跟和尚对战的人头发随意束在脑后,身旁置了个凭几闲闲倚着。
“你可想好了,要是赢了和尚我,沈施主,今儿我净心寺就没你的容身之地了。”
沈施主夹着黑子要落下去的手顿住了,往旁边随意一放:“你姓赖得了。”
“和尚不需要姓氏。”放下一子断了他的龙,和尚得意了,和沈散培这老东西下棋不来点非常手段哪里是对手。
沈散培没了兴致,下得越发随意,结果自然是输了。
和尚高兴了,把棋盘推到一边,小和尚颇有眼色的给两人沏了茶,轻手轻脚的带上门离开。
“朝中正热闹得很,你不留在那里兴风作浪,来我这里干什么。”
“闹不出什么结果来。”
和尚宣了声佛号:“但愿能平稳过渡。”
沈散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新旧之争,不可能平稳,你多念念经,祈祷少死些人吧!”
“你在那个位置不可能独善其身。”
“我也没打算独善其身,只是此事还不到时候,新君太着急了点,经过这回应该能长点教训,后面就稳了。”
“先皇一手教出来的人,差不了。”和尚看他一眼:“往年这时候都是你家那小子过来静心,这次换成你了?”
沈散培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说得好像你不知道他出门了似的。”
“我倒想问问,他在外边做什么事了,让你算着日子来这里等他。”
沈散培沉默了下,坐正了身体抬头看向对面的和尚:“了因,你还记得当年头一次见到怀信说的话吗?”
“说他贵人命,所遇皆贵人?”
“我当时更在意的是你后面说的那番话。”沈散培端起茶盏在手心慢慢旋转:“你说他贵人命的贵,不是权贵的贵,是‘民贵君轻’的贵,是‘民为贵,社稷次之’的贵。”
说起这事了因大笑:“记得记得,吓得你当即去察看是否隔墙有耳,也不想想和尚我的本事,附近要有别人我能说那话?”
回想往事沈散培也笑了:“当时正是先皇收拾权贵的时候,京城风声鹤唳,你给我来一句‘民贵君轻’,我当时都恨不得把你这口无遮拦的祸害扔回净心寺,但我把你那话听进去了。”
了因点点头:“你把怀信教得不错。”
“只是这也让我困惑许久,你既说他的贵是民贵君轻的贵,又说他所遇皆贵人。前者是说的民,后者,他生活在遍地权贵的京城,以他的生活环境来说,他所遇的只能是权贵,那你说的岂不是自相矛盾?这话,最近我才解了。”
了因若有所思的点头:“和他这次出去游历有关?”
“他这次出去并非为了游历,而是回了同心府,他想解了他的心结,我自是不能拦着。”沈散培轻笑着摇头:“娘肚子里那点好东西大概都被我占去了,我那兄弟脑子就是个摆设,把个妾室扶正做了填房也就罢了,还让他们算计到了怀信头上,要不是怀信警觉,他就要折自己家里了。”了因眉头一拧,慈眉善目瞬间成为怒目金刚:“早说让你正式过继,你非说等他主动提起,无需勉强。人要真折了,我拆了你兄弟的苦头,怀信养这么大和尚我也是出了力的。”
沈散培端着茶盏碰了对面那杯一下:“才得到消息的时候我也后悔,要是早将他过继到我名下他就不必伤这回心,而且这本就是他母亲的遗愿,我那兄弟也有两个儿子在膝下,不算夺人儿子。后来陆续收到他的消息,知晓离开同心府时他结识了个姑娘。我没去查那姑娘的底,只知她没有多高的门第,父母双亡,带着两个幼弟回宗族寻求庇护,怀信以未婚夫的身份跟着一道去了。”
看和尚瞪大了眼,沈散培顿时心情大好,自己才知道那会可比他稳得住:“他在那里一呆就是两月余,什么都学,什么都做,以一个普通百姓的身份去了解百姓的生活,这远非浮于表面的了解可比。我派去的人正好赶上了他们那里闹洪灾,来信说怀信拿着我那块督察使的牌子和县令献计献策,和百姓一起吃住睡在河堤,在上下县城都失守被淹的情况下他们那个县守住了。十七岁就能让许多人心甘情愿叫一声沈先生,这足以说明他的出色。”
“你觉得那姑娘是他的贵人?”
“见着人我就知道是不是了。”
了因又问:“如果是,你待如何?不是,你又待如何?”
沈散培靠着凭几仰首看着屋梁:“是或不是,我都不打算如何。不说远了,只算一百年,都够一个屠夫成为将军,也够一个大官身首异处,家人沦为普通百姓,甚至贱民。你是要看不上当了将军的屠夫呢,还是看不上曾经前呼后拥只是如今落魄的大官后人?”
沈散培冷冷一笑:“风水轮流转,谁也不必瞧不起谁。”
“就你这佛性,比我都够格做这净心寺的住持。”了因和尚喝了口茶,靠墙坐着伸直了腿:“那小子这会不知道多忐忑。”
“他要是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那也白在我身边呆这许多年。”沈散培拿起炉子上的热水给两人倒上。
“那么多想和你结亲的你都拒了,最后要是娶这么一个小门小户的,他们得排着队的来笑话你。”
“你平日里敲的不是木鱼,是你的脑袋吧!”沈散培瞥他一眼:“新君如今最忌惮重臣之间结亲,以我现在的官阶和哪家联姻都是大麻烦,要能甩了这大麻烦,几句闲言我就当赞美了。”
了因和尚叹了口气,虽然是先皇一手教出来的,但心胸到底是比不得:“你这都从二品签书枢密院事了,是不是升得快了点?”
“我也没想到,在我的计划中得两年后才坐上这个位置。无妨,回去后我就寻个由头犯个错,他们会往死里参我的。”
沈散培拈了颗黑子放到棋盘上,已成死局的棋局,活了。
大伯第一次露面,九点多修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