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夜晚,风微凉。
乔雅南觉得有点冷,松开缰绳拢了拢披风裹住自己。
心跳很快,却又有种不顾一切的痛快。
想听秘密的人只是好奇,背负秘密的人才最痛苦,不能分享快乐,无人同担痛苦,就好像世界上没有同路之人,太孤寂。
“还会回到梦里去吗?”沉默中,她听到怀信问。
“不会了。”
“有一天会回到上辈子去吗?”
“……不会。”
“神鬼已经收了神通了吗?”
“……嗯。”
“也就是说,你以后都不会消失是不是?”
意料之外的对话,却又觉得情理之中,乔雅南低头笑了笑,在她心里,怀信好像就应该这样。她转头就要说俏皮话,可撞进那双眼睛,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紧张,不安,担心,这些明明是她该有的情绪,却清清楚楚的出现在怀信的眼睛里。
“我不怕你有怎样玄乎的经历,只怕你突然不见,而我找不到你。”
沈怀信把掌中的手握得更紧,从知道雅南那个梦就存在心底的担忧这一刻悉数涌上来,让他迫切的想得到一个承诺:“你不会不见是不是?”
乔雅南一颗心酸酸涨涨,声音微哑,却笑容灿烂:“只要你对我好,就永远不会找不到我。”
看他一副放下心来的模样,乔雅南打趣:“对自己这么有把握?十八岁的你,就能肯定四十岁五十岁还会对我好?”
“知道。”沈怀信说得肯定:“漂亮的皮囊易得,有趣的灵魂难寻。我已经见过最美的风景,又怎会为一株经不起风吹雨打的花折腰。反倒是我该担心才对。”
乔雅南觉得自己看错了,不然怎么会觉得怀信这会有点不自信?十八岁的状元郎,年纪轻轻的六品知县,出生世家大族,父亲本事滔天,他不自信?
“你有什么可担心什么?”
沈怀信勒着缰绳让马靠得更近些,听着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轻声道:“爹常说我太过无趣,开口圣人闭口圣哲,一门心思扎在学业上,人生毫无乐趣可言。别人家是到处去逮儿子回家,他是赶我出去寻些年轻人的乐子。可就算如此,我还是长成了他嘴里无趣的人。”
沈怀信笑了笑:“其实你的性子和爹有点像,都鲜活有趣,主意多,心思却极正,正是爹最喜欢的性子,他一定会极中意你这个儿媳妇。”
“你太抬举我了,他是真正胸有丘壑的人,而我是走了捷径的,云泥之别。”不是谦虚,乔雅南是真觉得拿自己和老狐狸相提并论,那是辱狐狸了。
沈怀信不和她争辩,他心里早就这么认为了,两个人都一肚子主意,一脑子好东西。只是一个站得太高,习惯了顾全大局,从大方向着力,一个站在百姓中间,成为他们的主心骨。
他只是有些好奇:“你见过的那个天下,是怎样的?”
乔雅南想了想:“人人识字,每个人都可以畅所欲言,每个人都是自己。”
“没有敌人吗?”
“有。”乔雅南想也不想就道:“群狼环伺,可再强大的外敌都只会让国家变得更强大。”
这样吗?沈怀信向往不已,恒朝现在算不得群狼环伺,只是边境也不安稳,可大家都没当一回事,让国家更强大就不存在了。
他忍不住又问:“你梦中经历的那个国家,比之恒朝呢?”
乔雅南并不因两个时代的不同而敷衍,也不随意应对,而是考虑过后郑重道:“它很强大,但是有弱点。弱点并非不可克服,只是不愿。”
“为何?”
“若换成你,有个让恒朝强大的机会在眼前,但是得牺牲百姓,你可愿?”
沈怀信明白了,答案也明确:他不愿意。
“百姓是基石,有百姓才有一切。无论以任何形式论证这句话都是真理。”乔雅南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我看到的那个国家,他们拉扯,他们忍辱负重,他们匍匐前行,可他们从不曾认输。受了再多委屈,被再多人口诛笔伐,他们都扛住了,比起自身利益,比起自己受到的委屈,国家以从中得到什么才是他们考量的。”
乔雅南看向他:“他们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他们背后是一个朝代,是所有百姓。对那个朝代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需要费心去想的问题,我曾幻想过恒朝若如此做会如何,发现怎么把他们变成一个整体就已经是极大的问题。”
家里有一个掌握时局的父亲,沈怀信对恒朝的了解甚至不比许多京官弱,常年生活在一个全局透彻的人身边,对他的助益也是显而易见的。
沈怀信问:“恒朝有可能朝那个方向靠吗?”
乔雅南考虑片刻,最终没把话说死:“有,但是,不容易。”
“若那条路能走通,恒朝会如何?”
乔雅南又想了片刻:“至少,读书识字的人会更多,削尖了脑袋往外蹦的人会更多,说不定,这里面就会有桂花里的人。”
沈怀信看她:“你很盼着是如此。”
“因为我的目的就是让人读书。”话都说到这了,乔雅南也不再瞒着:“当不当官我并不在意,是不是更有出息我也没想过,比起这个,我更希望他们好为人师,能一变二,二变四的让更多人去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寄托着父母怎样的期待。”
话说得不紧不慢,乔雅南隐隐已经能看到城门:“怀信,你信我吗?”
“信。”
看着毫不犹豫的人,乔雅南笑:“我不如老沈大人那般有能力,也不如梦中那些人有梦想,但我想让我的族人,我认识的看到的人识字算数,小沈大人,你能帮帮我吗?”
沈怀信看着她:“我愿意。一如你在城门帮我之时,再如你将桂花里扛在肩上之时。”
乔雅南勾住他的手指:“无论我有怎样玄乎的过往,我很开心,万幸和我缔结婚纸的是你。”
沈怀信好奇:“若是别人了。”
“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沈怀信懂事了,不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