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祯被骑脸输出,但他并没有因此对人家官员心有怨恨,只是终究还是心有不甘,安静下来想了想,此事还是得着落在曾公亮身上,于是叫人请曾公亮过来。
曾公亮听说官家召唤,赶紧便来了。
君臣见礼之后,赵祯笑道:“要恭喜明仲你,教育出来一个三元及第的弟子,实在是了不得啊。”
曾公亮一脸的感激道:“臣也没有教什么,主要还是陛下的功劳……”
“啊!……”
赵祯忽而有些慌张,怎么自己作弊的事情,连曾公亮都知道了吗?
但随即反应过来,这是臣子循例感谢皇恩而已。
曾公亮有些诧异地看了一下赵祯,却见赵祯好整以暇与他微笑,曾公亮赶紧垂下眼帘。
赵祯心中得意,然后将事情给说了说,然后道:“……明仲,朕想将居正留在京城,但却是一时想不到法子,你是他的老师,要不,你来想想?”
曾公亮不由得愕然,随即反应了过来:官家这是自己推动不下去,所以想要让自己这个当老师的去推动!
曾公亮的脑筋快速的转动起来。
这个事情究竟是好还是不好?
曾公亮立即给了一个断定——肯定是好事!
无论怎么说都好,简在帝心,这便是最大的利好。
虽然说门下省那边的意见没有什么问题,作为一个新近进士,到州县去历练的确是培养的好方式,但按照官家所说留在京城未必就不好了。
若是寻常的进士,按照传统的培养方式自然是好事,但章衡是寻常的新近进士么?
以曾公亮的眼光看来,并不是。
章衡天资聪颖,人情练达,为人处世极是老练,说实话的,曾公亮有时候甚至觉得在不少地方甚至不亚于自己,若是给他一个好的平台,说不定真的能够干出很多事情来。
只是,三司是一个好的平台吗?
曾公亮微微皱起眉头。
赵祯看到曾公亮皱眉,赶紧问道:“是有难度,还是觉得不妥?”
曾公亮苦笑道:“有难度,也有不妥。”
赵祯心中有些失望,但还是强撑精神道:“明仲说说看。”
曾公亮道:“难度倒是没有什么,只是觉得不妥,不妥之处在于,三司太庞大,而且一旦进去,便如同陷入汪洋大海之中,历史遗留问题太多,神仙去了也得干瞪眼,干不出什么东西来倒是没有什么,就怕耽误了居正。”
赵祯倒是心中一惊,顿时有些庆幸起来:差点耽误了一个好苗子。
曾公亮说得没错,三司那地方,的确是神仙去了也得干瞪眼。
因为历史的原因,三司与唐之前的户部不同,它最突出的优点在于他的高度统一性、一体性。
它不但能够统一管理赋税征收,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能统一管理财政支出,甚至能够通过财政监察权有效的统一调度财计的意图。…
但缺点也因此而生。
三司不光朝省财计,又要干预地方财计,又要负责财务检查,又要负责财务出纳,还要负责土木建筑,军器制造水利工程以及一些民政事务。
这样就使得它的责任过于繁重,需要处理的事物过于众多。
三司的结构极其复杂庞大,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三司掌全国茶、盐、矿冶、工商税收、河渠及军器之事,又要掌统筹财政收支及粮食漕运,为了应付这么庞大的收支,三司只能越来越大。
盐铁之下设七桉,即兵桉、胃桉、商税桉、都盐桉、茶桉、铁桉、设桉等,掌管全国矿冶、茶、盐、商税、河渠和军器等。
度支之下设八桉,赏给桉、钱帛桉、粮料桉、常平桉、发运桉、骑桉、斛斗桉、百官桉,掌管全国财赋之数。
户部之下设五桉,户税桉、上供桉、修造桉、曲桉、衣粮桉,掌管全国户口、两税、酒税等事。
这就有二十一个桉了,你以为这就是全部了?
还有呢,三司的附属机构,有磨勘司、都主辖收支司、拘收司、都理欠司、都凭由司、开折司、发放司、勾凿司、催驱司、受事司等。
三司职权之广泛,事务殷繁着实令人头痛。
每个桉都得是积年老吏才能够弄懂,而三司使却都是常常更换。
在军中没有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更没有常驻的将军。
到了财政上也是如此,几乎每个三司使在位置上都待不了多久。
别说章衡一个小小的新近进士,即便是老辣的三司使进去了,为了保持让三司能够勉强运转,只能让积年老吏占据要位,积年老吏欺上瞒下,事务拥塞的情况就成了痼疾了。
想及至此,赵祯倒是有些庆幸了,幸好有人拦住了自己,否则真要犯大错了。
认清楚自己的过错,赵祯立即虚心求教:“明仲,居正是你的弟子,你肯定会为他好,既然三司去不得,那你看,如果要留在京城,要给他授个什么差遣为好?”
曾公亮笑道:“官家是有事情要他做,还是单纯要培养一下他?”
赵祯笑道:“兼而有之。”
曾公亮脑子也快,顿时意识到赵祯器重章衡的缘由,斟酌了一下道:“官家想让他进三司……是因为居正擅经营?”
赵祯似乎有些不太好意思,微微颔首。
曾公亮顿时生了英雄所见略同之感,他仔细地想了想道:“臣倒是有个想法,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不如让他进南衙历练历练?”
赵祯顿时恍然大悟:“哈哈,都说曾明仲机敏多变,果然如此啊,没错没错,就让他去南衙!”
南衙便是开封府衙。
赵祯受到了曾公亮的启发,继续说下去道:“……南衙也是州府,虽然说进士没有进南衙的先例,但也并非破格嘛,南衙通判职位高于普通州县的通判,但授予佥书判官之职,那官阶便合适了。…
而南衙里除了具备普通州府的职能,还管着仓场库务呢,到时候,将这些交予他来管辖,不就是了,哈哈哈哈,明仲你真是个人才啊!这你都想得到。”
曾公亮露出矜持的笑容,也为章衡感觉到高兴。
签书判官乃是开封知府、通判之下的辅官,现在府尹是空缺的,那么佥判便算是三号人物,虽说开封府常设有四五位的佥判,但又官家亲自盯着,估计他的权限不会太少。
光是官家要交给他的仓场库务,就是一个非常庞大的职能了。
开封府下的仓场库务都有什么?
常平仓、合同场、修造场、抽解场、抵当库、常平库、回易库、公使钱库、公使酒库、公使醋库、楼店务、都税务、市舶务、平准务等等,这些都是!
常平仓,虽说是用于粮食储备、备荒等,但更像是一个商业投资机构,地方政府多以常平钱为本钱,投资于放贷业,收取息钱。
而激赏库、公使钱库、公使酒库、公使醋库,不仅仅是储存政府物资的仓库,还是以国家物资为本钱的商业机构。
西北的军队利用西北的公使库、激赏库、备边库、回易库等库的本钱放贷,每年可收息钱116万多贯;
天圣年间,西北的公使酒库“每日货买生酒至一百八十余贯,煮酒亦及此数。一日且以三百贯为率,一月凡九千贯,一年凡收十万余贯”。
至于修造场、抽解场等以“场”命名的机构,多是地方政府经营的手工业作坊与商品交易市场。
还有一部分经济部门以“务”命名,如市舶务,是管理进出口贸易的机关,类似于现在的海关;
平准务则相当于官营商品批发公司;都税务为收取商税的税务机关。
官府还在京城及各州县设立公屋管理部门,负责政府公屋的租赁、管理与维修,这便是楼店务的业务。
东京的楼店务,下辖公屋两万多间,设“勾当店宅务”一员,相当于总经理;
“勾押官”各三四员,相当于副总经理;
“掠房钱亲事官”各四五十名,相当于业务经理,负责招租、收租;
另有“修造指挥”(维修工)各五百人。店宅务有执勤制度,每晚必须安排一名负责人值班。
凡未租出去的空屋,每天都派专人看守,并由“掠房钱亲事官”贴出“赁贴子”(便是后世的招租广告),召人承赁——分明就是一个超大规模的“物业公司”。
如此一来,章衡手上便有钱,有钱便是有权,而且可以避开开封府诸多得罪人的职责,可以说,只要章衡将这些搞钱的活给干好了,那么升迁便不成问题了,而这个不是章衡的老本行么?
赵祯等米下锅,于是推动起来便十分的积极,在他的推动下,章衡的开封府签书判官的差遣便下来了,并且勒令他三天后便去上任。…
章衡顿时有些傻眼,赶紧找了曾公亮一问,这才安心了下来,但听说要管理如此庞大的产业,却是有些目瞪口呆了。
好家伙。
三天之后,章衡站在开封府衙大门,怔愣出神了一会,衙吏一直紧紧盯着他,生怕他有什么图谋不轨。
一会之后章衡抬脚往里面而去,衙役赶紧上来拦人,章衡将为任命书给看了看,衙役十分的惊诧,但并不敢阻拦。
章衡轻车熟路往里面走去,然后见到了新任的开封知府——吴育。
吴育见到章衡很是高兴:“居正你怎么才来,我可是盼了几天了!”
章衡将委任书拿出来:“这上面说是今日来上衙,来早了怕你们不认。”
吴育大笑了起来:“这只是最迟抵达日,从你接到委任书开始,你便是咱们开封府的签书判官了,哈哈哈,很好,咱们师生两个,一起携手,将开封府治理得更好一些!”
吴育是会试的同知贡举,也算是章衡的座师,所以称师生并没有问题。
章衡笑道:“弟子不是来管仓场库务的么,治理开封府不是我的活吧?”
吴育嗤笑道:“你倒是想得美,你倒是想躲清闲,你听说那个判官无须管理其他的事情的,你不知道什么叫通签么?”
章衡笑道:“这个我知道,便是职管部门主管都要签字嘛,你们长官已经通过了,那就是没有问题了,我附议签字就是了,出不了错的。”
所谓通签制度便如同后世的公司,若是有一笔钱要付出,需得业务员发起,然后业务部门主管、财务部门主管逐一签字,最后还得老板签字,这样才能够把钱付出去。
放在开封府里,便是某个事情,或者是某个官员发起,最终要知府、通判、几位签书判官都签字,这样才能够通过。
吴育撇了撇嘴道:“要是都像你这般湖弄,我的事情反而好办了呢。”
章衡笑了笑,没有接话,大约吴育已经在这里碰了不少的壁了。
其实曾公亮等人觉得三司太复杂,里面机构繁杂,争斗太多,但其实开封府衙又能简单到哪里去?
来来,看看这开封府都有哪些官,一个知府、一个通判,四五个判官、司录参军、六曹参军、左右军巡使、左右军巡判官、勾当左右厢公事……
而士、户、仪、兵、刑、工为六曹次序,司录二员,六曹各二员,参军事八员,吏员数百人;
使院则是置十一桉,每日行谴钱谷税赋及刑狱诸般文书,里面都孔目官、勾押官、前行、后行、行首等数十人,吏员上百人。
左右军巡使、判官与左右军巡院,左右厢公事干当官四人,置吏六百人……
光是这些,府衙里面便已经有上千人,若是加上下辖的各种仓场库务数千人,这是一整个多达上万人的庞大机构,也不比三司简单到哪里去。…
如此错综复杂的机构,吴育虽说是一把手,但初来乍到,一个政令要推行下去,岂有那么简单,各种掣肘总是难免。
所以,吴育对章衡的到来的确是怀有期待的。
章衡毕竟与他有师生关系,从政治上肯定是天生站在他这一边的,有一个签书判官站在他这一边,那他能用的人便多了一个,而且,章衡可是背着任务上任的,这是皇帝亲自指定来负责仓场库务的,那么其他的官员便不敢在明面上过多掣肘。
当然,要慑服手下人,还得章衡自己去努力,话又说回来,若是章衡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么他也别做官了。
想及至此,吴育也没有说太多,便是叫人给章衡安排初上任的诸多事宜。
吴育给章衡安排了一个叫陈定的老吏,带着章衡去处理事宜。
“……您的佥判厅已经是整饬出来了,里面已经是提前了几天由老朽带着人打扫干净了的,各类桌椅文房四宝也一并领取了给您放置好了。
您看,我一次性给您领了一个季度的物品给放在柜子里,各种型号的毛笔、砚台、黑朱两色的墨锭、三刀的宣纸、以及镇纸等等全都齐全了,您要用了,便在这里取用即可,若季度用下来缺了,到时候再去支取,若是有存货的,您也可以拿回家用……”
“……桌椅什么的,看着有些破旧,但您可以放心用着,都是十分坚固的,我挑选的时候都用心挑过的,不好看,但实用……
还有这里,放了一个盆,您别随便挪开,这里是接漏水的,若是不小心移开了,一下雨整个房间便要湿漉漉的了,还是得小心注意。
油灯什么的在这里,到了晚上,若是勤于政事需要点亮,这边有火折子,若是熄灭了,可以随时让吏员过来更换即可……”
老吏陈定事无巨细,一一给章衡讲了个清楚,章衡一边听一边点头,看着这佥判厅的环境,的确是破烂简陋,但因为他早就见识过这开封府衙的寒酸,心里早有准备,其实还是颇为满意的。
章衡笑道:“谢谢你了,有你这些安排,我这便心里有底了,以后还要多多请教你一些事情。”
说着章衡递了一张交子过去,陈定赶紧婉拒道:“佥判无须如此,老朽乃是知府家人,老爷与您是师生,服侍您也是应当的。”
章衡却是将交子塞进了陈定的身上,笑道:“这般却是更好了,这个你拿着,以后要麻烦你的事情可多着呢,你可别嫌麻烦才是。”
陈定无奈,只能诶诶叫着:“您真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
陈定又给章衡交代了许多的事情,之后将这佥判厅的专属吏员给叫了进来:“这位便是新来的签书判官,咱们国宋的新科状元郎,三元及第的状元郎,翰林学士曾公亮的学生,也是咱们知府大人亲自录取的学生,这等关系你却须得记住了,好生侍候着,我也会盯着的,知道么?”
吏员给陈定说得一愣一愣的,赶紧拍着胸脯道:“陈老哥您放心,我关怀最擅长关怀,我侍候过的大人们,没有一个说我侍候得不好的,您就放一百个心吧!”
章衡也是一愣:“你名字叫关怀?”
小吏满脸堆笑:“是的大人,小人姓关名怀。”
章衡心道:关怀不是坏事,你可别给我整成临终关怀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