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各位看官应该猜出来了。
没错,章衡便是打算将各地个公使馆给利用起来。
流内铨的确没有人去考察全国各地的官员,更没有时间去听取各地的民声,章衡打算将公使馆给利用起来。
分布各地的公使馆,是最好的收集材料的地方。
首先,这些公使馆也算是半个官方的机构,他们与本地官员肯定是有交集的,而且会相当的了解,就算是不了解的,打听一下也就了解了。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他们会为与当地交好的官员说好话,会对关系不好的官员说些不好听的话,这就是有所偏倚了。
其次是是官员流动时候都必然会经过公使馆,公使馆每接待一个官员,都会记录下来所消费的东西。
因为公使馆是需要报账的,有些账本不会给到公使库这边,但会留下来与当地官府对账,这就是一份相当有用的材料。
最后是实行承包之后的公使馆,有些官员依然还是会要求超规格招待,但自身操守较好的人便不会如此,也可以看出来一些东西。
总体而言,将这些东西综合起来使用,是能够比他们自己交上来的那些材料更好看出他们的才能官声的。
鲍茂伦踌躇道:“他们现在已经是独立承包了,提供这些东西,恐怕不会特别配合的,而且也未必可信。”
章衡笑道:“我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这监当官也当了许多年了,想不想换换地方,比如进入州县当曹官,开封府这边难进,但下面的县却是可以的,以后未必不能进开封府。”
鲍茂伦顿时激动得站了起来:“老大人……真的么?”
鲍茂伦期待地看着章衡,不是他眼皮浅,主要是章衡承诺这个事情,对他来说着实是太重要了。
从仓场库务的监当官到州县曹官,虽然都有个官字,但却是截然不同的东西,仓场库务的监当官其实是吏,而曹官已经是官,这是两个阶级的东西,不可同日而语,而且,仓场库务只是企业,而州县衙是真正的体制内,没法比的。
章衡笑了笑道:“我现在是流内铨,安排一个曹官,大约还是可以的。”
鲍茂伦顿时砰砰拍起来自己的排骨:“老大人,您放心,此事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的,谁想不配合的,小人一定让他们难受,此事是利国利民之事,岂能由着他们来!”
继而他又有些不太好意思道:“……大人,小人可不是奔着这官位来,主要是因为您帮我调动走,我才好得罪人,若是还在原来的位置上,可不太好得罪人……”
章衡摆手道:“我明白的,我明白的,那就拜托你了。”
鲍茂伦兴匆匆而去。
庆历新政还在继续颁布新的改革条例,十一月末,又颁布【诏限职田】,此条例对各路、州、县的文武地方官员的职田数量做了规定。…
这是在光复财政无力为地方官员增加俸禄的情况下,以职田的方式增加他们的收入,所谓有不均者均之,有未给者给之,士气衣食得足,然后责其廉洁,督其善政。
这便是均公田。
这算是给官员增加福利,倒是没有太多人反对。
只是章衡想起那么没有土地的流民,也只是冷眼旁观而已。
很搞笑的便是,章衡想起来这庆历新政失败之后,唯一留下来的便是这项变革,不为什么,因为只有它对官员有利。
很讽刺。
章衡不管这些,他只管他职责之内的事情。
鲍茂伦的确是下了大力气了。
鲍茂伦第二天便给章衡带来大量的资料,这些是承包之前的资料,上面记载的是公使馆招待官员时候的规格,这是用来报账的。
然后陆陆续续送来公使馆之前自己偷偷记录的资料,这些其实便是官员的黑料了,章衡见了之后笑了起来,也不会知道鲍茂伦是怎么威逼利诱公使馆长们的。
到春节之前,更多的资料来了,这一次是公使馆提供过来的关于本地官员的官声评论,章衡挑了一些看了,看完之后整个人都麻了。
按照这上面的描述,清廉的官员有之,勤勉的官员也有之,但更多的是不干活的官员,将职责扔给手下的曹官吏员去做,自己到处游山玩水饮宴,玩得不亦乐乎……妈的,好嫉妒!
章衡很不爽。
但这些官员已经算是好的,再有的贪污渎职之类的已经是司空见惯的。
还有更加过分的是,对民众十分残暴,动辄入狱严刑拷打;
有的勾结当地大族侵占民田,若遇到抵抗的,破家灭门的也是有的;
有的偷偷走私盐铁,甚至往敌国输送精铁的;
有Yin***女的,使人办青楼瓦舍的……
看着不像是官,倒像是无忧洞的当家们。
章衡看完沉默了许久。
回了家之后,章衡与章衎道:“大哥,今年我大约没有办法跟你们一起过年了。”
章衎吃惊道:“你要被外放至州府么,怎么这么突然,就不能等过了年再说?”
章衡勉强一笑:“那倒不是,流内铨有许多的事情,我要在除夕与到正月十五这段时间将其给整理出来……”
章衎第一次从章衡的脸上看到了除了澹定之外的东西,脸色顿时严肃起来:“出了什么事情了?”
章衡将事情说了一遍,章衎立即道:“我帮你。”
章衡沉默了一下道:“大哥,你不担心么?”
章衎脸色有些沉重,但还是点头道:“担心,但你决定干了,咱们就干!”
章衡苦笑道:“此事可是要将天给捅破的,我是打算将这事情给捅出去的,到时候天下官员可能要落马可是要成百上千的,其中牵扯更是巨大,恐怕不逊色于前段时间的风波,而且这次可不仅仅是得罪江南一系,可能福建、京西、汴京、江淮等各系官员都要得罪一遍的,到时候的反噬,可能我官做不成,到时候还要影响二哥和大哥你……”…
章衎点点头道:“这些我都清楚的……”
他沉默了一会之后笑道:“……咱是一家人,也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爹娘去世的时候你还小,可能不太记得了,爹娘在我小时候,是对我有期待的,但他们希望我做官,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章衡看着大哥。
章衎笑道:“娘亲给我讲史,讲到范滂传的时候,我听了之后很感动,然后问母亲,我说,母亲,我想做范滂那样的人,可以么?你知道母亲是怎么回答么?”
章衡惊诧抬头。
这故事,听起来很熟悉,转瞬之间他顿时反应了过来,这不是苏轼与程夫人的对话么?
章衡有些啼笑皆非。
章衎道:“母亲说,汝能为滂,吾顾不能为滂母邪?”
说到这里,似乎是感念母亲,章衎的眼睛里有水光闪现:“……你能做范滂,我难道就不能做范滂的母亲吗?……三哥儿,你能做范滂,难道我便不能做范滂的哥哥么?”
章衡的内心仿佛被一记重锤勐然敲中,让他瞬间难以呼吸。
章衡有些哽咽起来:“大哥……”
章衎颇为感慨,拍了拍章衡的肩膀道:“大哥不怕你们死国而连累我,大哥怕的是你们没有志气,大哥为什么总是对你二哥恨铁不成钢,不是因为他惹祸,而是因为他没有出息,男儿大丈夫,死则死矣,穷则穷矣,但独独不能没有志气!
你要做的事情,乃是为了家国,大哥就算是被连累又如何,若是因为如此而做不了官,那咱们就做个富家翁,这等朝廷的官,不做也罢!”
章衡看着章衎:“若是连富家翁都做不了呢?”
章衎笑了起来:“那就做流民去!咱们兄弟是苦过来的,在汴京几年,也算是见了时间,也享了世间的福气!”
章衡又道:“若是连命都送了呢?”
章衎深深看着章衡:“那咱们最好是当真将这天捅一个窟窿出来,不然就太不值了!”
兄弟二人忽而大笑了起来。
章衡的内心忽而充满了勇气。
有这么一个大哥是真的好。
腊月廿七,官衙封衙,正式休沐。
章衡与章衎两人去了章术的府上,与章术夫妇以及还在襁褓的小侄儿一起吃了顿饭。
章术笑对着章衎章衡道:“你们这小侄儿还没有起名呢,咱们爹娘不在了,你们便帮他起一个名字吧?”
章衎看了一下襁褓之中的小侄儿,十分的高兴,但想了想道:“还是三哥儿来吧,他是章三元,他取名自有文气,要是能沾染他的文气,以后小侄儿科举也容易些。”
邹清照笑道:“是呀,还请三叔给取一个。”
章衡想了一会道:“要不,就叫去疾吧,出息不出息的,其实无所谓的,做长辈的,希望孩子平平安安的,无灾无痛,快快乐乐的长大是最好的。”…
章术最里面念叨了几句:“章去疾,章去疾,好,就叫去疾!”
小侄儿嗯呢了一声。
众人一起笑。
章衎便与章术交代道:“过年期间,我与三哥儿要去流内铨那里帮忙,可能没有时间,除夕和元夕,你回去祭拜爹娘。”
不愧是一起长大的兄弟,章术闻言顿时脸色一变:“出什么事了?”
章衎道:“没有什么事,就是……”
章术提高声音道:“大哥!”
章衎苦笑了一下,知道瞒不过自己这个鬼精鬼精的二哥儿,只能将事情一一道来。
章衡叹息道:“二哥,此事,可能没有那么简单,可能……”
章术听了章衎的讲述之后,先是有些紧张,到了后面放松了下来,摆摆手止住了章衡说话,转头与邹清照道:“今年你带着去疾去国子监那边的院子去过年,给爹娘的祭品得准备齐全了,若是不用心,小心你的皮子。”
邹清照捂嘴一笑,温顺道:“嗯,二郎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让爹娘满意的,有小去疾去,爹娘一定会很开心的。”
章衡惊异地看了一下得意洋洋的章术,心里直呼好家伙。
兄弟三人收拾了一下,带上衣服被子以及一些吃食,进驻流内铨,埋头进山一般的材料之中。
庆历三年的春节,大宋一片欢腾。
十月的时候,在辽国的配合之下,宋以岁赐绢十三万匹,银五万辆,茶二万斤,加上各种节庆、生日等所赐银、绢、茶以及衣物杂绢等,以及西夏对宋称臣的条件拟定和议,打了三年的宋夏战争总算是落下了帷幕。
大宋得了面子,西夏得了里子。
但无论如何,这战争终于是停了,所以这一年的春节尤其的欢快。
章氏兄弟三人,他们在汴京过的第四年春节,却是在流内铨里度过的。
他们埋头在资料的山海之间,将每个官员的资料都摘出来然后进行归册,这是个极其庞大的工程,三个人来干其实无济于事,但章氏兄弟却是极能吃苦的人。
尤其是章衡,他不仅能够吃苦,关键是他的记忆力惊人,他就像是一个人形电脑一般,所有官员的资料他看过一边之后,便都会留下记忆。
依靠他这种能力,庞大的工作反而变得简单起来,兄弟三人忙了将近二十天的时间,终于在正月十四这一天有了眉目。
章衡看了一眼已经累得有些脱形的大哥二哥,不免有些愧疚:“大哥二哥,差不多,先回家吧。”
兄弟三人回了家,倒下就睡,睡到第二天曾幼薇来找章衡的时候,章衡才被叫了起来,一起来感觉人都要虚脱了,赶紧找东西吃了垫肚子,才算是缓了些。
曾幼薇十分的心疼,埋怨了几句,章衡笑呵呵地听着,有人唠叨毕竟还是幸福的。
章衡抓住了休沐的尾巴,好好地吃喝了几天,养养身体,接下来很可能是要高强度的战斗了!
章衡内心充满了斗志,这一次,他真的要捅破天,范仲淹那狗东西,你要是不敢接,那就别怪我瞧不起你!
章衡这般在心里狠狠道。
他的眼里有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