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天气变得有些燥热起来。
章衡吸了一口气,空气温热,从鼻腔中流过,他皱了皱眉头,空气中并无湿润,他摇了摇头暗自叹息:“这都五月份了,还是没有半点雨水,今年……难了!”
“提点,内藏库大掌柜滕时中求见。”
章衡笑道:“快请他进来,是我给发的请柬。”
胥吏赶紧将人带了进来。
滕时中再次见到章衡,赶紧恭谨的作揖:“见过章待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章衡哈哈一笑,迎了上去,扶起了滕时中道:“大掌柜,咱们是老朋友,何必这么客气!”
原本只是寻常的客套,滕时中却是感觉到一股受宠若惊的感觉。
滕时中挺直了腰,看着章衡年轻得过分的俊脸,以及身上的朱红色官服,就心中一阵惊叹——他还不到二十二岁啊!
二十二岁的四品朝廷大员!
掌控着中书制敕院户房!
章衡注意到滕时中偷偷观察他,顿时笑道:“怎么,好像也没有多久吧,怎么不认得我啦?”
滕时中谦卑笑道:“许久不见,章待制已经是不怒自威,渊渟岳峙的朝廷大员的气势了,真是令小人感觉到不可思议啊!”
听到滕时中的奉承,章衡笑了笑道:“今日请大掌柜过来,是为了兑现承诺来了。”
滕时中顿时愣了愣:“什么承诺?”
章衡一笑:“啊,原来大掌柜都忘了啊,那没有了,今日请你来便是请你尝尝这新茶……”
滕时中:“……”
滕时中一时无语。
章衡也不打趣他了,笑道:“有一门好生意,看大掌柜愿不愿意干。”
滕时中立即反应了过来:“您说的是这个好啊,哈哈,当然愿意,必须愿意,还请章待制赶紧说说。”
章衡指了指外面道:“大掌柜,今年到现在,还没有一滴雨落地,现在农时已过,今年大宋将遭遇一场规模浩大的旱灾,你明白我说得什么意思了吧?”
滕时中顿时心中打鼓:我就说这章扒皮叫我来准没有好事,原来还真是化缘来了,别人化缘都是到家里去,这位倒好,直接将我叫过来化缘了。
但章衡这样的人毕竟是不好得罪的,背景深厚,自己的仕途又是青云直上,每次隔段时间见一次,人家便又往上升了好几级,这样的人如何可以得罪。
滕时中咬了咬牙道:“内藏库可以支援三十万贯。”
章衡顿时大喜:“好人啊!大掌柜悲天悯人,不忍心看到天下难民饥饿无依,一出手便是三十万贯,哈哈哈哈,大善人啊!”
滕时中心道:以您的调性,今日我不拿出来三十万贯,恐怕也不会让我走得吧?
滕时中谦虚道:“小人算什么大善人,内藏库本来也有赈济职责,这三十万贯,是小人最大的权责了,再多便没有了。”…
章衡笑道:“够了够了,三司才挤出来三十万贯而已,内藏库果然是朝廷重器,值得信赖啊,哈哈哈。”
滕时中怕章衡提出更多的条件,便道:“章待制,小人还有一些事情要忙……”
章衡摆手道:“不忙不忙,事情还没有说呢。”
滕时中一愣:“事情还没有说?不是赈济的事情嘛?”
章衡点头道:“是赈济的事情,不过不是这个,今年肯定要大旱,所以我向官家献策……”
章衡将与粮商合作的事情仔细说了说。
滕时中张口结舌:“您今天要说的事情便是这个?”
章衡点头道:“怎么样,这可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滕时中:“……”
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就想扇自己的嘴巴子:嘴贱呐!干嘛不听章衡将话说完呢,自己就***比的捐钱了……
造孽啊!
不过毕竟是干大事的人,滕时中立即将这种懊恼给压下去,因为他意识到,章衡说到的这个生意的确是非常大。
滕时中谨慎道:“内藏库收购运进灾区的粮食是售卖,而不是赈济?”
章衡明白滕时中的意思,笑道:“放心,你们内藏库已经赈济过了,这些就是生意,生意是可以挣钱的。”
滕时中登时眼睛发亮:“章待制这么说,那小人可就当真了啊。”
章衡笑道:“自然是真的,别人当商人是祸害,我视商人为良药。
朝廷的力量是有限的,在这种大规模的灾害中,朝廷要做的便是引领各方力量一起来解决问题。
而其中力量最为庞大的还是商人嘛,只要给商人以适当的利润,商人才会将粮食运送进去灾区,如此一来,才有可能缓解饥荒的情况嘛。
而且,大掌柜你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地方官府什么钱都敢坑,但谁敢坑内藏库的钱呐,你说是不是?”
听到这话,滕时中却是嘬牙花子道:“您这就不知道了,地方官府啊……嘿嘿,不过您说得对,内藏库的确是不怕他们,每年的常平仓钱也是内藏库出的大头,就当是我们提前给准备了,这钱也到不了地方官府手上去。”
滕时中这话却是提醒了章衡,章衡道:“大掌柜,你的意思是,往年的常平仓米钱是内藏库出的?”
滕时中笑道:“也不是全部,部分嘛,占了大头,往年年景好的时候,常平仓不需要赈济,那地方只需要将陈粮给卖出去,然后用这钱去买新米就可以了,损耗部分就由内藏库给补上。”
章衡的脑袋运转何其快速,他立即便梳理出来一条脉络。
既然是内藏库出钱,那又何必与地方官府搅活在一起!
何不干脆让粮商直接与内藏库合作,签订粮食供应契约,粮商运送粮食进去灾区,若是届时卖不出去,内藏库直接收购,然后纳入常平仓中,如此便可以杜绝地方官府在其中上下其手啊!…
章衡梳理了一下思路,然后与滕时中道:“原本我是想让地方官府与粮商合作的,粮商运送粮食进去地方去,如果真的有灾情,那么他们可以按照我们给的价格来售卖,可以挣到一定的利润。
若是没有灾情,粮食卖不出去,那么地方官府便将这些粮食给收购下来,作为常平米。
但我一直担心的是,地方上手脚实在是太不干净了,到时候这些粮食估计被私吞了也有可能。
现在我有了新思路,既然是内藏库出钱,那可不可以让内藏库直接与粮商合作,承诺兜底……”
滕时中也是十分敏锐的人,听到这里,他已经是明白了章衡的意思,笑道:“不是不可以,但小人认为,商人有可能会私下提高粮食价格,不如让内藏库以规定的价格来接手粮商的粮食,然后由内藏库来售卖。”
滕时中的意思是,内藏库不能白白担保,内藏库要直接从商人手中购买粮食,然后加点价格上去售卖,这样内藏库也可以从中挣到钱。
章衡失笑道:“滕大掌柜是时时不忘挣钱啊!”
滕时中却是不以为耻:“为朝廷挣钱,不磕碜,章待制的意思小人明白了,简单来说便是鼓励粮商抓紧时间运送粮食进灾情可能发生的地区,因为有内藏库兜底,他们只要运进去了,便可以获得合理的利润。
小人也在这里与章待制承诺,内藏库是朝廷的内藏库,兜底也好,合理的利润也罢,都是为了赈灾!”
章衡大笑起来,滕时中此人真是个很好的合作对象,既聪明又知道底线。
不过章衡不会盲信,他知道没有制约的权力肯定会滋生腐败,斟酌了一下道:“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害怕内藏库有些人忍不住是伸手,所以,我会派人去监督此事的执行,你莫要多想。”
滕时中心情很好,咧嘴一笑:“应该的,章待制随便派……”
他试探说道:“……那这件事便这么说妥了,联系粮商采购粮食之类的事情,便交由内藏库来处理了?”
章衡笑道:“你愿意承担起来此事,自然是为我减轻负担……”
章衡叮嘱道:“……不过,希望你秉持一颗公心与善心,一切都要适可而止。”
章衡说得很客气,但滕时中却是心中一凛,因为章衡的眼神里带着某种坚定的东西,滕时中可以意会到,若是内藏库过于贪婪,这位可能不会善罢甘休的。
滕时中立即承诺道:“您放心,售卖到灾民手上的价格,绝对是灾民可以承受的,绝对不会卖高价粮,对灾民敲骨吸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