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本堂大概在一个小时后抵达了他们口中的“老地方”。
他看着毫不知情的、犹自欣喜的傻儿子,内心充满了歉意和内疚。怪他,当年愧于自己间谍的身份,不敢跟他们姐弟俩说实话,怕他们年纪小,无意中说出去,不但会增加他卧底的风险,还可能给瑛祐他们惹来杀身之祸。
及至他出来做卧底任务,那时候他们母亲还在世,瑛海又一直很懂事,他当时走的还挺放心。等他开始卧底与家里断了联系,又在组织里见到了瑛海,他才知道他们母亲已经去世,但听瑛海说给瑛祐安排好了后路,他又放下了心,之后也只是偶尔关注下。
是他没想到孩子的想法,不,早在瑛海跟着他的步伐进入CIA时,他就该想到的!
对于瑛祐来说,母亲去世了,父亲不见了,没多久姐姐也离家出走了,等这孩子稍微大点,他肯定会去寻找自己家人的去向。
他从小就是个普通人,没有经历过特训、没有经历过保密培训,又压根不知道他们特殊的身份,在这个年代他想找人,除了拿着照片自己去问、去找侦探外,他又还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他和瑛海能早点注意到这一点……能更多关注他一点……
伊森·本堂心里叹了口气,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今天接到CIA那边传来的紧急消息,说自己和女儿暴露了,让他俩赶紧撤离时,他就一直在思考到底是怎么暴露的。直到路上听瑛海说瑛祐也在这里,并且就是帝丹高中,他才隐约有了答案,在听说瑛祐和她试图相认时,贝尔摩德也在,他就更加确认了这一点。
但这个时候并不是考虑更多的时间,在听说这事后,他就准备立刻赶往帝丹高中,把瑛祐一起带走,哪怕他明知组织这会儿肯定也派人在那边盯梢,但那是他儿子啊……
他虽是间谍,爱自己的国家,却也一样爱着自己的孩子,所以他安排瑛海先行离开,就准备自己去帝丹高中找人,去的时候他还在想,这个点学校还在上课,学校管得森严,一般不会让陌生人进去,只要自己动作快,一定来得及……
然而,事与愿违,他刚到学校门口,还在犹豫要怎么进去,还没来得及话卡的手机就震动了下,打开一看就见到了瑛祐的照片,紧接着就是贝尔摩德的电话。
他终究还是来了。
他警惕地看着贝尔摩德,他深知除了明面上的贝尔摩德,暗处一定还有其他人在,但他仍然保持着镇定,对着瑛祐温和地道:“过来。”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任何掩饰的必要了,从他接到电话到他出现在这里,已经表示他默认了自己的身份。
而他回到这里,最重要的目的,就是让瑛祐活下去。
“爸爸!”本堂瑛祐立刻就要跑过去。
但他却被贝尔摩德强行拽住了,本堂瑛祐疑惑地回头看她,之前他就隐约觉得这个人有些不对,但爸爸出现的一幕又让他暂时遗忘了这一点,此刻她的这个动作,又重新让他升起了警惕心。
贝尔摩德懒得关注一个小鬼头的心态,挑起张扬的眉头,弯着唇角道:“美国威士忌……或者应该称你为本堂?”
贝尔摩德在打量伊森·本堂的反应,但已经成为间谍30来年的他又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就被试探出来?他面色不动,连眼神都没有一丝偏移,直让贝尔摩德都暗呼专业。难怪能在他们组织卧底这么多年呢……
他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反而是听到了“美国威士忌”这个代号的本堂瑛祐察觉了异常,为什么是这种奇奇怪怪的酒名作为代号,就算要取英文名,一般人也不会取这种类型吧?
本堂瑛祐虽然看起来天真,但他其实脑子是很聪明的,仅仅只是从贝尔摩德的这句话,他就明白了哪里不对,结合之前她在电话里说的“打你电话不太容易”、“伤害”等用词,他反应了过来,这个爸爸所谓的同事,是在利用他,将爸爸引过来!
而他这个大傻瓜,竟然还主动送上了门!
……等等,如果说爸爸是在从事疑似危险的需要使用代号的工作,那瑛海姐姐呢?!那个水无怜奈,会不会其实真的是他姐姐?只是因为同样在从事类似的危险工作,而改名换姓,并且不敢在众人面前与自己相认?!
这就如同一层轻易看不破的迷障,一旦看破了再倒过来推,事情就变得很清晰了——水无怜奈这个名字本身就很奇怪,用日语连起来不就是007吗?
所以……难道那真的是自己的瑛海姐姐?
那他……他回忆了下自己这段时间拿着自己姐姐的照片去试探、抓着水无怜奈跟她认亲,当着她疑似熟人、但如今回想起来却似乎剑拔弩张的相见场面,如果那真的是在执行秘密任务的瑛海姐姐……只是这么想想,他就觉得自己要窒息了。
但他不敢吱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正在与爸爸对峙的女人。
“不愧是在组织里卧底了十来年的人,心理素质就是强。”贝尔摩德毫不在意地笑了笑,改拽为勒,将人控制住后,慢条斯理地掏出枪,对准了身前听到“卧底”两个字而瞳孔骤缩的本堂瑛祐,“不过,哪怕是卧底,你果然也还是个人呢。真没想到,你这样的卧底竟然也会娶妻生子……我很好奇,水无怜奈到底是不是你女儿本堂瑛海?”
因为路上仓促只来得及跟瑛海交流了最关键信息的伊森·本堂完全没想到瑛海的本名竟然彻底暴露了!饶是经验丰富如他,也在这个消息的冲击下露出了一丝情绪波动,被贝尔摩德完美捕捉。
他也自知那一瞬间的情绪肯定被她发现了,唯一庆幸的是,这次只有他一个人回来了,而瑛海那边应该已经与那边的人接上头了。
贝尔摩德笑了笑,没再就已经失踪的水无怜奈继续问下去,她手头的砝码这么多,没必要捏着一个不放:“撒,既然你回来了,想必是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的,那么,你是自觉一点自我了结呢,还是希望我送你一程?”
“在这之前,我有一个请求。”伊森·本堂从怀里掏出枪,却没有对准贝尔摩德,而是对准了自己,似乎真的已经认命了一般。
贝尔摩德嘲讽地笑了笑:“一个卧底,你觉得自己也配提请求?”
伊森·本堂仿佛没有听出她的嘲讽一样,无动于衷:“我知道这里已经有数把枪对准我了,但你也应该知道,如果我想,我总能在死之前,把你也一起带走。所以,要不要听听我的请求呢?”
贝尔摩德虽然一直期待着有一颗银色子弹能够贯穿这片黑暗,但不表示她想死在卧底手里。她略微收敛了笑意,抬了抬下巴,手里的枪却仍旧紧紧地抵在了本堂瑛祐的脑门上:“你可以先说说。”至于听不听,就由她做主了。
伊森·本堂面无表情地提出了一个听起来就很匪夷所思的请求:“让瑛祐过来,我想带着他一起死。”
“哦?”贝尔摩德挑了挑眉,慢慢收起了枪,“听起来似乎很有趣,既然如此,看在这是你最后的请求的面子上,我就满足你。”
“瑛祐,过来爸爸这里。”伊森·本堂柔和了表情,似乎当真是绝世好爸爸的样子——如果忽略他刚刚说的冷酷话语。
“……”本堂瑛祐心情复杂地听着两个人当着他的面讨论他的生死,却没有半分迟疑地朝他爸爸小跑了过去。
而在他身后,贝尔摩德毫不迟疑朝他左后心的位置开了一枪,子弹疾射而出,似乎眨眼间就要让本堂瑛祐当场死亡。
“既然你这么想让你儿子死,谁杀的应该也没有关系吧?”贝尔摩德扯出笑,朝他说着诛心的话语。
伊森·本堂却连眉头都没有动一下,他的站位本就偏离了子弹的轨道,所以在本堂瑛祐如他所料那般摔倒后,子弹就直直略过了他,击中了他背后的窗户。
在本堂瑛祐噗通一声被自己的右脚绊倒时,他用力拉住了他,然后抱着他,顺着他摔下来的力道朝着背后的窗户翻去,面对被子弹击中而破裂的玻璃窗,他用胳膊肘用力一击,在玻璃四分五裂的碎裂声中,他顾不得被玻璃扎到和割到的地方,利落地带着本堂瑛祐向屋外扑出去。
“哦?”贝尔摩德却不急,她收起手|枪,从大衣里掏出了另一件东西,在一枚狙击子弹精准打中那道身影的同时,又朝着对方坠落的方向将手里的炸弹扔了出去。
原本平静的海面炸起一片水花,剧烈的冲击甚至将海水溅到了破了大洞的玻璃上。
科恩透过瞄准镜观察了一下海面,确认海面上泛起一片红色,才收起狙击枪,汇报道:“目标已狙杀。”
琴酒也从暗处走出来,走到贝尔摩德不远处,与她一起观看着这片逐渐变浅的红色,不冷不热地评价道:“真是愚蠢。”
以为主动跳进海里就能从他们手里逃出生天?
一颗炸弹在水面上炸开的威力有多大,就让对方亲自体验一下吧。
“收工。”他收回视线,冷酷地转身就走,冰冷的银色发丝在他转身时划过一道弧度,恰如他本人一样干脆利落。
区区一个卧底。
对于已经死去的人,他向来不屑记名字。
美国威士忌,从此成为历史。
而已经与人接上头的本堂瑛海,在那声遥远的爆炸声中猝然回头,她心悸不已地捂住心口,不好的预感不断在发出警示。
爸爸……
小祐……
“瑛祐哥哥失踪了?”柯南很诧异,他跟服部这段时间终于查出了点线索,正想跟本堂瑛祐去确认,谁知道却听闻了他失踪的消息。
“是啊,不知道他是不是出事了……”毛利兰很不安,这股不安在本堂瑛祐从医院失踪后就一直在心头徘徊,她眉头紧蹙,“柯南,你能不能找找他?他失踪好几天了……”
“好几天?”柯南也皱起了眉头,这不应该啊,如果好几天,以兰的性格肯定早就找他了,怎么会拖到现在?
毛利兰很懊恼:“我们三天前去看望他,本来想着他的情况可能可以出院了,但去了医院以后才从护士那里得知他非要提前出院,说他找到失踪很久的爸爸了,准备去他爸爸工作的地方看看,还说自己没事了,高兴地跟着一名女性走了,护士听他说他爸爸已经失踪了十年,好不容易有线索,她也不好阻拦……”
“结果他自那之后就彻底失踪了。”柯南总结。
“对……”
找到爸爸的线索,要去爸爸工作的地方去看看……柯南越想越不对劲,喂喂……他不会被人诱拐了吧?想到本堂瑛祐日常表现出来的脱线,柯南黑线了,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怀疑。
"本日报道,昨天下午在东京湾码头附近突发爆炸,据本台调查,确认为极道组织火并行为,已确认有起码两名男性受害者罹难,据目击者称,他们亲眼看到两名男性从窗口掉进海里后,被炸弹袭击,当时海面一度被染成红色,目前警方正在调查受害者身份,如身边有人失踪,请市民朋友们联系警方,联系电话为……
两名男性?不……不会吧?!
听到电视台新闻报道的柯南和毛利兰悚然一惊。
等他们匆匆赶去警视厅,登记了失踪后,竟然没多久就确认了罹难人员正是本堂瑛祐和他的父亲。
“怎么会这样?”毛利兰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嘴,“会不会……会不会搞错了?”
虽然这么想很不应该,但毛利兰还是忍不住希望这个消息是错的,也许真正遇难的是其他人呢……怎么会是瑛祐和他父亲呢?明明前几天对方还活蹦乱跳地跟他们说话、聊天,还下了委托,怎么会这么突然?更重要的是,他那么期待跟他父亲见面,怎么会……?
上天怎么忍心这么对他?从小跟父亲和姐姐分离,如今好不容易与自己父亲见面了,却双双遇难……
毛利兰只是想一想,都觉得痛心不已。
柯南虽然也很难接受这个事实,但他理智地提出了自己的疑问:“高木警官,不是说受害者已经完全……你们怎么这么快就确认受害者身份的?”
高木挠了挠头,对于这一点他也有些疑惑。
“柯南君不记得了吗?”熟悉的声音在柯南耳边响起,他回头一看,就见到了眼熟的中长发青年警部。
“萩原警部!您是指?”
“DNA追踪系统啊,你忘了吗?”萩原戴着白色的手套,风流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疲惫,最近为了处理这个案子,他忙得脚不沾地,“你们提供了这份信息后,我们再去精确筛查,就快很多。”
DNA追踪系统!柯南恍然大悟。当时这项技术被报道时,他还惊喜了一阵子,但因为后来没再听说,竟然逐渐遗忘了,没想到如今警方这边就在使用。
仔细想想也是……要用这项技术,确实是警视厅这些单位用起来更有价值。
“……所以,真的是瑛祐和他爸爸吗?”同样听清楚的毛利兰更加绝望了。
“虽然很遗憾……但,是的。”萩原摸了摸口袋,递了一块手帕过去。
毛利兰接过手帕,眼泪一下子没忍住,坠落下来,而柯南也同样心情沉重。
本堂瑛祐才17啊……到底是什么极道组织,非要置他于死地……
柯南猛地抬头,目光犀利地看向萩原警部:“真的,是普通的极道组织吗?”
萩原愣了愣,似乎很不理解他的话:“柯南君,你所指的是什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柯南盯着他沉默了会儿,到嘴边的话又默默咽了回去:“不……我只是……不敢相信。”
他这么说着,手却握紧了。他决定回头就跟服部联系下,问问他那边还有没有更多的消息,他一定要调查清楚,本堂父子的事,到底跟那个组织有没有关系!
等等……也许他可以先去找诸伏警官确认下,也许他们公安那边会有更多线索?
诸伏景光这会儿正在办公室里处理公文,他头大地捏了捏鼻梁,心里无奈幼驯染又给他增加额外的工作量,他却只能捏着鼻子帮他扫尾。
正在心里嘀咕着呢,手机就响了,他吓了一跳,以为自己的嘀咕被神通广大的幼驯染发现了,拿起手机一看是柯南才松了口气。
“柯南君?”有点稀奇,柯南君已经有段时间没来找他了,还以为他对他又产生怀疑了呢。他站起身,面朝窗外,看着外面灿烂的午后阳光眯了眯眼。
“诸伏警官,您知道昨天在东京湾XX码头发生的爆炸案吗?”柯南开门见山,没有绕弯子。
“柯南君是想了解什么?”诸伏景光回头瞥了眼桌上刚处理完毕的的文件,随手按下了桌上的按钮。
“……这件事,跟那边有关系吗?”在电话里,柯南不敢直接说出那两个字,特意用了代称。
诸伏景光轻笑了一声:“柯南君是怎么联想到的?”
柯南从这句话里听出了肯定的意思,竟不知该不该松口气,他脑子灵活,很快从“本堂父子为什么会被组织灭口”与之前服部跟他在电话中透露的信息相结合,理出了思路:“……本堂叔叔是不是卧底?”
至于是哪方的卧底他暂时还没想出来,但既然会被那个组织灭口,不是叛徒就是卧底。他本能地不想将本堂瑛祐的父亲往坏人身上联想,所以优先猜测是卧底。
诸伏景光叹了口气:“柯南君,适当的收敛一下好奇心是你在恢复之前必学的课程,尤其是与那边相关的事件上。”可惜,优秀的侦探最必不可少的就是好奇心——对事件真相追根究底的好奇心,所以他加了两个限定词。
柯南沉默了一瞬:“谢谢您,诸伏警官。我会注意的。”
至于能不能做到,就……他自己也不敢保证,毕竟他是侦探啊!知道这件事与组织有关,他就决定让服部那边收手了,他不能让他继续查下去了,以免触动组织的敏感神经。已经牺牲了本堂父子,不能再把服部也搭进去!
临挂断电话前,柯南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诸伏警官,本堂父子他们真的……真的死了吗?”
诸伏景光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我很抱歉……”
于是,柯南也沉默了。
“……谢谢。”
故友逝去的悲痛是连绵的,尤其在有共同回忆的地方,这种连绵不断的悲痛更是会在不经意间刺痛人的心扉。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好几天,毛利兰和铃木园子还是会恍惚觉得本堂瑛祐还在学校里,冒冒失失,又带着偶尔的机灵,仿佛会在下一刻就啪叽摔倒在她们面前。
然而本堂瑛祐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在她们的消沉中,时间却依旧不疾不徐地向前前进着,随着节日的临近,街上和校园里的欢快氛围越发浓郁起来。
面对这样的节日氛围,哪怕是两人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尤其是这一日,他们突然接到了一份邀婚礼邀请函。
“咦?高木警官要和人结婚了?!”
毛利兰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了,虽然很失礼,但她完全没发现高木警官有在和人恋爱啊?!
“是啊,据说结婚对象是警花佐藤小姐。”
“欸?!”
完全、没有察觉到好吗!
而且他们结婚怎么会把请帖寄到这里啊?他们好像并不是那么熟?
“嘛……到了那天就知道了。”毛利小五郎研究着适合的衣服,一点也没有为自家女儿解惑的意思,留下毛利兰恍恍惚惚地出了门。
此时,距离那个盛大的节日还有3天。
而此时的警视厅,还不知道他们接下来的几天即将忙得团团转,连歇一口气的功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