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失宠-美人面
我进宫第一天就被封了贵妃,以皇后之礼册封。
可我只是个渔民的女儿,这贵妃之位我坐不稳。所以册封礼后,皇帝高城在椒房殿闭门不出月余,终于让我有了龙种。
朝野之中的废杀之声被这点皇族血脉打没了气焰,门阀世家的鸿儒名士们如同撞破了脑袋的丧家之犬,再也吠不出声。
我在朝臣生吞硬咽的恨怒中宠冠后宫,风光无匹。
圣眷如此之隆,其实只不过是因为我眉眼间跟左相千金薛嫦洁有七分相似。
但真正的薛嫦洁,我的主子,只封了贵嫔。
她的册封礼落魄得连宣旨太监都是刚净身的小黄门。
薛嫦洁强压满眼恨意地对我行礼的时候,我正在御赐的逾制凤辇上挑起满满一金丝护甲的七步莲熏香轻嗅:「储秀宫教了三个月的规矩,薛贵嫔竟还没学会,来人,掌嘴。」
薛嫦洁猛然站起身,越过宫女太监直接将我拉下凤辇,一掌打在我脸上:「七步莲是城哥哥亲手为我一人调制的,你个贱人也配用?你不过是城哥哥推出去的挡箭牌罢了,真拿自己当贵妃?」
我用手护住头脸,金丝护甲刚好从我的左眼角划到额角,透过满眼的七步莲味道的鲜血,连我都觉得薛嫦洁那张倾城绝世的脸蛋娇艳无比。
她说得不错,皇帝高城跟她青梅竹马,爱疯了她那双妩媚入骨的丹凤眼,这贵妃原本应该是她薛嫦洁的,我原本不过是陪她入宫的一个婢女。
我用力地捂住左眼,但从指缝中大量涌出的鲜血仍然让我惊慌,宫女木檀也惊恐地尖叫:「太医!快传太医!贵妃娘娘已有身孕,快传太医!」
薛嫦洁原本被我满脸血迹吓得后退两步,但听见「有孕」二字立刻僵立在原地。
我满眼是血,便觉得她也红了眼睛,不过她那双眼睛不再是平时楚楚可怜的样子,那是满眼血丝、嫉恨发狂的样子。真可惜,高城又没瞧见呢。
薛嫦洁缓缓地走向我,木檀惊惧交加地哭着将我护在身后,我吃力地扳着她的肩头试图爬起,木檀只好转身扶我,我的腹部再无遮挡。
我啜泣:「快去叫皇上。」
薛嫦洁重重地踢在我小腹,木檀慌乱地哭叫,却丝毫不敢触碰薛嫦洁的裙角,她只能勉强地将我护在身下,所幸薛嫦洁看见我身上的血迹已经不止从额头涌出便住了手,她的笑意又妩媚、娇柔了。
我未曾预料到这痛楚会这般尖锐,捂着小腹浑身打战着呻吟:「快、快去,叫,皇上。」
薛嫦洁蹲身俯视我,轻笑:「去叫皇上?你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她叹了口气,「我闲着也是无趣,就陪你玩这一局。」
她转身吩咐宫女玉枳:「去叫城哥哥来,就说我礼数不周,贵妃娘娘正令人掌嘴。」
玉枳轻蔑地看我一眼,对薛嫦洁恭敬讨好地一礼:「是。」
我既有贵妃之位,那身边的太监宫女自有规制,但人多无用,这三十余人在我说要将薛嫦洁掌嘴的时候就像三十根木头,在薛嫦洁对我动手的时候也还是三十根木头,除了皇后娘娘给我的木檀,没有人看得见我在满地血迹中痛苦的战栗,没有人听得见我的呻吟、哭叫。
那一袭蟠龙云纹的明黄衣角出现在远处路口的时候,薛嫦洁嫌恶地用柔软、修长的手指从我脸上沾了些血迹,语声轻柔而刻毒:「柳叶,听你这名字就知道是条贱命,生来下贱就该认命,像你这样眼皮子浅的小贱人,就不该生一双这般像我的眼睛!今日你若能活下来便该记住,城哥哥是我的,你一个赝品想要鱼目混珠会遭天谴,就算老天不罚你,我也会替天行道教训你。」
高城急步地过来时,薛嫦洁已经将我的血涂抹在她的唇角、额头,她从相府带来的两个嬷嬷真是令人叹为观止,装个惊慌柔弱,竟连薛嫦洁血迹涂抹的位置多少都要计较。不过这番计较很有效果,薛嫦洁双眸含泪,楚楚可怜地看向高城时根本不像我一样满脸血污,她脸上的血迹恰到好处得让高城怜惜得心颤。
我小声地呻吟着在冰冷的青石地面上轻颤,其实痛感已不再那般尖锐,我只是冷,我觉得半边身子似乎都融入青石,冷得再也暖不热了。
高城连帝王威仪都不顾地扑过来抱住泪水盈眸的薛嫦洁:「洁洁,你伤了脸?还有哪里受伤了?」他怒吼:「太医!快传太医!」
我微弱的哀声:「皇上,救我……」
高城恼恨地踢了我一脚,他怒吼:「你竟敢伤薛贵嫔?!活腻了吗?!来人!传杖!给朕杖毙!」
木檀哭叫着拼命地磕头:「皇上!求皇上饶了娘娘吧!求皇上开恩!」
高城恼怒地一脚踢在她肩头:「来人!把这个贱人也给朕杖毙!」
木檀的哭叫顿时添了更多惊恐,我想开口,但高城那一脚踢得我口中腥甜,已然说不出话来。
我椒房殿的那些太监这次动作快得很,我和木檀很快地被人拖上长凳,我哆嗦得更加厉害,这次不是疼,是怕,我怕死。若他们下死手,十杖之内就能打死人,可我不想死。
我的双脚被人死死地按住的时候,木檀的哭叫声也被一块污秽不堪的布条堵住,我艰难地侧了侧头,但还没有看见木檀,就听见身后板子已有了扬起的动静。
我惊恐地死命挣扎,我能感觉到额头上的伤口因为我剧烈的使力再次绽开,血迹再次蔓延我左眼的时候,透过那一片血光,巷口那一角祥凤描金云纹的朱红衣袂终于出现。
「皇后娘娘驾到!」
高城眸中的厌恶一闪即逝,我和木檀在重杖下痛苦闷哼,皇后驾到,但在她走过来之前,并没有人阻止行刑。
许是看出了廷杖杀人的力道,皇后走得很快,因为木檀毕竟是她的人,就算不救我,她也要救木檀。木檀好歹跟了她十余年,主仆情分并不浅。
在这北齐后宫,皇后娘娘若是真心地想护住一个人,还是能够做到的。
薛嫦洁十七岁才入宫,入宫才只得了个嫔位,都是因为这位皇后娘娘,她们二人才是从朝堂到后宫真正的对手。
皇后闺名赵平,是右相赵卓的嫡孙女,论家世、论才情都不输薛嫦洁,唯一天壤之别的,就是容貌。赵平体态微丰,又长了张富态的大饼脸,可看一眼北齐后宫千篇一律的脸蛋儿就知道,高城这位皇上钟爱的是樱桃小口杏核脸,所以皇后入宫七年,除了大婚当日,一次都没被传召侍寝过。
但赵平并不像其他妃嫔一样需要玩儿命地抢夺圣眷雨露,她甚至可以处之淡然,因为她的祖父赵卓不止是当朝右相,还是当今太后的长兄。
左相薛青云深得帝心,但在与右相赵卓争权中却一直落于下风,就是因为太后偏袒。
薛青云虽没有个做太后的好妹妹,却有个长在了帝王心尖儿上的好女儿,这几年高城因薛嫦洁之故越发亲近左相,薛家自然越发得势。
高城幼年登基,太后辅政多年,如今朝中虽只认皇帝玉玺,但过河拆桥之事一个帝王总不好做得太过明显,更何况若拆了桥,这河高城就未必过得去了,毕竟北魏这股子山洪随时都可能压上来,高城如今可不算会水。
高城待右相甥舅情深,再不待见赵平这个皇后,也不能像对我和木檀一样随意地打杀。
皇后这七年在宫中也不是没讨好过高城,只不过三番四次地被斥责、被冷落、被嘲讽之后就生了怨怼之心,再也不肯放下右相千金的颜面。
帝后不和,满朝皆知。
高城脾性暴虐,除了对薛嫦洁温存、体贴,对后宫其他嫔妃也都是如我这般:哄的时候逗得你眉开眼笑,烦的时候打得你生死不知。说不上好坏,只不过他待后宫嫔妃就都如他养的那些獒犬一般罢了。
但皇后这头獒犬高城动不得,因为右相赵卓跟武威侯是兄弟,而军权还握在武威侯手中。
皇后淡淡地对高城一礼:「皇上,臣妾带了太医来,薛贵嫔若是伤了脸,只怕皇上要心疼得夜不能寐。」
高城只示意太医查看薛嫦洁,无暇理会皇后。
皇后自行起身,看了看气若游丝的我和低声呻吟、啜泣的木檀,脸色微冷:「皇上,叶贵妃这是犯了什么错,竟在身怀龙种之时被如此重刑?」
太医冲急躁的高城磕头,颤声:「皇上,薛贵嫔容颜无碍,但是受惊严重,必得静心静养才好。」
高城顿时松了口气,将缩在他怀中的薛嫦洁抱起柔声地哄了两句,甩下一句后「宫之事皇后看着办」便匆忙离去。
我彻底地昏迷之前,透过满眼血光看见皇后眼中那压不住的嫉恨、怨愤,原来,不是淡然处之呢。
2.娇颜-七步莲
七步莲的味道清甜而梦幻。
我悠悠地醒转,疼痛从遥远的地方重新回到我的身体。
我痛苦地呻吟出声,宫女半夏探头瞧我一眼,随即跑出去:「皇后娘娘,我们娘娘醒了!」
皇后满眸沉痛地过来握我冰凉的手:「柳叶,你还年轻,日后必定还会有孩子的。」
我疼得有气无力、神思困倦,但还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痛彻心扉地悲恸哭喊,皇后娘娘耐心地抚慰我的丧子之痛,丝毫不介意我的泪水血迹弄脏了她华美的宫装。
但她身后的宫女竹心眸中还是出现了一闪即逝的嫌恶,我便悲悲切切地哭道:「娘娘,臣妾好命苦啊,入宫月余便失了宠,原本想着若能诞下皇子,或许还有机会得到皇上些许垂青,如今什么指望都没有了,臣妾不如死了算了。」
皇后轻柔地将我哭得湿答答的鬓发理到耳后:「胡说,你才十五岁,日后必定还会有孩子的。」
我用颤抖的手捂上左侧额头的伤口,哭得越发止不住:「娘娘,我的脸毁了,皇上再也不会临幸我了,皇上厌弃我了,我没有活路了。」
皇后拍打着我的后背轻声地哄我:「不怕不怕,我会护着你的。」
我抽噎着看她:「自我入宫,只娘娘一人待我好,娘娘待我比皇上都好。薛贵嫔说得对,我柳叶生来命贱,皇上根本就是不该我想的人,如今死过一遭我才明白这宫中真心地待我好的是谁。我以后便守着娘娘过了,只要娘娘不嫌弃,我愿意为奴为婢,以报娘娘今日救命之恩。」
皇后叹了口气,怜悯地擦了擦我额头上的冷汗:「我刚入宫时也跟你一样年纪,如今在这宫中蹉跎这些年月才看开了,皇上是指望不上的,在这深宫之中的日子,还是要有几个贴心姐妹帮衬才能熬得下去。」
我挣扎着跪倒在榻上:「臣妾出身微贱,不敢跟皇后娘娘称姐妹,但皇后娘娘日后若有用得着臣妾的地方,臣妾万死不辞。」我惨然一笑,「不过臣妾的脸已毁了,给娘娘做个侍婢只怕都嫌污了娘娘的眼睛。」
皇后微微一笑,她身后的竹心蹲身一礼,打开帘子带进来一名医女。
皇后拍着我的手:「你瞧瞧她手腕上是什么。」
医女微拉袖口,一片粉嫩桃花图案将纤细、皓白的手腕衬得更加玲珑堪怜。
我怔怔地看着皇后:「娘娘……」
皇后一笑:「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医女,因身上烧伤太丑便想了这么个法子,方才太医说你脸上这伤必定留疤时我便想起了她,若你不怕疼,就让她帮你在额头也做成花朵样子,若是做得好,容颜不止不会受损,只怕还更进一筹,只不过……」
我急切道:「只不过什么?」
皇后笑道:「只不过她那法子只在受伤当时最为有效,你若想做,须得现在做决定。」
我捂了捂额头,微微地露出些怯意,小声道:「会,会很疼吗?」
医女一笑:「的确是很疼的,贵妃若是怕,奴婢倒是可以用些药物缓解,只不过……」
我急道:「只不过什么?」
医女笑道:「只不过若用了药物,奴婢在娘娘脸上所绘制的图案会受损不少,原本惊艳十分的颜色,最多也就八分了。」
我怯怯地看皇后,皇后一笑:「你的脸,你自己做主吧。」
我迟疑道:「那,那便八分吧,我自幼便十分怕疼,图案略逊色些无妨,只要多用些药不让我疼便好。」
竹心道:「贵妃娘娘被薛贵嫔害成这样,就不想复仇吗?」
我愤恨道:「我岂会不想,但即便是我盛宠之时都拿她毫无办法,如今皇上被她迷了心窍,我又能如何?」
竹心道:「皇上喜爱薛贵嫔,也不过是喜爱她那张脸罢了,若娘娘容颜盖过她,自然可以复宠。」
我凄凉一笑:「我起初获宠,也不过是因为眉眼间与薛贵嫔十分相似罢了,满宫里的奴才背地里都说我这个替人挡箭的赝品必定没有好下场,我还自恃贵妃身份不放在心上,想不到才一个多月就落到如此地步。皇上痴心薛贵嫔,我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盖过她去的。」
皇后怜悯地拍了拍我的手:「好了好了,这宫中除了薛贵嫔,谁没被皇上伤过呢?你既怕疼,那便听你的,多用些药罢了。」
我感动地眼眶微红,那医女忙道:「娘娘切不可哭了,这伤口已然不好处置了。」
皇后起身让开:「你便快些替她来绘制吧。」
医女上前细瞧:「奴婢即便用药也还是疼的,娘娘还需忍着些。」
我抽了抽鼻子:「那能不能多用些药?」
医女道:「奴婢会尽量照顾娘娘的,娘娘这伤口,倒是很适合朱红色的彼岸花图案。」
我全不上心:「你瞧着绘制吧,只要不疼便好。」
医女笑着点头,却趁我不备将两根银针刺入我的脖颈,我缓缓地软倒在榻上,但却仍能感知到有人靠近床榻。
医女应该是又跪下行礼:「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已是昏迷了,虽听不见看不见,但痛觉却仍在,若按照贵妃娘娘的吩咐,奴婢绘制的彼岸花只怕是要逊色不少。」
皇后淡淡道:「既如此,那便直接绘制吧。」
医女道:「是,奴婢绘制此花用些红麝会增色不少,但此物不利于女子有孕,请娘娘示下是否可以多用。」
皇后淡声:「贵妃腹部被薛贵嫔重创,此生已然无法有孕了,她要在这深宫活下去只能靠容貌引皇上垂怜,什么药都可以用,只求容颜惊艳即可。」
医女道:「还有一事,贵妃娘娘的左眼中混入了七步莲,奴婢若是清洗,这彼岸花只怕就要失色,但若不清洗,只怕贵妃娘娘的目力……」
皇后打断她:「损些目力罢了,不必清洗。」
医女道:「是,那奴婢便即刻开始了,这些药物吸入也不利于女子有孕,还请皇后娘娘回避。」
皇后身上的熏香味道渐远,但竹心的声音仍能传来:「娘娘,若贵妃娘娘当真容颜出众复宠,咱们如何确保她不会像薛贵嫔一样嚣张跋扈、以下犯上?」
皇后冷笑一声:「卑贱渔民之女,半分家世背景皆无,嚣张跋扈又何妨?薛嫦洁挥挥手就能碾死她,本宫就不能吗?即便皇上日日留宿她宫中又如何?她根本就不会再有孩子了,让薛嫦洁跟她结下这般死仇,她想在这后宫活着就只能投靠本宫。柳叶得势便目中无人,失势便卑贱如畜,她被薛嫦洁害得这般凄惨,竟还只顾怕疼怕死,可见已经被吓破了胆,这等贱民脾性虽为人不齿,但却便于操控。本宫就是要她极尽美艳,否则本宫如何利用她吸引皇上?只要她能分去薛嫦洁的圣宠,就不枉费本宫将木檀安置到她身边的苦心……」
皇后的声音渐渐地听不见了,我缓缓地睁眼,看着眼眶微红的医女一笑:「二姐。」
医女柳絮是右相府家养的奴婢,但也是我的二姐。
我们并无血缘,但她是我的二姐。
柳絮哀哀切切地看着我:「你至于做到如此地步吗?」
我苦笑:「落到如此地步可不是我能控制的,我自幼当真怕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帮她将银针和红麝摊开,「你赶紧,不是拖得越久越不好绘制吗?」
柳絮看着我迟疑:「当真不用药吗?」
我立刻警惕:「你别害我,若不是你说我的眉眼只要有彼岸花点缀必定更胜薛嫦洁,我也不会走这步棋,你若不想我功亏一篑,就千万尽力地给我弄成个祸国妖妃的模样。」
柳絮眼眶更红:「你的左眼……」
我眨了眨糊满了七步莲和血污的左睫毛:「照皇后说的做。」
柳絮一咬牙,将一卷锦帕塞入我口中:「忍着。」
半个时辰后,我睁着一只眼睛看柳絮:「成了吗?」
柳絮双眸仍有些微红:「成了,你小心不要将汗水浸透左眼的纱布即可。」
我微急:「可是我又控制不了我会不会出汗。」
柳絮看我:「你到底哪里疼?」
「方才是额头那里,现在……不知道,我还挨了板子,我全身都疼,若是出汗怎么办?」
柳絮将一枚丸药塞入我口中,我不肯吞咽:「这会影响彼岸花的颜色吗?」
柳絮道:「不会,我已经绘完了,本就可以吃止疼药的。太医不会帮你调理小产,我会跟皇后说彼岸花需要药物补养,你按时吃我的药,日后未必就一定不能有孕。」
我一笑:「好。」
柳絮收拾好药箱却迟疑地看我:「小妹,你究竟想做什么?你已经是贵妃了,即便失宠,份例银子也足够过活了,就依附皇后好好地活着,不好吗?」
我笑了笑:「你知道我这个贵妃是怎么来的吗?」
「不是皇上醉酒之后将你当作了薛嫦洁,又跟皇后赌气,才……」
我笑道:「我这个贵妃,的确是皇上有意地拎出来给薛嫦洁挡明枪暗箭的。朝中右相联合武威侯对皇上施压,但他就是想将薛嫦洁纳入后宫,所以他需要找一个魅惑君王、逾制逾礼的活靶子出来给那帮吃闲饭的御史来骂,这样才能减弱汇集到薛嫦洁那里的目光和压力。皇上此计妙得很,朝中如今都在弹劾我祸乱朝纲、逾越祖制,根本就少有人提及只是封了个嫔的薛嫦洁,皇上赢了。」
「可薛嫦洁没有赢,她是左相之女,宫中妃位有几十人,她岂肯一直屈居人下?」
「薛嫦洁娇生惯养,既然忍不了我这里的气,自然也忍不了别人的,不过现在还没人敢找她的麻烦,她还能过一阵子好日子。」
「一阵子?」
我笑了笑:「皇后娘娘是右相之女,也是身份尊贵受不得气的,如今连我都招揽了,可见必定容不下薛嫦洁,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嘛。」
柳絮急道:「那你呢?她们争斗可会伤及无辜?皇后娘娘打算利用你对付薛嫦洁,你有办法全身而退吗?」
我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全身而退?我费尽心机才入了局,哪儿来退的道理?」
3.复宠-彼岸花
我的伤势好得颇快,额上那朵彼岸花也日复一日地妖艳魅惑。
柳絮的手艺好得超出了我的预料,我左眼尾处的伤口被精巧地绘成了一丝花蕊,在我眨眼含笑之时,就如同眼尾开出了一朵妖艳至极的花,又如同额头上那朵花被风吹动,倏然点亮了我的眼睛。
我揽镜自赏练习笑意时,曾瞧见过几次半夏和木檀痴痴地看我的模样。
柳絮也未曾料到这朵花竟能发得这般妖魅,但她也并不关心,她只每日来看着我吃药、调理身体。药我可以吃,但她要我吃的那些食物就不太行,我倒不是吃不下,只不过高城喜欢像薛嫦洁那般身材娇小柔弱、几乎可做掌中舞的美人儿,我若是将自己吃得圆滚滚的,那这朵彼岸花就委实浪费了。
皇后娘娘几乎日日来瞧我,只要我红着眼眶,略有些惊惶无助的神色,她便心疼地搂着我柔声地安慰,但随着彼岸花日益娇艳,她也从轻拍我的后背逐渐变成了摩挲我的脸颊和脖颈。
皇后娘娘吐气如兰,身上的凤檀香也并不难闻,但我还是觉得她安慰我时靠得太近了,我又不是个聋子,她没必要紧挨着我的耳朵说话。
凤翎殿的赵嬷嬷这几日总在皇后娘娘走后给我留下些皇后赏赐的小物件,这也是奇怪,皇后娘娘要赏赐什么,来我宫中的时候直接赏赐便罢了,为何又要等走了之后再让我谢一次恩。
赵嬷嬷给了我两只锦帕、三个玉枕之后便开始感慨皇后娘娘这些年的孤单冷寂,我认真地听着,认真的应是,认真地把她送走。
中秋之夜,我画好眉间的天青花钿,覆上朱红口脂,云鬓轻挽对镜一笑,额头那朵彼岸花似乎已在我体内生根,转眸间便能摇曳生姿,满室生华。
胭脂红妆,柳絮终于没办法再说我是刚从墓地里刨出来的脸色了。
皇后娘娘安排妥帖,我面覆轻纱,取代舞女作羌鼓舞,高城看着我腰腹之间蔓延至脊背的醉心花眼神都直了,薛嫦洁赌气地轻摔金杯都没能唤醒他。
我唇角微勾,高城只喜欢女子的柔弱堪怜之态,所以满宫里的妃嫔,包括薛嫦洁都从未有过丝毫泼辣之态。为了帝王的恩宠垂怜,薛嫦洁心中再酸、再妒,也不能由着她的本性翻桌子。
我没能跳完那支舞,当我用金丝护甲将第二层轻纱从肩头挑落时,高城就已经按耐不住下了御座,他跃上羌鼓舞台,脚步急促地走向我。
我无法控制自己有些畏怯的战栗,我看向高城的眼神一时也忘记继续施展极尽的魅惑,我没能藏住眼底的那一丝恐惧。
但高城眸中兴致越发浓烈,我后退之时,他忽然急步上前。
羌鼓舞台顿时乱作一团,我用仅余的理智竭力出声:「奏、奏乐,皇上,奏乐!」
高城唇角勾出个邪笑:「怕羞啊?」
那一日后,宫中销金殿不再是最受朝臣攻讦靡乱之处,宫中嫔妃宫女也都不再跟我对视,连柳絮来为我诊脉时都尴尬地低垂着头,话没说两句就急匆匆地走了。
我披着纯白如雪的千金狐裘临窗而立,看着柳絮小心地确认无人瞧见她来我这里才敢出去的背影自嘲地轻笑。
连赵嬷嬷都不再来诉说皇后娘娘的孤清冷寂了,柳絮自然也是不愿来我这里的。
那番羞辱是我自找的。
羌鼓舞台上的乐声、人声原本嘈杂,我若不开口,急红了眼的高城根本就想不起来让所有人都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我怎么会忘了高城最喜欢什么,不过是休养了月余,我竟忘了他最喜欢什么。
他爱疯了畏怯孱弱的眼神,也爱疯了凌辱一般的占有。
高城命人去取来大量金丹。
满地滚落的金丹都比我要干净些。
高城跃下羌鼓舞台时如同一头志得意满的雄狮,我在羌鼓之上一动不动地看了许久的星星。
原来早已月挂中天。
原来看客除了被高城叫来的满宫妃嫔还有我幼年最喜欢的月色。
我跟柳絮说她不必再来的时候她如释重负,姐妹情分她不想辜负,但被万人鄙夷、唾骂的椒房殿她的确是不想来了。
但柳絮不来,其他妃嫔却开始来了。
因为高城开始日日来我这里。
这具身体他原本早已玩腻了,所以才会转回薛嫦洁身上,可如今那朵彼岸花似乎有什么奇异的妖力,让他疯魔了一般地又重新迷恋上我,比我刚入宫时更甚。
这自然是件好事,我原本没料到我能做得这么好,所以当我专宠后宫之时就开始担心皇后对我不满,我越发恭谨、服从,皇后越发怜悯、宽厚,主仆和谐。
我宫中的吃穿用度渐渐地远超皇后,宫中的奴才捧高踩低,也已经开始传我会将皇后取而代之的话,但我从未担心过赵平会对我下手,直到我再次有孕。
我不确定,但是我怀疑我是再次有了高城的孩子。
皇后能容得下我,是因为薛嫦洁还没有死在我们手上,更因为我是生不出孩子的。
高城是个疯子,他厌弃你时将你视若猪狗,喜欢你时却又会将你捧若星月。
他为了我一句话,将后宫种满墨樱;也为了我一个笑,当着右相将我抱上御座。
他会在我染了风寒之时将我搂在怀中小心地呵护,他会在我不肯吃药之时柔声地哄劝,他会在我笑闹之时满眼的宠溺。赵平厌恶高城,但她仍然嫉妒我,许多个瞬间,她看向我时眼中的嫉妒与她看薛嫦洁并无二致。
但赵平与薛嫦洁不同,她已年近三十,她的城府心机远非满心高城的薛嫦洁可比。她不惜捧我也要打压薛嫦洁并非只为儿女情事,她有更多家族的考量。
薛相正当壮年,赵相却已垂垂老矣。因薛相把持吏部,赵氏一门鲜有子弟在朝中担任要职,一旦赵相西去,赵氏一族的势力很快地会被蚕食鲸吞,再无复起之日。
皇上和左相也是打这个主意,反正赵相今年已重病数次,眼看是撑不到来年开春了。
若是薛嫦洁在宫中得宠生子,赵平这个皇后只怕很快地就会被取而代之。
所以赵平可以容忍任何一名女子盛宠甚至专宠,就只除了薛嫦洁。
皇后娘娘素有贤名,入宫七年,几乎淫遍后宫的高城却只得了三位公主,三位公主的生母还都是皇后的婢女出身,皇后娘娘的手段可见一斑。
但薛嫦洁的容貌太过出众,高城又是个三日新鲜的狗头脾性,皇后手下并没有什么很得力的人,至少没有人能制衡薛嫦洁。所以皇后很是看重我,待我也极好,好到连我的父母亲族都要替我照料。
只可惜我是个贱命,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并没有什么父母亲族。
但我仍然愿意接受皇后恩赏的银子。
我跟皇后笑说,每个宫妃都有娘家,那我也要有,就在宫外买处院子,找几个洒扫的仆婢,我不就有娘家了吗?
皇后听得笑出了声,摇头宠溺地说,那便由着你罢。所以我在宫外就有了一处宅子,从未去过,但那是我的家了。
我从未料到我自幼眼巴巴地向往的一处小院子、我梦寐以求的家,竟是皇后给的,我几乎沉溺于这些日子跟皇后娘娘相处的温馨。
我干呕着轻笑,冰凉的指尖抚上小腹,那若皇后娘娘看见我此刻的样子,她还能笑得宽厚宠溺,满目纵容玛?
4.君恩-局中子
柳絮惊喜地跟我说确是有孕的时候,我眼前晃过皇后的笑意,捂着小腹的手指莫名地轻颤。
柳絮察觉到我的不对:「小妹,你怎么了?」她无助的看我,「你,害怕皇后害你吗?」
我抬头冲她笑了笑:「多谢二姐,你快去吧。」
柳絮收拾好药箱走到门口却又折了回来,下了很大决心一般地看着我说:「小妹,我没有看不起你,我那时,我那时只是怕被人说……你知道我的性子一向怯懦了些,但我们姐妹情分,我不会…...」
我笑着打断满面涨红的她:「我明白,二姐,你快走吧,我如今的风光也是纸糊的,这高楼起得快倒得也快,你莫要跟我牵扯太多,以免到时候被我连累。」
柳絮却坐在我软榻边道:「不会的,小妹。皇上真的爱上你了,现在满宫里都将你看作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没有人再敢看不起你了,我们再也不用任人欺凌了。」
我轻笑一声:「二姐,皇上今日爱我,明日也能爱别人。」
柳絮摇头:「我跟随皇后娘娘入宫多年,从未见过皇上对别的女子如你这般用心。小妹,皇上待你跟薛嫦洁几乎快要不分轩轾了。」
我摸着小腹叹了口气:「原本不用急着分轩轾,但现在却要赌一把了。」
柳絮一怔,急道:「你要干什么?小妹,你相信我,皇上如今待你跟当初不同,我觉得他会想要这个孩子的!你只要瞒过皇后娘娘……」
我看着房门外木檀的人影轻笑:「瞒过皇后娘娘?」
柳絮怔住一瞬,随即惊惧地看向进来施礼的木檀:「你…...」
木檀低垂眉眼:「奴婢的确是皇后娘娘安排在贵妃娘娘身边的棋子。」
我一笑:「木檀,怎能这般说话呢?你明明是皇后娘娘派来照顾我的人。你去凤翎殿告诉娘娘我有孕一事,跟她说我们或许可以借此除掉薛嫦洁。」
木檀眸色复杂地看我一眼,随即迅速地低垂眼眸,但却并未离开。
柳絮惊惶地拉住我:「不行!不能放她活着离开!她听见了我的话!她会告诉皇后娘娘!皇后会杀了我们!」
我看着木檀轻笑:「木檀,你会吗?」
木檀颤声:「奴婢不会。」
我轻笑:「我没有父母亲族,所以皇后给的那处院子空着也是空着,你有父母亲族,但却贫困落魄得无处落脚,所以我便将你的父母亲族安置在那处院子里了,想来你也已经知道了。」
木檀跪倒:「奴婢知道。」
我笑道:「柳医女只是认出了我是她幼年帮过的一个妹妹,所以才跟我叙两句旧。她并未做过什么背叛皇后娘娘的事,你跟她也无冤无仇,此事无碍我们的计划,我对皇后娘娘绝无二心,所以有些琐碎小事也不必事事叨扰她,你觉得呢?」
木檀沉默,我便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柳絮慌乱得快要失态之时,木檀忽然抬头看我:「娘娘,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我看着她笑:「只要能让薛嫦洁死,做什么都值得。」
「娘娘深恨之人,就只有薛贵嫔吗?娘娘就不恨皇后娘娘吗?」
我笑意惊讶:「皇后娘娘待我这般好,我岂会恨她?」
木檀唇角勾出个冷笑:「好?当日娘娘被薛贵嫔从凤辇上拉下撕打,皇后娘娘就在一墙之隔的芳华殿,若她真心地想救,娘娘怎会被毁去容貌,又怎会失了龙子?薛贵嫔不过是被皇后利用,不容娘娘有孕的根本就是皇后娘娘!」
我挑眉,让彼岸花肆意地绽放:「皇后娘娘未生嫡子,自然不想宫中先有一群庶子,这也无可厚非。」
木檀怒极地忽然站起身:「那她就可以肆意毒杀别人的孩子吗?!那是皇子!她就该被诛九族!」
柳絮惊怔在原地,我看到木檀再次慌乱地低头,一笑:「这些日子皇上时常半夜溜去你那里,你可是有孕了?」
柳絮惊讶地看我,木檀惊惧地看着我:「你,你…...」
我扬声让门外的半夏去给我倒茶,转头对木檀笑道:「皇上什么样儿你也知道,你们这么大动静,半夏她们还以为是我。」
木檀顿时窘得满面紫涨:「我,我并没有出声……」
我一笑:「皇上喜欢什么你也知道,他给你下了药,」我凝眸看她,「木檀,若皇后娘娘知道你有孕……」
木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颤抖着哽声:「求娘娘救我,我不想,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我不能……」
「再?那你的第一个孩子,是怎么死的?」
木檀哽咽半晌,语声凄切、狠毒:「是皇后娘娘。我起初也如娘娘这般对她感恩戴德,以为她会容我生下孩子。她的确容我生下了,但她一见我生下个男胎,就让接生嬷嬷掐死他。她以为我生完孩子就昏迷了,但我没有,我只是累得睁不开眼,我不敢哭,也不敢拦,我就听着孩子洪亮的哭声慢慢地变弱、消失。我醒来之后,皇后告诉我因为薛嫦洁下毒,所以我生下一个死胎,我还要陪着她演戏。」她抬眼看了看我,「就如同娘娘一般。」
我笑了笑:「我?」
「丧子之痛万念俱灰,娘娘当日却有力气应付皇后娘娘的延揽,不是演戏又是什么?」
我笑意更浓:「既然如此疑心,那你为何不告诉皇后?」
木檀垂眸:「言尽于此,娘娘还要问奴婢为何不告诉皇后吗?」
「那你是想杀皇后吗?」
木檀眸色出现一瞬间的惊慌:「她,她是右相之女,是太后的亲侄女,连皇上都忌惮她,我杀不了她,我只想平平安安地生下我的孩子。」
我笑了笑:「这可难了,过些日子皇后娘娘看到你的肚子,你这孩子必定留不住。」
木檀定定地看我:「那娘娘呢?这次这个孩子,娘娘仍不打算要吗?」
我轻笑:「仍?」
木檀眼中出现一瞬间的困惑迟疑:「我总觉得,娘娘当日失去孩子,似乎,似乎是有意……」
「我为何要有意失去孩子?」
「奴婢不知道,但是女子一旦有孕,若遇危险都会先护住腹部,可娘娘当日只护着脸……」
「因为我生来就是个只顾自己的自私之人啊,」我轻笑,「木檀,你爱皇上吗?」
木檀怔住:「奴婢,」她垂眸,「奴婢不敢爱。」
「可我爱皇上,我希望陪伴他一生。」
木檀愣住:「那,那娘娘这次,会生下皇上的孩子,对吗?」
「我要陪皇上一生,又不是要生个孩子陪他一生。」
这下柳絮也傻眼地看着我,我笑着叹气:「这宫中的孩子活不下来,看似是皇后娘娘作孽,但其实不过是因为皇上并不在乎这些孩子的生死。」我轻抚小腹,「若皇上都不想要这孩子,那我何必生他出来受苦呢?反正早晚也会死于后宫嫔妃之手。」
木檀脸色惨白。
我笑道:「我劝你也不要生,在这后宫之中生个孩子出来才是造孽。」
木檀浑身颤抖,拼命地摇头:「不,不,奴婢要留下这个孩子,奴婢能护着他平安长大。」她说着这样可笑的话,自己也忍不住哭出声来,「奴婢不能再失去一个孩子了……」
我被她哭得头疼,蹙眉道:「我又没有要杀你的孩子,你跟我哭无用。」
木檀不住地叩头,哭道,「娘娘,皇上现在对娘娘言听计从,求娘娘替奴婢说句话,求娘娘……」
「你想做皇上的嫔妃?」
木檀哭着摇头:「一旦封妃奴婢死得更快,皇后不会放过奴婢,奴婢想要出宫,求娘娘开恩,求娘娘慈悲,奴婢……」
「你是皇后的人,我同意你出宫无用,皇后不会准的。」
木檀只顾哭求,我有些发烦:「我自己都是皇后手中的棋子,如何护得住你?别做梦了,我不会拆穿你有孕之事,你也莫告诉皇后柳絮医女识得我,我们各有把柄在对方手上,倒是也算相安无事。」
木檀哭得花枝乱颤,我始终不肯松口,她绝望之中忽然嘶声:「我想杀皇后娘娘!我杀了皇后,娘娘就可以取而代之!我知道娘娘肯定也想杀皇后!」
柳絮被她那神色吓得打了个寒战,我却只觉好笑:「我想杀皇后?为什么?即便她一直在利用我,但若没有她,我早被薛嫦洁弄死了。」
木檀狠声地说:「奴婢愿助娘娘一臂之力,娘娘要奴婢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容得下我的孩子,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我凝眸看了她一瞬,轻笑出声:「真奇怪,你明明不爱皇上,却这般想留下他的孩子,我明明爱皇上,却一点儿都不觉得不要他的孩子有什么可惜。」
木檀定定地看着我:「娘娘也并不爱皇上。」
我微微地歪头,让彼岸花如被风吹斜,这是高城这几日最钟爱的一个神情,我轻笑:「是吗?」
我觉得这是很美的一个表情,但木檀却像见鬼了一般地躲开眼神,低头哭道:「娘娘,求娘娘救我,只要我的孩子能活下来,我做什么都可以。」5.旧识-昔日情
宫中墨樱飘落如雨之时,我如同猫儿一般慵懒地窝在高城怀中,高城也慵懒地拥着我,他的怀抱潮湿而温柔,如同溺水,如同坠落,如同昏迷前的梦幻。
我失去第一个孩子时,就是这般摇摇欲坠的漂浮感。
我伸手去接飘落的樱花花瓣,高城柔软的怀抱一僵,他定定地看着我:「是你?」
我懒散地一笑:「皇上说什么?」
高城的神色是惊喜的,但他表达惊喜的方式是粗暴、窒息地亲吻。
我早已很清楚他的脾性,所以我顺从地迎合他,但高城却没有如羌鼓舞台那晚一样失控,他捏住我的后颈,劫掠我的唇齿,但却始终空悬着身子不去挤压我高耸的小腹。
六个多月了,却比别人八个月的肚子还要大。
宫中流言漫天,说我这孩子指不定是谁的。两个月前高城偶然听到一耳朵,我就看到了漫天的红雪,我看着红色的大雪笑得灿若烟霞,木檀和半夏惊惧得两日没能吃得下饭。流言消失没消失我不知道,但至少没有再传到我的耳朵里。
薛嫦洁升了妃位,左相接管了兵部,薛氏圣眷仍隆。
右相已有三日水米未进,皇后娘娘心中哀痛,除了带着一众太医回右相府尽孝,就是在凤翎宫闭门礼佛,连我们的问安都免了。
不过薛嫦洁有孕晋为淑妃时,皇后娘娘便有了召我去凤翎宫手谈的闲心。
我的凤辇仍是皇后的规制,因为高城喜欢,皇后默许,薛嫦洁即便嫉恨也无可奈何。
现在没有人敢把我从凤辇上拉下来了,薛嫦洁也不可以。
我轻柔地抚摸着小腹,胎儿在踢我,他很聪明,连我在想什么都知道,这么快就急着报复了。但是他又很懂事,在我踏入凤翎宫的那一刻他便安静了,或许他比他的父亲爱我。
同样大着肚子的木檀惨白着脸色出来迎我,却畏缩得连头都不敢抬。
皇后早已派人将我在宫外的院子监控了起来,木檀的父母亲族又落回了皇后手中。
皇后待我仍然温和,但这两个月她看我的眼神时常幽暗得如同一口深井,难怪木檀才过来半日就变成了这幅战战兢兢的模样。
我艰难地冲皇后行礼,竹心忙笑着来扶我:「贵妃娘娘这胎虽只有六个月,但看这肚子,只怕现在生产也是活得下来的。」
我对皇后一笑:「所以咱们得尽快了,再晚些只怕这孩子会要走我的性命。」
皇后眉目间有些怜惜:「柳叶,好歹是你的亲骨肉,本宫都有些舍不得,你当真舍得?」
我抚摸着尖尖的肚子,蹙眉愁道:「臣妾只怕疼,娘娘到时候千万让太医多用些止疼药。」
皇后无奈地摇头一笑:「罢了,你才十六岁,哪里有什么为母之心呢?终归年轻,日后总会有孩子的,」她走过来摸我的肚子,「而且竹心说得不错,说不准这孩子命大,是能活下来的。」
她看着我郑重地承诺:「你放心,若你的孩子能活下来,若是个皇子,本宫就养在自己膝下,他就是太子。」
我看了看脸色更加惨白的木檀,对皇后娘娘一笑:「娘娘,咱们早就说好了的,臣妾这一胎就用来扳倒薛嫦洁,木檀腹中才是未来的太子,娘娘这么说,可不是挑拨我们姐妹关系嘛。」
皇后宠溺地用朱红护甲点了点我的额头,笑道:「如今都不知男女,便看你们谁的肚子争气罢。若都是皇子,那自然是以你为先的。」
我顽皮道:「臣妾可不愿意为了一团不知生死的腹肉而死,木檀是娘娘的旧人,她要如何我管不了,但是我这一胎是必死的。」
皇后又气又笑地摇头,口气也顽皮起来:「小叶子只图自己的荣华富贵,半点儿做娘的良心都不肯讲,那木檀你呢?也跟她一样吗?」
木檀浑身轻颤,几乎将头低进领口里,蚊虫一般嗫嚅:「奴婢……奴婢…..」
皇后无奈地摇头:「你就是这么个温吞性子,若有半分小叶子的爽直,我也早替你要来了一宫主位。上次御花园若不是小叶子出面相救,你这一胎只怕又要葬送到薛嫦洁手上了。」
我笑道:「自那次之后便吓到了,连椒房殿都不肯再出,太医说要多走动,她便在殿内跟个陀螺一般绕圈,看得我头都晕了。如今皇上传召她都敢推了,也就娘娘传召她才肯挪动贵足呢。」
皇后笑道:「那本宫真是好大的脸面。」
木檀要跪,却被竹心体贴地含笑扶住。
我对皇后笑道:「娘娘召我来,半日不说正事,」我指了指肚皮,「我实在跟他耗不起了,薛嫦洁有孕,娘娘尽快安排才好。」
皇后笑道:「薛嫦洁毕竟跟皇上是自幼的情分,这大半年她那骄横、蠢钝的性子惹了多少麻烦,若换个人皇上早令人杖毙了,可薛嫦洁却能安稳地册封淑妃,可见若不是触及皇上的逆鳞根本就扳不倒她。」
我叹口气:「娘娘,皇上宠我其实都是因为我像薛嫦洁,若她没有身孕,那我这一胎皇上或许会看重些,如今正主儿有孕,我腹中胎儿的生死,皇上可能根本就不甚在意了。」
皇后一笑:「薛嫦洁身边的两个嬷嬷都是厉害角色,防她有孕的手段竟都被挡住了。如今她还未生皇子便晋了淑妃,可见皇上对她腹中胎儿的重视。」她转眸看着我一笑,「不过咱们这六个月花的心思也没有白费,司天监的话自有分量,你的孩子能给皇上带来长生的气运,这话皇上是信了的。否则他怎么会对你关怀备至?你看你轻咳两声皇上都嘱咐太医院每日两次问诊,你再瞧瞧木檀,你觉得皇上还记得她怀有身孕吗?」
木檀低头不语,我也不去瞧她,只对皇后笑道:「娘娘,这次臣妾也算拼上了半条性命,咱们可不能给薛嫦洁再留半分活路。」
皇后温柔一笑,眸中又是那种幽深:「柳叶,你深恨薛嫦洁,是因为她毁了你的容貌,害死了你的孩子,对吗?」
我笑道:「我幼年家贫,被卖入薛府之后饱受欺凌,我恨薛府之事数不胜数,皇后娘娘只怕是没闲工夫听我诋毁薛淑妃娘娘。」
皇后笑道:「明明是你得宠之后懒得陪我说话。」
我笑道:「娘娘若这么说,那臣妾今日便不走了,好好地吐一吐这些年的受过的委屈、磨难,娘娘可准备好帕子擦眼泪。」
皇后嗔笑地看我一眼,却转头示意竹心沏茶。
我一笑:「臣妾的爹娘是渔民,大灾之年赶上朝廷的禁渔令,为了口吃食将我卖入薛府,所以臣妾其实并不喜欢他们。因为他们原本也就不是我的亲生爹娘,他们原本就打算将我养大之后卖掉的,只不过日子太难,卖早了些。」
「那你可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
我笑着摇头:「我爹娘是在渔船旁边捡的我,想来不是灾民就是渔民吧,臣妾自幼便没什么良心,每日只想着怎么多抢一口吃食,从未想过亲生爹娘这码事。」
皇后浅啜香茗:「那你如今可想找寻他们?」
我伸手为皇后续茶,却不小心地将茶倒在了茶盏一侧,竹心忙上前笑道:「贵妃娘娘不便,这等事奴婢来就好。」
我点头一笑,对皇后道:「臣妾的爹娘对臣妾不好,所以臣妾自幼就觉得爹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又怎会想要找寻?娘娘是没见过渔民养孩子,那都是非打即骂的,臣妾自幼就想若是没有爹娘那该多好,如今好不容易没有了,又怎么可能再找出来给自己添堵呢?」
「你养父母是如何亡故的?是薛府所害吗?」
我叹了口气:「算是吧,我进宫之前爹娘就被薛府下狱了,如今大概是死了吧。」
皇后微惊:「你不知道他们的生死?」
「我爹当年卖我的时候签的是活契,我进宫之前刚好到了十年之期,所以他便喜滋滋地去接我。」我嘻嘻一笑,「毕竟青楼的价钱给的比薛府高多了。但那时薛嫦洁已经选定了我和其他几个婢女跟她进宫,自然是不肯放人的,我爹娘财迷心窍想要敲诈相府,自然很快地被寻了罪名下狱。我那时只想跟薛嫦洁进宫过好日子,哪里有闲心理会他们的生死。」
「可要我帮你查问清楚?」
我懒散道:「无关紧要之事,娘娘费那个神做什么?两个年过半百的老货,我估计早死在狱中了。」
皇后叹道:「你也太过冷情了,终归也算是养你一场。」她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既然你厌恨你的养父母,那你自然不会因为薛府将他们入狱或是害死而深恨薛嫦洁。相反,当初若非薛嫦洁带你进宫,你早已被你父亲卖入青楼,你本该感激她才是。」
6.怨恨-难安枕
竹心为皇后续茶:「薛淑妃害得贵妃娘娘丧子毁容,贵妃娘娘又岂会感激她?」
皇后笑道:「柳叶,你的容貌更胜往昔,你又不甚在意丧子之事,既然你只想要荣华富贵,那又何必铁了心跟薛淑妃过不去?我记得你十分怕疼,如今胎儿已六个多月了,我们要做的事风险极大,你不怕吗?」
我叹口气:「自然是怕的,我这些日子都怕得很,所以只求娘娘尽快地安排好,尽早了了这件事。」
「若诞下皇子,日后你或许可坐上太后之位。」
我歪头将彼岸花侧向皇后,笑意妩媚:「满朝大臣都说这是地狱之花,若非皇上痴迷,臣妾早已被赐死了。北齐能有个荒淫的贵妃,却绝不可能有个荒淫的太后。」我看了看第四次伸手扶腰的木檀,对皇后笑道,「娘娘快看,木檀每日这个时辰便打瞌睡,七个月便累成这样,我可不想这般累。」
皇后笑道:「这般体贴怜下,难怪她愿意留在你宫中。」
木檀得她示意退下,我才对皇后笑道:「既然没有外人,臣妾便有话直说了,以我和木檀这种出身,若真生了儿子,又成了太子,那多半是个去母留子的下场。木檀或许好些,但臣妾这个谤满天下的祸国妖妃定然绝无生路,朝臣绝不会容许一国之君有我这样一个母亲。但臣妾不想死,为了自己的孩子也不想,臣妾幼年过得太苦,如今就想要过过富贵、舒坦的日子,求娘娘成全。」皇后想了想:「你诞下皇子养在本宫膝下,日后我们二人同为太后也就是了。本宫思虑再三,还是决定让木檀去做那件事,你若真有个万一,本宫在这宫墙之内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了。」
我笑着握住皇后戴了金丝护甲的手:「娘娘待我好,我都知道,我这张脸若不是娘娘补救早已毁了,薛嫦洁用心险恶,我如何不恨?但我肯将自己的骨肉豁出去,肯赌上自己的性命,除了要报娘娘的大恩,也并非只为她毁我容貌这一件事。」
皇后轻拍我的手以示安抚,口气却有些无奈:「薛嫦洁自幼娇宠,对婢女有些打骂也是难免,竟让你这般记恨。」
我淡淡地一笑:「若只是打骂,臣妾倒也犯不上用自己的孩子去换她的性命,」我看着皇后的眼睛,「臣妾的贞洁,在入宫之前便没有了。」
皇后微惊:「什么?」
我垂眸一笑,控制表情让彼岸花有低垂之感:「薛嫦洁那双眼睛八岁时便生得极美了,所以皇上见过一次之后便时常去左相府寻她。」
「你那时便在薛府了?」
「是,臣妾那时六岁,已被卖入薛府一年了。皇上喜欢薛嫦洁,但薛嫦洁年幼任性,时常惹他生气,可皇上又不能打她,所以就时常她的婢女出气。」我对皇后笑了笑,「我就是其中之一。」
皇后微微地叹了口气。
我接着道:「幸好薛嫦洁年岁渐长之后便懂事了些,薛相耳提面命,总算教会了她对皇上投其所好。」我微微一哂,「其实薛嫦洁的贞洁,在入宫前也早已没有了,她的及笄之礼是薛相安排的,鲜花铺地、温泉斜引,数千匹红绸围住她的香闺,数万枚金叶子为皇上指路,」我自嘲地勾起唇角,「就如同臣妾那日一般,隆重而盛大。」
皇后眸色幽深,几丝嫉恨、嘲讽溢出:「当日皇上恩赐明珠如意数不胜数,本宫还以为他只是恩宠、疼爱薛嫦洁,想不到是这个疼爱法儿。」
我视若无睹,只接着轻笑:「那时臣妾真是羡慕极了薛嫦洁,臣妾睡在被老鼠咬了的床板上都在想,若我能过一天薛嫦洁的日子,死都值了。」
皇后怜悯地抚了抚我的头发:「所以你勾引皇上,也将身子献给了他。」
我笑着看向皇后:「臣妾那时只有十二岁,虽然羡慕极了皇上待薛嫦洁那般温柔体贴,但更贪图她的锦衣玉食,所以还没有开始打皇上的主意。」
皇后笑道:「那你是何时开始打的呢?」
我笑得越发妩媚:「十三四岁吧,我的眼睛开始越发像薛嫦洁,连皇上都夸赞过一次,我满心欢喜,得意了好几日。但那时我的日子并不好过,因为薛嫦洁自跟了皇上之后便自以为有所不同,时常提一些蛮横无理的要求来炫耀她对皇上的重要,皇上起初极惯着她,她便越发得意忘形,时日一久两人便开始闹别扭,我们便又开始跟着倒霉。」
皇后叹气摇头。
我接着道:「那一日皇上跟薛嫦洁拌嘴,薛嫦洁半分不肯退让,皇上下不来台,气急了便说像薛嫦洁这样的女子他要多少有多少,薛嫦洁便嘲讽皇上,皇上恼怒之下便将我拉过去亲了一下。」我指了指左眼,笑道,「就这么亲了一下,薛嫦洁就气疯了,皇上走了之后她差点儿挖了我的眼睛,多亏府里的管家心善,紧着周旋求情才没让我变成了个瞎子。但薛嫦洁没放过我,薛府的板子比廷杖差不了多少,我活过来之后便开始恨她,我便想,她越这般刻毒,那我越便要勾引皇上。」
皇后好笑地点了点我的额头,彼岸花忽然疼了一下,我眉心轻蹙一瞬,却很快地展开。
我笑道:「我那时做事并不周密,薛府很快地有人跟薛嫦洁告了状,但她不止没有打我,还带我去打了一场马球。」
皇后凝眸看我。
我轻笑:「臣妾的贞洁就丢在那马球场上,皇上也在场。」
皇后看着我:「皇上他……」
我悠悠地叹了口气:「皇上啊,就跟他知道薛嫦洁因为他亲了我的眼睛一下就把我打个半死一样,他很高兴薛嫦洁这般吃醋,很得意薛嫦洁这样任性地喜欢他,所以他点着薛嫦洁的额头,我点着自己的额头,「就像这样,皇上宠溺地跟薛嫦洁说,你呀。」
皇后悲悯地看我:「那你……」
我也笑着看她:「薛嫦洁有皇上抱的时候,臣妾也有人抱,好多人,比她多多了。」
皇后叹口气:「那你,不恨皇上吗?」
我笑着摇头:「臣妾觉得皇上很厉害。」
皇后疑惑地看我:「很厉害?」
我笑道:「那次之后,我和薛嫦洁都以为皇上必定是会嫌我脏的,但娘娘你看,现如今皇上可并不挑食,这还不厉害吗?薛嫦洁现在肯定日日都后悔没有直接弄死我,留下我这么个心腹大患恶心她,连孩子都要生在她前面,说不定她怄着怄着就把自己怄小产了。」
皇后噗嗤一笑,点了点我的额头:「你呀,」她立刻记起我刚说的话,略有些尴尬地收回了手,神色却转瞬恢复平和笑意,「你就是因为此事恨薛嫦洁的?」
我笑了笑:「薛嫦洁要打死我那次,传信给管家救我的小厮,是我心喜之人,薛嫦洁自那次就看出来了,但她觉得只有她和皇上才配得上青梅竹马。马球场上,那小厮跟皇上一样看完了整场好戏,但他没有皇上的心平气和,他疯魔一般声嘶力竭地吼叫撕打,薛府自然不能留这么吵的人,所以他很快地就再也不能那么吵了。」
皇后蹙眉叹气:「薛嫦洁也委实太过了些。」
我轻笑:「何止于此呢,薛府中帮过我的人,这辈子帮我最多、疼我最多的人,无论男女,都被薛嫦洁用家族势力一一地折辱致死。娘娘,」我笑眸转向皇后,「薛嫦洁不蠢呢,她做事干净得很,她一个活口都没给我留,一个都没有。」
彼岸花又跳着疼了一瞬,我一手覆在小腹,一手轻抚额角:「娘娘,只要能让薛嫦洁死,臣妾可以一生都不要孩子,这次不成还可以有下次,我只要她死,只要我活着,那我就只想一件事,让她死。」
皇后长叹一声:「也难怪你,如此遭遇,只怕人人都会恨得发疯。」
我看着她道:「娘娘,咱们的筹划是不是得加把火?如今薛嫦洁有孕,即便她害得我小产,即便有司天监的箴言激怒皇上,皇上也未必会真的动她了,咱们还得想个别的办法,让薛嫦洁摔下去就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可能。」
皇后看着我的眼神轻笑:「我看你是想让她粉身碎骨。」
我笑嘻嘻:「臣妾可以茹毛饮血,娘娘信吗?」
皇后全然没有木檀和半夏看到我这种神情的恐惧,她温柔而宠溺地揉了揉我额角的彼岸花:「小叶子以前日子过得太苦,如今想过好日子也是常理。别怕,我帮你。」
我蹙眉扁嘴:「娘娘怎么帮我?我这一胎只怕是弄不死薛嫦洁了。」
皇后的薄唇勾出个阴凉的笑意:「未必。」
「皇上必定是更看重她的孩子的。」
皇后轻笑:「若是皇上的孩子,那皇上自然看重,若不是呢?」
7.设局-何所吝
我心头一颤:「薛嫦洁腹中,不是皇上的孩子?」
皇后薄唇的笑意勾勒得越发明显,似有几分解恨般的痛快:「不信?」
我蹙眉轻揉彼岸花的花茎:「薛嫦洁阴狠毒辣,但她的确喜欢皇上,怎么会……」
皇后一笑:「她喜欢皇上,可皇上宠上了你,所以春华宫那满地的醋味冲上云霄,酸妒怨怼之下,她就开始跟皇上怄气。你也该清楚,薛嫦洁来了脾气时,会故意让皇上吃醋。」
「我知道,但是宫中又没有不长眼的公子哥儿来打她的主意。」
皇后笑道:「宫中没有公子哥儿,却有宣旨封薛嫦洁为嫔的小太监。」
我愣住:「小太监怎会让她有孕?顶多只能望风,必定是……」我想了一瞬,恍然又吃惊,「啊!上个月薛嫦洁跟皇上去光华寺礼佛,那小太监会不会带她跟和尚……」
皇后又好气又好笑:「皇上一直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口无遮拦,若不是看你有孕,必定令人掌嘴。」她拿着手中的佛珠念了几句佛,嗔怒地看我,「吃着点心还胡说,看来日佛祖罚你。」
我笑嘻嘻地又咬一口凤梨酥:「佛祖反正本来就不待见我,愿意罚便罚吧,我有娘娘护着,不怕佛祖。娘娘,薛嫦洁有孕,跟那小太监有什么关系?」
皇后含笑地拿起一块凤梨酥,却没有丝毫入口的意思,只用细长的眼尾从高处扫视着酥皮,似乎能看见内里的嫩肉:「送进宫的太监,司礼监循常理是要再查一遍的,但若宫中急着要人,塞些银子也能敷衍这盘查,毕竟极少有出了净儿房还是男人的。」
我惊讶地看她:「那个小太监还是……」
皇后笑道:「自然不能算一整个男人,但是,」她薄唇微勾,「也能算半个,所以够薛嫦洁用了。」
「可是娘娘,薛嫦洁如何会肯让一个小太监……」
「自然是用了些手段。」皇后笑着将凤梨酥的酥皮碾碎,「头一次的催情药自然重些,薛嫦洁跟皇上生气,本就被晾了两个月,难耐之中又听见满耳都是些「跟太监如此不算背叛皇上」的说辞,自然就半推半就。有了头一次,后面自然就简单了。」
「可是娘娘,皇上只三个月前跟她吵过一次,他们一个月前就和好了,皇上召她侍寝的日子跟她如今的胎期吻合,那孩子未必……」我猛然反应过来,「薛嫦洁收买太医?」
皇后笑道:「太医正是我祖父的得意门生,如今为免陛下疑心虽不再来往,但昔日情分还是有的。薛淑妃如此秽乱皇室血脉,还胁迫太医将两个多月的胎儿说成未满一月,太医正自然是要知会本宫的。」
皇后将凤梨酥的酥皮剥掉递给我,我并没有在她面前这样吃过凤梨酥,但她却看出了我不喜酥皮,所以皇后娘娘想对谁好时,委实是贴心得令人泪眼婆娑。
我困乏得无法泪眼婆娑,但我可以满眸感动。
皇后不动声色,但我看得出她的满意,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