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佛寺待了十八年。
十八年后,我以长安公主的身份回归。
母后为了弥补我,当众允诺,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我环顾四周,指着庸庸人群中耀眼夺目的魏昭说,我要他做我的驸马。
后来,我才知道,魏昭是我的嫡亲妹妹康乐公主的两小无猜,两人只差一道赐婚圣旨便能喜结良缘。
可那又怎样?
即便早知如此,我也要定了魏昭!
大婚之夜。
魏昭醉醺醺东倒西歪撞进了洞房,阖府上下都能看得出来,他并不情愿。
他也毫不遮掩,染了醉色的绯红面容上,一双眸子清冷的可怕。
他恨我。
可我丝毫不放在心上。
我——长安公主赵紫玉,如今是华京新宠。
我为国祈福十八年,青春年华都耽误在了佛寺,如今荣耀归来,皇后对我有求必应。
连被皇后宠爱了十五年的康乐公主都要避我锋芒。
小小魏昭,能奈我何?
可我看着这张脸,实在无法生气。
魏昭长得俊俏,剑眉星目,飘逸若仙,这样的姿容养在府中看着也赏心悦目。
魏昭走到我面前,冷笑一声。
他恼怒不羁的脱掉了外面那一层红衣华服,穿在最里面的赫然是一件白到刺目的孝服。
他是我的夫,他穿孝服,分明是希望我死……
张嬷嬷面色大变,开口呵斥。
「驸马,你怎敢如此无礼?」
我摆摆手,示意张嬷嬷噤声。
我淡淡道:「你心悦康乐?」
「你明知故问!」
魏昭咬牙切齿,他喝了酒,大概豁出去了。
「若不是你,此时该在这里成亲的是我与允儿。」
哦!
是了。
这公主府原本也是给康乐公主赵允儿的。
可如今,我回来,这公主府归了我。
我笑了。
抢人东西的感觉如此爽。
难怪父皇当初不仅抢了先皇的位子,还抢了先皇的皇后。
我的母后,当年曾是华京第一美人,引得两位皇子都动了心。
先皇一马当先抱得美人归。
而父皇后来者居上,不仅杀了先皇坐享皇位,还将曾经的皇嫂转换身份,名正言顺的留在身边做了自己的皇后。
不说我不知魏昭和康乐两情相悦,便是知道,我今日所为,也不过是效法先皇。
眼前的魏昭,是华京第一美男子。
我在云初寺的时候,就听过他的盛名。
当时不以为意,初见时,才知我浅薄了。
他的确长得挺美的。
只可惜,脑子不好。
难怪会成为魏家弃子。
不过,这话若说给魏昭听,只怕打死他都不会相信。
我给魏昭两个选择。
一个是现在脱下孝服,我既往不咎。
另一个则是,他穿着孝服滚去后院睡,洞房之夜,就不必了。
魏昭不负众望,果断选择了第二个。
他要为康乐守身。
他大步流星,迫不及待的去往后院。
张嬷嬷愕然。
「公主,您真的放他走?」
「不然呢?」
我示意她为我卸下沉重的珠冠。
我垂眸看着指甲上的殷红丹蔻,烛光映照下,华美非凡。
可惜了。
我生平第一次装扮得如此好颜色,竟然不是为了那人。
我在云初寺的时候,认识了宁则。
他是山脚下农人的儿子,生得一副好样貌。
我在云初寺的十八年,常偷偷下山找他玩耍,我们一起抓泥鳅,掏鸟蛋,捕知了,捉蝴蝶,干尽了淘气之事。
直到我及笄,成了大姑娘。
他忽然拘泥起来,说男女授受不亲,让我以后少来找他。
笑话!
公主眼中,可没有男女,只有君臣。
我命令他陪我玩耍,他无奈从命。
直到他死在我怀里,我才明白,我这样的人,不该有玩伴的,有玩伴就是叫他去送命。
我说,「宁则,只要你不死,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不管多难,我都会替你做到。」
「真的吗?」
宁则的眼眸中迸发出求生的光芒。
他抓住我的缁衣,虚弱求恳。
「那你帮我护着魏家,魏家倒,天下乱,你若能做到,便尽力而为,若不能,便罢了。」
魏家,他与魏家何干?
宁则苦涩一笑。
「我是魏家私生子啊!」
他的母亲是罪臣之后,魏相悄悄将人救了下来,私下安置,谁知一来二往,暗生情愫,有了他。
可他的存在,会将整个魏家拖下水,只能一直瞒着,寄养在农人家。
「母亲死时,不怪父亲,我也不怪他,我只是恨……」
恨什么?
我心知肚明。
父皇弑兄上位,先皇时的许多大臣便不能用了。
那时的华京,遍地都是罪臣。
而魏家看似风光,实则是父皇稳住朝臣的手段。
如今十几年过去,魏家的作用已在减小,若我是父皇,也是时候拔除魏家这根心头刺了。
我咬牙,「好,只要你活着,我答应你,我不死,魏家就不会倒。」
「好……我一定……活着」
宁则死在了我的怀里,尸身渐冷。
那一年,我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从骨缝里一点点冒出来,哪怕外面艳阳高照,我心里依旧一片冰寒。
没多久。
母后终于想起了我,她宣我回京。
在回京的路上,我自嘲的想着,我一个无权无势,连父母恩宠都稀薄的公主,凭什么护住魏家?
唯一能让我和魏家扯上关系的,大概只有联姻了。
我仗着初回京时,母后的那一点愧疚,张扬跋扈的要了魏昭。
一来,他与宁则一般,都是魏家弃子。
二来,他酷似宁则。
初见时,我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细看之下,才明白……
往事不可追,故人难再寻。
公主大婚第二日,要去宫中拜见父皇母后。
三请四催之下,魏昭姗姗来迟。
眉宇间的厌憎,浓如实质。
我并不在意,摆驾前往宫中。
引路的太监,笑的恭敬却疏离。
后宫是母后的天下,母后真心宠爱谁,这些人一清二楚。
在长宁宫中,我见到了父皇、母后以及康乐。
康乐眼睛肿如核桃,眼角通红,显然哭过,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扭过头,却又似想到什么,别扭的仰着下巴,不甘示弱的看向我,旋即目光又一瞬不瞬的落在魏昭身上。
魏昭同样如此。
一对璧人,因我,而天涯永隔。
真是凄惨!
我一板一眼的行了礼。
母后笑着招手,让我上前。
「对自己的父皇母后,何必如此拘泥?允儿,你该向紫玉学一学规矩,要是哪天你如紫玉这般,母后便不操心了。」
我唇角勾着温和的笑容,低头上前,任由母后拉住我稍显粗粝的手指。
地里野大的孩子,没有那么精细。
母后顿了一顿,便松开我的手,唇角的笑容黯淡几分。
或许,我这双手让她想起自己身在佛寺的日子。
康乐眼睛又红了,她咬着唇,连连跺脚。
「母后有了新人就不要旧人,我若是如长安公主这般,还能落到如此地步?」
一句话,让父皇和母后都变了脸色。
我垂眸遮住眼中笑意,悄悄在心里给康乐点了个赞。
论一句话能得罪多少人的本领,康乐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在这一点上,她和魏昭真是佳偶天成。
康乐也终于反应过来。
她犹疑一下,上前窝在母后的怀里,又摇又抱,还悄悄拉父皇的袖子。
很快,帝后二人被她逗笑了。
三个人,其乐融融。
我似一个外人。
不,我本就是一个外人。
母后又询问了我几句婚后如何,便打发我离开,连一顿饭都没有留。
出了长宁宫,我脸上的笑容已僵硬到落不下来。
我拖着长长的公主裙摆旖旎婉转的走着,魏昭走走停停,不时的回望一眼。
我转过转角等他,便看到他彻底停了下来。
而他后面,康乐公主提着裙摆,如乳燕投林一般追出。
两人的手将要拉在一起,我站出来,轻咳一声。
那一双即将紧握的手,猛然顿住。
魏昭铁青着脸狠狠瞪我,而康乐又羞又气。
没我之前,她是宫中最受宠爱的公主,我来了之后,她无忧无虑的生活多了一丝阴霾。
可偏偏我这阴霾并不识趣,完全没有挪开的意思。
两人相顾无言。
末了,魏昭似下定决心一般,掀开红衣喜服,露出衣角雪白的麻衣孝服。
「康乐,我心不变,你放心!」
放心什么?
自然是不会被我玷污。
他打定了主意要替康乐守身如玉。
很好,省得我想借口打发他。
康乐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显然欣喜坏了。
她脸上喜色藏也藏不住,看向我的眼神,带着悲悯,得意,幸灾乐祸。
她嘲笑我,得到了人,却得不到心。
我也笑了。
两只无忧无虑的金丝雀,活的还真是简单纯粹。
回程路上。
魏昭一个人蜷坐在车角,怕我非礼他。
我觉得好笑,忍不住想逗逗他,看他得脑袋瓜是不是真的生锈了。
我问,「你真以为,若没有我,你和康乐便能在一起?」
「那是自然,我父亲已向陛下求亲,陛下的赐婚旨意,只差半步就到了魏府,可偏偏你……」
魏昭越说越气,眸子通红,他一拳打向车壁,手指见了血,却偏偏不肯呼痛服软。
他忍痛忍得很辛苦。
我憋笑憋得同样辛苦。
毕竟,我现在是一个狠心夺爱,贪恋美色,偏偏美色不从的痴情公主,我该为情所困,黯然神伤,无论如何都不能笑场。
回到公主府。
魏昭不等我吩咐,自觉前往后院。
我道,「且慢。」
「赵紫玉,你还想如何!」魏昭压抑着怒火。
我明眸淡扫过他,吩咐张嬷嬷。
「传本宫令,驸马为祭奠自己死去的爱情,需着孝七七四十九日,这四十九日,驸马要念经茹素,闭门思过,谁也不许打扰。」
「是!」张嬷嬷虽愕然,却痛快应下。
魏昭大惊。
「你要软禁我。」
我理也不理,自他身边从容走过。
是!
我要软禁他。
毕竟我赵紫玉为爱痴狂,软禁一个如花似玉的驸马,不算什么吧?
事实上。
我有大事要办。
魏昭是一只鱼饵,有了鱼饵,鱼自然会上钩。
很快,魏相拜访公主府。
我将魏相请了进来。
魏相气势端凝,如一尊大佛,垂眸端坐。
他等着我开口,我则慢条斯理的用膳。
用完膳后,我洗净手,用母后赐下的玉手膏,细细润着手。
良久,我才道:「魏相,你我可曾见过?」
魏相眸中一丝惊讶滑过。
庙堂之上的相爷自然不会认识寺庙中修行的长安公主。
可作为宁则的父亲,他大概是见过我的。
魏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他长叹一声,拱拱手。
「多谢公主慷慨援手,护着魏家,魏家欠您一份恩情。」
轮到我惊讶了。
没想到,他认了。
魏相涩声一叹,「公主猜得不错,老臣曾三次向陛下求亲,可都被陛下拒了。」
我点头。
作为魏家的掌舵人,魏家是否风雨欲来,魏相感受得比谁都清楚。
他妄图用魏昭和康乐公主联姻,向父皇示好,稳住父皇。
可惜,父皇下定决心的事情,连母后都未必能改变他的主意。
魏相绝望之际,只好弃了魏昭,将精力用在培养魏家长子和次子上。
别看魏家大兄和二兄声名不显,但论才干,远超魏昭。
可怜魏昭声名极盛——华京第一贵公子,却不知这声名是他父亲精心捧出来的。
皆因他生了一副好相貌,一幅令康乐公主一见倾心的好相貌。
父皇不肯允婚,魏家风雨飘摇。
恰在此时,我出现了,选了魏昭。
魏昭从一枚弃子,变成了一颗真正的棋子,而他却不自知。
魏相真心实意的向我行礼。
我坦然受之。
末了,我问他。
「本宫和宁则相识,是否是你算计?」
魏相浑身巨震,猛地跪下。
「微臣惶恐,微臣不敢。」
我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从他面上看不出一丝心虚。
我稍稍松了一口气,大概,我和宁则相遇真是偶然。
无论如何,宁则死了,还是为我而死。
若真是魏相安排,我也谢他,在我冰冷孤寂的童年里,送来了一缕光。
我从怀里拿出一枚玉佩扔给魏相。
「阿则的玉佩,留给魏相做个念想。」
我提醒他,不要忘了阿则。
阿则只有他这一个亲人,他若不给阿则烧纸,阿则在地下怕是要过穷日子。
魏相紧握玉佩,黯然藏好。
末了,他道,「要不微臣去劝劝阿昭,将陛下拒婚的事情告诉他。」
我笑了。
「告诉他做什么?他信吗?」
「让他恨着本宫也好,本宫对他并无感情。」
「若由他缠着本宫,本宫嫌烦。」
「魏相也知道自己的儿子,不说话时静若闲花,他若说话,本宫只怕演不下去,亲手杀了他。」魏相哑然。
我能在云初寺活下来。
我从来不是善茬。
华京所有的尼姑都知道,云初寺的尼姑是最不好当的,死亡率太高了。
我在云初寺的十八年,遭遇了大大小小无数次刺杀。
尼姑换了一茬又一茬,我安然无恙。
我自幼习武,天生奇才。
若非女儿身,又贵为公主,提枪上马便能杀敌报国。
可惜,我是女子。
我胸有丘壑,也无法袒露半分。
我只能纤纤作细步,摆出柔弱无依的姿态,寻求父皇母后的怜惜。
而我不知,这怜惜能持续多久。
毕竟,没人愿意一直活在愧疚中……
魏昭关足了四十九日才被我放出,他如一头被激怒的恶狼,一出来,就气势汹汹的出府。
我以为他要回相府诉苦,谁知他去了红玉楼……
并且一住就是三日。
红玉楼是什么地方?
华京权贵们的销金窟。
里面的姑娘个顶个的好。
我闻知消息,被气笑了。
魏相聪明一世,没想到生了一个纨绔。
很好,我正好想看看红玉楼是什么样子,又是谁的产业。
我带着人浩浩荡荡的去了红玉楼。
堂堂公主做这种事情实在有失体面,但我无所谓,谁让我是佛寺里长大,无人教导的刁蛮公主呢?
我进了红玉楼,被里面的富丽堂皇给惊住了。
里面的东西样样都恪守礼制,可样样都能在礼制之内玩出花儿来,果然是大手笔。
我往那里一坐,公主府的三百禁卫自然浩浩荡荡的清场子。
所有的老鸨,龟公,姑娘,恩客都被赶了下来,其中便有喝得醉醺醺的魏昭。
我屏住呼吸,隔绝酒气,假做怜惜般用帕子在魏昭的脸上胡乱搓了一顿。
我感觉魏昭动了一下,却又硬挺挺的控制住僵硬的脸。
我暗暗掐了他胳膊一把,看他忍痛不敢动,我真是乐疯了。
我看向老鸨,沉了脸。
张嬷嬷喝道,「一个贱籍,不配和公主说话,把你的主子叫出来给公主赔罪。」
好一个张嬷嬷。
不愧是母后派给我的得力助手。
老鸨没敢犹豫,很快遣人去通知。
没多久,人回来了,背后跟着一个管事样的人,拿着一个匣子,恭恭敬敬的交给我。
「公主,红玉楼从前没有主子,打今儿起,您就是红玉楼的主子。」
这是些地契,房契。
真是大手笔。
这么轻易就将红玉楼送给了我,还能这么快的办妥这些手续,厉害!
不过,我知道,这些不是给我的。
他们给的是我背后的皇后。
我轻笑一声。
将这房契、地契撕了。
「太祖皇帝有令,官员不得经商与民争利,本宫身为皇家公主自然不会违背祖训,你们这是要本宫知法犯法?」
那人变了脸色。
而在此时,魏昭忽然不适的轻吟一声。
他雪白的面孔变得乌黑,竟是中了毒。
我拍案而起。
「你们竟敢给驸马下毒?来人,给本宫将一干人等全部拿下。」
红玉楼被我查封。
魏昭被我抬回家。
宫中太医匆匆前来,对魏昭的毒连连摇头。
「此毒古怪至极,无药可解,公主看来要另想办法。」
魏昭昏迷不醒。
我作为新婚燕尔的痴情公主,自然要跑到宫中向母后诉苦。
我跪在冰冷的地上,一言不发。
而此时,康乐则在母后的怀里撒娇痴缠,又摇又晃。
「母后,求求您救救阿昭,我不要阿昭死,我要他活着。」
母后被晃得不行,宠溺一叹。
「你呀!可真是……难为你们姐妹同心,母后就帮你们这一次,下不为例。」
她又看向我,眸色深了几分。
「紫玉,你也该好好约束驸马,你们新婚燕尔,他如此做,实在有失体统,此事便是一个教训。」
我恭声应是,低眉顺眼。
母后气息微窒,轻轻一叹。
「你我母女之间,不必如此生分,等时日久了,你自然会明白母后的心意。」
我抬头,露出感激的笑容,努力让自己的眼眸真诚些。
我离开长宁宫,康乐追了出来。
「赵紫玉,你站住!」
我停住脚步,回眸看她。
康乐红了眼睛,看样子又哭过,她还真是喜欢魏昭。
她面上神色变幻,却终究为了魏昭,放下骄傲和自尊。「阿昭如何了?我要去看阿昭。」
我淡淡道,「魏昭很好,不劳公主大驾。」
「赵紫玉,我要去看阿昭,你不要欺人太甚。」康乐怒目圆睁。
她长得娇俏可爱,如此模样并不让人生气,反而让人怜惜。
可惜,我生不起怜惜之情。
在绝世容颜面前,可爱算什么?
我懒得再理她,转身就走。
康乐在我身后大喊,「赵紫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嫉妒我,你嫉妒我才抢走魏昭,抢走公主府,你怎么那么坏!」
我笑了。
我嫉妒她?
谁会嫉妒一只金丝雀呢。
可笑。
我留了一句话给她。
「你不如去求求母后,若是母后让你来,你就来,本宫不会拦着你。」
「你以为我不敢?我这就去。」
康乐气鼓鼓的跑回长宁宫。
我也回了公主府。
我一直等着康乐来,却一直没有等到。
我看着月上柳梢,又看着旭日初升。
终于明白,母后还是疼爱康乐,所以,不愿她搅和进这些风雨里,可偏偏,她让我搅进去了。
虽然我是心甘情愿。
可当初,若她阻拦我一下,我也会谢谢她的恩情……
我虽没有等到康乐,却等到了红玉楼的消息。
母后大怒之下,彻查红玉楼,查出红玉楼是左相府中管事的产业。
父皇下旨申斥左相,左相闭门思过,而父皇趁此时机,削减了左相的势力。
我悄悄松了一口气,魏家算是暂时保住了。
父皇若是还没有昏庸过头,自然不会同时动两位宰相。
第二日。
父皇宣我进宫。
御书房里,我恭恭敬敬的行了礼。
父皇没有叫我起来,我便一直半蹲着身子。
时间久了,我鼻尖出汗,身子摇摇欲坠,最后摔倒在地。
我惶恐得跪好。
父皇轻哼一声,抬头看我。
那目光锐利,似有毒。
他冷冷道,「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背后搞鬼。」
我抬眸震惊的看着父皇,毫不费力的逼出了盈盈泪水。
「父皇,儿臣不懂,是因为儿臣抢了魏昭吗?儿臣那时并不知魏昭和康乐青梅竹马,若是儿臣知道,又怎会做出这种事?」
我自然知道父皇询问的是左相之事,魏昭在红玉楼中毒,此事怎么看怎么古怪。
谁会去害一只绣花枕头呢?
偏偏这样的事就是发生了。
可我不敢让父皇明白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我只能把事情往情情爱爱上扯。
毕竟,我是一个为爱所困的草包公主,满脑子都是情情爱爱。
我努力含着泪,不让泪水掉落。
美人泪眼盈盈才漂亮,若是眼泪真掉下来,那就落了下乘。
我一向知道自己很美。
我长的像母后,这是我唯一的优势。
父皇容色松动几分。
他冷声道,「起来吧!此事是父皇错怪了你。」
「是!」
我低头,让眼眶里快要拘不住的眼泪砸在地上,不损半分妆容,这才垂眸起来。
父皇又询问了我几句,我恭敬又感恩的回答。
那姿态,像极了一只没骨气的狗。
离开御书房,父皇赏赐了许多东西。
我带着东西回到公主府,稍稍松了一口气。
大概,我安全了吧?
既然如此,是时候给魏昭解药了。
红玉楼里,我用帕子给魏昭抹脸的时候,帕子上沾染了毒。
确切说来,那东西也不能算是毒,而是一种能麻痹人全身的药。
是我和宁则在山上玩的时候,无意中发现的。
要解开,也简单。
不过,给解药的过程,一定要可歌可泣,人尽皆知,才能突出我痴情公主的人设。
我听闻天山雪莲能解万毒,便重金求购。
又听闻千年灵芝能起死回生,便走遍坊市。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我找到了一种异域来的神药,不惜花费万金买下。
人人都说我上当了。
我却无所畏惧,毅然决然的拿回公主府。
后院中。
我摇了摇草木灰混合的水,给魏昭喂下。
魏昭被呛醒了,他咳嗽几声,悠悠醒转,一见我便怒目而视。
「赵紫玉,你害我,你帕子上是什么东西?」
我惊讶极了。
竟然不蠢了?
我笑了一下。
「驸马还想去哪里玩?本宫陪你一起去。」
「我去哪里你管不着,你真是狠心恶毒,我这辈子都不会和你在一起。」
魏昭面色铁青,他狠狠瞪我一眼,怒气冲冲的下床。
他身形摇摇晃晃,离开这里的决心却格外坚定。
「哗啦!」
他拉开门,刺目的阳光争先恐后的涌进来。
他抬袖子遮住眼睛,阳光在他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色。
我也被阳光晃了眼,呆呆的看着他……
这侧脸,真像阿则。
一柄长剑刺来,我这才发现,这光不仅仅是阳光,更有剑芒。
我一把拉开魏昭,一掌将刺杀之人打飞。
而此时,更多的刺客涌了过来。
魏昭傻了。
他一个公子哥儿哪里见过这种世面。
我一把将他推进屋里,自己转身夺了一把刺客的剑,和他们拼杀起来。
刺客源源不断。
我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用足十成力气。
万幸,侍卫们发现了这里,很快冲了过来。
没多久,刺客走的走,逃的逃,只留下一地死尸。
而此时,我满身血色,裙角的血滴滴答答,随着我走动洒在地上。
我挑开一个刺客的衣衫,在他锁骨处看到了一枚熟悉的印记。
我的心一沉。
我暴露了。
父皇在试探我。
一个能连杀十人的公主怎么会跪一会儿就摇摇欲坠的摔倒?
父皇从来没有相信过我,而我也从来没有安全过。
我脑中急速运转,想着该如何从父皇的手下死里求生。
偏偏魏昭在此时问,「你……会武功?」
「你是公主,你……怎么能会武功?」
「你是假冒的是不是?真正的公主是不是已经被你杀了?」
就特么离谱!
我被气的强行停止了思考。
我一只手捏住魏昭的喉咙,面色铁青,一字一句道,「你给我闭嘴!」
魏昭死命抓我的手,都给我手背抓出来血印子。
我真想捏死他,这是我好不容易才保养回来的手。
我将他推开,忍不住发泄愤怒。
「你可真是……白瞎了这样一张脸。」
白长的和阿则那么像。
阿则就不会这么蠢!
他那么聪明,那么机灵,只因血脉,才成为一个弃子。
可偏偏血脉,又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
不然,怎么能父传子,家天下?
我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关窍,陡然间清醒过来。
「你在府中待着,没我的命令,不要轻易出府。」
「赵紫玉,你又想软禁我?」
魏昭出奇的愤怒,想想也是,任谁自从做了驸马,不是被软禁,就是中毒,心情都不会很好。
我淡淡道,「你要想出府也可以,只要你能有命回来,我是不介意换个驸马,就不知道有人会不会跟着你一起殉情。」
魏昭才不信我。
「天子脚下,我看谁敢乱来!」
他怒气冲冲的出府,一打开门,就被拦住了。
「陛下有令,公主遇刺,为保证公主安全,公主府加强守卫,任何人无诏不得外出,请驸马回府。」
我冷眼看着这一切。
这下可好。
连我也被软禁了。
就倒霉透顶!
魏昭像是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愤怒的老虎,满屋子来来回回的走。
呸!
他哪里算一只老虎,分明是一只病猫。
「父皇软禁你,一定是发现你是假冒的公主。」
「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杀了真公主?」
「你只要如实交代,我可以让我父亲替你求情?」
魏相?
只怕他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若我所料不错,父皇此时恐怕已经在琢磨下手削弱魏家。
父皇的胆子一向很大,要不怎么能杀兄夺嫂?
不过,一次性对付两位丞相,还是太猖狂了些。
我在府中实在无聊,也不介意逗傻子玩耍。
「真的?」
「你若真能保下我,我就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你。」
「好,你说,我向你保证。」
魏昭一脸严肃,但眼神闪烁,一看就是我若真得交代,他立刻就要将我卖了的嘴脸。
我招招手,示意他上前。
我扯着他的耳朵,低声轻语。
「你猜的没错,我的的确确是……啊……」
我对着他的耳朵,就是一声巨嚎,声音大的能吓死一头牛。
魏昭急忙躲开,死命的揉耳朵。
「赵紫玉,你有病啊!」
「哈哈哈哈哈!」我扬天大笑,笑着笑着,眼睛里滚出泪珠。
我心里明白。
魏昭凑近的那一刻,我分明将他当成了阿则。
我真是个坏人。
我怎么能把别人想成阿则?
我擦掉眼泪,傲然的看着他,声音冰冷刺骨。
「魏昭,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赵紫玉,是千真万确,如假包换的大周公主,你可以彻底死了心。」
「别想着出卖我,你就能和康乐在一起,这辈子,你和康乐绝无可能。」
「赵紫玉!」
魏昭的脸气变形了。
「我和你不共戴天。」
「那好!」我淡淡道,「下个月是康乐的生辰宴,我想驸马一定不愿和我一起去,那我就独自赴宴了。」
「……」
魏昭俊俏的小脸快要涨成了猪肝色,渴望终于让他的理智回归了一些。
「可你都出不了公主府。」
「那又如何?我翻墙出去,父皇又不会真的砍了我。」
为了让魏昭相信我的话是真的,到了晚间,我真的带他翻了一次墙。
我拎小鸡一样的将他拎了出去,全程巧妙的避开了那些卫兵。
站在热闹的大街上,魏昭的神情还是一脸迷幻。
我笑盈盈道,「现在相信了?」
魏昭脸色难看,但我莫名从他脸上看出来一些敬佩。
就离谱!
我继续道,「下个月要想让我带你去生辰宴,也不是不可以,就看你表现如何。」
「你想让我伏低做小的伺候你?任你欺凌?你在做梦!」魏昭立刻拒绝。
我傲然道,「我堂堂公主,做我的跟班,难道委屈了你?」
魏昭脸上神色变幻,最终算是默认当我的跟班不丢人。
我老实不客气的用起了他,买东西,背包袱,丢垃圾,用的着实顺手。
在泥塑摊子,我停了下来。
那摊主的手艺活灵活现。
我动心了。
「捏一个我,塑一个他。」
「好嘞!」摊主欢喜应下。
魏昭脸色难看,很不情愿,却委屈的不敢违逆。
我并不解释,只等摊主要捏衣裳时,才道,「不要他身上这一套,要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山间少年的样子,眼角要多一颗泪痣。」
魏昭憋着气,「你就想看我落魄,你才高兴。」
这就是胡话。
这傻子根本就不知道,我在山间过得有多快活!
我拿了泥塑,带着魏昭悄无声息的潜回府。
其后许多天,魏昭都不敢出现在我面前,估计是怕我再使唤他。
等到生辰那一日,他一身簇新的前来报道了。
穿得是真漂亮,那模样真是公子如玉,举世无双。
可在我眼中,这模样分明是急不可耐的要给我带绿帽子。
我笑吟吟道,「到了宴会,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吧?你是有妇之夫,你不会乱来吧?」
「哼,我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用你特意吩咐。」魏昭微微红了脸,又羞又臊。
我也不再逗他,带着他大摇大摆的往府外走。
魏昭很茫然,又气又急,「赵紫玉,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带我去?我们这样子出去,立刻就会被捉住。」
我命人拉开大门。
「哗啦」
门开了。
卫兵却已经不见了。
我昂首道,「为何会被捉住?我是大周公主,是母后的亲女儿,怎么可能一直被关着。」
托母后的福,我被关了七天就放出来。
可魏昭一直躲着我,而我也不想出去,就一直拖到现在才开公主府的门。
魏昭狠狠瞪我一眼,咆哮道,「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也没问呀!」我一脸无辜。
魏昭气得跳脚。「赵紫玉!!!」
康乐的生辰宴。
我和魏昭姗姗来迟。
魏昭因为太生气,跳乱了头发,不得已又要重新打扮,耽误了一些功夫。
总之,越是太郑重,最后反而越慌乱。
魏昭到了之后,立刻被拉到了男宾那边。
我给康乐送了礼物,便坐入女席,一个人静静用些东西。
这京城贵女,我没有一个相熟,我也不喜勉强自己。
圈子什么的,融不进去,就不要硬融。
显然,她们也没有要和我融的意思。
一群人围着康乐,换着花样的恭维康乐今日的衣着打扮,从头发丝恭维到脚上的绣花。
可康乐明显心不在焉,听得厌烦。
她的注意力全在男宾那边的魏昭身上,而魏昭同样如此。
两人眉来眼去,痴情相望。
我似一个镇殿阎罗横亘在两人中间。
几个贵女相互使了眼色,笑盈盈的向我敬酒,缠着我说话。
「公主殿下,听闻您之前一直在云初寺修行,请问修的是什么道?」
「杀生道!」
「呀,公主真会开玩笑,我听闻尼姑和尚一向是最心善的,根本不会杀生,公主想必也是如此。」
「所以你们看我善良,打算欺负我?」
我抬眸,笑盈盈的看着她们。
看她们脸上的笑容垮塌下来,目光中几分慌乱,旋即又浮起微笑的假面。
这过程真有意思。
「公主这是哪里话,我们敬重公主还来不及,怎会欺负公主?」
「就是,您可是公主啊!」
「让开!」
我眼角余光瞥见康乐和魏昭趁着我这边围满了人,已经钻进了小树林。
这我岂能忍?
我站起来,目光冷冷的瞪着眼前的贵女。
几人尴尬的站起来,却没有退开的意思。
是了……
不止宫中的宫女太监知道谁是真正受宠之人,这些京中长大猴子一样精的贵女同样知道。
公主府被封就是一个信号,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们:我这个公主在父皇那里不咋地!
眼看一顶绿帽子就要到我的头上。
我一脚踹飞了两个贵女。
桌椅餐盘砸了一地。
众人惊慌退开,我大步流星的朝着小树林走去。
眼看着康乐泪眼朦胧地软倒在魏昭怀中,眼看着两人的嘴就要挨在一起。
我捡起一颗石子向着两人的嘴巴打去。
「啊!」
魏昭捂着嘴,石子钻进他的嘴巴。
他吐出石子,呸呸几口,向我的方向怒目而视。
待看清是我,他又毫不犹豫的将花容失色的康乐护在身后。
这个傻子。
我慢条斯理的走过去,淡淡道,「出门前,你答应我什么?」
魏昭红了脸,无言以对。
我又看向康乐,「母后知道吗?」
康乐白了脸,贝齿轻咬红唇,我见犹怜。
我看着魏昭,「不想继续丢脸,就跟我走。」
魏昭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我的战斗力,他知道的清清楚楚。
他柔声对康乐郑重道,「允儿,我心非石不可转也,从前是我顾虑家中,不敢拒婚,这段时日,我想明白了,我会求陛下让我和离,陛下要打要罚,我都认了,我这辈子只认你一个。」
康乐眸色乍喜,「好,我去求母后,母后若是不答应,我就……我就绝食,以死相逼。我不信母后不心软。」
她看着我,带着耀武扬威的神色。
是了……
连康乐都心知肚明,母后最宠爱的人是她。
我只难受了一瞬,便笑了。
宠爱和宠爱是不同的。
康乐以为的宠爱是有求必应,万事遂心。
而母后的宠爱则是安全为先,衣食无忧,个人的情爱和欢喜是靠后的。
我虽不在意他们,不过,当着我的面商量如何对付我……
真当我是死人?
我淡淡道:「魏家何其造孽,生了你这样一个冤家,你以为皇帝的女儿是大街上的白菜,可供你挑挑拣拣?康乐,你信不信母后掰开你的嘴给你灌饭?」
两人气到失语。
我朝魏昭勾勾手指,目光锐利。
魏昭憋着怒火,负气而走。
我眸色淡扫过康乐,也转身离去。
康乐愤怒的大吼,「赵紫玉,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你偏偏要这样针对我?你为什么回来?你为什么不一辈子待在佛寺?」
我:「……」
就离谱!
她有被我针对的资格吗?
我笑了。
「大家同为公主,该平起平坐;论长幼,我在你之前,你该尊称我一声阿姐,我为国祈福十八年,劳苦功高,你一个坐享安乐的公主,凭什么觉得可以压我一头,高我一等?是父皇母后的宠爱,给你的错觉吗?」
「康乐,你选择了做一只金丝雀,就不要怪别人安排你的命运。」
「接受父皇和母后为你挑选的婚事,这是你最好的结局。」
那一刻,我平衡了。
原来命运是公平的,给了康乐无忧无虑的生活,也让她失去搏击长空的能力。
华京这场局,她连入局的资格都没有。
只能做一只随波逐流的小舟,漂到哪里算哪里。
偏偏她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以为自己可只手遮天,随心所欲。
不过,我也的确羡慕她,有两双巨手愿意为她遮风挡雨,而我只能在风雨中苦苦挣扎。
康乐显然没听明白我的劝告。
她迷茫无辜的眸子,忽然变得狠毒。
「我不信,我不信你说的。」
「父皇母后对我宠爱有加,这一次,我一定能赢你。」
她狂奔起来,向着湖边跑去,然后,毫不犹豫的跳进湖里。
我:「……」
就特么的离谱。
没想到康乐是个疯批!
我脑中已经浮现了无数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每一种结果导向都会让我的处境更加艰难。
看来这个锅无论如何我都背定了。
就倒霉到家!
我冲到湖边。
已经有人比我先一步跳进湖里,是魏昭。
我狠狠心,也跳进湖里。
赶在魏昭救康乐之前,抢先一步将康乐拉住。
康乐极其抗拒,她拉扯着我,想把我也往水里淹。
她发了狠,力气格外大。
我被拽的浮浮沉沉,呛了几口水。
再这样下去,我们俩都要死在这里。
为了一个狗男人,不值!
我一怒之下,一掌将她拍晕,将她拉到岸上。
然后,又顺势一脚蹬向匆匆赶来魏昭的脸,将他踢进湖的更深处。
特么的,这狗男人,不老实。
我看康乐被人接住,一群人围着她,我这才转身游向魏昭。
我抓起魏昭的衣领,将他狠狠按进水里。
魏昭被灌了好几口水。
「噗,赵紫……」
「玉……噗」
「住手……」
我一下下的摁着,眼看着他快要没了气,我这才拽着他的衣领,逼迫他面向我。
「魏昭,你给我记清楚,我会和你和离,但不是现在。」
「你要敢坏我的事,我就敢让你和康乐下地狱。」
我将他拽上岸,坐在岸边气喘吁吁。
魏昭还在迷惑着,显然他搞不懂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而康乐已经醒来,她推开一群围着她的人,看向我,似鼓足勇气一般柔柔弱弱的说话。
「阿姐,你说过我若敢跳进湖里,你就将阿昭还给我,我已经做到了,阿姐,你不要食言。」
「我求求你,将阿昭还给我。」
见鬼!
康乐第一次叫我姐姐,竟然是为了陷害我。
这婊里婊气的语气,真贱!
可偏偏她长了一张脆弱无辜的脸,让人丝毫不起疑心。
而魏昭显然也惊呆了。
迷惑的看看我,又看看康乐。
我笑了。
我抹了抹脸上掉下来的水珠,将湿发甩在脑后,姿态端雅站起,气势庄重的走到康乐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狠狠赏了她一个巴掌。
「啪!」
「康乐,你是堂堂大周公主,不要学那些嘤嘤作怪的贱人手段,不要自甘下贱。」
「本宫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发誓,本宫没有说过那些脏话,你敢吗?」
康乐不敢。
祖宗二字,是一个人的血脉来源。
康乐再放肆,也不敢在祖宗面前撒谎。
她咬着唇,红了眼睛,活像一只楚楚可怜的兔子。
可惜,这兔子是骚的。
我浑身湿淋淋的傲然离开,魏昭灰溜溜的跟在我身后。
回到公主府,我头脑昏胀的厉害,勉强换了衣服,便不想再动弹。
可偏偏母后此时宣我入宫。
她一定是想知道小树林里发生的事,或许还想为康乐出一口气。
可我是一个人,我也刚刚落了水,我不是铁打的。
我心里厌烦无比,并不想去。
可宫中的女官却很强势。
「公主若是身体不适,正好去宫中请太医查看一番。」
「好,我去。」
我坐上马车,忍着头痛,踩着虚浮的脚步,来到母后的长宁宫。
我万万没有想到,里面却在吵架。
母后怒喝,「康乐,你给我安分一些,魏昭已经是你姐夫,你不要做出不知羞耻之事。」
「明明不知羞耻的是赵紫玉,如果不是她,魏昭现在是我的驸马,是我的。」康乐在歇斯底里的哭喊。
「总之木已成舟,一切已成定局,你不要再妄想别的,我为你相看了几家儿郎,会选一个比魏昭更好的。」
「母后!我是人,不是玩物,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的话?我只要阿昭,除了阿昭,别人再好,与我何干!」
我听清了康乐的撕心裂肺。
第一次觉得康乐终于有了一点人样子。
可母后结结实实的赏了康乐一耳光。
「啪!」
「看来你还没有清醒。」
「对人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你个蠢材!」
母后的声音咬牙切齿,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气。
我觉得母后这话要求太高了。
既喜爱康乐的天真稚气,养成了她无法无天的性子,此时却又嫌她太过天真。
若真想调教,早干什么去了。
里面安静了。
女官长舒一口气,「启禀皇后娘娘,长安公主到。」
康乐猛地掀开帘子,目光怨恨的瞪我一眼,旋即跑了出去。
一群宫女追在身后,说她才落水,让她跑慢一点。
母后的目光也追随着她,直到看不见了,才恋恋不舍的收回。
她眸色复,声音疲倦。
「你来了,可好些了。」
「多谢母后关心,儿臣尚好。」
「唔。」
母后发着愣,明显心不在焉。
良久,她才道:「康乐被母后宠坏了,你不要介意。」
我头疼的厉害,气血上涌,脱口而出。
「母后为何不让康乐知道,即便我不存在,您也不会让她嫁给魏昭?」
「什么?」
母后目光中情绪复杂,不敢置信又仿佛重新认识了我。
我既然问了,便索性问个明白,好让自己彻底死心。
「母后若真的想让康乐嫁给魏昭,早就为两人指婚了,又怎会拖到我回来的那一日?」
「您看出魏家快完了,所以不想让康乐嫁过去受苦吗?」
「既然如此,当初我求您指婚的时候,您为何没有拒绝呢?」
「在您眼中,康乐比我重要,权势也比我重要,是吗?」
我得问题渐渐尖锐,母后终于恼羞成怒。
「你也要和康乐一般忤逆,在我身上发泄怨气吗?你给我出去!」
母后的指尖颤抖,还有一些被拆穿真相的羞愧难堪。
我一步一步退出去。
身体和心都冰冷的厉害。
那感觉,仿佛我又回到了宁则死的那一日,也是如此,站在阳光下,被暖融融的光芒晒着,却依旧浑身冷的发抖。
寒意从骨缝里渗出,从孔窍里渗出,从每一根头发丝渗出……
阳光却怎么也钻不进身体里。
母后爱着康乐,她想指挥康乐的人生,却又不想担起康乐的怨恨。
她宁愿康乐恨着我,也不愿说出真相。
我求旨赐婚的时候,她本可以拒绝。
可权势欲让她应了下来。
而为了康乐,她就可以毫不犹豫的拒绝。
是我自不量力,以为母后会一碗水端平,其实,我心里明白,这是根本就不可能的。
明知不可为而为,我真是犯蠢。
可哪一个孩子,能在母亲面前不犯蠢呢?
我站在阳光下,感觉自己又冷又烫,指尖没有一丝力气。
我听到有人说「晕了」,我以为终于有人发现我快晕了。
孰料,所有人都往一个方向跑。
「康乐公主晕了。」
「快去请太医。」
「快打热水来。」
哦!
原来如此。
我垂眸苦笑,察觉了自己对康乐的羡慕。
怎么就能做到说晕就晕呢?
明明那么难受,怎么我就不能做到说晕就晕呢?
我端起公主的仪态,一步一步挪出宫。
回到公主府,爬上床,沉沉睡了过去。
康乐病了三日,满宫上下乱成一团。
七日后,我昏昏沉沉的醒来,守在床边的除了张嬷嬷,还有一个魏昭。
我讶异他为何在此?感慨他难得做了一回人。
魏昭却一脸颓唐,「父皇宣你我入宫。」
「……」
又来了!
没完没了。
魏家是个烂摊子,我接手了它,就不能畏难。
「我知道了,你出去!」
我冷着脸,不想看魏昭一眼。
魏昭难堪的涨红脸,一甩袍袖走了出去。
我和他仿若陌生人一般的入了宫,拜见父皇。
父皇对我和颜悦色,看向魏昭的目光却透着冰冷。
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心中纳罕不已,却只能含笑敷衍。
父皇训斥魏昭。
「阿玉为国祈福十八年,是大周功臣,谁若折辱她,便是与朕为敌,魏昭,你好大的胆子!」
他手中镇尺扔了出来,正中魏昭额头。
殷红的血流下,魏昭惶恐跪下。
父皇冷冷道,「给朕滚出去跪着!」
魏昭仓皇退下,一脸不知所措。
我心中了然。
他以为的皇帝,是康乐口中和蔼可亲,动不动就赏赐金珠宝玉的宠女狂魔,而真实的皇帝,则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的杀人狂魔。等魏昭出去,父皇面上笑容淡了下来。
他目光如利刺,尖锐伤人。
「魏家欺人太甚,朕会为你出气。」
「这有一道旨意,你前去魏家宣旨。」
一张圣旨扔在我身边,我俯身捡起,只扫了一眼,心便沉了几分。
这是一道申斥旨意,申斥魏相教子不严,不敬长安公主,魏家子不堪大用,顺势撸去了魏家大兄和二兄的官职。
这圣旨,绝口不提康乐半个字,将她保护的密不透风。
而这一道圣旨,由我亲手去宣旨,这是要让魏昭恨我入骨,要我永无宁日。
这不是为我出气,这是要绝了我的路。
我抬眸看向父皇,他也看着我,只说出了冰冷的几个字。
「速去速回!」
大太监笑盈盈的瞧着我。
「公主殿下请,奴才随您一起去。」
一群太监簇拥着我浩浩荡荡的出了殿,直奔魏府。
我被大太监请坐在椅子上,他一脸恭敬,俨然以我为中心,而身边的小太监,却不等我发话,立刻拿起圣旨洋洋洒洒的读了起来。
魏家上下目光聚集在我的身上。
他们说着公主饶命。
而我,哪有资格饶他们的命呢?
我离开魏家,回宫复旨。
父皇见也不曾见我,只让大太监传了一句话。
「康乐公主是天上明月,萤火之虫不可与其争辉,若自不量力,便是自取灭亡,请公主牢记。」
我含笑应下。
回转身,看着天上清月。
月又如何?
不过是借了日光。
若这天上,没有日呢?
萤火虽小,靠的可是自己的光。
父皇能从无到有,我自然也不差!
回到公主府中。
魏昭怒气冲冲的等着我。
「赵紫玉,你好狠毒,你口口声声自己光风霁月,却在父皇面前告黑状,坑害我两位兄长,你若以为如此能让我屈服,那真是痴心妄想。」
我瞧着他。
觉得可笑!
这货是不是把任何事情都能牵扯到情情爱爱上?
恋爱脑,就该死!
我伸手捏住他的脖子,让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整个世界瞬间清静。
我冷冷道:「看来你忘了我上次和你说的话,你乖乖的当一个绣花枕头,我保你性命无忧,贞洁还在,不然的话,我不介意把你赏赐出去,让你做一个小倌,听闻左相不仅有红玉楼,还有男色侍人的金风馆,你去了一定很受欢迎。」
魏昭被吓到了。
更有深深地屈辱。
他看着我,目光如刀。
「赵紫玉,你是一个恶魔。」
我被气笑了。
我缓缓松开手,说不失望是假的。
他和宁则如此相似,脑子却是天壤之别。
宁则能从一件小事推断出所有,而真相摆在魏昭面前,他都不肯动脑子想一想。
我叹道,「魏昭,魏家好歹养你这么多年,你学会的就只有吟风弄月,卧雪眠云吗?家国大事,民情政务在你眼中是否是俗物?」
「你是否觉得自己为爱生,为爱死,特别酷?」
「若果真如此,那你更要放心,我一定会放你走,因为,你配不上我!」
我转身大步流星的离开,边走边吩咐张嬷嬷。
「自今日起,驸马进出随意,去哪里随意,不必向我汇报,只要他没死,就不算大事。」
「是!」张嬷嬷应下。
我看也未曾看一眼魏昭,仿佛他是个死人。
魏相家的事,引起了一些变动。
众人纷纷传言,魏相要步左相的后尘。
朝中人心惶惶,连父皇登基那年杀人无算的事情也被人翻了出来。
父皇暴怒,而恰在此时,又发生了一件命案:左相被人在家中杀死。
一时间,人人都说是父皇命人暗杀。
父皇浑身有嘴却不清楚,为了平息众人疑心,只能令魏家大兄和二兄官复原职。
而魏相却口称惶恐,说自己教子无方,魏家大兄和二兄不配担任京中要职,为两人求了一个外放的官职。
父皇明知魏相这是在保全家人,为了朝局安稳,迫于无奈,竟然也答应了。
魏家再次安然无恙。
我擦擦手中的刀,将它贴身放好,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
左相该死。
一个靠做男人女人皮肉生意挣钱的宰相,既无能又恶心。
实在死得好!
我照常一个月进宫一次拜见母后,母后有时见我,有时不见。
她对我的称呼从「紫玉」「阿玉」变成「长安」。
有些假面一旦戳破,再没有戴上去的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