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宴席上的舞姬与先皇后长得一模一样呢。」
眉嫔娇笑着将一把金瓜子丢向舞姬,全然不理会皇帝一瞬间凝冰的眸子。
我端着皇后的架子懒散开口:「眉嫔慎言。」
眉嫔不理会我,樱唇咬住金杯,笑意盈眸地探颈将酒送向皇帝。
我赏着对皇帝暗送秋波的妙龄舞姬,自顾饮酒。
次日,我赶到御花园时,被封为梦美人的舞姬已经被眉嫔掌嘴了二十余记,一张娇嫩如玉的小脸青紫渗血,几近破相。
眉嫔逗弄着怀中雪白的狸奴,懒声道:「昨日雨露颇多,今晨湿气未散,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何必多出来走动。」
梦美人早已疼得满脸是泪,但一双狐媚眼儿丝毫不见娇态,反而泛着森森寒光看向眉嫔。
这乞颜部的女子,果真都是这般刚硬的脾性。
我看向眉嫔,「眉嫔,梦美人做错了何事,要被如此重罚?」
眉嫔用眼尾从我身上扫过,并不掩饰对我的不耐烦,「我为嫔,她为美人,我的位分高过她,她对我无礼,我便能让人教训她。」
梦美人挣扎着用夹生的汉话顶嘴:「你见皇后不跪,不行礼,你位分没皇后高,你无礼,该掌嘴。」
眉嫔唇角一勾,起身时狸奴从她怀中跃向花丛,立刻有两名小宫女赶在狸奴四爪沾泥前接住。
啪的一声,眉嫔一掌重重地打在梦美人脸上,随即两指捏住她尖尖的下巴,冷笑,「身份卑贱还这般喜欢多嘴多舌,本宫教你规矩,你应该叩头谢恩,懂么?」
她那一掌将梦美人打得半日没缓过气来,近乎下了死手。
眉嫔身量娇小,但一身彪悍的功夫闻名前朝后宫,若论单打独斗,宫中侍卫也没几个能赢过她的。
我本能地后退一步,强撑着架子瞪她,「你要做什么?!」
眉嫔讥讽地一笑,「皇后娘娘别怕,臣妾只是瞧见这种狐媚惑主的东西就手痒罢了。」
我瞪了眉嫔一眼,令人将梦美人送回她的梦予宫了事。
若非顶着个皇后的名头,我委实不想管眉嫔这摊子蠢事,这半年日日瞧她以螺子黛修饰眉眼,还以为她终于开了窍,不想还是如此痴蠢。
眉嫔如此针对梦美人,并非全为了争宠。
她的故土古斯部曾为乞颜部侵吞,其父母亲族在那一战中几乎亡尽,所以即便先皇后在时,眉嫔也丝毫不掩饰对乞颜部的深恶痛绝。
先皇后处事周密,抬眼转眸间就能寻到眉嫔的错处,责罚羞辱有理有据,眉嫔焉能不恨。
眉嫔这恨一直到先皇后亡故都未曾出尽,所以梦美人一出现,她就迫不及待地想将当年先皇后加到她身上的一切折辱都发泄到梦美人头上。
可她忘了一件事,她不是先皇后。
皇帝不会惯着她。
一个只是眉眼间与先皇后三分相似的眉嫔,皇帝不会有太多的耐心。
但眉嫔如此嚣张,也自有嚣张的底气。
古斯部是最早与大丰联盟的,眉嫔这个和亲大丰的古斯公主在宫中得到的对待,代表了皇帝对臣服大丰的蒙兀部族的态度。
眼下大丰讨伐蒙兀的大军已经出征,在这场仗打完之前,眉嫔身上是有金光护体的,她再怎么作妖皇帝都不会动她。
眉嫔若是聪明,就该知道自己的生死荣宠跟两国战事牵连太紧不是好事,就该收敛锋芒谨小慎微地去讨皇帝欢心,好给自己留条后路。
但眉嫔就这么大剌剌地由着性子跋扈起来了。
相较之下,如今君恩渐隆的梦嫔明显高了不止一两个段位。
她在向皇帝哭诉求怜的时候没有忘记提及我的相救之恩,在眉嫔被罚禁足之后也没有急着去打落水狗,在上赶着巴结的嫔妃探望时也礼数周到谦和柔善。
宫中传言说她是先皇后复生,性情容貌别无二致。
我的贴身宫女细蕊因着这几句流言日日蹙眉,我却不甚入心。
我入宫时先皇后尚在,倾城绝世的样貌,惊才绝艳的心智,抬眸浅笑间寒刃尽出,锋芒尽敛处略展细惠,即便梦嫔能学尽她的手段,也绝无可能再现那般锋芒。
于我而言,梦嫔不过是两年前的眉嫔,这聪慧的妙龄少女自以为将野心掩饰得极好,但却不知妃嫔想要皇后之位,本就是掩饰不住的。
想要皇后之位的不止她一个,而我并不担心。
眉嫔盛宠之时吃穿用度远超我的坤宁宫,皇帝齐丰将她宠得金尊玉贵为所欲为,但却始终只肯给她一个嫔位。
我不得圣宠,但入宫封妃,七个月后登上后位,自此稳坐中宫。
后宫的位分,嫔位以下是靠着恩宠,嫔位以上,就要看家世了。
清河沈氏世代清流,我爹沈明谏官居太傅,是三代君王的帝师。
封我为后,齐丰既无外戚专权之忧,又无后宫乱政之扰。
只要我言行恭谨,不出大的差错,齐丰不会废后。
但梦嫔自然不这么觉得。
先皇后出身乞颜部,所以同样出身的梦嫔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先皇后入宫封后时乞颜部正与其他部族激战,其兵马仅逾万人,如今的乞颜部兵马仍是万余人,仍是在与其他部族激战,出身相同,样貌相同,甚至连聪慧娇嗔的脾性都相同,那先皇后可以封后,梦嫔自然也可以。
我听着细蕊拧着眉心这般说时,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眉嫔的禁足解除那日,梦嫔晋为梦妃。
梦妃邀我去御花园赏景,我略一迟疑,就被她撒娇一般拉了出去。
片刻之后,我在御花园揉着额角后悔自己高估了梦妃的心机肚量。
眉嫔起初瞧见我们打算绕道,但被梦妃的宫女一挡就直接走了过来,不跪不言,只死盯着梦妃看。
我放下茶盏点心,走到凉亭中离眉嫔最远的那一处围栏,梦妃含笑开口:「眉嫔姐姐不是教过我宫中的规矩……」
啪的一声,我不用回头都知道这种力道的巴掌是谁抽的。
梦妃跌坐在地上,捂着唇角残破的脸颊再也撑不出嘲讽的笑脸,恼怒尖声:「你还敢打我?!」
我心道,你们乞颜部女子硬气,但古斯部女子蛮横啊,她虎你没看出来么,当初敢打你,如今自然也敢,就算你是皇后,那也未必有什么不能打的。
梦妃气疯了,「来人!来人!」她指着眉嫔,「掌嘴!掌嘴!打她!」
眉嫔轻蔑一笑,想上前掌嘴的两名太监生生吓得后退一步,梦妃吼叫指挥了半日,眉嫔毫发无伤地扬长而去。
半个时辰后,眉嫔被降旨斥责,禁足三月。
我从含情宫走过时看见站在宫门口的眉嫔微仰着头,痴痴地看向空中几只闹腾得欢畅的雀鸟。
细蕊小声道:「跋扈是真跋扈,可怜倒也是真可怜。」
我看她一眼,细蕊噤声,我走到眉嫔面前,「你若还想出来,就学着低头。」
眉嫔唇边一丝冷笑,眸中尽皆嘲讽:「出去?出去哪儿?御花园么?」
我被她噎得一顿,眉嫔紧接着嘲讽:「娘娘身居后位,想去哪儿就能去哪儿,我自然没这个本事,毕竟我可不像皇后娘娘,只要能换来荣华富贵,随时换个男人邀宠承欢。」
我瞥她,「你没有邀宠承欢,那三皇子是哪儿来的?」
眉嫔脸色一僵,随即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细蕊看着眉嫔的背影生气,「不知好歹,娘娘别理她,咱们走。」
我看了一眼空中飞往远处的雀鸟,扶着细蕊踏上凤辇,「着人照应些,别让梦嫔用下作手段糟蹋她。」
细蕊不满,「眉嫔待娘娘又不好,娘娘理她做什么?」
的确不好,自我入宫,眉嫔就对我很是轻蔑不喜,但她也是我入宫三年多来唯一没有暗中害过我的嫔妃,而且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眉嫔的眉眼并不像先皇后,她像我的一个故人。
七岁的太子齐珏从远处走来,眉眼间既有齐丰的深沉,又有先皇后的明媚,这般样貌,假以时日,又是一位俊逸的帝王。
齐珏礼数周全,「儿臣参见皇后娘娘。」
太子是从不称我为母后的,但我也从未计较,我本就不是他的母后。
我颔首笑道:「入秋天凉,太子加件外氅才是。」
太子笑道:「谢皇后娘娘关怀,儿臣记下了。」
仅此两句,我们这母慈子孝的皇后和储君便背道而驰,我回坤宁宫,太子去梦予宫。
三年前,先皇后去后不到半月我便封后,若非太子少年老成,如今见了我怕是要厮打怒骂的。
梦妃进宫后太子便时常去梦予宫,皇帝齐丰未曾置喙,那便是默许。
细蕊低声道:「娘娘,自先皇后去后,太子殿下便不肯再来坤宁宫了。」
我垂眸一笑,「亡母的宫院被旁人占据,一个七岁的孩子,自是心中难过不肯再去的。」
「太子殿下待梦妃娘娘很是亲近,当着皇上称梦妃娘娘为小姨,皇上也没有动怒。」
我一笑,「梦妃本就是先皇后幼妹,太子又没有叫错,皇上为何要动怒?」
「但梦妃是以舞姬的身份入宫,乞颜部并没有承认她公主的身份。」
「乞颜部早已换了新王,梦妃只是上一任乞颜王的私生女,自然不是公主。若非要献给皇上,她只怕会被新王按照乞颜部的习俗纳入后院。」
一片拒霜花飘落到我手边,因着先皇后初见此花时说了句喜欢,齐丰便在这皇城之内种满了拒霜,入秋花色潋滟,柔软中尽显娇媚。
我将柔粉的花朵扫落,与先皇后不同,我并不喜拒霜,只不过我的喜好,在这深宫之中无人在意罢了。
细蕊低声:「太子思念亡母,梦妃又极像先皇后,娘娘今日没有帮梦妃,只怕她挑唆太子生事。」
我懒懒一笑,「那本宫就学眉嫔,待在自个儿宫中不出门便是了。」
细蕊怒其不争一般叹了口气,无奈道:「娘娘,咱们是回坤宁宫,还是去文华殿?」
宫墙边一队屈膝行礼的侍卫中忽有一人抬头,眸色灼灼看得我心头一颤,几乎跌下凤辇。
细蕊察觉我神色不对,忙道:「娘娘,身子不适么?」
我忙稳住心神,让语声平静,「眩晕的旧疾,无妨。」
细蕊急道:「那咱们回坤宁宫,奴婢去请太医。」
「不必,去文华殿,我答应灏儿今日去接他。」
齐丰膝下皇嗣众多,嫡长子齐珏被封太子,我所出的二皇子齐灏和眉嫔所出的三皇子齐明仅差了一个时辰,都是三岁半的年纪。
皇子三岁便要入文华殿读书习字,半年工夫齐灏和齐明已经对「沈太傅」三个字畏之如虎,但只要不在太傅眼皮底下,打架闯祸也是家常便饭。
我到文华殿的时候,两位皇子正为了一只被啃得坑坑洼洼的桃子大打出手,几名满头大汗的宫女、太监围着两人劝说些孔融让梨的鬼话。
我看了一眼凉亭石桌上六七个照着顶端咬一口就丢开的桃子,「沫儿,我不是跟你说过别这么惯着齐灏吃东西么?」
沫儿低声道:「李嬷嬷在,我也不敢多说什么。」
齐丰对三位皇子的教养都很上心,所以皇子身边负责照料的人都是他亲自选的,能让我额外多加一名宫女照料齐灏,委实是给齐灏这个嫡子的特别优待。
我微微蹙眉,宫中之人都知道齐丰疼齐灏,所以这位二皇子人人哄着,一两岁时还不甚明显,如今齐灏身上已现劣迹。
齐丰召太傅议事,随口赏了一碟时鲜桃子给两个小皇子,齐灏定要独霸,沫儿哄了半天也只肯给齐明一只,啃完了自己的又去抢齐明的,抢完了还要打人。
我正听的蹙眉,就见齐灏脚下使绊,将齐明摔倒又顺势骑在他身上,「我更厉害!我是嫡子!以后能做皇帝!」
我眸中一凝,缓缓起身,沫儿垂眸,声音压得极低,「娘娘,这话二皇子今日说了两次了。」
齐灏拿那个比手还大的桃子砸齐明脑门,「让你打我!我下旨杀了你!」
我急步上前,不料齐明恼极之下拼命将齐灏掀翻在地,随即学着齐灏方才的样子抓起桃子砸他脑门。
我在齐灏后脑撞上青石的一瞬拿脚垫了一下,还没开口就听见一声怒喝:「放肆!」
从花径转角急步走来的齐丰大怒,「齐明!谁教你这般凶狠的?!太傅没有教过你嫡庶尊卑么?!」
齐明有些怕齐丰,立刻停了手,齐灏随即一爪子上去抓破了他的脸颊。
很少见过这两人打架的齐丰立时更怒,「住手!当着朕也这般放肆,平日里真是将你们纵得过了!」
齐灏一只眼睛被打青了,顶着个熊猫眼告状,「齐明抢我的桃子!还打我!」
三岁半的年纪,跋扈霸道还很会颠倒黑白,撒起谎来目光炯炯正气凛然,真是十分欠揍。
齐明不敢抬头看齐丰,只委屈地小声辩解:「不是我,我没抢。」
齐丰只是路过,攻打蒙兀的大军路遇暴雨,他没闲工夫断两位皇子这场官司,便直接道:「胡闹妄为,每人领十记手板,长长记性。」
齐明略带哭腔地站在原地按君臣之礼应声领旨。
齐灏却立刻上前抱住齐丰的大腿撒娇耍赖,一边硬往外挤眼泪,一边把打架的责任都栽到他弟弟头上。
我在齐丰要抱他的时候先一步揽住他的胳膊,「陛下既已下旨责罚,就让二位皇子去找太傅吧。」
听见「太傅」二字,齐灏的假哭立刻成了真,那货真价实的大泪珠儿看得齐丰两次试图弯腰,但我始终没有松开他的手臂。
齐丰无奈地跟我耳语:「太傅一生耿介,只怕会不留情面,朕还有事,你在这里看着些,若是罚得重了,就进去解救解救灏儿。」
我点头恭送他离开,然后在文华殿外听着两位皇子的哭喊悠闲地喂鱼。
沈太傅的可怕之处不只在于打,还在于长篇大论。
一个多时辰后,刑满出狱的两位皇子红着眼眶蔫了吧唧地走了出来。
齐灏先回头偷瞥一眼,确定太傅没有追出来,立刻哭咧咧地将手往我眼前杵,「母后,疼。」
用的是打成年皇子的戒尺,太傅这里的责罚,向来不容情的。
我拉住他的手腕,看一眼将手往身后藏的齐明,「来人,带两位皇子回坤宁宫。」
白药擦在肿成个小馒头的手掌上还是疼的,齐明带着哭腔地鄙视着鬼哭狼嚎的齐灏,「没用!」
齐灏边哭边挥手打他,「你才没用!母后是我的!你去找眉嫔娘娘!看她管不管你!」
眉嫔是一宫主位,齐明是养在她自己膝下的,但自齐明出生,眉嫔抱过这个儿子的次数屈指可数。齐明不到两岁就总喜欢往坤宁宫跑,眉嫔不管,我也不好往外赶这个虎了吧唧总往我怀中凑的小皇子,一来二去,就惹得齐灏越发不喜欢齐明。
我抬手挡住齐灏的胳膊,「还动手打架?手板没挨够是吧?」
齐灏挂着满脸的鼻涕眼泪收回手,气哼哼,「我是嫡子,我可以打他,他不能打我!」
「谁说的?」
「父皇!」
我微微用力将白药按向他的掌心,齐灏哭叫一声,却甩不开我的手。
「你父皇说过这话么?」
齐灏心虚,「反正我是嫡子!」
「笛子,还木萧呢,话都说不利索,就开始学仗势欺人了。」我瞥着齐灏,「桃子咬一口就扔,太傅知道么?」
齐灏左顾右盼不肯看我,「我要父皇。」
「打手板就是你父皇的旨意,扔了桃子去抢齐明的,抢了桃子还打人,打完人不认错还想栽赃,这些事儿,太傅都知道么?」
齐灏心虚地憋出满眼眶的泪,但我不肯让他蒙混过关,「今日这事儿,是不是怪你多些?齐明挨十记手板,你是不是应该比他多?」
齐灏见我全无通融模样,哇的一声哭出来,「我要父皇,我要李嬷嬷,我不要母后,我讨厌母后……」
我定要让他站好,「齐灏,你再闹我就令人去太傅那里拿戒尺。」
哭声震天。
我瞥着这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小王八蛋吩咐:「细蕊,去拿戒尺,顺便告诉太傅,二皇子如何大闹坤宁宫的,请太傅明日好好教训。」
细蕊刚蹲身福礼就被哭叫跳脚的齐灏挡住去路,「不许去!我是嫡子!不听我的就杀你!」
坤宁宫也有竹节手板,方才不提是因为齐灏那爪子肿得都有些透亮了。
细蕊见我去拿手板就急得哄齐灏,「二皇子,快别闹了,娘娘真的生气了。」
嚣张且不识相的嫡子在挨了几个竹节手板之后终于不再满嘴「杀」字,但还是忍不住委屈得大哭。
我由着他哭了片刻才走过去,齐灏立刻将双手往背后藏,一边往后退一边观察敌情,刚刚刹住的眼泪鼻涕又止不住地往外冒。
齐明急得在一旁小声提醒:「认错啊,你还想挨打啊。」
齐灏带着哭腔躲我,「我错了,母后我错了,别打我。」
我看了一眼细蕊,细蕊刚迈了一步齐灏就哇的一声大哭,紧着跑过去挡住她,「不许去!不许找太傅!不许去!」
我看着死抓住细蕊衣襟的齐灏和齐明有些无语,论吓唬小孩子,沈太傅真是比年兽都好使。
细蕊哄了半天,两人才从太傅要来的恐惧中缓了过来,齐灏在我这儿有些记吃不记打,片刻工夫就不再怕我,我便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跟他聊天,「做皇帝要批折子见大臣,从早到晚都要见太傅,你要当皇帝?」
齐灏傻眼,立刻摇头,「那我不当了!」
齐明也立刻道:「我也不当!」
「太子每日比你们多读书两个时辰,要当太子么?」
两人异口同声:「不要!」
「既然不当皇帝也不当太子,那嫡子庶子的没分别,反正都是臣子,对不对?」
齐明顿了顿,小声道:「太傅说,嫡出为主,庶出为仆。」
我深吸一口气,将唇边冷笑压下去,又将齐灏的小脸扳过来正对着我,「齐灏,你想让齐明做你的奴仆,还是你的兄弟?」
齐灏怔住,齐明看了看他,又看我,急道:「娘娘,我不要做奴仆。」
我指齐灏,「你们俩商量。」
两个小家伙四目相对,齐灏转了转眼睛,「那你不能抢我的桃子。」
「是你抢我的!」
齐灏顿了顿,「那你要让我抢。」
「我不!我会打你!」
细蕊忍俊不禁,我没好气地看着二人。
齐灏跟齐明讨价还价半天,最后看我,「他说做兄弟的话,就替我做明日的功课。」
「.…..你们俩商量好了是吧?」
两个小家伙点头。
我认真地看齐灏,「那以后你们是兄弟,你们都是一样的,不许再提嫡庶的话,知道么?」
齐灏点头,齐明兴奋,「那我跟齐灏是一样的了?我不是奴仆,我是他兄弟,对不对?」
「对,是兄弟,」我看一眼齐灏,「所以功课要一起做。」
齐灏看我,我叹口气,「我们三个一起做。」
沈太傅的功课是我幼年躲过的劫,不想如今还是着落在齐灏头上了。
齐丰攻打蒙兀各部不顺,大军粮草无以为继,忙得焦头烂额。
眉嫔被再次禁足后就没能出来,梦妃派人折辱欺凌,暗处的手段有我防着,明处的手段都被眉嫔打了出来。
含情宫时常吵吵嚷嚷,很是热闹,我以为眉嫔会一直这么生机勃勃下去,但是她跑入那场秋雨中大笑着跳了场舞之后就病倒了,从未生过病的眉嫔再没能离开病榻,太医说是郁结于内,沉疴之症。眉嫔殁时定要在院中,我便令人将她抬了出来,她不愿任何人靠近,我很有自知之明地跟所有宫人站在一丈开外,却不料她竟转眸看我。
我走到她身边,眉嫔眸色疑惑复杂地看我,「齐灏……」
我怔了怔,「你是说齐明吧?」我想了想,「我尽量照应,不让齐灏欺负他,其实齐明打齐灏更多些,你儿子急了下手一点儿轻重都没有,齐灏比他好多了,人家就知道兄弟俩打架不能……」
眉嫔翻了我一眼,我一时都没能确定她是要死了还是被我啰嗦烦了,只好讪讪一笑,「齐明自幼就跟齐灏打着架长大的,他们本就是兄弟。我会照应。」
眉嫔更加不耐烦,便不再开口。她是凝望着天空断的气息,到死都没有提及齐明。
所幸齐明性子粗莽,年纪又小,这孩子自牙牙学语之时似乎就错认了我是他母亲,所以眉嫔的离去对齐明几乎没什么影响。
让我心生悲凉的是,齐明听到眉嫔去了消息,懵懂之中竟带着几分渴盼地问是不是以后就不用见眉嫔了,母子缘分至此,缘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眉嫔的死被封锁了消息,但连我一个后宫妇人都觉得齐丰这仗打成这样是不必指望蒙兀还有部族会投降了,这事儿明摆着,你打不赢我投什么降。
太子齐珏在梦妃的关照下越发懂事,竟破天荒地来坤宁宫请了一次安。我受宠若惊,特命御膳房送了几碟精巧点心招待,宾主尽欢。
半个时辰后,毓庆宫大乱,太医查出太子中毒,虽无性命之忧,但齐丰盛怒。
我脱簪请罪说清那碟榛子酥的去处之后,齐丰沉默良久,缓步上前将我拉起来,温言道:「太子吃剩的给朕送来,皇后太失礼了。」
招待太子的所有食物都送去了御书房,齐丰和朝臣都吃了,无碍。
我闻言欲跪,却被齐丰拉住,他叹了口气,「你鲜少给朕送吃食,好容易有一次,朕开心得吃了许多。」他叫我的名字,「如玥,不必这般如履薄冰,太傅的女儿,朕自然信得过的。」
他信的是太傅的女儿,不是沈如玥。
齐丰柔声道:「太子年幼丧母,难免敏感些,你身为嫡母,不要跟一个孩子计较,朕会教训他的。」
我柔婉一笑,「皇上言重了,臣妾也是因那榛子酥香甜,想起皇上喜欢,便将几碟点心都令人送了御书房,其实太子只吃了一块,皇上偏要说那一碟都是剩下的,臣妾甚觉冤枉。」
齐丰笑道:「那是朕说错了,皇后受了委屈,朕要弥补,皇后想要什么?」
我笑道:「皇上当真要赏?」
「当真。」
「臣妾想替灏儿和明儿要个恩典。」
齐丰笑意和煦,「三四岁的孩子,能要什么恩典?」
我笑道:「想要两块离得不远的封地,将来他们兄弟找对方打架也方便些。」
齐丰凝眸看我,无奈摇头一笑,「如玥,朕知道你没有为灏儿夺嫡之心,你又何必这么早就急着避嫌?」
我扶他坐下,「臣妾觉得,这两个孩子都是闹腾性子,皇上随意在北境给他们捡两块地方,都打发出去,自此就清净了。」
齐丰顺势将头枕在我腿上,微合双目,神情惬意,「北境苦寒,又有战祸,你舍得灏儿受苦?」
「二皇子日日闹腾一脑门官司,臣妾巴不得他离我远点儿,懒得管他受不受苦。」
齐丰闭着眼一笑,「朕可没有你这般狠心,还不满四岁,朕舍不得。」
「皇上可以先下旨,待皇子成年后再令其前往封地。」
齐丰缓缓地睁开眼,笑意仍在,只是少了许多,「这么小便封王,不合规矩。」他见我垂眸,又拉住我的手,「好好好,容朕想想,」他叹口气,用手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想想怎么让朕这个心思过重的皇后放心。」
他这一想,就想了大半年。
这大半年大丰军队在蒙兀的战事节节失利,倒有些像四年前被齐丰设计入套的乞颜部,但凡动作就是步步陷阱,自寻死路。
太子自上次中毒之后就有些孱弱,原本单薄的身子越发形销骨立。
我刻薄太子和梦妃是先皇后转世的流言在宫中甚嚣尘上,我很是宽慰,梦妃的样貌与先皇后如出一辙,但心机手段却相差甚远。
齐丰宠溺齐灏,但却看重太子。
梦妃善待太子,又是先皇后转世,所以取代我成为皇后指日可待。
梦妃这大半年的行事走的就是这个路子,不能说不对,但却不够狠,也不够准。
齐丰有十一个皇子,从齐灏起年岁相差都很小,但太子和齐灏的年岁相差近乎四年。梦妃竟从未觉得哪里不对。
四年前,刚刚统一蒙兀的乞颜部以数十万兵马猛攻大丰边城,两国激烈交战,满朝鼎沸的杀皇后废太子之声中,先皇后却仍有心思闲赏落花。
齐丰执意不肯废后,但为安抚群臣,也妥协同意了我和另外几名高门贵女入宫为妃。
我承宠后很快有孕,一片乌烟瘴气的后宫之内明里暗里的阴险绊子数不胜数,唯有先皇后一人出淤泥而不染,一直对我诚心照应。
我心怀感激,却因草木皆兵始终未敢对先皇后赤诚以待。
正因如此,我才保住了自己和齐灏的性命。
齐灏能平安出生大半要仰仗先皇后的照拂,但悬于齐灏头顶的那把利剑,也全是先皇后处心积虑挂上去的。
我那时也真是蠢,只顾着心心念念要护腹中齐灏安好,都未曾想过乞颜部节节败退,最为威胁后位的就是我这个太傅之女。
先皇后待我之诚毫无破绽,是因为她是真心要护我平安生下齐灏的。
她如此看重我,所以她从没想过让我失去孩子,她想的是利用我腹中这个孩子将沈氏一族斩草除根。
自我有孕,宫中便有我在闺中私会情郎的流言。
眉嫔比我早怀孕两个月,但齐灏比齐明早出生一个时辰。
所以我这个太尉之女与沈府马夫的苟且时日都被传得精准。
除此之外,我入宫前三日才被记在嫡母名下,在沈府品行不端陷害嫡姐之事也被细细挖出,流言绘声绘色,如火如荼。
那时我蜷缩在软榻上不敢出门,我不怕死,更不怕连累沈府,但是我抱着刚出生的齐灏恐惧得夜不能寐。
我和眉嫔同日生产,齐丰陪了眉嫔三日,却未曾来看我一眼。
若非我孤注一掷,将白绫悬于梁上闹来他跟齐灏滴血验亲,先皇后的落子必能压垮沈府,我和齐灏必定尸骨无存。
齐丰和齐灏的血液相融之后,齐丰下令再有传谣者即刻杖杀,宫中见血,齐灏的皇子身份无人再敢轻易毁谤。
时隔三年,提及此事的人自然不多,但只要用心查,也并不难知悉。梦妃若是有先皇后三成手段,便该知道从此处下手才有胜算。
齐丰生性多疑,即便证明了齐灏是他亲子,此事在他心中也必定留下个疑影。
我悬梁自证那日在齐丰怀中呜咽着睡着,又在他离开后缓缓睁开眼睛。
先皇后的父兄战死,当日齐丰明知我并未睡着,还是当着我吩咐起驾坤宁宫。
帝王之心的所有偏爱和宠纵,齐丰都给了先皇后,但这后果,却要我们这些不为他所爱的女子承担。齐丰的意思很明白,如果污蔑齐灏并非皇室血脉的是先皇后,他不希望我再追究。
我可以不追究污蔑,但若要齐灏在宫中平安长大,必定要除掉先皇后。
齐丰的两个庶子在先皇后入宫后先后夭折,后来太子出生,齐丰才渐次有了别的皇嗣,但皇女尚可存活,皇子仍尽皆夭折。
齐灏出生后先皇后困于母族尽墨之痛,无暇让他因故夭折,所以我抓住机会将齐灏之前的那三位皇子真正的死因送到齐丰面前。
我将先皇后通敌,给乞颜部传递我朝兵力粮草部署的证据,送到齐丰面前。
我将先皇后私藏利器,意图弑君的证据送到齐丰面前。
毒杀皇嗣、通敌叛国、弑君谋逆,这些罪名中任何一个都尽可以将一族权贵碾灭成尘,更遑论一个先皇后异族女子。
但齐丰视若无睹,甚至对我有愠怒之色,他怪我追究这些事。
我近乎绝望,又觉好笑,深沉如齐丰,竟会为了先皇后闭目塞听,原来帝王的痴情与冷情,是这般深邃难窥的。
但事已至此,我多少摸出了些齐丰的脾性和真心,那我便知该如何做了。
我在终局落子之后去见了先皇后。她仍是通身依旧的绝代风华,抬眸一笑间气度仍在,「沈如玥,现下这一局赢的不是你,是齐丰。」
我轻笑,「若说战事,皇上赢,若说情事,你赢,只不过你们二人之间的一局棋,何苦拉上我们来陪葬。」
「你比我料想的聪明许多,」先皇后一笑,转眸看向从窗外透进来的一缕光,半晌,她忽然一笑,顾盼神飞的眸中有几分好奇,「喂,不是说喜欢一个人会日日思念么?你就不想你那个马夫么?」
我眉尖一蹙,冷声道:「我并不像皇后娘娘那样全不挑食。」
若非她与太监对食之事闹得太过不堪,只怕这后宫的女子全死光了她也不会死。
先皇后挑眉一笑,「你们中原女子,就是活得口不对心,这宫中女子更是满腹心机只为一人恩宠,你就不觉得无趣无聊么?」
「娘娘如今,比中原女子还像中原女子。」
先皇后笑道:「是啊,所以沈如玥,」她看着我,「即便我死了,在这后宫之中,最终赢的也一定是我。」
我与先皇后斗了半日的嘴,她便悬梁自尽了。
白绫是齐丰派人送来的,但我离开后又听说齐丰疯魔一样地冲到坤宁宫,一时持剑砍杀尸身,一时又抱着尸身大哭。
我在满宫里的拒霜花下走过,只觉遍体生寒。
帝心似海,万般难测。
乞颜王的计划是,送先皇后入宫,利用齐丰的扶持统一蒙兀,兵强马壮之后就掉头过来吞并大丰王朝。先皇后是乞颜王这个计划的执行者,她不爱齐丰,她从头到尾都在算计这个大丰皇帝。
齐丰知道先皇后的算计,乞颜部一统蒙兀本就是齐丰将计就计的阴谋,他也一直在算计先皇后。
蒙兀各部落逐渐强大,大丰边境屡被侵扰,但逐个攻打事倍功半,所以齐丰让乞颜部完成统一集结兵力,又让先皇后偷走假的边境布防图,然后一举屠灭乞颜部十七万精锐,让蒙兀二十年内只剩下被打的份儿。
其手段之狠,心机之深,都令人后颈发冷。
齐丰深爱先皇后,但诛杀其父母、兄弟、宗亲、旧友的圣旨下得毫不犹豫,他要拔除她所有尖锐的爪牙毒刺,让她按照他想要的样子金尊玉贵地的活在他身边。
但先皇后甚至从不是乞颜王的棋子,她给乞颜王的书信证明她想要的是取代齐丰成为女帝。
所以她自然不肯屈从齐丰,她宁可死。
但我肯,自齐灏出生我便从不违逆齐丰的意思,我做好一个皇后该做的一切,我按照齐丰想要的样子替他打理后宫之事。
这样相敬如宾的日子我们过了四年,直到我为齐灏和齐明讨要封地。
齐丰不再提及此事是宽纵了我的逾越,我也想顺着他做回那个从不逾越的皇后,可是齐灏没能变好。
三四岁的年纪最好糊弄,我能用几下手板糊弄出个兄友弟恭谨守臣子本分的齐灏,那旁人就能用几块蜜糖糊弄出个两面三刀、满腹狼子野心的齐灏。
宫人尽是宠纵哄抬,我这里尽是责骂教训,齐灏渐渐越发不喜欢来坤宁宫,行事也越发张狂。
太子八岁生辰那日,御赐的东珠被齐灏蓄意抢走丢进芙蓉池,太子未曾告状,齐丰未曾斥责。
齐灏三日未敢来坤宁宫,但他又不忿齐明日日往坤宁宫跑,最终像个尾巴一样跟在齐明身后蹭了进来。齐明赖在我身边缠磨着我替他做功课时,他独自在一旁闷不吭声地写自己的字,只是不时假装无意地偷瞧我一眼。
我搂着齐明午间小憩,他忽然从外头跑进来猛地一把推开齐明,神色气恼、眼眶发红地瞪着我,却不开口。齐明长大一岁,终于练出了些少挨揍的眼力见儿,只看了齐灏一眼就自己爬下软榻,躲着他溜了出去。
齐灏见我不肯先开口,终于带着哭腔质问:「你为什么不疼我?齐明又不是你生的!」
那日没有对峙和斥责,我只当他是个不满五岁的孩子。
齐灏未料到我会哄他,多日沉积的委屈化成哭闹控诉,生生折腾了一个时辰才睡在我怀中,细蕊眼眶透红地进来,我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在这深宫之中,我是教不好齐灏,也护不住他的。
我是个一心求存的人,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可以忍,什么都可以做,所有想断我活路的人,我必定跟他鱼死网破。
他们要毁掉齐灏,就是断我的活路。
大丰三十万兵马深入蒙兀腹地,却被一个新冒出来的东胡部族借地势围困月余,齐丰连梦妃的身孕都顾不上了。
我将齐灏身边宫人悉数撤换,齐灏起初很不适应,哭闹赌气不肯理我,但两个月后他忽然跟我说,母后,我分得清好坏,你不用怕,师父说我聪慧得很,日后必能护得住你。
齐灏新拜的师父是个侍卫,前些日子齐灏顽皮从假山上跌下被他接住,齐灏瞧上了他那一身轻功,闹着要学,我没有阻拦。
齐灏没有跟任何人说他是如何跌下假山的,但是他练了两个多月功夫之后,动手打伤了太子。
齐丰罚他跪在御书房内间跪了了一日一夜,处理完军务又将他叫出去训斥了许久。
我不知道齐丰教训了他些什么,但齐灏回到坤宁宫就窝在我怀中死活不肯出来,不哭闹,不说话,但是不肯松开我。
齐丰后来再怎么哄,齐灏对他都不复往日亲近。齐丰抱怨过几遭,说我对齐灏动辄打骂都不见他记仇,但他这个父皇只罚过他这么一次,就自此记恨了。
我顺着齐丰的话音做他们父子之间的泥瓦匠,齐丰抚弄着我的长发随口笑道:「如今朕这个父皇对灏儿而言,只怕还不如他身边的一个侍卫要紧。」
我心头一颤,只抿唇一笑,「灏儿喜欢习武,陛下若要哄他开心,不如多给他找几个武将师父。」
齐丰笑道:「也好,日后做个戍守北境的大将军,威风得很。」
我凝眸瞧他,「皇上当真么?那现下将他分封去北境可好?」
齐丰笑道:「你又来了,太子和灏儿都年幼,兄弟俩打打架罢了,你不要总多想。齐灏和齐明从小打到大,也没见你忧心过半点。」
我眼尾微勾,语声似撒娇似认真,「因为打齐明只是挨几下手板,打太子却有性命之忧啊。」
齐丰微微皱眉,「皇后这是什么话!」
我垂眸,齐丰看我半晌,拉我入怀,叹气道:「如玥,你竟觉得朕对灏儿全无父子之情么?朕是看重太子,但朕也是灏儿和明儿的父亲。你怎能如此不相信朕?灏儿身边的宫人都是朕精挑细选的,你悉数撤换,难不成疑心朕这个父皇会害灏儿不成?」
我听懂了这番话暗含的疑心,更明白齐丰一旦开口便是要我一个回应,所以我当日便将齐灏身边的宫人都换了回去。若要弑君,就要先消除齐丰的疑心,顺从听话是他最乐见的。
是夜,一个黑影在我开窗时快如鬼魅地跃入,我尚未惊呼出声便被他捂住口鼻,耳边是低沉而熟悉的声音,「是我。」
宫中流言多是捏造,但也有实情。
比如我和沈府马夫之间的私情。
只不过他本是江湖游侠,所谓入府养马不过是少年心性,想来报复一把暗中使坏的沈府二小姐。不料一来二去坠入情网,自此夜夜翻墙。
后来我入宫,他便被沈府暗杀,生死不知。
我双手颤抖着去摸他的眉眼,「他们说你死了,萧楠,我以为你死了。」
萧楠发狠地将我抵在墙上,攻城略地一般劫掠够了我的唇齿才恨声道:「你半年前在宫墙下看见的是鬼么?既然瞧见了我,为何我的人联络你,你却不给回应?」
我顾不上理会他的怒气,惶急道:「你怎么进来的?你怎么能进得来我这儿?!我这儿有齐丰的眼线!」
萧楠哼了一声,「眼线的确不少,花了我一个月工夫才摸清你这里的巡查。」他眸中尽是恼怒,「为何要将我从灏儿身边调开?你想他死么?!」
我眸光一闪,心知他已摸清了齐灏如今的处境,便低声道:「我换掉齐丰安排给灏儿的宫人本就触了他的逆鳞,你又不知怎么露了马脚让他起了疑心,我得平复他这疑心,」我抬眸看着他急道,「你快走!你离开皇宫!否则你和灏儿都会死!」
「齐丰不会这么快动手,」萧楠哼道,「灏儿必定闹着找我,你明日就只作被他缠不过的样子,由着他去。」
「不行!」我断然拒绝,「你不知道齐丰他……」
「沈如玥!」萧楠猛然搂住我的腰,眸色发赤,「你让我的儿子管仇人叫爹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还不许我出现?!」
我恼声:「谁让你忽然离开的?!」
萧楠更怒,「我让你等我!你就是这么等的?!你们大丰女子等情郎,都是另嫁他人来等么?!」
我一掌打在他脸上,「你给我滚!你离开皇宫!害死了灏儿我要你偿命!」
萧楠略冷静了些,没好气地道:「你再等一个月,我带你们走。」
我仍自气恼,「走?你以为这皇宫是沈府后院,由得你随意进出?若非你凑巧救了灏儿,这皇宫内院你进得来么?单是进来我这儿就花了你半年工夫,你还想…...」
「我并没有一直留在大丰皇宫,上次太匆忙,来不及想办法见你。」
「你没事儿往皇宫里跑什么?!活腻了么?!」
萧楠眸色冷定,「齐丰想要我的命,我也想要他的。」
「你说什么?」我压不住眸中惊惧,「你要杀齐丰?」
「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我不该杀他么?」萧楠眸色狠厉,「他还杀了我唯一的妹妹。」
我看着他的眉眼,思及几年前他言语谈笑间天宽地广的北国风光,一个念头在头脑中炸响,「眉嫔?!你是古斯部族人?!」
「她不叫眉嫔,她叫乌恩,八年前本与古斯部的英雄汉子伯颜两情相悦,却在成亲前夕被我父王逼迫嫁入大丰王室,」萧轩沉声,「那时我年轻气盛,因恼怒父王拆散乌恩和伯颜便孤身来了大丰,我想找机会入宫杀了齐丰,救乌恩出来。」
八年前,我还是沈府备受欺凌却又诡计多端的庶出二小姐,为着一包云片糕将初入大丰王城的萧楠骗成了个二五眼。银子全丢了不说,连值钱衣物都被我扒了。
十八岁的萧楠气不过,仗着一身高超的武功竟追踪到了沈府,他这个打定主意要狠狠教训我一顿的仇人刚好赶上了沈府嫡母对庶子女每月例行的教训,莫名其妙地就又被我用来搅局躲罚。
事后,我良心发现,拿着白药去柴房想偷偷放人,却被早已脱困的萧楠捂住口鼻抵在墙上一顿恐吓教训。我后脑磕在墙上疼出了眼泪,萧楠却以为是他吓到了我,忙不迭地又哄又劝。
那时我只十二岁,尚且不通情事,只觉萧楠眉眼英俊,很是好看。但这个有着明朗笑脸的少年很快消失了,都没有跟我道别,就不再来沈府找我了。
四年后,他忽然再次出现在大丰,在街上蓄意惹得我生了一整日的气之后,莫名其妙做了沈府的马夫。二十二岁的萧楠比四年前更为夺目,他教我骑马,教我猎狐,哄我夜半出府,哄我偷瞧禁书,然后他再次消失,留我一人应对失贞有孕的烂摊子。
我思及前事,恼怒地一把推开萧楠。
萧楠怔了怔,看着我道:「我知道你……」他似乎千头万绪不止从何处说起,顿了顿才道,「八年前我轻狂叫嚣着要救乌恩出来,但花了一个多月没能进去皇宫,」他眸色转沉,「却得知了大丰皇帝迎娶乞颜部公主为后的消息。我这才知道大丰皇帝何其阴险无耻,他先娶的乌恩,却只封嫔位,他骗了父王,羞辱了我们古斯部!乞颜部公主封后当日我收到父王战死的传信,待我返回古斯,我的族人几乎被他们屠尽,我带着残部在蒙兀各地奔逃抵抗,我用了三年时间收拢旧部吸纳新族重建古斯部。」他冷笑一声,「四年前,乞颜部自以为一统蒙兀,急不可耐地要跟大丰开战的时候,我古斯部早已成为了更北方的头狼。乞颜王不知道大丰皇帝的可怕,他必定会输,只要他们开战,我就有机会夺回我的家园。」
「可是四年前齐丰几乎屠灭了整个蒙兀的战力,你如何夺回…...」我忽然反应过来,「齐丰大胜后曾将诸多被乞颜部屠戮的小部落首领封王,你是其中之一?」
「是,」萧楠眸色沉沉,「也不是。齐丰将整个蒙兀变成一盘散沙,指甲大的地盘就封一个王,我是其中之一,但我更是原古斯部和新古斯部的王。」他看着我,「也就是你们大丰人口中的东胡王。」
我大惊,「你是东胡部的王?将大丰三十万兵马困杀在苍狼山的,是你?」
「四年前先将蒙兀十七万兵马屠尽在大丰边城的,」萧楠盯着我一字一句,「可是你们大丰的皇帝,只准你们大丰人杀我们,就不许我们蒙兀人报复么?更何况,这次是齐丰挑起战端,征战蒙兀。」他越说越窝火似的,「你凭什么怪我?」
我愣了一瞬,没好气,「你东胡王用兵如神,谁有胆子怪你?不怕丢了性命么?」
萧楠一时更恼,「你宁可死也不肯跟我走是不是?」
我被他气得说不出话,缓了片刻才瞪着他道:「你知道我在沈府的日子为何比婢女还不如么?」我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我娘是蒙兀人,是先皇赏给沈太傅的小妾。我厌恶沈太傅忠君爱民的大道理,他只忠君王之术,只爱民众盲从,虚伪可笑。」我冷笑一声,「乱世相争成王败寇,我怪不着你。但我厌恶打仗和杀戮,若非战祸,我娘不会被掳至大丰为奴为妾。」
「战事是齐丰挑起的!」萧楠立刻急道,「你……」
我没好气,「我知道!我是说日后请东胡王莫要跟齐丰一样轻易动兵!你们皇孙贵胄骨头痒了想打架,自己扛着刀剑去互砍,别总拿着别人的性命糟蹋!」
「好!你跟我走,我就听你的。」萧楠高出我一头,居高临下地瞥着我,「否则我可未必管得住自己,我们东胡族人,也是热血好战的。」
「说得就跟你能带的走我一样!」我越发恼火,「现在齐丰要杀你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一个东胡王在大丰皇宫乱窜,你脑子进水了?!你赶紧走!别连累我和灏儿!」
「哼,」萧楠哼我一声,「做了我的女人,你还敢跟别的男人!」他猛地逼近我,一脸凶横,「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嫁给齐丰?!」
我恼怒不推开他,「那你呢?你为什么又忽然消失?!八年前你是因为有灭族之祸,那四年前呢?!四年前齐丰忙着屠戮乞颜部,你不是要趁机浑水摸鱼渔翁得利么?你不是要韬光养晦暗中蓄力么?你不是要招揽部族夺回家园么?!你东胡王有这么多事要做,你怎么会有闲心来大丰王城?!」
萧楠一急就脸色涨红,「我来找你!」
「哈!」我极尽嘲讽地指着他,「那你不是个昏君就是个蠢货!」
「你……」萧楠气恼地瞪我,努力吸气平息怒火,「齐丰杀我父王辱我幼妹,我必要杀他。」他看着我,「我承认我四年前来大丰王城是为如今的刺杀布局,但我也的确是来找你的!我想把你带回蒙兀!」
我用力推开他,他握住我的双肩定要我听他说:「其实从八年前……八年前你才十二岁,弱得像棵谁都能踩死的小草,胆子却大得令人恼火!你耍了我那么多次,我竟然没有动你!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古斯部剥光一个男子的衣衫是何等羞辱?!你知不知道我们古斯部是月下定情?!」
我挣脱不开他的手,恼火地踩他的脚,「八年前你就喜欢我了?!你骗谁呢?」
「那时我没觉得我多喜欢你!」萧楠恼火地躲开我的脚,见我抬头瞪他,便瞪回来,「但是我回去之后总是想起你的眼睛,明亮得就像苍狼湖里的月亮,有时温柔,有时气恼,有时会蒙着一层水雾,让我心疼。那四年战火之中我无数次想起你的眼睛,等我的新古斯部足够强大之后,我便打定主意要让你做我的王后!我本就是来带你走的!」
「那你为什么扔下我自己离开?!」
「因为我的人出了纰漏,中了齐丰的圈套。那时齐丰的大军与乞颜部激战,我乐得看他们狗咬狗,就吩咐隐匿于更北方的新古斯部兵马躲得远远的,然后我赶来大丰收买朝臣,安插刺客,我本想等他们两败俱伤之后杀出来夺回家园,」萧楠看我一眼,「但是我手下将士一时冲动露了行迹,他们被齐丰引蛇出洞卷入战火,所以我急着赶回去,那时我不确定新古斯部会不会重蹈四年前的覆辙,我不能带你回去。所以我让你等我,我本以为我很快就能来接你,可是齐丰很难对付,我们双方断断续续又打了四年,所以直到如今我才……」他眸中愧悔恼恨,猛地逼近我,「我刚走一个多月你就入宫了!为什么要入宫?!为什么不多等我半个月?!只要多等半个月我的人就会来接你!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书信,你明知道多等我半个月我就会派人来接你!」
「因为你的书信被我嫡母发觉后就再也不会直接到我手中!因为我从未收到过你让我等你的书信!因为你那些该死的书信都成了我嫡母威胁我和我娘的利刃!」我看着他恼声,「因为本该入宫的沈府嫡女与人私通被我爹察觉,而失贞入宫会被赐死!因为我的嫡母用我娘的性命逼我说自己是处子之身,甘愿代替嫡姐入宫为妃!因为我爹觉得只有嫡子、嫡女才应该被当做人对待,因为他们本就是让我入宫送死的!因为我未嫁之身怀有身孕,留在沈府也只有死路一条!!」
我气恼之下声音越来越大,萧楠着慌地来捂我的嘴,「你小点儿声……啊?!」
我一口咬在他手上,狠狠用力,萧楠闷哼一声便不再动,我咬了半晌,勾起眼尾瞧他,他闷声:「出气了么?出气了就别嚷了,我还得留条命带我儿子回东胡部。」
我愤愤,「凭什么说齐灏是你儿子?他是齐丰的儿子!」
「哼,老子连自己儿子都认不出来,还怎么救你们出去?」萧楠横了一句便没有再跟我斗气,只沉声,「你这个月保住自己就好,灏儿交给我。」
「不成!」我平复情绪看着萧楠,「你东胡王再威风也是在蒙兀,这里是大丰皇宫。你不了解齐丰,他既然起疑,那灏儿身边必定被无数双暗处的眼睛盯着,你不能出现在灏儿身边了,齐丰确认灏儿不是他儿子之前不会杀他,但是你,他不必顾虑。」
「若我不在灏儿身边,如何防得住旁人害他?!」
「防不住也比你出现要好,」我没好气,「现在要害他的人是太子和梦妃,若你再出现,那要他命的就是齐丰了。」
那一晚我与萧楠不欢而散,我略提了提我原本安排的弑君法子,「色诱」二字一出口萧楠就暴怒,根本就没给我机会说清谁来色诱如何色诱,我本就对他有气,干脆由着他围着我绕圈砸墙。
细蕊费心找的药本是要用在梦妃身上的,色诱齐丰自然要先皇后出马,只不过齐丰风月事玩儿的花哨,一龙双凤他提过几遭,都被我压着恶心假作娇羞地避开了。
我清楚齐丰对先皇后的痴迷,迷情的药齐丰本就在用,细蕊手上的不过多加了味料让他更沉迷些,只要让齐丰和梦妃吃下迷情药,我在最初的时候敷衍一二便不必靠近,等到药效最强时,我有六成把握得手。
我看着萧楠怒火滔天却不能大吼大叫的样子很觉解气,但却不料这个莽夫东胡王竟敢在大丰皇宫如此大胆。
细蕊肯定不会把药给萧楠,但我委实觉得萧楠必定用过了药才来的,他在坤宁宫折腾到将近卯时才放过我。
我手足发软地瞪着他说了句齐灏这边由我安排,他哼了我一声便蹿出了窗外。
萧楠刺杀齐丰的网已经布好,若是此时让他护着齐灏,容易露出马脚被齐丰察觉不说,还很容易让齐丰利用齐灏的安危引蛇出洞。
一旦露出些不妥的端倪,在这以齐丰为君的大丰皇宫,我不觉得齐灏活下去的几率会超过三成。
萧楠听进去了我的话,但他仍然生气。
我亦是恼怒,我不明白这么个二傻子一般的东胡王是怎么在战场上让齐丰损兵折将的。刺杀在即,他即便不放心我和齐灏也可以暗中安排人照应,他根本不必自己冒险留在大丰皇宫,可这个死脑筋的东胡王不赶紧滚还要跟我吵架,我觉得东胡族人真是瞎了眼才摊上这么个王。
我对萧楠的气还没消,齐灏就又来气我,他因萧楠被调去宫城外围跟我哭闹,结果恰好被齐丰瞧见。
齐灏如今颇有些窝里横,跟我大肆哭闹,一见齐丰就不敢吱声了。我看他被齐丰训斥得有些可怜,就给他备下了些冰乳酪,想着等他怄气回来哄一哄他。
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太监冲进坤宁宫哭喊二皇子落水时,我正跟细蕊商量乳酪中要加多少糖才好。
我在芙蓉池边抱着齐灏冰凉的小身子哭叫他的名字,却始终没能听见他再叫我一声母后。
盛怒的齐丰赶到之后就将齐灏从我怀中抢走查看脉息,怒吼:「你定要在灏儿身边安插人,就是为了害死他是么?!」
我看着齐灏苍白的小脸轻笑,「那皇上扣住所有太医,又是为了什么呢?」
齐丰愣住,大怒,「你说什么?!朕扣住太医?!」他怒吼,「二皇子是如何落水的,给朕查!还有太医院的太医,都给朕叫过来!」
齐丰没能因齐灏的死迁怒沫儿,因为同时落水的齐明还活着,五岁的孩子认得出将他们推下去的人,那是齐丰安排在他们身边的人。他也记得太子跟齐灏说,今日齐灏必须将父皇所赐的东珠还给他。
而太医迟迟不来则是因为去传召的宫人都莫名失踪,太医院并不知道宫中急召太医。
没有任何证据指向梦妃和太子,因为齐丰未曾下令彻查。
齐丰为齐灏做了一场小的法事,遗体装在小小的棺椁中便下葬了,没有入皇陵。
太子还是太子,梦妃还是梦妃。
我沉溺丧子之痛,日日将自己困在坤宁宫,齐丰来劝慰过一次便不再出现,直到宫变那日。
齐丰手持长剑,龙袍染血地走向我,「皇后,整个皇宫只有你这坤宁宫无人放火无人刺杀,朕来避难了。」
宫中大乱,只有齐丰身边侍卫众多,生死一线之时,只有太子和梦妃被侍卫护在齐丰身后,其他皇嗣和嫔妃的生死已被放弃。
八岁的太子似是受了惊,紧紧握着一把有他半人高的长剑不肯撒手,梦妃牵着太子的一只手,倒是没什么惊慌之色,只是脸色苍白得厉害。
齐丰并不去安抚他的娇妾爱子,只从容地接过我手中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笑道:「如玥,灏儿还不满五岁,你竟当真舍得?」
我也笑道:「皇上舍得,臣妾就只好舍得了。」
齐丰凝眸看我,「灏儿究竟是不是朕的儿子?」
「无论是不是,皇上都是舍得拿他当靶子,替太子的帝王之路扫除障碍的。」
齐丰似笑非笑,「皇后这是什么话,太子已是太子,日后登基顺理成章,何须朕替他扫除什么障碍?」
我一笑,「先皇后出身乞颜部,四年前两国开战,此后朝中诸多迂腐老臣要求废太子的奏疏就没断过,其中尤以沈太傅及其嫡子沈聪的言辞最为激烈。皇上在齐灏出生前,就想好了要将他派什么用场了,所以我从不担心皇上会为了一个宠妃废后,因为齐灏必须得是嫡子才能有用。」
齐丰唇角微挑,「哦?」
「皇上严格查问太子的学业骑射,却对齐灏十分宠溺,他对太子无礼,抢走独属储君的东珠皇上都蓄意纵容,」我看着他,「齐灏身边的宫人挑逗齐灏的夺嫡之心,这是皇上的授意或暗示,臣妾两次求皇上放齐灏去北境当个闲散藩王,可是皇上始终不允,所以皇上是铁了心要让沈府为着齐灏参与夺嫡。」
齐丰清雅的眉眼笑意仍在,但却泛出若有若无的寒意,「皇后多心了,太傅是三代帝师,朕岂会如此设计恩师?」
「先皇后是皇上此生挚爱,皇上近乎灭了她全族,恩师又算什么?」我看着齐丰,「四年前,皇上可以将乞颜部养肥了再杀,那么如今沈氏也是一样,先挑起齐灏的夺嫡之心,等沈府这些死都不肯让太子登基的老顽固成了死忠的二皇子党,一个谋逆的罪名安下去,一了百了,干净利落。」
齐丰叹口气,「如玥,过慧易夭,有些话若宣之于口,就很可能断了自己的活路。你一个沈府庶女,如今高居皇后之位,你还有何不足?只要你听话,太子在朝中站稳脚跟之后,朕原本也不会杀齐灏的。」他看着我,「只要他当真是朕的儿子。」
我去接他手中长剑,但却接不过来,便松开手。
齐丰抖落长剑上的血迹,「但你宁可设计齐灏溺水而死也不让朕查,这说明他的确不是朕的儿子。」他抬头看我,「若齐灏当真是他人之子,那宫中流言多半为真,也就是说,你入宫前便已不洁了。」他眸色幽暗,「若是如此,你承宠之日怎会落红?齐灏的血迹又怎会跟朕的相融?」
我余光瞥着剑刃寒光对他笑,「臣妾一个卑贱庶女,一直都是个诡计多端的性子。落红可以刺破肌肤作假,滴血验亲更是市井花招,将白帆藏于护甲加入水中,莫说是和齐灏了,皇上就是和一只千年老鳖滴血验亲,那也是一家子。」
齐丰眸中蓦然转寒,长剑猛然刺出,我失声尖叫,却被一只手一把拉入怀中。
萧楠一刀挑飞齐丰的长剑,先低头气我,「还让我走,我走了你不就被杀了么?哼!」又抬头斜睨齐丰:「大丰皇帝,替我养儿子是你的福分。」
齐丰没有动怒,只盯着萧楠一笑,「果然是灏儿身边的那个侍卫,」他看我一眼,笑道:「原来要刺杀朕的和与皇后有私的是同一人,如玥,你真是从不令朕失望。」他看着我,「先皇后出身乞颜部,朕就是对外族女子为后的弊端深有体会才立你为后,想不到太傅之女,竟还是跟蒙兀人纠缠在一起。」
萧楠的人已经将齐丰和十几名宫女、太监围住,但齐丰却神色清寒语声平静。
我意识到不对,急忙推开萧楠,「有埋伏!你快走!」
话音未落,坤宁宫窗扇上的双角四宛菱花中暗箭尽出,悉数对准我和萧楠。
萧楠十八岁那年武功就很好,但是脑子不行总着我的道;四年后还是容易上我的当,但是武功已经可以补足了;如今,他带着我躲暗箭的速度,已经足够晃得我头晕眼花,无暇开口。
齐丰冷笑,「好功夫,只不过脑子差了些,如玥,你敏慧颖悟,怎会喜欢上一个莽夫?今日这场面,即便他功夫再好一倍,能带你活着出去么?选错了男人,可是要陪葬的。」
他话音未落,八岁的太子忽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