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下孩子的那一天,被丈夫灌下一碗毒药,扔到枯井里。
等我九死一生回到人间,属于我的一切都被人替代。
罪魁祸首不单单是他,还有我的父母……
「恭喜世子爷,母子平安。」
我躺在床上,听着稳婆的声音,抿唇笑了起来,眼眸里溢满了幸福。
林申义进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碗。
他一挥手,屋子里的人皆含笑的退出去。
「瑞宜,把药喝了。」
他的声音很冷很淡,没有丝毫初为人父的喜悦。
就像这一年来,应和了那四个字,相敬如宾。
闻到药味的时候,我脸上的幸福笑意也瞬间敛去。
「你,你是什么意思?」我努力压制住心中的错愕、慌乱。
满目不可置信的看着林申义。
碗里的药有毒。
或者说这本身就是一碗毒药。
「我就知晓骗不过你。」林申义说着,一手捏住我的下巴,一手端着药往我嘴里灌。
我抗拒、挣扎皆是无用。
药汤洒在我胸前,多数还是被灌进我的肚子里。
林申义松开手,站在一旁冷冷的看着我。
我趴在床上抠着喉咙,想要吐出来。
「没用的瑞宜,这是毒药,即便你吐出来也活不了。」林申义淡淡的说着,走到一边坐下。
看着我垂死挣扎。
我当然知道这是毒药。
我抬眸看向他,眸中有不解和绝望,「为什么?」
夫妻一载,即便是没有感情,也没有龌龊,连嘴都没绊过,何至于心狠手辣置我于死地?
我从未对不起他呀。
「因为你占了不属于你的位置。」
「……」
我瞪大眼睛。
这话从何说起?
「明明是你自己上门提亲,我又没有强行嫁你。」
「你的嫁妆很丰厚。」
世上怎么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的嫁妆丰厚与否,与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就是冲我嫁妆来的?
可他是国公府世子,会缺这点银钱?
不过是个借口。
那么真正的目的呢?是什么?
腹部传来一阵绞痛,我捂住肚子,想让他给我请大夫。
可我自己也是个大夫。
我的嫁妆不单单是父母恩赐,更多是我给人看病的诊金。
一点一点积攒起来才有这么多。
「唔。」
我疼的浑身痉挛,看见一个人慢慢走进来。
她的脸,竟与我有七八分相似。
「你,你……」
她是谁?
我不知道答案。
在快要晕过去的时候,我满心的怨恨和不甘。
伸手想要抓住她。
却狠狠的摔到地上。
她的脚踩在我手背,伸手揪住我的头发。
「从此以后我就是任瑞宜,享受着你的一切。」
「包括你的儿子。」
「你以为那天晚上跟你圆房的人是申义吗?那只是街边的一个乞丐罢了。」
「不单单你要死,你的儿子也活不长久。」
如果一开始是痛苦、怨恨。
这一刻是毁天灭地的屈辱、还有滔天愤怒。
他们怎么可以这般算计我?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行医救人错了吗?孝敬爹娘错了吗?
我被装进麻袋里,被人扛在肩膀,然后被丢进一口枯井。
我疼的晕过去。
再醒来,周围一片漆黑,唯有鸟叫蛙鸣。
得幸手脚没有被绑住,用尽了力气,手指头都抠出血,才抠出一个洞。
解开绳子钻出麻袋,靠在井壁看着夜空。
眼睛瞪的很大很大才不让眼泪流出来。
此时此刻,我要做的不是哭。
得想办法出去,解毒。
然后报仇,把属于我的一切都拿回来。
林申义和那个女人害我,他们会不还害我爹娘?
还有孩子……
我一刻都不敢等,伸手去抠水井壁。
直到天亮爬出水井,瘫在地上的时候,我十指鲜血淋淋,疼痛蔓延到心脏。
浑身抖如筛糠。
我环顾四周,分不清东南西北,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离开这里,活下去。
我想着如果运气好,遇上好心人送我回娘家,爹娘一定会为我做主。
只是我运气不好,一路跌跌撞撞蹒跚一脚踩空,滚到山坡下。
我疼极了,却咬紧牙关不敢晕过去,我怕再也醒不过来。
好在天不亡我,当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终于找到好心人愿意送我回城。
只是我还是太高估了人性。
他根本不是送我回城,而是转手把我卖去了勾栏妓馆。
「作死啊你,这都生产过的妇人了,你还狮子大开口,要不是看她面皮长得好,别说十两,一两银子老娘都不给。」
我就这样子被卖了。
无论我说自己是宣平伯府嫡女,还是林国公府世子妃,老鸨都不信。
而我身上没有一件首饰可以证明身份。
「你若是想活着,就给我听话些。看在你皮相极好的份上,我才给你个体面,若是不想活了,我明儿就让你接客。」
鸨娘的话吓得我一瑟缩。
即便我饱读诗书,精湛医术在手,这一刻我都没有反抗的勇气和能力。
不管我多心急如焚,都只能咬牙忍着。
每日的药汤定按时服用,身子必须养好,会医术的事情不能泄露分毫,看着鸨娘每见我一次笑容就更满意几分。
我知道我只有一次机会,就是和买下我初夜的男人谈条件,让他帮我带个话去宣平伯府,我以医术为他医治他想要救治的任何人,哪怕为他所用,都可以。
「听说了吗?天仙楼来了个赛天仙儿,传闻清冷不可方物……」
「小生有幸远远瞧过一眼,当真配得上赛天仙三字。」
我的初夜,我遮着面纱在台子上走了一圈,亦看见了坐在人群里的熟人。
秦王府纨绔世子李锦霂。
他似乎亦认出我,咻地站起身,丹凤眼里满满的不可置信……
「你怎么会在天仙楼?」李锦霂问我。
隐忍着怒气。
我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来不及言语,泪已滚落,一滴一滴,像断了线的珠子。
李锦霂似有千言万语,看着我欲言又止。
我也清楚,这个时候我想离开这妓馆,只能依靠面前的纨绔李锦霂。
没有丝毫隐瞒,把我所知晓、所遭遇一一说给他听。
他是我唯一的希望。
李锦霂脸色变了变,愤怒、震惊,最终他一拳击碎身边的红木桌子。
「你……」
我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世子爷,求您高抬贵手,带我离开这里吧。」
「我愿意……」
我说完,撤掉腰带,就要脱去衣裳。
李锦霂压住我的手,眸子里似有火在跳跃,声音却沉沉冷冷,「我虽然不是个好东西,但好歹是个人。」
「你也是瞎眼,那么多男人你不选,挑了个这么恶毒无情的。」
「我也不瞒你,你那儿子早死了。」
「……」
错愕、震惊、悲恸在我眼中来回涌动。
「你、你在说笑吗?」
我声音哑的就像是破鼓。
喉咙疼极了。
心脏好似被人拿刀子一下一下的切割。
除了疼,还是疼。
「快一个月了呢,说是染了恶疾,小孩儿嘛,养不活很正常,如今在这里见到你,或许那孩子并不是正常病死。」
「当然不是。」我疾呼出声。
「他是个健康的孩子,他很健康。」
我嘶吼出声。
浑身软的站不稳。
一下子跌坐在地,满心愤恨,却无处可以发泄。
李锦霂看我一眼。
转身出去,外面很快传来鸨娘的求饶声。
我慢慢的走出去,见他正踢在鸨娘身上。
一脚一脚,发了狠,用了劲。
鸨娘一个劲的求饶,「奴婢真不知晓她是世子爷您的人,您放心,从这一刻起,奴婢就没有见过她。」
我被李锦霂带出天仙楼,却没被送回宣平伯府,而是被他养在了外面宅子里。
我浑浑噩噩,躺在床上仿佛要死去一般。
李锦霂这几日早出晚归,这日又来了,「起来,我带你出去。有些事情我与你说不清楚,得你自己去看、去悟。」
我戴上帷幕,魂不守舍的跟在李锦霂身后。
我坐在二楼临窗位置,看着对面金玉铺子门口来了一辆马车。
熟悉的标记、熟悉的人。
「母亲。」我急切的站起身。
却见那个对我宠爱有加的妇人,此刻正亲切的牵着另外一个女子。
即便是有几分相似,难道作为亲生母亲,会认不出自己的女儿?
李锦霂能够在我遮住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的时候认出我,母亲她……
「任瑞宜,据我所查到的消息,刚刚走进铺子的那两人才是母女,你……」
我闻言,咻地瞪向李锦霂,抬手去捂住他的嘴。
不让他说出更残忍的话来。
他抓住我的手腕,背到身后,在我耳边一字一句说道,「你或许是你父亲的女儿,但绝对不是那个妇人的女儿,还有你儿子的尸体找到了,就在别院,仵作已经在那边侯着,他会告诉你,你儿子的死因。」
我忽然间不想回去,不敢回去。
我怕想找个壳,把自己缩进去,找一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我害怕极了。
什么叫一无所有。
这便是一无所有。
我行医救人,路见不平,即便是街边乞丐我都施舍了无数。
「为什么?」
我哑着声问李锦霂。
「为什么要这样子对我?我做错了什么?若觉得我挡了他们的路,告诉我一声,我定走的痛痛快快,绝不做绊脚石。」
但他没给我答案,强行把我带回别院。
那间屋子就在面前。
却像一个魔窟。
更像一只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我生生撕碎活吞。
我挣扎起来,哀求出声,「我不进去,我不进去。」
我流着眼泪苦苦哀求,「李锦霂,我求你了,你放开我,你放开我吧,我不要进去,我不要……」
他说有些浓疮必须挖掉、清理干净伤口才会好。
「那不是浓疮,那是我儿子,是我十月怀胎、拼了命生下的儿子,我不敢……,我不要。」
「李锦霂,我求求你,我不进去,我错了,我错了,我当初不该拒婚,我给你磕头,你别让我进去,我以后都听你的,我都听你的。」
无论我怎么哀求。
李锦霂还是把我拉进屋子。
我也看见了地上那小小的白骨,未腐烂的血肉腥臭无比。。
不知是不是母子连心。
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我儿子。
我不知道他父亲是谁,但我知道,那是我儿子。
「啊……」
我捂住眼睛不敢看。
可是我又忍不住,慢慢的爬过去。
脱下我身上千金难求的衣裳铺在地上。
流着泪、抖着手去捧他的白骨。
他的头颅是碎的、手骨、胸骨是断的……
我的眼前一片血红。
眼泪滴在手上、滴在白骨上,竟是红色的。
「从骸骨上看,应当是个不足月的婴儿,头部遭受重击,应当是钝器所为,胸口的断骨应当是摔地而断,婴儿当场并未毙命,所以……」
仵作的话是世上最恶毒的话语。
我听后用力咳起来。
仿佛心肝脾胃都要从口腔里咳出来。
血喷在小小的尸骨上。
好痛好痛啊。
呼吸似乎都很难。
我身子慢慢的倒下去,却被李锦霂用力摇晃着。
「任瑞宜,你儿子死的这么惨,你难道要这么算了?你难道不为他报仇吗?」
我忽地瞪大眼睛。
看着面前的李锦霂。
「报仇。」
「报仇。」
「我要报仇。」
他轻轻把我拥在怀中,亲吻着我的额头,哑着声对我说,「是,你要报仇,所以要好好活着,记住了吗?」
我要报仇,我要活下去。
我要让那些害死我儿子的凶手付出代价。
我要林家、任家满门皆诛……
三年后,京城。
顶顶有名的戏楼排了一出高门世子痴恋青楼名妓,毒害原配嫡妻,摔死嫡子,并让妓子替代原配,侵占原配嫁妆。
曲折离奇的大戏一下子就红遍京城戏坊,场场爆满,客满座。
很多人都在议论,这只是一场戏?还是确有其事?
我坐在二楼的雅间里,身子懒懒歪着,轻轻咳出声,「下去与班主说,情绪不够激烈。」
「是。」
伺候的人出去,李锦霂推门进来。
满目温柔坐在我身边椅子上,「什么时候到的?」
「昨儿傍晚。」
李锦霂看我一眼,「这出戏排的怎么样?」
「挺好。」
我淡淡应了一声,让人把药给李锦霂。
他没有接。
只是静默的坐在一边。
他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我看着戏台上,轻轻咳了起来。
将染了血的娟帕往火盆里一丢,火光照亮我眸中嗜血的仇恨。
对伺候的人说道,「别告诉世子爷我咳血的事儿。」
「可是……」
我幽幽低语,「没有可是。」
这三年,他已帮我很多很多。
不能再把他拉入这场属于我的血海深仇里来。
我出现在林申义面前的时候,他惊的洒出杯中滚烫茶水,烫的他跳起身。
满目惊疑的看着我。
「你……」
他应该是想问我是人是鬼?
我淡淡看他一眼,翩然离去。
为了这一眼,我练习了无数遍。
既让他因为我的淡然而疑惑,又因为我不曾改变的容貌而疑神疑鬼。
「世子爷认得她?那可是神医谷的任大夫。」
林申义追上来的时候,被我的随从拦住。
「任瑞宜……」他大声喊道。
是笃定,又有不可置信。
我看着他笑,笑的依旧温婉,云淡风轻,「林世子,别来无恙。」
「你没死?」
「毒杀嫡妻、连不足月稚子都不放过的林世子都未死,我行医救人,与人为善,阎王爷允我多留人间几年。」
林申义冷哼一声,「你别忘了这是京城,要弄死你易如反掌。」
我笑着。
笑不达眼底。
却不惧怕他的威胁。
「世子爷心狠手辣,我已经领教过,不过世子爷别忘记了,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你当真可以为所欲为?」
这一场对峙,我们其实谁都没赢。
林申义拂袖而去。
而我则是汗流浃背,站都站不稳。
靠在椅子上,好一会我才缓过神来。
紧接着又是一阵咳嗽。
看着帕子上的血迹,我眉头微蹙,轻轻将染血的帕子丢到火盆中。
眸中的恨意以及复仇的决心,没有丝毫减弱。
我很快遇上了第一波刺杀。
林申义若是知晓这三年我是怎么过的,就不会派人来送死。
这些刺客连我住的院子都没靠近,就中毒身亡了。
一个一个全部丢到早已经挖好的坑里,一包药粉下去,看着他们成为一滩血水,我连眉头都没蹙一下,异常平静。
等走出院子,我才忍不住咳出血。
伺候我的人,没有一人上前。
他们与我不过是一场交易,在京城这段时间保护我,等我事情了了,他们的去留,便与我无关了。
连着三波刺客,连我衣袖都没有触碰到,林申义他急了。
因为他那一周多,会喊爹爹的嫡子中毒,且御医都束手无策。
我听说他整宿整宿睡不着,笑的有几分癫狂。
那天大雨滂沱,他提着剑杀进宅院内。
我撑着伞,挥退护卫,慢慢的上前,以指尖抬起他的剑,抵在我的胸口。
阴沉冷冷的问他,「林申义,你敢刺吗?」
他不敢。
想来是发现了,国公府中毒的不止他那嫡子。
还有他父母。
以及兄弟姐妹。
我既然要报仇,又岂会手下留情。
所以我给他们下了绝子药。
林家,断子绝孙。
「你想要怎样?」林申义咬牙切齿的责问我。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你辱我欺我骗我可忍,但你摔死我儿,抛尸荒野不能忍。林申义,早知道今日,当日在嘉陵江我就不会救你,让你在阴沟里死透,曝尸荒野,尸体被野兽啃咬…」
「你说什么?」林申义握着剑的手忽地抖了起来。
满目震惊的瞪着我。
我只是冷冷笑着,「林申义,你对我是恩将仇报,对任瑞安是爱错了人,也只有你这种蠢东西,才会对个外室女信重、爱重,为了给她腾位置,不惜找个乞丐侮辱自己的嫡妻,亲手毒害。你怎么不用脑子想想,她会医术吗?当年那个玛瑙瓶子出自神医谷,她认得神医谷的谁?或者说神医谷可有人承认她?」
我的话语让林申义面色越发惨白。
很多事情只要掀开那层遮羞布,所有的肮脏都被暴露在阳光下。
渗人又恶心。
鲜血淋漓的让人痛不欲生。
「你休要强词夺理。」
我看着林申义的色厉内荏,冷冷笑了一声,手指撇开长剑。
「国公府的世子爷,手握大权,你可以去查,查查我那与小姨子勾搭成奸的父亲,当年是怎么拿走的玉佩,又怎么给了任瑞安。也可以查查当年他买通拐子,将我拐卖一事。」
「好好查,别坠了你国公府世子爷的威名。」
我说完这些话,嗓子痒的厉害。
但是我忍住了没有咳嗽。
「林申义,你也该尝一尝心如刀绞,恨毒了一人,又拿他没有办法的那种滋味。」
「这三年,我隐忍蛰伏,九死一生,你别奢望我收手,我也不会收手。对你们这些人渣,我就是要看着你们被剧毒折磨,痛苦、煎熬着,你以为这就算了吗?」
「呵呵……」
「这只是开始。」
「除非你们林家人死绝,我都不会收手。」
我冷冷笑出声。
转身朝屋子内走去。
有血从我嘴角流出,沿着下巴滴在衣襟上。
「任瑞宜,你交出解药,我可以既往不咎。」
林申义还在大言不惭。
我却是懒得搭理他,「将他丢出去。」
我根本不需要他放过我。
如今是我不放过他。
院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掩盖了我撕心裂肺的咳嗽。
以及吐在帕子上的血迹。
我知道我时日无多。
大仇未报,这个世上除了我,还有谁记得有个孩子来过这世上。
他健健康康,本应该活的长长久久,前途无量,未来一片光明。
可偏偏他活了不足五日……
我多怕,多怕自己就这么死去,连为他伸冤的机会都没有。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眼泪顺着眼角落下,一滴一滴。
像断了线的珠子。
无论我怎么擦都擦不完。
「任瑞宜,任瑞宜,你让他们住手。」
「你要怎样才肯把解药给我?」
林申义愤怒、又带着哀求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他那宝贝儿子日日夜夜喊疼,夜不能寐,食不下噎,他一定心疼坏了吧。
林家上上下下再不能生育,他们一定恐慌极了。
真好啊……
「呵呵呵。」我忽地笑起来。
果然,刀尖子要插在他心窝上,他才知道疼。
别人的孩子,说摔死就摔死,一点人性都没有……
报应,不是么?
我至少还手下留情,没有直接送他儿子上西天。
万一将来,他遇上个神仙,兴许还能解毒。
他应该跪谢我的大恩大德。
跪谢我没有直接送他们上西天。
林申义像条死狗一般被丢出去,身子重重摔在地上,溅起坑洼里的雨水。
狼狈又难堪。
我站在屋檐下,隔着院门看着他。
眸中没有愤怒,没有仇恨,淡漠的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但是我的嘴角慢慢勾起一抹笑。
极其残忍。
林申义也抬眸看着我,他眼眸里都是怒火和恨意。
「……」
我轻轻扯了扯嘴角。
就受不住了?这才到哪儿啊……
「任瑞宜,凡事留一线……」
「关门。」我沉喝。
林申义的恶心言语被隔阻在门外。
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压根不想与他再见。
不论是黄泉路上,还是今生来世,这种人会脏了我的轮回路。
我转身的时候,只觉得头晕眼花。
身子软软的往边上倒去。
陷入昏迷前,我看见疾步而来的李锦霂。
他惊呼着抱我在怀中,「瑞宜。」
再醒来,还未来得及喘息,耳边就是李锦霂气急败坏的责备。
「你是不是想早点去见阎王,仇没报,自己把自己折腾死了。」
我看着他轻轻笑了笑,「不会的。」
即便日日疼痛不止,我也会在报仇之后再噎气。
李锦霂喂我药的时候,我看着他微微发抖的手。
我心中明了。
他应当是知晓,我时日无多了……
「李锦霂,我的仇我自己报,你别插手。」
李锦霂黑着脸走了。
我知道他心里的恼,也是后悔当年为什么没有多了解打探一下。
就拒绝了他的求婚。
但来不及了。
我不想再害了他。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我是一个不详的人吗?还是说我与人为善、行医救人错了?所以上天罚我遭受这不公不平的一切。
但我错在哪里了呢?
做大夫时,我乐善好施,不分高低贵贱,皆是悉心医治。
做人女儿时,我听话懂事,孝顺父母。
做了媳妇晨昏定省,友善妯娌、姑子……
或许错在我不够恶。
不够狠毒。
能治病救人,却看不透人心。
林申义没有走,我那瞎眼的母亲、偏心的父亲却来了。
他们在门口哭喊、哀求。
我坐在屋檐下,看着淅淅沥沥落下的雨。
「瑞宜啊,看在母亲养了你多年的份上,你开门见母亲一面吧。」
「去请任夫人进来。」
任夫人被请进来的时候,她依旧珠钗满头,衣着华丽。
还是那个伯夫人,自认高贵。
看我的眼神里,又带着几分不屑和恨意。
她可能觉得,任瑞安才是她的亲生女儿吧。
「瑞宜……」
「请坐。」
我声音淡淡的,是连母亲都不愿意喊了。若不是她的默许,林申义怎么敢下毒手。
她早就见过任瑞安,认定那才是她的女儿,却因为任瑞安流落青楼,身份上不得台面,她又想给任瑞安国公府这体面的亲事。
所以就牺牲了我,也默认了林申义害我。
我冷然的看着她在那里说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希望我高抬贵手。
看她被蒙骗至此,我忽然间觉得可笑极了。
「任夫人,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才是你的亲生女儿。那任瑞宜不过是你丈夫跟你妹妹苟且生下的孽障。」
「……」
任夫人忽地瞪大眼眸。
余下的游说卡在她喉咙里,上不来下不去。
她忽地咳嗽起来。
满目不可置信,「你、你、你说什么?」
「去查吧,查查你丈夫和你那好妹妹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生下任瑞安后,买通拐子将我掳走,然后隔上一年半载,就把任瑞安送回来顶替我。幸亏老天有眼,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任瑞安她走丢了,沦落青楼。」
「而我却被师父捡去,学的一身医术。」
「这事你爹娘知道,你兄弟姐妹都知晓,就瞒着你一人呢。」
我一点都不介意把这些肮脏宣扬的人尽皆知。
这个时候,别说京城,就连其它州府百姓都知晓了。
就差最后一把火烧起来,把这一切肮脏烧个干干净净。
任夫人她跌跌撞撞、失魂落魄的走了。
我等了她三日,她没有再来,我便知道,她彻彻底底放弃了我。
为了她其他儿女,彻底丢弃了我。
我有那么瞬间的难受,但是很快释然。
这般,我也不必再纠结要不要对任家手下留情。
要不要有一丝一毫的心软。
「把那些证据都放到龙案上去吧。」
七日后,京城沸腾了。
宣平伯贩卖私盐,与敌国丞相信函来往密切。
宣平伯通敌叛国,褫夺封爵,任家满门打入大牢。
所有人还在声讨任家的时候,另外一件惊天大案浮出水面。
林皇后所生的太子,根本不是皇帝子嗣。
滴血认亲之下,太子的血与当今圣上不相融。
任由皇后声嘶力竭喊冤,指天发誓太子乃皇上血脉,国公府满门跪在宫门口,依旧没能让皇上相信。
皇后被打入冷宫,太子被贬为庶人,国公府一夕之间覆灭。
牵连其中的人都被打入天牢,等候发落。
我听着外头传来的消息。
去了酒楼,身穿紫衣的男子等候多时。
「恭喜二皇子心想事成。」
「是本皇子要谢姑娘指点,姑娘接下来……」
我走到窗户边,看着绵绵不绝的细雨。
「我说过,要他们血债血偿。」
二皇子沉默片刻,「本皇子知晓了,姑娘静候佳音便是。」
我看着二皇子,忽地咳嗽起来,再抬头的时候,满嘴的血。
我轻轻的跪了下去,匍匐在地。
「……」
二皇子看着我片刻,「姑娘放心,不出半月,定出结果。」
我轻轻的笑着。
半月的时间,我想,我还能等的。
任夫人托人带信给我,说想见一见我。
我去见她了。
天牢里,他们一大家子挤在一起,又脏又臭。
她憔悴不堪,哀求着我把两个侄子带出天牢。
把他们养育长大,为我养老……
我才不稀罕呢。
「你让我来,就为了说这些吗?」我冷着脸淡淡出声。
「我生你、养你,是我眼瞎、心盲害了你,是我对不起你,可是这两个孩子,你当初多那么疼他们……」
她一个劲的提起曾经,提起过往。
这些没有一句是我想听的。
「任瑞宜已经死了,死在你们的合谋之下。」
到这个时候,她依旧没有后悔。
也没有说一声对不住。
罢了。
奢求什么呢
我起身朝外面走去。
她在牢房里对我破口大骂,骂我冷血,骂我白眼狼,骂我心狠手辣。
我轻轻笑着,咳的眼泪直流。
她只知骂我,却不想想,我成为如今这个鬼样子是谁造成的?
二皇子没有食言。
林家、人家的判决下来了。
林家男丁十二岁上斩首,十二岁下、老弱妇孺发配苦寒。
任家亦然。
林申义说他要见我。
我盛装打扮,抹上了胭脂、唇脂。
他在牢房里,我在牢房外。
他再也不是那个霁月光风,让我第一次见面就沦陷的世子爷。
他是卑微的阶下囚。
是伪君子,是害死我儿的刽子手,是背信弃义的禽兽、畜生。
他看了我片刻,才轻轻跪伏在地,「瑞宜,对不起。」
他应该是查到了真相。
可是哪又如何?
回不去了。
我死去的孩子,他再也回不来这人世间。
我不想问与我有过露水情缘的男人是谁?因为没必要。
我和那个人……
「看见你成了丧家之犬,看着林家该死的死,该诛的诛,苍天果然有眼。」
「我儿在天之灵,可安息了。」
林申义忽地抬眸看向我,「是你,你和二皇子勾结在一起……」
我冷冷一笑。
那怎么叫勾结?那叫合作。
二皇子需要我手里的东西,我要借二皇子权势报仇,各取所需而已。
但我怎么会承认呢
万一隔墙有耳,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黄泉路上,你们一家子有伴,倒也不寂寞。林申义,尽管你无情无义,这个时候,我还是要说一句,你还是不够心狠手辣,当初你要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不会有今天的家破人亡。」
「你看我多心狠,步步为营,一击命中。」
「绝对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
看着林申义瞬间猩红的眼。
我心中有几分得意,却并不畅快。
就算报了仇又如何,我的孩子他却没有得到一点点母爱。
我都没来得及好好抱抱他。
心间哽的难受。
「瑞宜,是我对不住你,孩子是意外,我若是早些知晓你就是救我的那个姑娘,我一定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情来。」
我忽地有些想哭。
却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泪滑落脸颊。
「迟来的歉疚比草贱,你不配提当年的救命之恩。」
「你不配。」
这是我最后对林申义说的话。
他跪在那儿,猩红的眼眸里,泪水滚落。
我走出牢房的时候,烈阳温煦。
我抬手遮掩着这刺眼的阳光。
看见一个身穿太监管事服的年轻公公站在那里看着我。
他似有千言万语,好几次想迈步过来。
我其实一瞬间,就猜到他是谁。
我朝他微微福身。
他却噗通跪倒在地。
「……」
一时间我不知道自己命好还是命苦。
所嫁非人命苦。
而有过露水情缘的人,却要来远远的看我一眼。
多么可笑可悲。
我们没有说一句话,彼此这般相视一眼,知道彼此的存在,不闹的人尽皆知,已是体面。
我看着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林家人被斩首的那天,大雨滂沱,看热闹的人很少,我撑着伞站在雨中,雨水湿透了我的鞋子和裙摆。
林家人骂我是妖女,是祸害。
我只是冷冷笑着。
曾几何时,我也是温柔善良贤淑的好女子。
走到这一步,他们林家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就像任家那些人一样。
主谋是林申义,他们是帮凶。
我和林申义对视的时候,我看见他眼中的怨恨、愤怒、后悔、伤痛,
「时辰到,行刑。」
刽子手刀起刀落,他的人头被砍下。
喷洒出的血飚射老远。
混在雨水中,慢慢的朝我蜿蜒过来。
我站在原地未动。
好一会后才慢慢转身。
深一脚浅一脚踩在血水中,血脚印慢慢的由鲜红变成淡红……
我父兄被砍头的那天,我已经没有力气去观刑。
大仇得报后,我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和精神,就像一个被鼓鼓囊囊的皮囊,被戳了好多个洞放了里面的空气。
剥茧抽丝,蜡炬成灰。
我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我歪在床上,看着李锦霂在屋子里来来回回的走,时不时骂我两句。
我有些想笑。
又想哭。
也想把他看清楚一些,记住他的样子。
若是有来生,我一定擦亮眼睛好好去看、去品。
去认识他。
仗义每多屠狗辈,忘恩多是读书人。
「李锦霂。」
「干嘛?交代遗言啊?你知道我不想听。任瑞宜,你给老子好好活着。我把你从青楼带回来,不是让你死的。我,我……」
他紧紧握住我的手,「任瑞宜,我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有多争取一下。我是混账了一些,但我从未想过要你死。」
我知道。
我一直都知道。我把这三年整理的医书、毒药方子都给了李锦霂。
金银钱物给了这次护送我来京城的人。
我已经选好了自己的坟地。
是城外的一条河,我想死后,与孩子一起,沿着江河湖泊,归入大海,逍遥自在。
或许我们的灰烬会被鱼虾吃掉,但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我心甘情愿的。
前往的时候,我听李锦霂说,林任两家的老弱妇孺们是一起流放的,从出京城开始就撕扯、打架,相互埋怨。
我只是笑着。
又看见了那个太监。
他一步步走向我,给我戴上一圈珠串。
「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轻轻摇摇头,抱紧了怀里的罐子。
他伸手摸了摸罐子,温柔又和蔼慈睦的说道,「一路走好。」
是对孩子说,也是对我说。
「那两家人,我做了些安排。我不能让他们活着,那样子愧对你,愧对孩子,你别怪我好不好?」
我心里涩涩的有些难受,却又释然。
我的孩子,他终究是有个会疼爱他的父亲。
尽管他不知道父亲是谁?叫什么名字?年龄几何?家住何处……
但是有什么关系?
他父亲疼爱过他,就够了。
「走吧。」
我弥留之际,李锦霂还是食言了。
他并未让我化为灰烬,只是带着我在那插满鲜花的木舟之上随波逐流……
我闭上眼睛前。
留在人世间的,只有一声叹息。
我又想说,这人世间太苦了,真有来世,我不想再来了……
【李锦霂番外】
人的一生里,总有许多人来来去去,也有那么一个人,如朱砂一般刻在心间,如月光悬挂夜空。
求而不得。
「老王爷,老王爷。」
李锦霂回过神来,他抬起自己的手,满是皱纹老皮。
他已经很老很老了。
他这一生啊,年少轻狂,不务正事。
即便是相中的姑娘,一开始都没能坚持。
是被拒绝后的恼怒。
也有男子心里那点点自傲。
看着她嫁了,看着她幸福,看着她沦落青楼……
那一瞬间,他疼的撕心裂肺。
那些不甘、恼怒,在瞧着她的那一瞬间,得知她的遭遇、命不久矣时,烟消云散,只余下懊悔、心疼、自责。
他虽纨绔,却从未想过要置她于死地。
他只恨不得替她受了这苦,去杀了林申义那禽兽。
看着那幼子尸骨,她奔溃的宛若行尸走肉,只剩下一点点魂魄。
他抱着她一遍一遍喊她的名儿,用报仇为名义,让她熬过来。
九死一生,也只多了三年……
他本不想掺到夺嫡之中去,做个闲散王爷。
但他不忍她夜不能寐,乌黑的发丝一缕一缕的掉,他必须助她毁灭林家、任家。
所以找上二皇子。
他怕她死不瞑目,怕她大仇得报后再也撑不住……
果不其然,看着林家、任家该死的死了后,她像是被抽去了所有魂魄……
她想和孩子一起,他却自私的想把她留在身边。
所以他眼睁睁看着她在他怀中咽气,临终时许他来生……
傻姑娘啊,今生的错过,哪里会有生来?
「老王爷,老王爷……」
「我和王妃合葬。」
不能携手朝朝暮暮,便死同穴吧。
闭上眼睛的时候,李锦霂想起他这一生。
年少时想着左拥右抱,今儿爱这个,明儿宠那个。
等到懂爱时,心爱之人已经去了。
不顾反对娶个死人为妻,再不纳二色。
就是痴心妄想与她有个来生。
「世子爷,世子爷快醒醒,王爷拿着荆条过来了。」
李锦霂被摇醒的时候,错愕的眨了眨眼睛。
看着面前的小厮。
再看看自己的手。
他忽地想到什么,先是错愕,随即大笑。
一个鲤鱼打挺翻下床,鞋子都没穿,抱着衣服就翻墙而去。
他一路狂奔到伯府。
准确的找到任瑞宜住的院子,却见她娉婷袅袅站在院中,冲他笑的格外妩媚。
「你、你、你……」李锦霂结巴的说不出话来。
任瑞宜却朝他伸手,然后不顾一切扑到他怀中。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任瑞宜在他怀中又哭又笑。
看着他这个样子又心疼不已,拉着他进屋子,让人打水给他梳洗,送上合身的衣服、鞋袜。
「你家的事儿……」李锦霂问。
「早处理好了。」
重活一次,她哪里还会任人算计。
她母亲亦是个心狠之人。
父亲已病重,指不定哪日就咽气了。
当然,其中有她的手笔。
她给他配了点药。
至于林申义,该他还的债,迟早要他还的。
「你什么时候来提亲?」任瑞宜歪着头问。
姑娘家的矜持早抛之脑后。
「明儿就来。」
「那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李锦霂愣了愣,「那我准备准备,选个黄道吉日再来。」
任瑞宜笑着。
她知道的,前世李锦霂一生未娶,孤寂一生。
今生她要陪着他,长长久久,儿孙满堂。
山无棱、天地合,亦不与君绝。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