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姐去世,留下遗愿。
让我成为第二个太子妃。
不顾我已嫁人生子。
沈家屠我夫君满门,为我更名,逼我入住太子府。
后来,陛下黄袍加身,沈家节节攀升,太子日渐养成。
我轻勾嘴角,粲然一笑:
「是时候了,该送他们进地狱了。」
陛下未登基前,太子妃和太子如胶似漆的事情就传遍了大街小巷。
可遗憾的是,太子妃并不是我。
而是我那位名满京都的嫡姐沈昭华。
她与陛下青梅竹马,陛下视她如珠似宝。
而那时的我尚且年幼,时常跟着母亲去太子府找姐姐,偶尔碰到两人亲密有加地说笑。
我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也会和夫君这般幸福甜蜜。
可惜,嫡姐在生育时难产血崩,只留下一个病弱的小太子。
陛下当时痛心得不可抑制,但太子妃不可一直空缺。
而我,作为沈家唯二的女儿,自然顶上嫡姐之前的位置。
陛下当时并不愿意,但毕竟是嫡姐留下的遗愿,他不忍拒绝。
我就这样进了太子府,成为第二个太子妃。
人人都羡慕我的好命,对我愈发恭敬。
可又有谁真正问过我的意愿?
那时,我已经嫁人三年,有了两岁的儿子。
「那又如何呢,你是沈家女,享受了沈家的富贵,就要为沈家做牺牲。
一个夫君、一个孩子,难道比未来皇后的位置更重要吗!」
母亲咬牙切齿地瞪着我,仿佛我不答应,就真成了沈家的千古罪人。
可我只傻傻地看着她裙边的血迹,心碎绝望。
最终我还是答应了进太子府,成为第二个太子妃。
大抵嫡姐也清楚,只有一个无法生育的亲妹妹,才会真心对待她的孩子。
所以,临行前,我被母亲喂下了绝育汤。
母亲一脸愧疚地看着我,柔声道:「禾禾,你别怪母亲,母亲也是为了沈家。」
不单单是为了沈家,更是为了姐姐才对。
就像姐姐的名字是珍珠,而我不过是禾禾。
珍珠要捧在手心里,禾禾随意插在地上,谁又管它的死活。
只可惜,沈家为了后位费尽心机,陛下却一心一意只爱姐姐。
不知道母亲是该高兴陛下对姐姐的感情深,还是该失望我没有成为皇后。
到今天,陛下登基也有五年了,太子也已经及冠,沈家的权势也随着太子长大愈发强盛。
我虽是贵妃,又是太子亲姨母,实则和太子并不十分亲近。
准确来说,我总不愿意见他。
我总害怕想起我自己的孩子,如果顺利长大的话,也该这般大了。
可他在一岁时,就死了。
死在了亲外祖母的手上。
正出着神,一声轻唤在我耳畔响起:
「贵妃怎么哭了?」
我转头看去,是陛下。
我慌忙转过头去,擦拭眼泪,就要起身行礼:「陛下,您来了,怎么没人通报一声——」
「没事,朕就是想来看看你。」
陛下亲密地拉住我的手,眼神却带着一丝审视,再次问道:「泱泱,可是谁惹你不高兴了?」
泱泱,分明是听习惯的名字,今天不知为何心头一颤。
眼看逃不过,我强扯出一抹笑容,眼眶却愈加发红,看起来楚楚可怜。
「没有,妾身只是担心大选后陛下有了妹妹们,忘了妾身。」
我是见过姐姐是如何和陛下相处的,最是知道怎样拿捏陛下。
果然,见我如此,陛下心疼地拥我入怀,轻叹道:「我怎么会忘了你,朕最爱的就是你。」
这番话,比起说给我听,更像是说给姐姐听的。
靠在他的怀里,我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最爱?
这两个字何其可笑。
如果真爱一个人,又怎么会一年又一年地选秀,找一个又一个姐姐的替身。
所谓爱,不过是男人色欲、贪婪的借口。
即使贵如帝王,也一样虚伪、可笑,让人作呕。
陛下选秀,我作为贵妃,自然要到场甄选一二。
陛下不重欲,他开选秀的目的不是为了绝色美人,而是为了找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姐姐罢了。
只可惜,这次负责选拔的管事不聪明,没一个让陛下满意的。
管事是我推荐的,我正思索着该如何请罪,户部侍郎家的孟小姐轻身上前行礼。
她脸颊微抬,露出了一张美人面。
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茶杯。
她可真美啊。
面若桃花身如柳,一抬眼便将满园春色压了下去。
回眸一笑,恍惚间让我看到了数年前在巧笑倩兮的姐姐。
我轻抿了一口红茶,将笑意藏在了眼睫之下。
原来管事不是不聪明,而是将王牌放在了最后面。
不出意外,孟小姐变成了后宫中的昭婕妤。
昭昭其华,是个好封号。
此后,陛下一连两个月基本只要进后宫,便都歇在昭婕妤处。
一时间,昭婕妤的风头在后宫一时无二。
前朝也有些许妖媚惑主的风言风语。
可陛下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在意。
可总有人在意。
没多久,太后便直接找上门来,话里话外便是让我规劝陛下要雨露均沾。
我当下泪流满面,哭得格外委屈:
「妾身岂敢忤逆陛下意愿,太后莫要为难妾身了。」
太后见我一副软弱无能的模样,气得半死,却拿我毫无办法。
出了太后寝宫,我仓皇的表情瞬间褪去。
何必去规劝,何必去讨人嫌。
陛下一怒之下,将我废了,那我的夫君、孩子不是白死了?
不过即使无人劝谏,昭婕妤的恩宠也只持续了不到半年时间。
不是失了宠,而是有孕了。
陛下十分欣喜,许诺昭婕妤,生了孩子便晋嫔位。
半年时间便连晋三级,这份荣宠,可是独一份。
昭婕妤的美丽,的确没有浪费。
也不枉费我为了找到她花费了大把的时间和金银。
我希望她尽快让我得偿所愿。
其实陛下的孩子并不多,只有四个皇子、两个公主,其中太子一直是陛下心爱。
毕竟是姐姐唯一的血脉,他自然宠爱非常,陛下刚登基便将其封为了太子。
虽说交予我抚养,实则从六岁起,便一直跟在陛下身边学习帝王之术。
太子的教习老师甚至是陛下亲自去请来的当世大儒。
从一开始,他的地位就和其他的皇子完全不同。
而如今也已经及冠,陛下便让我操持着为太子选妃。
太子妃、侧妃,都要是最好的人选。
我是他亲姨母,自然要十倍地用心。
我将京都内地位尊贵、身份相当的小姐全部摆在太子面前,任其选择。
他随意翻阅一二,便说道:「孩儿全凭母妃做主。」
我微微一笑,如此信任,不枉费我教养其二十年。
我左选右选,最终落定在了两个小姐身上——
一个是慎王的侄女宁和郡主,一个是明相的孙女。
慎王手上掌着二十万兵马,明相的弟子遍布前朝。
一武一文,皆是位高权重。
下朝后,我便拿给陛下看,陛下斟酌了一番,称赞道:「贵妃果然事事妥帖,这两个人选都不错。」
我抿嘴轻笑道:「这是妾身分内之事,而且太子是妾身至亲,妾和陛下的心是一样的,希望他好上加好。」
看着画像,陛下突然开口问道:「只是这两位,贵妃意向哪位啊?」
我看着陛下,不慌不乱地说道:「妾身在深宫之中,对外界不甚了解,只是经常听说郡主性情温柔,处事公允,有国母风范。」
「国母风范?」
陛下冷笑了一声,一双眼眸注视着,仿佛在审视我话语的真假。
我佯装看不懂,依偎在他的怀里,声音微微哽咽:「太子是人中龙凤,品行学识样样出色,婚娶自然是要最好的贵女才配得上,这样,姐姐在九泉之下也能为他高兴。」
一听到姐姐,陛下神色一愣,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轻叹:「朕明白你的心意,这些年你照顾太子,也是辛苦了。」
我用手帕擦掉眼泪:「妾身哪里辛苦,妾身是太子的亲姨母,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陛下静静地抱着我坐了半个时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能是在斟酌太子妃人选,抑或是想起了和姐姐的过往。
我都不甚在意。
安静地做一个花瓶,就够了。
临走前,陛下将明小姐的画像交给了我。
「明相之女姿容品行更适合太子。」
我微微鞠身:「是,妾身明白。」
看着明小姐只能算是清秀的画像,我笑了笑。
清心一边将我的发簪取下来,一边轻声说道:「娘娘,你猜得果然没错,陛下选了明家。」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摇了摇头。
伴君如伴虎,如果不懂陛下的心思,就算我再像姐姐,也活不到现在的。
姿容品行哪里是标准,是否会威胁到皇权才是。
陛下原本就忌惮慎王兵权,如今选太子妃,宁和郡主国母风范的流言便传进了宫里,这不得不让陛下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陛下再疼爱太子,也是帝王,他期待有一个拥有政治影响力的儿子,却不想看到一个有政治影响力又具备兵力的太子。
他必定会选择明家的。
在深宫生存,处处谨慎,才能活得长久,也才能看到最后的结局。
太子妃选定之事,还没正式宣召,沈家却先一步进宫拜见我。
来的人是我的母亲和大嫂,以及我的侄女。
她们先是说一些场面话,沈夫人便和大嫂对视了一眼,说道:「娘娘,太子妃是否选定?」
我微微蹙眉,轻声道:「虽说没有定下,陛下却比较中意明家小姐。」
沈夫人脸色不太好看,道:「明小姐面容普通,怎能配得上太子,娘娘你要三思啊。」
一副真心为太子考虑的样子。
我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也这样想,但是明相身居高位,桃李满天下,明小姐也是贤名在外,陛下更看重这个。」
沈夫人和大嫂闻言,脸色有些难看,一旁的侄女也是捏紧了手帕,眼眶微微发红。
沈夫人握住了我的手,淳淳教导:「娘娘,太子妃的位置,沈家必须争取啊,不然太子和沈家可就远了,沈家不为别的,为的是能让您在深宫多个说体己话的人。」
闻言,我也感动得红了眼眶,却又为难地皱起了眉头,道:
「母亲的话,我都明白,可太子妃是陛下亲选,我也没法子。」
沈夫人的眼神一下子冷了下来。
我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不过,太子择妃还是要问过太子的意思,太子不喜欢的话,陛下也不会勉强的,过几日,陛下要我设桃花宴,请京中小姐欣赏,到那时,我再问问太子的意思吧。」
沈夫人眼睛微微眯起,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笑了起来。
没说几句话,便带着大嫂和侄女喜笑颜开地离开了。
看着几个人离开的背影,我冷笑了一声。
母亲真是越老越愚蠢,陛下给了沈家皇后、贵妃,又怎么会再给一个太子妃。
更何况,沈家一门除了父亲是个一品官,几个哥哥在朝中毫无存在感。
陛下怎么会让这般无用的家族成为太子的后盾。
这次选妃甚至没有沈家女的名单,沈家却丝毫没有体会到陛下的用心。
父亲老了,身居高位太久,早被欲望、权力迷昏了头、蒙住了眼,再不复当年的精明果决。
我唤来清心,道:「去告诉陛下,我身体不适,此次桃花宴恐怕没法主持。」
清心点头,亲自去找了陛下,陛下心疼我,便把主持的事交给了德妃。
当下便派人去了德妃的启祥宫传旨,听回禀的宫女说德妃十分欣喜,欣然接受。
我点了点头。
德妃虽和我一直不和睦,却素来细心,桃花宴定然会顺顺利利的。
但可惜的是,宴会终究出了大事!
大丑事!
太子竟和我的侄女,沈家的嫡小姐在陛下的龙床上厮混,还被陛下看了个正着。
「孽畜!真是孽畜!」
陛下气得脸色发青、怒目圆睁,仿佛一头被惹怒的猛兽。
旁边的宾客都惊恐万分地跪倒在地,吓得不敢抬头。
谁成想,陛下竟然一口气没提上来,轰然倒地。
我距离他最近,吓得花容失色。
「陛下!陛下!快传太医!」
太子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脸色惨白,慌不择路地穿上了衣服。
沈小姐则是缩在被子里,凄惨地啜泣着,仿佛遭遇了天大的委屈。
临走时,我没有错过沈小姐和沈夫人脸上隐秘的笑意。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慌乱得落着泪。
等到太医诊治一番,我面色仓皇地问道:「王太医,陛下的情况如何了?」
「娘娘,陛下突遭刺激,血气上涌,可能是——」
王太医为难地叹了一口气,才说道:「中风的前兆,如果今晚醒不过来,只怕就········」
中风,这可是不治之症!
而且情况竟然如此严重,陛下虽说立下太子,但太子刚闹出丑事,陛下如果一睡不起,这天下又该如何·······
我只觉脑袋一蒙,,脚下不稳地退后了几步。
其他嫔妃早就被遣返各宫,只有太后围在床前,她亦是一瞬间白了脸,双手颤抖不止。
清心连忙扶住我,焦急地说道:「娘娘!您要振作啊!满宫上下都等着你决断呢!」
我回过神,仓皇失措地看向了太后,慌乱得找不到一丝主意。
「太后,这该如何是好?」
「滋事重大,绝不能外露,以防朝堂纷乱,如果,」太后停顿了一秒,面色严肃地盯着我,沉声道,「如果有万一,那便准备太子继位吧。」
我一愣,没想到太后竟然打算舍弃皇帝。
又问道:「那太子妃?」
太后眼睛微微眯起,死死地盯着我,道:「沈家嫡女勾引太子,导致太子犯错,沈家教女不严,为赎罪,现已赐死沈家嫡女。」
我面色一下子变得煞白,瘫软在地,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太后冷声道:「贵妃,舍小取大的道理,你应该很清楚。」
见她眼神中浮现出杀意,我连忙跪倒在地,深深叩头。
「是,妾身明白了。」
等太后离开后,清心搀扶着我站了起来,我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的慌乱。
我居高临下地看着床上的皇帝,冷笑了一声。
皇帝啊皇帝,你终于快要死了。
不枉费我多年来一点点的给你下毒。
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为了不让你起疑心,我花费了多少心思。
真是可惜啊。
懿旨下达后的下午,大嫂就惊慌失措地进宫找我。
我本来并不想见她,但是想了想还是让人把她放了进来。
果不其然,一开口就是为自己女儿求情。
我无奈地闭了闭眼睛,叹了一口气,看着面前一向端庄大方的大嫂慌得脸色苍白、衣衫不整的模样,我的眼神冷了下来。
「救?怎么救?难道要因为一个女儿连累整个沈家吗?沈王氏,你可不是这般不懂事理的人。」
大嫂跪在地上,还想求情。
我却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沈氏荣耀大过一切,为沈氏付出是每个沈家人的责任,这话不是你当年劝我的吗?怎么自己反而忘记了?」
大嫂看着我,仿佛想起了什么,刹那间,浑身无力地瘫软在地。
想起了什么呢?
是她如何劝我父母杀我夫君孩儿?抑或是她如何苦口婆心地劝我进宫为沈家牺牲?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底冷笑。
人总是这样,劝别人的时候,什么话都能说出来,轮到自己时,反而瞻前顾后了。
无端的让人生厌。
不过,总要给人留点希望才是。
我让清心把大嫂扶了起来,脸色缓和了些许,轻声道:「大嫂,死了一个女儿而已,你不还有两个吗?」
大嫂一愣,脸色一僵:「娘娘什么意思?」
我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太子如果顺利继位,本宫自然会让侄女进宫陪伴左右的。」
牺牲一个名誉有污的女儿,换取未来的荣华富贵。
大嫂不是傻子,她最清楚该如何取舍。
果不其然,她的神色逐渐恢复,深深一叩:「谢·······谢娘娘。」
见她明白,我笑意更深了,将皇帝的一些情况告诉了她,让她传达给父亲。
到了宫门落匙的时间,她也跟我告辞。
我沉沉地望着她,声音沉闷有力:
「给父亲带句话,时不等人,女儿在后宫静待佳音。」
大嫂严肃地点了点头。
我看着她的背影,笑意逐渐褪去。
陛下现下醒不过来,太子还是太子,如果陛下醒了过来,以太子之前的恶行,太子位能不能保住就不一定了。
我相信,父亲绝不会让太子之位落在旁人之手。
那最保险的办法,就是让陛下永远醒不过来。
父亲该如何呢,我真是好奇。
而与此同时,后宫中也乱了起来。
清心通报道:「娘娘,昭婕妤和德妃发生冲突,昭婕妤在花园意外摔跤,孩子没了。」
我抄写佛经的手一顿,一滴墨水滴落,我精心为陛下祈福的经文全废了。
我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看来这宫里的人心浮躁起来了!」
德妃有子,年龄和太子不相上下,太子倒下她是最开心的,也是最希望陛下醒过来的人。
但是经过宴席一事,太后疑心此事是她设计,将她禁足。
但今天她无旨随意出宫,已经是犯了大忌,还冲撞了有孕的昭婕妤,导致其流产,更是罪加一等。
太后听说此事后,愤怒之下将其打入冷宫。
听说德妃在冷宫中一直为自己辩解,可是谁也不会理会她。
甚至她的母族,在这个紧张的关口,不敢触怒太后,更不敢得罪太子,也放弃了她。
德妃完了。
事情告一段落后,我去看望了昭婕妤。
她依旧美丽,却更像是一朵逐渐衰败的花朵。
其实仔细看,她和姐姐完全不同。
姐姐的眉宇间满是被娇宠的自信傲慢,而她的眼眸却盛满了熊熊燃烧的恨意。
毕竟德妃纵容亲弟为了几亩良田便逼死了她的父母,她告上京都,上表罪状,皇帝却视而不见。听说她弟弟被活活打死时才两岁。
也就与季儿同岁。
她怎么能不恨呢?
于是我出手帮助了她。
她微微勾起苍白的嘴角,目光落向窗外,声音轻飘飘的,宛若叹息:「娘娘,这宫里要起风了。」
我随着她目光看去,粲然一笑:
「不,暴雨要来了。」
父亲的办事效率果然很快,他交给我一瓶毒药,让我放在陛下的药里。
陛下不到三天,就永远地沉睡了过去。
皇帝薨世前,我去看望了他,他拼命挣扎,用尽全力咒骂我:
「毒妇!毒妇——」
可他发出的声音却那么的细微无力。
我笑得肆意,更用力地勒紧了白绫。
他死不瞑目。
当年,他为了完成姐姐遗愿,为了找个放心的人照顾太子,对沈家屠杀我夫君、孩儿视而不见。
明明幸福离我那么近,却全被所有人的欲望毁了——
如今,我谋划多年,终于成功了一部分。
我站在他的尸体旁,无声地大笑起来,恨不得翩翩起舞。
可是我明明是高兴的,眼泪却控制不住地喷涌而出。
片刻后,我一脸悲怆地喊道:
「皇帝,驾崩了。」
一声声哭声在宫门外响起,宣召着本朝的结束,新朝的开始。
太子继位后,我成了太后。
明家大小姐终究成为了皇后,而我的小侄女也进了宫,被封为娴嫔。
品级并不高,为此大嫂还特意找我暗示了一番。
我笑了笑,等她走后,便将一切告诉了陛下。
陛下继位前被沈家设计,对我都心有隔阂,事到如今沈家还试图拿捏他,他岂能再忍下去。
他先是宠幸了娴嫔半月,晋位为娴妃,却安排在距离他的寝宫最远的淑华殿,此后便是半年三月不得面圣一次,并且派了十几个得力的嬷嬷,看似照顾她,实际上却是监视她,防止她再给沈家送信。
没有沈家打扰,我也好好清闲了很久。
我养成了抄佛经的习惯,但是写着写着总是出神。
清心见我许久没有下一笔,柔声问道:「娘娘,怎么了?」
我放下笔,心里莫名有些怅然:「我只是觉得,好像在宫里过了许多年了。」
这一方角的天空,一日又一日,好像从没有变过。
清心回道:「娘娘今年进宫有二十年了。」
二十年?
「我十六岁嫁人,十七岁生子,十九岁丧夫丧子,如今,我三十九岁了。」
我心里只觉得酸涩极了:「却已经是太后了。」
而我的丈夫、孩子也去世二十年了。
他们葬身黄土,而我却身处高位,当初最最亲密的人,如今已天人永隔了。
不知道,死后还能不能见到他们,他们还认不认我。
在昌武帝五年的时候,陛下终究还是对沈家下手了。
父亲老了,一心一意地辅佐陛下,但是陛下因为当年的丑事对沈家早已大不如前了,甚至几个哥哥的职位不是无人问津,就是有职无权。
父亲早已心有怨怼。
所以他联合门生,逼迫皇帝给予其左相之位,皇帝愤怒父亲对朝政的干涉,一怒之下将父亲贬为庶人,流放边疆。
父亲一倒,沈家人心纷乱,和沈家有关系的人纷纷撇清关系。
唯一稳得住的人,大概也只有我。
我是太后,养育陛下长大,陛下因情因理,都不敢动我。
沈夫人哭着喊着来到我面前,让我向皇帝求饶,救下父亲。
我没有见她,只让人告诉她两句话——
「陛下只是治罪于父亲,父亲老糊涂了,沈家也该让哥哥当家作主了。
「当年,哀家的丈夫和孩子都可以为了沈家荣耀而死,父亲怎么不能呢?」
沈夫人听完后,脸色惨白如纸,被清心送出宫时,嘴里一直嘟囔着:「你还记得——你还在恨我,恨我们!」
我自然记得,但是恨?
可能吧。
来宫里这么久,我早就分不清什么是恨什么是爱。
我只清楚,报仇,是我活下来唯一的目标。
紫藤树下,紫色花瓣随风摇曳,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香气。
却更容易勾起人的食欲。
季儿轻轻晃了晃我的胳膊,撒娇地说道:「娘亲,今晚季儿还想吃您做的紫藤饼。」
他自小是个馋嘴,紫藤花没开时,就巴巴地守在树下,等着花开好做饼吃。
一旁的裴怀也低下头看着我,眼眸中闪着期待的光:「夫人,我也要。」
两父子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我失笑,轻点两人的额头,评价道:「两个馋嘴猫。」
话虽如此,我还是亲自下了厨房,给两人做了紫藤饼,两人甚至为了最后一个谁吃差点吵起来。
我没好气地瞪了裴怀一眼,多大的人了还跟自己儿子抢东西吃。
他却不以为辱,反而骄傲地挺起了胸膛,理直气壮地说道:
「娘子做的紫藤饼,天才一绝,我自然不肯相让。」
我无力扶额。
我总是拿他没有办法。
最后那个饼子进了我的肚子里。
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我总以为就是我的一生,但是却在一夜之间全都变了。
那日,季儿慌里慌张地冲到我怀里:「娘,外祖父外祖母来了,还带了好多人。」
我一愣,等我跑出去,却看到裴怀被父亲一剑刺入胸膛,他强撑着看向我,张口想说什么,却吐出一口血,轰然倒地。
季儿也被母亲抓去,接着便是一刀刺入了他柔软的肚子。
那一夜,我只觉得我的泪都要流尽了,我的心也被活活挖了出来。
他们,他们所有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
「这下,没了丈夫和孩子,你总该回府了。」
他们身上全是我夫君和孩子的血,我的挚爱和骨肉躺在血泊中,一双眼直直地看着我。
他们的眼神包含着恨意、遗憾,以及深深的困惑。
死不瞑目。
他们在恨我,为什么没有为他们报仇,为什么要自己苟活!
「季儿——」
我嘶声喊了一句,捂住跳得飞快的心脏,眼神怔愣。
清心连忙掀开帘子,道:「娘娘,娘娘,您做噩梦了。」
「噩梦吗?」
我呆呆地看向她,双手颤抖地捂住脸。
不是梦,是我经历的一切。
我的挚爱和孩子,都在等着我报仇。
一笔一笔账,我都要清算到底!
我冷声问道:「陛下今天去的何处?」
清心:「王美人那里。」
我眼睛微微眯起,却并不意外,毕竟王美人可是我为皇帝精挑细选的美人,已经连续获宠一个月。
我淡淡道:「让她行动吧。」
太子继位后,前两年还算勤勉,但是如今却逐渐荒于朝政,沉迷酒色和道法之术。
他请安时,我看着他青黄的脸色以及眼下黝黑的眼袋,提醒道:「陛下,仙术虽好,但切莫贪恋伤身。」
他不耐地皱眉:「朕记住了。」
说了没两句,他便称前朝有事,匆匆离开了。
我知道他和我只不过是表面功夫,如今却连敷衍都不愿了。
我见他走远,便把王太医叫了过来,询问陛下的身体情况。
王太医一向是我得心腹,自然直言不讳:「陛下前几年贪恋虎狼之药,如今又常服用仙丹,身体亏空严重,子嗣方面只怕困难。」
倒是不出我的意料。
也不枉我费心找了那么多美人和道士。
我轻勾嘴角,道:「王太医,一定要让陛下生下皇子,不惜任何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要命也无所谓。
王太医头叩得更深,头都不敢抬,瓮声道:「是,臣明白了。」
王太医办事一向有效率,不然先帝也不会去得那么快。
这次自然也不意外。
不到三个月,王美人就有孕了。
我嘱咐皇后道:「皇后,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你多多上心才是。」
皇后依旧是一副活菩萨的模样,淡淡道:「是。」
可是却在十五,陛下临幸皇后时,突然吐血昏迷。
我惊怒,皱眉看着脸色煞白、昏迷不醒的皇帝,冷声喝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却突然跪在了我面前,我见她左脸红肿不堪,心下不安,让人都先下去。
我端坐在上座,脸色极其难看:「皇后,你究竟为什么这么做?陛下是你的丈夫!」
闻言,皇后呆滞的眼神晃了一下,接着突然肆无忌惮地大笑了起来,一边拉扯自己的衣服,一边嘶声喊道:
「丈夫?
「一个昏庸荒淫的丈夫?还是一个侮辱毒打妻子的丈夫?」
只见皇后白皙的肌肤上,全是青紫色的伤痕,有鞭痕、有刀痕,甚至还流着血,像是刚打的。
看起来极其可怖。
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沉声问道:「你为何不告诉哀家?」
皇后冷笑了一声,讥讽地看着我:
「告诉您有用吗?你的心根本不在后宫,陛下的死活,你都不在乎,更何况我们。」
我一愣,猛地看向皇后,没有料到她竟然看得这么明白。
皇后却毫不意外,仿佛觉得自己死到临头,跟我说了很多,我只静静地听她说。
离开时,我回头看向身后依旧站得笔直的皇后,仿佛依稀看到了刚刚入宫时那个贤淑端庄的明大小姐。
可如今,却早已经伤痕累累、心神俱疲。
我心里不知为何慌得厉害,匆匆撂下了一句话,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我会送你出宫,好好活着吧。」
回到宫里,我坐在椅子上,脑海里却不断回放皇后说的话。
「太后,我母亲曾经跟我讲起过您的两个姐姐。」
沈家有两女,沈大小姐宛若牡丹,光华艳丽,嫁给了先帝;沈二小姐宛若青莲,濯而不妖,嫁给了裴小将军,裴家虽然不是显贵,但是小将军行军打仗极其厉害,封侯也只是时间问题。
姐妹两人在婚后都备受宠爱,比起人人羡慕的太子妃,我母亲却更羡慕裴夫人。
太子需要纳妾,需要为皇家繁衍子嗣,可裴小将军却只有裴夫人一人,而且极其疼爱自己的夫人,哪怕是行军打仗,也时常提起、时常记挂。
在裴夫人生子时,他独自从边关连赶七日回府,只为了陪伴夫人左右,甚至孩子都没来得及看上一眼,产房内夫人哭,产房外自己也是哭得稀里哗啦的。
不少在场的夫人们看到这一幕,又是好笑又是羡慕。
「我母亲还因为父亲没有为了她哭,和父亲怄气了两天。
「但是只过了三年而已,太子妃难产而死,而裴小将军被南疆人报复,一夜之间裴家百十口全死了,沈二小姐也死于非命。」
猛然被人提起往事,我的双手竟然无法控制颤地抖起来。
皇后仿佛早已经洞悉了一切,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轻叹道:「真是可惜。」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珠翠满头,风华依旧,身上带着养尊处优的贵气。
但是有何用!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我只要我的丈夫和孩子!
我的眼泪控制不住地落在了桌面上。
声音哽咽:「可惜。」
不到十个月,王美人便夜间发动了。
等我匆匆赶到时,王美人却因为血崩,生命垂危了。
「太后。」见我来,她苍白的小脸露出一抹笑。
我连忙道:「你辛苦了,好好歇着吧。」
她盯着我的眼睛,迫不及待地问道:「皇帝,皇帝他——」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沉声道:「中毒了,活不了多长时间了。」
她一愣,随即笑意更深,畅怀大笑:
「好好好!我已经报仇了,为自己的姐姐报仇了,如今我终于可以去见我姐姐了······」
当年,皇帝出宫时,强行要了王美人的姐姐,她姐姐拼命反抗却被皇帝愤怒之下掐死。
等我听到消息时,呵斥皇帝不该如此,他却骂王美人姐姐不知好歹。
他不知道为了给姐姐报仇,王美人自愿入宫,拼命勾引皇帝,让他沉迷荒淫、沉迷仙术,彻底沦为了一个昏君。
现如今,皇帝早已经一脚踏入阎王殿,王美人也算得偿所愿。
至于这个孩子,是她送给我的一个礼物。
为了我将来的计划。
我闭上她张开的眼眸,柔声哄道:
「好孩子,睡吧。」
这盛世,总会如我们所愿。
皇帝终究是没撑过隆冬,就去了。
去的时候极其痛苦,大口大口地吐血,但是已经没人理会他了。
因为整个皇城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了。
谁又敢为了一个将死之人得罪权柄在握的太后呢?
王美人生的孩子也才四个月,朝臣纷纷要立幼主。
让我垂帘听政,就像先帝在世一样。
可我却不愿意了。
「哀家,不想当太后了。」
我坐上了龙椅,沉声道:「我要当皇帝。」
朝臣们都惊呆了,简直不可置信,我竟然有如此大胆甚至荒谬的想法。
但是我却知道,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快三十年了。
我从十九岁进宫那一刻,为的就是今天。
沈家因为权力可以随意利用子女、罔顾人命,那我就要利用他们最心心念念的权力,一点点地折磨他们。
我看着几个站在末位的哥哥一脸兴奋的模样,我也露出了笑容。
然后,下达了我称帝的第一条旨意——
将沈家男子流放边疆,女子充入奴籍,沈家三代之内永生永世不得为官。
而原因,是谋害先帝。
证据,自然是父亲亲手交给我的毒药。
人证物证俱在。
沈家要覆灭了。
哥哥一下子脸色惨白,瘫软在地,却被侍卫强硬地拖拽了出去,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至于朝臣,对沈家的处置不置可否,但是对我称帝却议论纷纷,甚至联名上书。
我却一概不听。
他们最终没法,只能让明相劝我。
他正气凌人,开口便不客气:「太后,你已经是太后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吗?!」
「往好听的说,」我放下批注的笔,笑道,「哀家一生为皇家奉献,如今先帝已去,太子尚幼,品行更看不出,如果和先帝一般品行有亏,岂不是陷天下人于不义,这个天下总要有一主,为何不能是朕?」
明相有所动容,但是我看着他,突然粲然一笑,继续道:「往难听的说,朕自进宫以来,为的就是颠倒王朝,斩尽仇敌!朕怎么会替杀子杀夫的仇人守护江山、熬干心血!」
明相彻底明白我的用意,脸色一变,嘶声道:「太后——」
我猛拍桌子,更大声地喝道:「朕是皇帝!」
皇后知道我的身份,我不相信其中没有明相的提醒,不论他用意是好是坏,我再也不是过去那个任人摆布的沈二小姐。
我过去是皇贵妃,前朝是太后,今朝是皇帝!
明相最终沉默地离开了,带走的还有皇后。
她并没有离开皇宫,而是自愿照顾先帝。
我没有反对。
至于她是如何报复先帝,我更不在乎。
我不知道明相和皇后究竟说了什么,但是第二日早朝,明相依旧站在老地方。
他第一个跪在地上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朝臣们先是一愣,随即一个接着一个跪倒在地,一声声地高呼: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往下看,是臣服的朝臣,往外看,便是绵延的宫墙,宫墙外便是百姓。
我不信他们嘴里的什么万岁,我只信奉我自己。
远远的,我仿佛又看到了裴怀,他依旧是年轻的模样,他一只手抱着季儿,声音也是那般温柔:「娘子,紫藤花开了。」
紫藤花?
裴怀又骗我。
明明那株紫藤花早就在我十九岁那夜就烂在了淤泥里了,再也开不花来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