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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4 节 我心自静

作者:十八岁给你送花 字数:14722 更新:2023-02-18 02:07:24

我娘是小姐的奶妈,老爷一家突然遭难要流放蛮夷之地时,娘把我推了出去,说我才是小姐。

后来我一直顶着小姐的身份活着。

直到老爷一家的案子翻了案,娘就想让我和小姐的身份换回来。

真是好笑,请佛容易,可送佛难。

既然利用了我,那就要承受后果。

「你就是林胡安之女林汝烟?」

一老太监拿着圣旨站在林府门口,声音尖尖的,趾高气扬。

林家横生变故,据说是因为林大人写的一首诗犯了皇帝的忌讳,被其他人参了一本,皇帝就下令全家流放。

林大人、林夫人还有少爷已经被抓去牢里了,小姐刚从外祖家回来,这次应该就是来带走她的。

其他下人在听到抄家消息的时候都跑光了,只剩下我和我娘陪着小姐。

我从来没有见过宫里人,有些害怕,畏畏缩缩地躲在娘身后。

但是她却没有管我,而是牢牢把小姐护在怀里。

因为她是小姐的奶嬷嬷,她不仅哺育了我,也哺育了小姐。

小姐脸色惨白,也揪着我娘的衣袖不放。

「我……我不是……林……」

小姐抖着声音否认,看来她应该也很怕死,想来也是,被流放的人最后要么病死在路上,要么就是在流放地被鞭笞死,从来都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宣旨的太监皱眉:「那谁是林汝烟?」

我站在那里看好戏,反正林府被抄家关我何事,我顶多是换个干活的地方而已。

谁料到娘一把拉出我,把我往前一推:「她就是林汝烟。」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极力否认:「不是,娘,我是枝意啊,我不是小姐。」

老太监眯起眼打量我一阵:「如何证明她就是?」

娘怀里抱着小姐,转过身去半背对着我:「我是林小姐的奶嬷嬷,我知道她右耳垂部分有一颗红色的痣,公公不信可以派人一看。

「更何况我怀里的才是我的女儿,她是我的亲女儿我为何要害她。」

很快有人揪着我的耳朵看:「刘公公,确实如此。」

我明白了娘的用意,她是希望用我来代替小姐,让她能够活下去。

当然,代价就是我替她去受苦受难。

但是我也不想死啊。

我大哭不止,一直重复喊着「母亲母亲」,希望可以唤醒她的怜悯。

但是她始终无动于衷。

「小姐,你的命就是如此了,别来害我的女儿。」

这是娘对七岁的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多年后我再次返回京城,已不再是当初的懵懂顽童。

长安依旧繁华无比,我带着侍女和家丁漫不经心地走在街上,看着沿街吆喝的商贩,心里有种归属感。

随手拿起一老伯小摊上摆的木头簪子。

上面刻着飞舞的彩蝶,虽然木质粗糙,但是做工却还算是精细。

「老伯,这支多少钱?」我问。

老伯憨厚笑着:「您眼光真好,这支五百文。」

「嗯,包起来吧。」

今天我心情不错,让贴身侍女杏儿随手给了他二两银子。

突然,旁边一妇人一把拉住我的手,浑浊的双眼睁得大大的:「枝意?是你吗?」

我皱眉,一把抽开她的手。

她又想来抓我的胳膊,但是很快就被家丁制服。

她跪在地上哭得声泪俱下:「枝意,我……我是你娘啊。」

杏儿抬手给了她一巴掌:「胡沁什么,这是我们林府的大小姐,林府你知道吗?刚上任的尚书令就是我们家老爷。

「我家小姐金枝玉叶,岂是你能够随意攀亲戚的?」

我盯着她看了半天,终于认出来了,她确实就是我娘。

只是我不敢信,她现在居然如此苍老,白发苍苍,皱纹爬满了整张脸,看起来如同老妪一般。

当然,我也没有制止杏儿的行为。

当年她既然选择了林汝烟,那么就是舍弃了我这个女儿。

她都不顾我的死活,我为什么还要认她?

突然一个身着布衣的女孩儿冲了过来,推开下人,大声说:「你们谁啊?在这里闹事,信不信我去告官!」

我娘一看到她就哭得更大声了:「汝烟啊,林大人回京了,你快去认亲啊。」

原来她就是林汝烟。

我抬眸看她,虽然她衣着朴素,但是一双纤纤玉手却是光滑细嫩,一看就没干过粗活。

俏丽的脸蛋不施粉黛,也甚是清丽。

听到我娘的话,她上下打量了我半天,然后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枝意?」

转瞬她又惊喜地说:「你没死在流放地?那我爹娘他们是不是都还活着?」

下人又想把她拉下去,这次我抬手制止了。

她继续欣喜地说:「你们是来接我回去的吗?我早就受够这个苦日子了。」

我莞尔一笑:「这位姑娘,话可不能瞎说,林家就我一个女儿,我何时又多了一个妹妹?」

我娘皱眉:「枝意,你在说什么胡话,快跟汝烟换回去,她才是真正的小姐。」

林汝烟的脸也跟着变了,叫嚣道:「对!我才是真正的林府大小姐,你个下贱坯子生的女儿怎么可能代替我?」

听到「下贱坯子」几个字我娘的表情瞬间惨白。

我只觉得好笑。

母亲,这就是你拼了命舍弃我也要救的人啊,骨子里永远看不起你、轻贱你,甚至随时可以丢弃你,不知道你现在是否会后悔呢?

铜镜中映出一绝美女子,冰肌莹彻肤如凝脂,眸含春水清波流盼,唇如含朱丹,一颦一笑都动人心魂。

我坐在梳妆台上,任由侍女给我上妆、梳发髻。

杏儿冒冒失失地快步走进来,俯下身在我耳边悄声说:「小姐,昨天我们遇到的那位姑娘现在在前厅,夫人把她留下了。」

「嗯。」我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那日我没有管林汝烟追着的辱骂叫唤,而是坐上马车径直回了林府,家丁侍卫在马车后面让她们一步都靠近不了。

早知道林汝烟会找过来,所以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杏儿见我毫不在意一脸的焦虑:「怎么办呀小姐,难道她真是老爷的女儿?」

「她确实是我爹的女儿。」

杏儿愣住了:「那……那你……?」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转身披上了白毛斗篷。

「走吧,去会会她。」

等走到前厅,就瞧见林汝烟一副小白花姿态扑在林夫人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见我来了,她哭得更大声了。

周围没有其他下人,就我们四个。

我规矩地行礼问安:「给父亲母亲请安,不知两位唤女儿来是有何要事?」

林汝烟眼泪都没抹干净,就冲着我骂:「你个冒牌货凭什么喊我母亲啊!你不配!」

林夫人皱眉,似乎对她的无礼感到不满。

「你说!你那日为何不把我带回来?」

我垂眸:「我怎么能确认你就是汝烟呢?小姐以前最是知礼数的,怎会如此粗鄙不堪?」

好笑,林汝烟什么时候懂礼过,她一直都是骄横跋扈,不可一世。

林汝烟听出来我的嘲讽,脸一阵红一阵白,又喊道:「你就是故意的,你个贱人故意不让我回家!」

「汝烟,住嘴!」坐在上首的林大人威严说道。

林汝烟又大哭:「爹,你骂我干什么啊,我才是你女儿啊。」

闻言我转身跪在地上,红着眼眶说:「这些年多谢林大人林夫人的教养,如今小姐已回,枝意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但是……」

我也开始哽咽:「但是枝意舍不得老爷夫人,愿意在府中为奴为婢伺候你们一辈子!」

不就是哭吗,谁不会啊。

「意儿,你快起来,你永远是娘的女儿。」果不其然林夫人一下子就心疼了,一下子就把我拉进了她的怀里。

近十年的相处,林夫人早已把我当做了亲生女儿。

林大人咳嗽一声:「汝烟,我和你母亲商量过了,往后你就是林府的二小姐,对外称是当年走散了如今才找回来。」

林汝烟明显对这个结果不满意,指着我问:「那她怎么办?」

林夫人心疼得擦掉我的眼泪:「我已收枝意为义女,她还是林府的大小姐,往后你们就是亲姐妹了。」

林大人接着说:「汝烟,当年你没有遭受那流放之灾,都是枝意这孩子救了你啊,你要懂得感恩,要敬重你姐姐。」

很显然,林汝烟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饭都没吃就自己跑回了房间。

我回了自己院子,杏儿已经得知府里多了位「二小姐」的事情。

「小姐,以后怎么办啊,这二小姐肯定更得老爷和夫人的宠爱。」

我笑笑不语。

当时我是故意那么说的,早先就知道林府根本不可能把我和林汝烟的身份换回来。

当年我跟着林大人一家远赴北羌,一路风餐露宿。

北羌是苦寒之地,做活之时不知手上到底生过多少冻疮。

林夫人也因此病倒,还是我冒死偷跑出去连夜走了十几公里路四处求药才救活她。

就凭这一点,她就会一辈子感激我。

在北羌蹉跎了三年,本以为我此生就是如此了,谁料皇帝驾崩新皇刚登基,林府的旧案就被平反。

新皇一直欣赏林大人的才干,所以平反后重新启用他,任命他为常州知府。

常州位处江南一带,林大人夫妇有意找寻亲女,但是到底离京城太远,手伸不长,找寻多年都未果。

而我,作为他的女儿,代替了原本的林汝烟,成为了真正的贵女。

这十年,我们一直待在江南,直到林大人调任至中央,这才回京。

林汝烟是真正的小姐又如何?

我这么多年以来耗费心力学的礼仪教养、琴棋书画,还有眼界,是她无论怎么都比不上的。

况且,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愿放弃的。

我娘也跟着进了林府,还是作为奶嬷嬷跟在林汝烟身边。

不知昨晚林夫人跟她说了什么,林汝烟今天的状态好多了,至少没有哭哭啼啼对我指手画脚。

「汝烟,多吃些这些,还有这个,都是补气血的。」

林夫人拼命往林汝烟碗里夹菜,恨不得把她近十年没吃过的山珍海味都补回来。

林汝烟得意地看我一眼。

我淡淡收回眼,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比的。

这一切都是我拥有的。

「姐姐,你这身裙子真好看。」

林汝烟有些羡慕还有些嫉妒地看着我身上流光熠熠的流仙裙。

「妹妹若喜欢,送你又何妨?」

林大人、林夫人满意地看着我,对于我们的友好相处表现得欣喜非常。

「姐姐身上这件斗篷,红艳艳的,也煞是好看呢。」

她又瞧上了我身上的斗篷。

我垂下眼睑:「妹妹好眼光,这斗篷确实是用上好的狐狸皮所制。」

虽然我不愿争,可是也不是好欺负的,能事事让她骑到我头上来。

我故作犹豫:「但是这狐狸皮是今年开春的时候哥哥特地猎给我的,我要是送了人,恐怕哥哥那边……不好交代。」

林汝烟闻言面色不霁,又出声问:

「哥哥去哪儿了?我回来这般长时间,他都不想见见她的亲妹妹吗?」

林大人答:「他还在江南处理旧事,过阵子就回来。」

林汝烟还盯着我的斗篷,似乎是要盯出个窟窿来。

林夫人打圆场说她那有块上好的料子,可以做了送给她。

可惜林汝烟从头到尾看中的都是我的东西而已,她根本不在意是好是坏,也不在意是谁送的。

就比如她要求房间布置要跟我的一模一样,哪怕她看不懂那些古书,也不懂礼乐不会弹琴,也非要摆在那里充数。

据说她这几年日子过得很苦,别说琴棋书画,更是书都没怎么读过,举止粗俗,有时候如同市井泼妇一般泼辣,但是林大人夫妻觉得亏欠她许多,便对她很是宠溺。

府中下人应该是听到了一些风声,看我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只是不敢随意妄议主家。

我不在意,我只需要不断充实自己就好。

从小时候那件事情我就看出来,这世间能救我于水火的——

是我自己。

只要给我一根绳,我就能不断向上攀爬。

府上的教书先生最近甚是忙碌,林汝烟回来后他要教我们两人,可惜林汝烟大字不识几个,完全跟不上我的进度。

没办法先生只好先给她补习基础,我自主学习。

我正准备去找先生,我娘却不知从哪条小路走了出来。

「沈枝意,你为什么要抢小姐的东西?你抢了她的位子这么多年,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一笑,眉头舒展:「沈嬷嬷,你有什么资格管教我?你只是个奶妈而已。

「况且我才是林府的大小姐,这不是你当初亲口承认的吗?是你说林府大小姐的右耳垂有一颗红痣。」

「呸!」她往地上啐一口,「小姐说得对,你就是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一个,只要我还是你娘我就能管教你,我让你去死你还能不去吗?」

林府的下人都训练有素,仿佛如什么都没听到一般表情不变。

我气极反笑:「你是贱人,可我不是,你自甘堕落,关我何事?」

她冲过来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

我还没反应过来脸就一偏,应该是被打红肿了。

我忍不住捏紧了身侧的手,从来我就对我这个母亲不抱有希望。

幼时我骨瘦如柴,据说是因为她把奶都留给了小姐,后来还是厨房的老妈子看不下去给我喂了米汤糊糊我才活了下去。

再长大一些,她也不曾多管我,只给口饭吃,勉强活着。

我冷漠地说:「杏儿,府里以下犯上的规矩是什么?」

杏儿会意:「回小姐,杖责二十,发卖出府。」

「那就这么办吧。」

「你敢!」

林汝烟不知何时赶了过来,怒视着我:「有我在,我看谁敢动她!」

「有何不敢?立刻拖下去。」

众人听到我的命令立刻动手,无论林汝烟怎么大喊大叫都不听。

我在府里苦心经营多年,早已树立不怒自威的形象,众人自然更愿意听命于我,而不是听命一个半路来的二小姐。

见我如此,林汝烟狠狠剜我一眼,转身吩咐人去搬动了林大人夫妇。

「意儿你看,这沈嬷嬷好歹也是汝烟的奶嬷嬷,况且也是你的……也对你有恩,我看打了便打了,还是在府里养着。

「往后你不理她便是了。」

林夫人苦口婆心地想劝动我。

我坐直身子微微一笑:「母亲,并非是女儿不讲恩情。

「只是妹妹自幼跟在沈嬷嬷身边,想必也学了她一身的坏习惯,若还任由嬷嬷在她身边,不断潜移默化地影响她,那妹妹未来怎么办?

「汝烟妹妹自然是要嫁人的,若想嫁得好人家,必然是要礼仪规范得体的,像妹妹如今这般……怕是有些难。」

林汝烟一拍桌子,激动非常:「你以为我听不出来你说我粗鄙呢!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来说我?」

林大人夫妇皱眉,默契地互看一眼。

林夫人一把扯住她:「怎么跟你姐姐说话的?一点规矩没有。」

林大人也说:「汝烟,你姐姐的礼仪是最好的,便是在京城也没多少人比得上,我看以后你就跟着你姐姐好好学习,顺便培养一下你们姐妹俩的感情,往后也有个照应。」

「我不!我才不要学她!」林汝烟大呼小叫着,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林大人瞪她一眼,她又偃旗息鼓了。

我抿唇一笑:「那沈嬷嬷……母亲打算怎么办?」

林夫人叹口气:「打了板子之后就送去庄子吧,别让她回主家了。」

这个结果……倒也不是不行,反正别再出现在面前恶心我就好。

至于那林汝烟,落到了我手上,该是怎么样,不还是我说了算。

我从不是无情之人,对我有恩者我必当千倍百倍报答,但轻贱我者,我必然也不会放过一丝一毫。

林汝烟把我送的书原封不动还回来,语气不屑:「你这看得都是些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你懂吗?你看这些有什么用。」

我笑笑不语。

原来在我手中是宝贝的东西,在她眼中不过是垃圾而已。

这些书都是我以前虔心读过,并精心写过批注的,有名经名典,也有山海异闻,还有古今通史,倾注了我的全部心血。

以前在常州,我总闷在房里废寝忘食地学习,林夫人总说我不如其他家女孩儿活泼、爱玩闹,其实我只是不想浪费时间而已。

这世间对女子总是更苛刻一些,不能学,不能听,不能看,只能依附于旁人,我不想这样,我只想掌握自己的命运。

言归正传。

林汝烟说是跟着我学习,可实际上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敷衍至极。

我乐得其所,反正我有自己的学业要忙,也不想浪费时间精力在她身上。

更何况年关将至怕是更忙,我得更加勤加苦学才是。

除夕当天,街道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马车上,林大人对着林汝烟千叮万嘱:「今天进宫参加宫宴,你定要跟紧你姐姐,莫要私自乱跑。」

林汝烟一脸无所谓:「知道啦,爹你好生啰嗦。」

我坐在一旁提醒道:「妹妹第一次进宫,怕是还不懂宫里的事情。」

「陛下有四子,皇长子与四皇子皆是淑妃所出,次子是皇后所出嫡子,三子是陆美人所出。」

我警告般对她说:「莫要主动招惹这几位皇子。」

皇宫里,谁又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莫说是妃嫔,便是皇子公主都个个不简单。

林汝烟这个蠢货要是惹事牵连了林家,那才是得不偿失。

林大人闻言瞥我一眼然后才和颜悦色地说:「汝烟可以去多认识一下世家的公子小姐,多交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我闭口不再多言,反正该说的我都说了。

宫宴歌舞升平、丝竹声悦耳不断,但于我而言却是无聊至极。

借着醒酒的名义,我独自去了御花园千鲤池闲逛。

「蛮蛮?」

一清润声音唤我,我转身。

那人看见我后声音从迟疑变成惊喜:「果真是你!」

是二皇子姜起,他站在不远处,温润儒雅,身姿如松。

我十三岁时,常州遇到百年难遇的洪涝灾害,陛下命二皇子来救灾,因此相识。

他倒是自来熟,还如同幼时般如此亲昵地喊我小名。

我抬头看他,想起认识他时,他才十六岁,如今四年过去,他变化倒是挺大,不仅是高了许多,容貌气质较之以前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盈盈一拜:「臣女参加二皇子殿下。」

他看向我的眼光满是惊艳:「蛮蛮,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看。」

少年郎的目光无声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干净清澈,如同湖面上晃动的月光。

我后退一步:「殿下还是莫要如此唤我了,这是京都并非在常州。」

姜起抿了抿唇,将手里的斗篷递给我:「知晓你家要归京之后,我赶忙找宫里最好的绣娘做了这鹤氅,我记得你畏寒,一到冬天就手冷生冻疮,往后披这个吧,保证暖和。」

我摸了摸手背,虽然有汤婆子取暖,但那里依旧如往年一般生了冻疮,这毛病是在北羌那几年就有的,看过多少大夫却一直不曾好。

他倒是心细,思至此我浅浅一笑,柔声说:「谢殿下好意,只是我兄长已为我猎得一狐裘,倒是不必再拿殿下的东西了。」

周围似有人声传来,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我和二皇子两人私下见面传出去也不好。

「殿下,臣女父母尚在殿内等我,臣女先告退了。」

我微微欠身,不顾眼前人的挽留,转身便走。

当我回到宴席上时,林汝烟正混在皇子公主堆里。

很显然,她没有把我的提醒放在心上。

见我来,她挑衅般地看着我,我懒懒一笑,拢了拢一头青丝,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这般出风头,肯定惹人眼红。

很快就有人坐不住了,是御史家的嫡女许琳琅。

她高声说:「这位是林大人家刚认回来的二女儿吧?」

林汝烟不知何时站在了大皇子旁边,闻言微抬起下巴,如孔雀般骄傲:「我就是,你又是何人?」

许琳琅欠身:「我是御史中丞嫡长女,许琳琅。」

林汝烟见此情形也跟着行礼。

谁料许琳琅捂嘴一笑:「这林大人的女儿真有意思,二女儿跟大女儿完全不一样,我要是你呀,绝对不觍着脸进宫来贻笑大方哈哈哈哈。」

「你什么意思?」

许琳琅嘲讽:「你连最简单的礼仪都错了,日常行礼时是左手在外,右手在内,只有家中有丧事时,才会相反,不知林妹妹你是想咒你父母呢?还是咒你姐姐?」

林汝烟的脸立刻就白了,结结巴巴开口辩解:「我……我没有,我没想咒他们。」

「林小姐刚刚回家,犯错也是人之常情,许小姐还是别咄咄逼人了。」

坐在一旁席上的大皇子突然开口维护林汝烟,朝她露出善意的微笑。

林汝烟闻言感激地望向他,俩人看起来倒是和谐非常。

我心中嗤笑,呵,那大皇子笑面虎一个。

林汝烟别到时候被吃得连骨头都没有了。

忽然我对上一道灼热的目光,是姜起。

他见我也望向他,举杯示意。

我也举杯,与他一同饮下。

宫女端来了宫中的桂花酿,我浅尝了一杯,微醉的感觉涌上来倒是显得有些飘飘欲仙。

罢了,就此止杯吧。

归家之后林汝烟又闹腾起来了。

闹着要嫁给大皇子。

「陛下还未立储,妹妹莫要着急。」

「你懂什么?当今陛下身子不好,立储已是燃眉之事,我最看好大皇子,他母妃淑妃得宠,风头甚至盖过皇后,未来必然继位。」

林大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四下看了看无人才松开,温言劝导她:

「你可知,那大皇子性格暴虐无常,府中姬妾不知被他打杀多少,便是朝中大臣弹劾他,他也敢随意下手杀人于无形。」

林汝烟不在意:「那又如何?这不正好证明陛下宠信他?更加属意他为太子吗?」

我适时开口:「父亲向来不喜站队,妹妹还是不要惹事了才好。」

她白我一眼:「你就是羡慕我得大皇子青眼,别东扯西拉的。」

「大皇子已有正妃,那妹妹是打算为妾?」

她一噎,不再说话。

「林小姐请喝,这是我府中的桂花酿,已埋了五年,如今刚好取出,不比宫中的差。」

坐在我对面的玄衣男子如是说。

眼前杯中的酒散发出醇香,引诱着人去享用。

「大皇子这般请我来,怕不是只是请我喝酒罢?」

今日我本是去布庄看看有什么时新的料子,谁料突然出现一群黑衣人,丝毫不让步把我请上了马车,来了这隐秘之地。

大皇子勾唇,眸中的笑意不达眼底:「林小姐聪慧,希望你也能够识时务。」

我浅笑:「识什么时务?我不过是一介女子而已,当不得殿下如此看重。」

他将酒杯往前一推:「你不用装傻,我知道老二当年去常州救灾时,是你出主意帮他的。」

他站起身,负手站在窗边继续说:「当时左明时任知县,朝廷拨的救灾银两大部分都进了他的口袋,是你想法子让他吐出来的吧?

「还有引流的路线图,也是你画的吧?

「老二那次立下大功,父皇好一顿夸,可其中至少一半都是你的功劳,当时你才十三四岁,便有如此才能,如今怕是更甚。」

摊牌了,倒是也不用装了。

「左大人是殿下的人吧。」

我说的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大皇子像是来了兴趣般问:「你为何会这么觉得?」

我不答反问:「听闻左大人甚是清廉,但是他却私吞朝廷银两,这救灾的银两可不是笔小数目,不知殿下要用来干什么?」

大皇子眼神炙热,仿佛势在必得:「你既这么聪明,不如我们两人联手如何?你应该知道我所图谋的是什么。

「等我上位,你想要什么便给你什么。」

说得好听,谁知他上位第一个要弄死的会不会就是我。

更何况大皇子姜卓阴鸷非常,睚眦必报,阴晴不定,若是让他上位,必然民不聊生。

「大皇子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姜卓问:「你要什么?权力?财力?或者入主中宫?这些我都可以允你。」

我摇头:「我要的你给不了。」

他眯起眼,眼神危险:「那你这是要站老二那边了?」

我不语,而是浅尝了一口酒。

味道还不错。

「我本还想怜香惜玉,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本皇子对你不客气了。」

他眉毛一挑:「我要让你眼睁睁看着我登上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说罢,他拂袖而去。

我望向窗外开得正好的梅花,临寒开放,孤芳自赏。

其实我想要的很简单。

人人都可以成为棋盘上的棋子,尔虞我诈,兵不血刃。

但我偏要成为执棋者,睥睨天下。

夜里我辗转反侧,黑夜似乎永无尽头。

大皇子近来频频与林汝烟走动,不是请她喝茶,就是邀她赏花跑马。

林汝烟也乐得其所往上凑。

最后她竟真的说动了林大人,嫁给了大皇子。

当然,是侧妃。

回门那日,她恨不得把所有的金银珠宝都穿戴在身上。

说得好听点是彰显天家富贵,说不好听点就是没见过世面似的,一股小家子气。

她欢欢喜喜地转了个圈,朝我炫耀:

「姐姐你瞧,我如今也过得很好。

「我比你更能让林家越来越好,你不过就是个书呆子而已,如何跟我比?」

听到她这样说,我的唇边溢出一丝轻笑:「恭喜妹妹得偿所愿,只是今日为何大皇子不陪你回门?」

林汝烟眼神不自然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殿下领了兵部的事务,现下忙不过来罢了。」

我在心里轻笑一声,什么领了兵部的事务,不过是在巡防营转了一圈罢了。

林汝烟接着说:「太后娘娘马上要办大寿了,这次是家宴,本来你是没资格去的,但是谁让我如今嫁去了皇家呢。」

她又递了一张用大红销金纸做的请柬给我,「喏,这是给你的,到时候你可千万别给我丢脸。」

我当然不会丢脸,只是这寿宴……恐怕是场鸿门宴才对。

席上的都是皇室中人,只有少部分人蹭了个家眷的名头坐在这里。

「林姑娘,二殿下说他在百竹林等你。」

倒酒的宫女边往我杯中倒果酒,边小声说道。

我抬头看了一眼姜起的位置,他确实不在席上,再看眼前的宫女低眉顺目,丝毫不起眼。

我不着痕迹点点头,表示知晓了。

我正准备起身,却突然被林汝烟拉住了:「姐姐你要去哪儿?是这宴席还不够好?」

「我有些闷,出去走走罢了。」

「找什么借口,怕不是去会情郎吧?」

闻言我狠狠推了她一把,她往后退一步,很快大呼小叫起来,语气刻薄:「你敢推我?我可是皇子妃!」

说罢朝我扑来,我们很快就扭打成一团,她薅我头发,我便揪她肉,丝毫不留情面。

坐在一旁的大皇子妃立马赶过来招呼人把我们拉开:「干什么呢?这可是在太后的寿宴,你们再闹小心圣上怪罪!」

林汝烟没好气地白我一眼,整理了衣裙自顾自坐下。

我朝大皇子妃道了声谢,转身离开。

竹林中却不见姜起的身影,我正想走却又遇到一青衣宫女。

「是林小姐吧?刚刚太后娘娘说是身体不舒服,二皇子殿下便陪她回寿康宫了,殿下便让奴婢在此等候,说让您也去寿康宫拜见一下太后。」

从寿宴到竹林,再到寿康宫。

看来这鸿门宴是有备而来,只是目前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看来只有去了才知道。

寿康宫内一片寂静,引我入内的宫人早已退下。

等我走进去时,却发现贵妃塌上的太后像是睡着了一般,静静躺着。

姜起也倒在一旁的地上。

不妙!

我赶忙伸手过去探了探二人的鼻息,太后果然已无气息,姜起倒是还活着。

我松了口气。

我晃醒了姜起,他迷迷糊糊睁眼:「蛮蛮,你怎么来了?」

我示意他噤声:「你可知寿康宫的偏门在哪?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你们还想去哪儿?」

内室门突然被打开,冲进来一大堆人,首先的就是大皇子姜卓,他身后跟着林汝烟。

「来人,给我把这两个不忠不义、谋害太后的贼子拿下!」

大皇子生母淑妃是太后的亲侄女,与当今陛下青梅竹马、情投意合,陛下迟迟不立储,就是在犹豫是立朝臣所期望的嫡子,还是立自己与真爱所出的皇长子。

而太后一直主张立大皇子,毕竟是自己母族所出的皇子。

只是我实在是没料到大皇子下得了这般狠手,竟然不惜害自己祖母也要置姜起于死地。

很快,我和姜起就被扭送到了陛下和皇后面前,林大人夫妇也在场。

皇后一看见姜起,就扑过去:「儿啊,你怎么如此糊涂啊!」

姜起一脸无措,明显不知发生了何事,「怎么了母后,发生了何事?」

皇上气得直接上脚狠狠踹他一下:「逆子!你说你干什么了?要不是卓儿有孝心想去请安,这才人赃并获,你为了这皇位,竟然狠心杀自己的亲祖母?」

林大人也连忙撇清关系,说没我这个女儿。

姜起彻底清醒回来,为自己辩驳:「儿臣只是扶祖母回寿康宫而已,没成想刚到寿康宫就昏睡过去了,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啊!」

我跪在一旁也回话:「陛下,臣女和二殿下确实没有谋害太后。」

林汝烟幸灾乐祸地说:「刚刚宴席上我就听到有人说二皇子请你一叙,明显就是你二人准备今天谋事。」

我跪在地上,目光直直地看向她:「难道我们出现在那里就是为我所害?那我也看见妹妹你去过寿康宫。」

大皇子妃也奇怪地说:「适才林侧妃确实离席了,说是去寻父母,难不成也去了寿康宫?」

「我何曾去过?」林汝烟目光躲闪。

看来是我猜对了,果真是她,也难怪,如果东窗事发,大皇子还能将她推出来挡灾。

「那妹妹的耳饰怎么不见了一只,定然是慌乱之间掉落在了寿康宫,若陛下不信,可派人去查看一番。」

我敢这么说,是因为那耳饰是被我亲手扔在了寿康宫,刚刚宴席上那一番撕扯是我故意为之,慌乱之间我扯下了她的耳饰,藏于手心。

林汝烟顿时慌了神,摸了摸耳垂,发现自己右耳的耳饰确实是不见了。

很快有人前去查看,然后捧着一漾着白色玉泽的珍珠耳饰回来。

「你怎么说?」皇上神色不明地看着大皇子。

不等大皇子回话,三皇子姜昀突然开口:「父皇,儿臣之前路过寿康宫,确实也看到了一紫衣女子进入祖母寝宫。」

众人一下子都看向他。

三皇子作为局外人,说话自然是有可信度的。

只是我和林汝烟今日穿的都是紫衣,不知他说的是谁?

「昀儿你说,你看见谁了。」

此时的大殿安静无比,众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姜昀低头:「恕儿臣无能,未能看清那女子的容貌。」

「林胡安!给朕滚过来。」皇上怒吼一声。

林大人的脸色瞬间惨白,额头直冒冷汗:「陛下,微臣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啊,都是臣那两个不孝女!陛下请随意处置,臣绝不多言!」

姜卓终于开口:「林大人怕是酒喝多了胡言吧,汝烟不是去找你们了吗,你们不是一直在梨园?」

林夫人在一旁还想说什么,却被林大人一把拉住:「对对,我们一直跟汝烟在梨园,臣当时确实是喝多了,便让夫人陪我去醒酒,汝烟这孩子有孝心便来找我们了。」

看来这是要弃我了。

就如同当年我娘抛弃我一样,毫不留情。

「那林大人怎么解释那耳饰?」

我已不想喊他父亲,哪怕他有恩于我。

大皇子一笑:「前些日子我陪汝烟去拜见过祖母,想必是那时就丢了,汝烟一直粗心大意的,想必是一直没发现。」

多么拙劣的理由啊。

可是当今陛下偏爱长子,便是如此荒唐的理由都肯信,甚至不肯派人查探一二直接盖棺定论:

「来人!二皇子谋害太后,贬为庶人,圈禁于皇陵永世不得回宫!

「林氏教唆皇子,罪加一等,关入地牢秋后问斩!」

姜起满脸的不可置信,似乎是不相信他的亲生父亲竟然这般容易轻信他人。

好笑好笑。

这世间竟然还有这种父子,为了自己更喜欢的那个儿子,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

我在林汝烟得意的目光中,和姜起一起被押了下去。

在地牢待的第五天,林夫人披着黑袍出现了。

她颤着手抚摸着我的脸:「意儿,是我们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这有什么苦的,北羌三年我都熬过来了,侮辱责骂挨打我什么没受过,更何况这牢狱之灾。

林夫人打开食盒,诱人的香味散发出来:「这是我亲手做的一些你爱吃的,你在这里定然吃不饱,快吃吧孩子。」

我问道:「母亲,若是那日有的选,你和父亲会选我还是汝烟?」

林夫人张了张嘴,最后却是什么都没说,抹去了脸上的泪痕便走了。

其实我也理解,到底林汝烟才是他们亲女儿。

我打开食盒,里面装了一些薄饼。

其实我不爱吃薄饼,没味道,只是因为它管饱,便宜,北羌那几年爱吃而已。

但是我确实是饿了,拿起一块就开始吃,直到吃到第三块薄饼时,馅中突然冒出一小截白纸,很小地藏匿其中。

拿出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莫问行人归去处,且听今日风雨声。

我不动声色地将白纸撕碎,并撒落在草席底下和各个角落。

「沈枝意,让你抢我的位置,你活该落到这种地步。

「以前父亲母亲总把目光落在你身上,现下好了,我已经重新夺回他们了。

「你就应该活在这阴暗的泥沟里,苟且偷生!」

林汝烟曳着拖地长裙,大摇大摆地站在我面前冷冷盯着我,语含讥讽。

我冷静地问:「你怎么杀的太后?

「毒药是下在杯中?还是菜肴?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那日太后表情安详,不像是被刺中要害而亡,反倒是像在睡梦中安然离世。

林汝烟:「如今事已成,告诉你也无妨,人确实是我杀的,反正大皇子已答应登基便立我为后,你能奈我何?

「你想嫁给二皇子以后当皇后,我可不允许。」

我缓缓站起身,望着她笑:「林汝烟,林夫人的聪明你真是一点也没学到。」

林汝烟皱眉:「你什么意思?」

「出来吧。」

很快,周围黑暗中的暗影应声而动,将她团团围住。

林汝烟眼睛瞪得大大的:「你诈我?」

「何来诈你一说,如果不出所料,那毒药的余粉应该还在你指缝之中,宫宴搜查森严,你能藏的地方可不多。」

林汝烟局促地收紧手指,藏于袖中。

暗卫打开牢狱的门,我穿着一身囚衣走了出去,林汝烟手被反绑,押于我身后。

「走吧,我带你去看场好戏。」

未央宫是皇上处理政务的地方,如今这里却是一片狼藉。

我带着暗卫一路进来,也没人阻拦。

「混账东西!看看你这些年干的好事!」

皇上拿起案桌上的砚台砸向跪在地上的男人,精准地砸到他的额头,很快便流下血来。

姜卓匍匐在地,声泪俱下:「父皇,儿臣没有啊!这些都不是儿臣做的啊!」

「你还狡辩!这么多你贪污的证据,难道还是假的不成?左明这些年在江南可是还查出你私藏兵器,蓄意谋反!」

姜卓癫狂般地站起身,指向站在皇上身边的左明:「是你?是你背叛我?」

皇上怒吼一声:「朕还没死呢!你就如此急不可耐要夺位?这么多年,朕待你母子三人还不够好?」

四皇子一把扑在皇上的脚边,想为自己哥哥求情,却被皇上一脚踹开。

姜卓见我带着林汝烟也来了,面露惊愕:「你……你们……是故意的?」

暗卫将从林汝烟指缝中取出的药物粉末呈上去,言明原委。

皇上却突然吐出一口老血,颤颤巍巍地便要倒下,浑浊的双眼还紧盯着姜卓:「滚!都给朕滚出去!」

离开之前我去看望了林夫人。

「枝意,汝烟她……她没了……」

林夫人抱着我抽泣,眼泪顺着她柔和的脸最后落到我的肩头。

「母亲……」我轻拍着她的背,安抚着。

林汝烟和大皇子谋害太后,本就是必死,没想到她还没熬到林夫人去见她最后一面,便病死在了地牢,倒是省去了被斩首的痛苦。

林夫人擦干眼泪说:「母亲知道你马上要走了,走之前去庄子上看看你娘吧,她一直想见你。」

沉默良久,我还是答应了。

再见我娘时,她正虚弱地躺在床上。

我率先开口:「林汝烟死了。」

我知这句话于她而言定是巨大的打击,但是我偏要说。

果不其然,她努力抬起手指着我:「你……是你害死了她!」

我轻声说:「不,是她心比天高自作孽。」

她开始趴在床边不停咳嗽,地上没有血,只是一摊苦水。

我终于问出我多年的困惑:「你为什么要拿我的人生去交换林汝烟的人生?难道我的命就不是命了吗?难道我不是你的女儿?」

她抹了一把嘴:「因为我讨厌你。」

「你知道你为什么没有爹吗?因为是他抛弃了我!我生你时格外凶险,差点没命,之后便无法再生育……

「他想要儿子,便要休了我重新另娶。」

她颤颤巍巍地坐起来,表情癫狂:「你不知道吧,你爹当时本来要留下你,只赶我走。

「可是我怎么能丢下你,让你一个人享福呢?我要让你也一辈子为奴为婢!可是你个贱种居然……咳咳……居然这么厉害。」

「……」

荒唐,简直是荒唐。

原来她丢下我,没有任何正经缘由。

只是听到她这么说,我心中竟然没有丝毫的愤怒和忧伤,只有一种怒其不争的愤慨。

「你既恨他负你,就应该义愤填膺地去报复,而不是一直自怨自艾。」

「况且,将罪过牵扯到无辜之人身上,你和我那个所谓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都是禽兽不如的东西罢了。」

她听见我说的话呆愣了一下。

「你就留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说罢我拂袖而去,不顾身后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我不知道她是否后悔,但我早已释然。

自己陷入泥潭是最愚蠢的做法,学会放下,才能更好地前行。

任凭他人如何,我终是我。

我和姜昀面对面地坐在石桌两旁,他白衣胜雪,墨发微拢束在身后,白玉瓷器般的指节虚握身前。

「喝那些桃花酿作甚,要我看这浊酒最好,尝尝,满客楼的千里醉。」

他拎起一大壶酒,重重地搁在桌子上。

我漫不经心地说:「还未恭喜三殿下,得偿所愿,即将君临天下。」

姜昀轻笑一声答了声谢,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我:「倒是要多谢你兄长,这几年一直协助左大人探查,未来可堪重用。」

「兄长最是明事理的。」我问,「只是我还有一个疑问,殿下是怎么说服左大人为你所用的?他不是陛下幼时的伴读吗?」

「这个啊……是个秘密。」

见我一直盯着他,姜昀终是耸耸肩无奈地说:「好吧,告诉你也无所谓,左明其实一直心悦我母妃。」

原来这样,我心中的疑虑烟消云散。

是人都会有七情六欲,哪怕再寡情之人也会有所牵挂。

他支着下巴问我:「你当时为何选择我,不帮二哥?他可是嫡子,比我更名正言顺。」

我答:「二殿下宽容仁厚,不适合为君,为君者,必得心思玲珑,平衡四方。」

姜昀似笑非笑:「哦?你觉得我合适?」

我轻轻点头。

一开始我就选择和三皇子姜昀合作,就是因为他不似大皇子般暴虐,也不像姜起那样心慈手软,更不想四皇子那般怯懦。

「那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眸中涌起异样的情愫。

「这世间输赢本就五五分,我和他一样,也甘愿对你俯首称臣。」

这话听起来不似玩笑,只我不愿。

「殿下,臣女非燕雀,岂能甘心囚在这一片天地。」

姜昀依旧笑得月朗风清:「那为官如何?我让你做这天下第一个女宰相。」

我也摇头。

官场那些尔虞我诈争权夺势跟后宫中女子争宠又有什么区别,我才无心这些。

「希望殿下信守承诺,给二殿下一块封地,让他能够做个闲散王爷。」

姜昀嗤笑一声:「你倒是一心为他,罢了,便如你所愿。」

我垂下眼睑,想起姜起,心中又泛起丝丝涟漪。

以前在常州,他会与我聊诗词歌赋,还亲自教我骑射。

后来他回了京城,也常常派人送信,将京中的趣事一一讲给我我听。

其实我一直知晓他的情意,以前只是不能应,不敢应,但是如今我决定陪他一起离开这里。

纵使天高海阔,也终会有我们的容身之所,只看自己如何把握。

从此烟雨落江南,一人撑伞两人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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