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停了下来。
侍卫们盯着四周,不敢松懈。
程樾翻身下马,快步上前,少年终是体力不支,跪倒在他面前。
程樾伸手扶起他,少年满脸泪痕血污,大口喘着气,努力地对程樾哀求道:“求求你,救救我爹娘,救救我们村子。”
程樾问道:“你们村子在哪?发生了什么?”
少年喊了一路,声音嘶哑得不像话:“我们村子就在山后,前面官道转过去就能看到,开山寨的人来了,他们来抢粮食,砍伤了好多人......”
程樾凝着眉,根据他们打探到的消息,从黔余县到柳溪县的途中是有个土匪寨,不过寨子不大,应该不敢对他们这样的商队下手,没想到竟然被他们撞上寨子里的人出来劫掠村庄。
程樾叫了个侍卫过来把少年扶过去,自己回去把情况跟贺池云清说了一遍。
周围地势平坦,除了少年跑过来的小山坡外没有别的山做遮挡,是最不易设伏的地形。
贺池迅速作出判断,他点了一只小队出来,让程樾带着剩下的侍卫保护好云清和商队,他则是带着小队脱离队伍骑马疾驰而去。
见云清目露担忧,程樾宽慰道:“王妃别担心,一个小寨子而已,王爷一个人都能把他们挑了,这些人足够了。”
云清点了点头,看向被带过来的少年。
随行的府医刚才给他检查过,少年身上的血污大部分都是别人的,他只有小臂被划了一刀,这会儿已经被府医手脚麻利地包扎好了。
见少年一直眼神担忧地看向村子的方向,云清示意他坐上马车,一行人没多耽搁,很快便重新整队向着村子的方向出发了。
车队里载着箱笼行礼的马车多,行得便慢些。因此等云清他们赶到的时候,村子里的打斗已经结束了。
一众匪徒被捆起来扔在村口,放在他们旁边的尸体跟他们穿着打扮相似,想必都是他们的同伙。
守在匪徒旁的正是贺池带走的亲卫之一,他上前对云清禀报道:“王妃,王爷说未免寨子里的人得到消息逃跑,便直接带着人去了开天寨,他让您来安排村子里的善后事宜。”
云清定了定神,条理清晰地吩咐道:“让人统计村民的伤亡情况,受伤尚轻还能挪动的人全部集中到村口,由懂包扎的侍卫家丁帮忙处理,府医优先去医治受伤较重不好挪动的村民。”
“是,王妃。”
此次带出来的侍卫都是贺池的亲兵,对王府绝对忠心,贺池曾下令要像保护他一样保护云清,侍卫们便知道了云清的地位,自然会听从他的命令。
此时在云清的安排下,众人井井有条地行动起来。
村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哭喊声,报信的少年从马车里钻了出来,他顾不得自己的伤,跌跌撞撞地往村里跑去,云清下了马,跟在他身后。
村里家家户户的门都大敞着,院子里、路上都是一片狼藉,到处洒落着粮食。少年目标明确地往一座土房跑过去。
云清落后他几步,刚走到门口便听到了少年悲痛欲绝的哭喊声。
“爹——娘——”
云清心下一沉,顿住了脚步。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云清的脸色有些发白,他不是没有闻过血的味道,可一旦知道这些都是人血,是许多人受伤、死亡的味道,他就觉得吸到肺里的空气沉甸甸的,吐不出来似的。
散落在地上的米粮都是糙米,而且应该都已经是陈米了。
田地里的粮食还未成熟,家家户户都没什么余粮。就为了护住这些为数不多的口粮,村民们拼了性命。
一个小娃娃走到了云清在的这条村路上。
他一路走一路捡些漏在地上的米粮、蔬菜,走得摇摇晃晃,小小的怀抱里也装不了什么东西,一路捡一路掉。
云清蹲下帮他捡起掉在地上的菜,温声问道:“你捡这个做什么?”
小娃娃脸上没多少肉,一双眼睛却又圆又亮,说话还带着奶音,他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大哥哥也不怕生,脆生生地应道:
“我要捡回去给爷爷吃,爷爷睡着了,怎么叫都叫不醒,我捡回去给爷爷,爷爷就醒过来陪我玩了。”
小娃娃说话颠三倒四,自有一套属于他们自己的逻辑,云清试图理解了一下他说的话,脸上的笑意瞬间凝住。
云清沉默地看着小娃娃,想说的话梗在喉间,他看着因为捡到了一个窝头开心地笑起来的孩子,只觉得胸腔里像是凝着一股气,让他想愤怒的嘶吼,也想不管不顾地叱骂。
这些朴实的农民不该这样活着,天底下的百姓不该这样活着。
小娃娃见漂亮大哥哥红了眼眶,有些纠结地从怀里掏出了刚捡到的窝头,递给云清糯糯地道:“大哥哥别哭了,这个分给你吃。”
云清摸了摸小娃娃的头,接过窝头放回他怀里,“谢谢宝宝,哥哥不饿,你自己吃。”
小娃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个大哥哥真温柔,不像他娘亲,总是叫他淘气鬼,可是娘亲也睡着了......他得多捡一点好吃的回去,这样娘亲醒过来就会夸他了。
小娃娃想的东西都很简单,他跟云清挥了挥手就继续跑到另一边去捡东西去了。
云清看着他小小的背影,没有阻拦。
左右村里都是侍卫,不会出事,就让他再捡一会儿吧
云清回到村口时,受轻伤的村民都已经包扎好了,还有家人留在屋里的就赶紧回去了,剩下的要么是没有家人,要么便是家人都没了
众人坐在一起,神色灰败,口粮被抢了,家里人也没了,想不明白这日子还有什么活法。
一旁被扔在地上的土匪们则是神色惊惶,不知道这突然冒出来的到底是些什么人,怎么会这么厉害,又会多管闲事到这种份上,愿意拿出这么多药救一整个村子的人。
可他们却不敢贸然开口,被砍死的兄弟就堆在身旁,他们也生怕一个不小心便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
突然,一个少年从村里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一把菜刀,向着被捆起来扔在一边的土匪扑了过去。
瑞王府的侍卫守在附近,见状连忙上前拦住他。
云清听见动静转头看去,被拦住的正是之前找他们报信求他们去救爹娘的少年。
少年浑身紧绷,双目通红,死死地盯着匪徒中的一人,被侍卫拦住后,却也没有使劲挣扎,让侍卫为难,只是紧紧咬住的嘴唇已经流出了血来。
云清叹了口气,轻声吩咐道:“放开他。”
说完便转过了头。
村民们沉默着,空旷的村口便只有匪徒的求救声响起,紧接着是惨叫声,混合着刀剁在骨头上的砰砰声响。
若有似无的血腥味飘散在空中,飘到了云清鼻尖。
云清从没面对过这样的场面。
残忍的、血腥的,所有人都沉默地看着、仇恨着。
这是他下令准许的。
又一具尸体被抬出来,摆在了空地上。
第二个村民站起了身。
那是一个还在花季的少女,她目光空洞地从一个妇人尸体上拔下刀,一步一步地走向土匪,双手握住刀柄,用力地往一个匪徒身上砍去。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身,他们身上都有伤,有些连行动都很费力,却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没有刀的就捡起地上的石头,沉默地往土匪身上一下一下地凿。
他们沉默地行凶,一时之间空地上只有匪徒的求饶声和惨叫声接连响起,血腥味浓重,连一向见惯了生死的侍卫们都偏过了头。
程樾抱臂看着,一向风流带笑的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阿舒月溪等人早已忍不住跑到一旁吐了。
云清垂着眼,脸色白得仿若透明。
土匪们的求饶声渐渐微弱,村民中终于有人忍不住哭出了声,哭声越来越大,其中蕴藏的悲痛绝望厚重得能将人层层包裹进去,听的人眼眶也忍不住跟着红了。
突然,远处响起马蹄声。
村口的哭声戛然而止,村民们难掩恐慌地挤成一片,瞪着眼睛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