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披甲的李云泽,走在摇晃的浮桥上的时候,心中还是忐忑的。
毕竟要是掉入河水之中,这一身的甲胄防弹衣可浮不起来。
可他太想一战歼灭鞑虏的主力了,不惜以身犯险将自己作为最大的诱饵,拖着鞑虏不至于逃跑。
黄台吉是一个有远见的人,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
若是他发了狠,直接带着人马北退,甚至一路退入深山老林之中,那就轮到李云泽麻爪了。
大明的问题还有很多,他李云泽不可能一直跟鞑虏打游击。
这就跟舍不得媳妇套不着那啥一样,得有足够份量的诱饵才能拉住鞑虏主力。
李云泽的身后,是两个大力士合力举着的大纛。
清晨的冷风吹过,大纛在风中猎猎作响。
北岸的明军士气大振,神枢营的甲士们硬生生的将正蓝旗给打了回去。
而站在板凳上的火铳兵们,也是用一轮轮的密集射击,给鞑虏带去了巨大的伤亡。
等到李云泽跳下浮桥,站在大凌河北岸的时候,鞑虏的这波攻势已然崩溃。
辅兵营的工匠们占据了一座浮桥,快速运过来了大量木材箱子,在距离浮桥数十步的地方,搭建起来了一座观战台。
迈步走上足有五米多高的观战台,示意举着大纛的力士“就放在朕的身后。”
此时神枢营的赵率教与卢象升都已经赶到“万岁万金之躯...”
“这种话就别说了。”李云泽看着两人“鞑虏大军冲过来,能扛得住吗?”
两人对视一眼,齐齐点头“能!”
“赵率教。”李云泽点将,又转首看着身后侍立的曹变蛟“还有你,都去指挥兵马作战。卢象升留下。”
神情紧张的王承恩,抱着马扎放在了观战台上。
李云泽转首嘱咐他“案几,再温壶酒水,菜就不要了,拿两个罐头过来。”
连忙应声的王承恩,转身又跑了下去。
在马扎上坐下,李云泽示意一旁的卢象升“打垮鞑虏之后,当如何治理辽地?”
闻弦音而知雅意,他这么一问话,卢象升那边立马就有了明悟。
略微思索之后回应“万岁,当招纳流民回辽地,分发田地恢复生产。重修道路水渠,恢复商道...”
“这些都不重要。”李云泽不耐烦的摆摆手“如何应对鞑虏残部?”
沉默片刻,卢象升回应“当剿。”
“嗯。”坐在马扎上的李云泽稍作调整,微微点头“平定鞑虏之后,朕会将辽地分为几处行省,由你出任辽地总督,兼管军民诸事。”
卢象升心头一惊,下意识的看向了下边正准备上观战台的孙承宗“万岁,辽地诸事一向由孙阁老...”
“他要乞骸骨。”
黄台吉笑容温和的示意败退回来的莽古尔泰“六哥辛苦了,且去疗伤。等会还要六哥为大金披荆斩棘。”
等到莽古尔泰去疗伤,黄台吉环视四周的王公大臣们“诸位,怎么个说辞?”
“要我说。”阿巴泰第一个跳出来“明狗这次发了狠了,不如暂且退走。拉长他们补给线,切断粮道再打。”
此时的后金,依旧是一个强盗集团。
他们的战略核心,还是欺软怕硬的强盗思维。
今天面对的明军如此强悍,啃不下来那就别啃,先跑路再找机会就是。
听到阿巴泰的提议,不少人都是颔首赞许。
“老七。
”黄台吉冷笑连连“现在这种情况,又岂是我们说退就能退的!”
他举起马鞭指向大营“营房里的军资粮草要不要了?那些做活的奴才们要不要了?咱们现在若是退了,你信不信那些蒙古人立马就跑,再也不会回来!”
“老八。”见到黄台吉发飙,代善好言相劝“你说的我们都知道,只是眼前的明军难啃,我估摸着比当年浑河岸边的那些还难打...”
“二哥!”黄台吉打断了代善的话“没有了军资粮草,从这儿到沈阳城几百里野路,难道要我们一路啃草回去吗?现在天寒地冻的,没了帐篷没了柴火,一个晚上就能冻死一半的人!”
他深吸口气,举着马鞭指向对面“你们告诉我,明军的骑兵一个都没出现,他们去哪了?”
都是打了老仗的,自然是知道明军骑兵这个时候没出现,必然是绕路去后面了。
“明军骑兵一路袭扰,等咱们回到沈阳城的时候,还能剩下几个人,几匹马?到时候明军大军围过来,还能往哪里跑,回赫图阿拉老城吗?”
从大凌河到沈阳城几百里的野外路程,没有补给还有大批明军袭扰,沿途的损失必然极为惨重。
“对面的那位明国皇帝。”黄台吉眯着眼看向远处那面迎风飘扬的大纛“就是算准了这些,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想打,没决心。想跑,又舍不得。好,好得很呐。”
李云泽的这次突袭,的的确确是狠狠的打在了鞑虏的腰眼上。让他们就算是想跑,都没有时间收拾军资粮草。
他们没有时间去营地收拢奴才与粮草军资,没有这些想要横跨几百里的野地,想想就让人头皮发麻。
“咱们这次过来,把能用的粮草都给带来了。”黄台吉说起了另外一件要命的事情“丢了这批军资粮草,咱们连明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都撑不到。”
这个时候,阿巴泰吐槽了几句“那就去抢呗。”
本就已经是被李云泽算计的怒火上头的黄台吉,闻言大怒,当即一鞭子就抽了过去。
“你当这些明军都死了不成?人家一路推到沈阳城下,咱们到哪去抢?”
脸上直接被抽出了一条血痕的阿巴泰,急忙下马行礼“大汗息怒,是奴才错了。”
阿巴泰的出身不高,算是切生子,在诸兄弟之中的地位一直很低。
别说是四大贝勒了,就连多尔衮多铎这样的小年轻,身份地位也远比他高。
“老八,别上火。”代善再度做和事老“你就说怎么办吧。”
“打!”
作为一个既有决断的人,黄台吉当即就下定了决心“与其将勇士们都抛洒在这几百里地的路上,让那些蒙古人自行逃散,不如就在今天决战。这一战是避不了的,咱们丢不起军资粮草。”
黄台吉不在乎一城一地,可却不能不在乎手中兵马。
鞑虏本就人丁不多,若是抛弃粮草逃回沈阳城,至少得丢掉过半的兵马,还有全部的部落炮灰。
众人的家眷都在沈阳城,明军若是追过去,到时候还是要打。
就算是明军不追,没了粮食他们也得饿死。
“那边的桥我看了,短时间内过不来太多人马。”黄台吉瓮声瓮气的指着对面“现在也就一万多不到两万。更重要的是...”
稍稍顿了顿,他深吸口气,伸出马鞭指向那面大纛“大明的皇帝在那儿!”
“明军士气所依,就是他们的皇帝。只要能拿下大明皇帝,那咱们就赚翻了!”
拿下了大明皇帝,这支明国最强兵马必然崩溃,到时候吃下他们,明国北方就将再无抵抗之力,那就可以入关。
缴获的军资粮草,抓捕的战俘都将极大的增强自己的力量。
而且拿下了皇帝,无论是谈判还是要挟,都将有着极大的余地。
总而言之,好处大大的有。
黄台吉也是一个喜好冒险的人,机会就在眼前的时候,也绝对不缺放手一搏的勇气。
这番话说动了诸位贝勒,他们也很清楚现在的形式。
一番商议之后,都同意了黄台吉的决心。
“各旗挑人督战,先逼着那些蒙古人打头阵,消耗明军的火药。”
下定决心的黄台吉,当即下达命令“老七,你带人上第一阵。大哥,你做第二阵。二哥,你与岳托做第三阵。我与豪格做第四阵,墨尔根戴青(多尔衮)你押后。谁敢阵前脱逃,斩!”
八旗之中有七旗集中在了这里,只有多铎的镶白旗留守沈阳,外加应对毛文龙的袭扰。
黄台吉下了大本钱,决心赶在对岸的明军大举支援之前,一战击垮过河的明军。
以双方以往的战绩来说,大获全胜的几率高达九成以上。
命令下达,各级牛录额真,甲喇额真,梅勒额真,固山额真等等呼喝召唤,调动兵马准备突击。各种旗帜摇动之下,宛如大型活动现场。
“果然没跑。”
观战台上,李云泽放下手中的尼康阅野“我真是没看错你啊黄台吉,该拼命的时候丝毫不含糊。”
“卢象升。”他转首嘱咐一旁的卢象升“传令将士们整顿甲胄军械,吃罐头补充体力。后面过来的援军,以局为单位在河边集结之后再填入战线。”
“臣,领命。”
以这个时代的通讯手段来说,数万大军的调动哪有那么容易。
李云泽估摸着,对面发起冲锋至少得两刻钟之后。
这段时间,正好给了明军重整战线,补充食物的机会。
具体的指挥安排他没有参与,毕竟他不是‘机枪阵地左挪五米’的微操大师。
有赵率教曹变蛟等人指挥就足够了。
过河明军的甲士们,在距离观战台二百步左右的位置构筑起了防线,后方还有以局为单位的援军,源源不断的涌入战线,加强厚度。
神机营的火铳兵,则是用凳子与木箱搭建了平台,于甲士队列的后方构造火力线。
命令传达,将士们纷纷坐在地上,拿出了心爱的鱼肉罐头,打开之后狼吞虎咽。
这种富含糖盐香料肉类与油脂的罐头,能够极大的补充人体消耗,是军中最受欢迎的军资。
李云泽面前的案几上,也放上了两个罐头。
他招呼一定要跟过来的孙承宗等人一起吃早饭。
时间如水流逝,阳光愈发充足,驱散了清晨的薄雾。
随着远处的鞑虏阵中不断响起沉闷的牛角号声,这场决定了大明与后金国运的大战,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