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的?”
被问的霍去病也有些茫然,他想解释,却解释不出来。
这并不意外。
就像是现代的学生,会做题,却不一定会讲题。
而学生是学习老师已经总结好的经验,至少学生已经知道公式。
霍去病则是直接实战社会问题,面对的还是人这种最复杂最多变的群体。
他别说总结出经验,得出规律了。
回忆是自己到底怎么做到的,都有些说不出来。
世界上能够洞察事物本质、并总结出经验规律的人,基本上都得是中年往后。
因为想做到这点,除了本身极为聪明之外,更需要足够多的阅历支撑。
而霍去病,实在是太年轻了。
他使劲的想,却还是只能皱着一张脸,磕磕绊绊的说道: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的,反正就是,我说完陛下的任令之后,那些屯长里面,还是有人不服气我,我就想着,得打他们一顿,把他们打服才行。
所以,我先问了这些士兵都会什么,然后把那些不服我的屯长放在一起,又把几个特别熟悉上林苑地形的骑兵拉到我麾下。虽然看上去是二百打三百。
可那些屯长,谁都不服气谁,根本配合不起来,没有队列,散乱的不行。
我带着二百骑兵冲锋,对面顶在头前的屯长,受不了自己队的人‘伤亡’过多,直接就带着剩下人跑了。
其他屯长一看这个样子,也不和我打了,纷纷四散跑,接下来就是二百个骑兵追五十个骑兵,可别说了,这群人不能打,是真能跑,我剩下的时间都是在骑马,可累死我了!”
说完,霍去病还皱了皱鼻子,他怎么也想不到,京内有名的胡骑军,水平竟然这么低!
而卫青听完这些话,直接沉默。
霍去病说的话,实在是太令他惊讶了!
就连给霍去病擦头发的手,也不由得停了下来。
他的眼神复杂,又惊又奇,像是第一次看到外甥:
“你这小子,是真厉害啊。”
这时候的男人,很少会对自己的儿子、后辈,进行如此直白的夸赞。
所以卫青的这句话,乐的霍去病恨不得有个尾巴可以翘起来。
而卫青,还沉浸在霍去病说的话中。
去病说的简单,好像谁都能做出来似的。
可实际上,每一项做起来都极难。
怎么看出来的不服?不过三个时辰,至少两个时辰要用来打仗,如何在一个时辰不到的时间内,了解五百个人会的特长?
有人说自己认识上林苑的地形就能信了?不加以辨别,信不信被带进沟里去!
去病是在不知真假的情况下,在五百人中识别出来真正有本事,又对自己心悦诚服的人!
还有二百打三百,这么悬殊的人数,怎么在开头振奋己方士气?
这些实操的问题,有一个做不好,都能影响到最终胜利。
若是久居军中的老人,能解决以上问题,卫青会高兴的立马把这人提拔成自己副手。
这样的人,培养培养,能带起来万人大军!
而现在,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没人教他,就能解决这些问题。
真是……
太不可思议了。
以前怎么从没有见到去病有这方面的才能?
卫青忘了,人的能力,向来是在遇到事情时才能展现出来的,以前谁给霍去病一口气带五百骑兵的机会?
他把霍去病的能力归结为天赋。
紧接着,心里便越发的沉重起来。
天赋太好,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人便容易飘起来,然后不思进取,觉得现在的本事做什么都行,甚至还认不清楚自己是谁。
卫青不由得想起来去病今天面对陛下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僭越!
他心里一凌。
不行,还是得压着点,让去病把本事都学全了才好!
卫青表情严肃起来。
“不过,你这骑射不行啊,不到两个时辰就累成这样,要是上了战场,可是能打一整天的!”
说着,看霍去病也不喘气、已经休息的差不多的模样,卫青伸手把他直接拉了起来:
“来,舅舅看看你搏斗的本事!”
还在高兴的霍去病,直到自己被拉起来才反应过来。
等等,舅舅你这是要干嘛?
不说我刚才骑了那么久的马,累成这个样子。
就咱们两个的体型,搏斗起来,我能打得过你吗!
霍去病严重怀疑,自己的舅舅还记得自己今天在未央宫前的表现!
我从那时候就看到你想打我了,一点也不信你要和我正常搏斗!
分明是打着搏斗的借口,想揍我!
感受着自己手腕钳住的力量,又看着远在上百米外的战马。
霍去病欲哭无泪。
失策了!
才三四个时辰而已,舅舅怎么可能会忘!
下次,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情,一定要躲个几天再说!!!
草原
在卫青‘教导’霍去病的同时。
同样看到天幕的草原,也开始了激烈的争吵。
单于帐内乱糟糟的,一个声音比一个大。
他们争论的理由有很多。
有人恐惧天幕的伟力,认为这是神给的预言,匈奴不应该和大汉继续征战下去,而是要称臣,和亲,这样,就不会发生战争,匈奴就可以保存下去。
能够思考,以及一些早先投降匈奴的汉人,辨别出这是后世人在讲述历史,他们认为不应该相信天幕。
尤其是汉人,信誓旦旦的说,汉人擅长争斗,卫青现在的地位一点也不高,肯定会有人嫉妒他未来的成就,进而陷害、打压他,这两位将军出不了头,根本不需要惧怕汉国。
匈奴内的重臣、以及那些明确提到了名字,被卫青和霍去病杀死、俘虏的人,极为愤怒,嚷嚷着必须要出军攻打汉人,逼迫现在的皇帝把这两个人杀掉才行。
此外,还有各种各样的言论,每个人站在自己的立场,吵的是不可开交。
居于上坐的军臣单于没有发言,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些人在吵。
他的弟弟,右贤王伊稚斜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鄙夷。
军臣的眼睛已经开始浑浊,脸上也全是皱纹,牙齿也有些松动,有服侍他的人偷偷说,军臣单于已经不太能吃肉了。
伊稚斜都知道,他老了。
甚至……快要死了。
衰老的狼王,已经不再是王了。
他的身体影响着他的脑袋,那个曾经派兵入侵汉上郡,快打进汉人都城、在数年前亲率十万骑兵南下的军臣单于,已经消失了!
他不敢率全部的匈奴人进攻大汉!
事实正如伊稚斜猜测的一样,人的选择,就是受限于自己的年龄。
二十来岁,天不怕地不怕,有着无限的勇气。
可人一过三、四十,人就开始保守起来。
这是因为极速下降的身体状态,逼的人不得不这样选择。
毕竟,二十岁连续熬夜通宵,还能没事人一样上班。
四十岁熬个夜试试。
不是精力不济,困得不行,就是感觉要猝死。
军臣单于本人更能体会到这种难受,他感觉自己的牙齿已经开始松动,吃肉都有些困难起来。
若是现代,这种问题并不严重,修牙也好,吃一些软烂的食物也好,都能让人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在资源匮乏的草原上,军臣单于没有办法修牙,也只能继续吃肉。
松动的牙齿,无法更好的咀嚼牛羊肉,军臣单于的进食,自然而然的减少了很多。
而在草原上,一个人吃不了多少东西。
是一个很危险的信号。
至少军臣单于,就感受到了自己身体越发的虚弱。
他清楚,自己无法再带领大军出征了。
那样的颠簸,极有可能让自己死在路上。
年老的人,会无限恐惧死亡。
军臣单于也不例外。
所以即便天幕说匈奴人未来那么凄惨,军臣单于也不打算亲自带兵,发动大军进攻汉人。
不过,不反击也不行。
匈奴人从来不是铁板一块,相反,匈奴极为松散,能聚集在一起,是因为本部足够强大。
因为武力而聚合,整个族群,自然会极端的追求武力。
如同狼群追随狼王一样,一旦狼王显现出虚弱的模样。
必然会有人挑战狼王,试图成为新的狼王。
只要军臣单于表现出虚弱,就算是帐中的这些人面对天幕的态度,不尽相同,有不少人畏战。
可另一部分不畏战的,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他,夺取权力,进攻汉人。
甚至于,畏战的那部分人,也会有人想杀了他,好当上单于。
军臣单于不想死。
他不能率军出征,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拿刀切了一块羊肉,军臣单于用手拿着送进口中,咀嚼了几下,直接将肉吞了下去。
他的表情,没有透露出半分异样。
一直观察的伊稚斜,则是有些不可置信。
他快速掩盖住自己失态的表情,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愕然。
不是说军臣单于已经吃不了肉了吗?他怎么还能吃?
精力不济的军臣单于,没有看清楚伊稚斜的表情。
他硬吞了几块肉,觉着差不多了,才放下刀,沙哑着嗓子,制止住帐中还在争吵的众人。
“够了!”
虽然有伊稚斜这等虎视单于位置的野心家。
但大部分人,还是很畏惧军臣单于的。
他一出声制止,帐内的众人都安静了下来。
军臣单于用浑浊的眼睛,将所有人都扫了一遍。
他慢慢开口道:
“东胡王说的对,这根本不是什么预言,明明是长生天给我们的示警!”
相信天幕是预言,那便代表着不可能改变,军臣单于疯了会承认这个说法。
示警就好说了,现在匈奴人占优,只要能打赢,天幕造成的影响,就可以被降到最低。
给天幕定性,军臣单于继续说道:
“这是天幕提醒我们,不要忘记汉人的狡诈!”
顿时,有人附和道:
“就是!当年汉人撕毁盟约,在马邑设下埋伏,他们做的事情,足够我们与之死战,一口气打到他们的都城,把汉皇帝从宫里扯出来!”
他的话,立刻引来一大批想要发动战争之人的同意。
“没错!”
“我们要攻打大汉!”
“杀了皇帝!”
“抢来他们的粮食和女人!”
“让他们再也不敢向我们动兵!”
这部分人太多,声音高到压下了其它所有不满的声音。
军臣单于不动声色的,他抬手往下压,示意所有人安静。
“没错,我们出兵汉人,用实力告诉他们,我们到底有多强!”
军臣单于的强硬,引来了帐内主战派的欢呼。
在这些人高兴过后,军臣单于抛出了他的真正想法。
“不过,现在不能动兵。”
顿时,主战的人就不满起来,
一个壮汉猛的直起身,他满脸怒意,直接对军臣单于质问道:
“单于,为什么不能现在动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