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上车前,唐千林示意李云帆和倪小婉先上去,自己则走向久保天道,问:“久保先生,你们这是准备撤离?”
久保天道摇头,笑道:“祝你们一路顺风。”
唐千林也报以微笑:“谢谢。”
唐千林转身朝着专列走去,发现朴秉政坐在专列的窗口也注视着日军营地的方向若有所思。
回到专列之上,唐千林便问:“哈尔滨方面出什么事了?”
“类似的案子发生了。”朴秉政端着一杯咖啡道,“事发地是一间专营毛皮的店铺,死者是老板和伙计两个人……”
朴秉政刚说到这,唐千林脱口而出:“死者是不是叫关新月?”
朴秉政点头,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
唐千林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只是摇了摇头,他此时脑子中已是一片空白了。
这是他养成的一种自我思考方式,每次线索凌乱毫无头绪的时候,他都会刻意将自己脑子中所有的东西全部清空,就像是在清理一个杂乱无章的箱子,然后他会将散落在地上的那些杂物一件件捡起来查看编号,然后再按照自己重新编排的顺序放回箱子中。
朴秉政、倪小婉和李云帆都看着唐千林。
许久,唐千林问道:“和016专列上那些死者一样吗?”
“不怎么一样,但类似。”朴秉政道,“这次的确是被烧死的,烧成了黑炭,但是屋内没有被焚烧的痕迹。”
李云帆立即道:“那就证明,陈尸的地方不是第一现场,他们是被烧死后,才搬到那里去的。”
朴秉政摇头:“不知道,等回去了,你们亲自勘查现场后,再下结论吧。”
回去的路上,四人花了很长时间才在自己的包厢内睡着,唐千林、倪小婉和李云帆三人翻来覆去分析着案件,而朴秉政则坐在那一支烟又一支烟地抽着。
他在后悔,他无比后悔接受了本庄信义的调遣,也无比后悔按照本庄信义所说的去做,如果他不调来满洲,也许现在还在朝鲜总督府调查着朝鲜义烈团的相关反日活动,虽然同样危险,但至少在他自己可控的范围内。
如今他不仅无法控制自己,也无法控制秘搜课内的其他人,他仅仅只是三宅恭次摆在秘搜课内的一个象征。
他不敢去查李云帆到底是不是共产党,因为他不确定三宅恭次对李云帆是什么态度,是要招安?还是要合理利用?
所以,他只能将赌注押在看似目的相对单纯的唐千林身上,寄希望唐千林能做点什么,自己可以沾光,从而解除三宅恭次对自己的死亡威胁。
不,死并不可怕,他恨不得现在就给自己来一枪,最可怕的是被送进那支恶魔部队中成为实验品。
朴秉政不敢闭眼,因为他双眼一旦闭上,脑海中就会出现自己曾经在那个朝鲜村落中目睹的一切,还会出现幻想出来,自己被带进那支部队后所遭受的各种折磨的情景。
专列抵达哈尔滨火车站的时候,唐千林已经站在车厢门口了,倪小婉和李云帆也走了过来。
唐千林问:“朴秉政呢?”
李云帆朝着里面看了一眼:“估计没醒,我们自己去吧,反正有人接咱们。”
车厢门打开之后,站台上已经停了两辆保安局的轿车,轿车外站着严阵以待的特务们,见他们下车,立即打开车门。
当唐千林走到车门前的时候,却看到关北鹤坐在里面。
“鄙人关北鹤,哈尔滨地方保安局局长。”关北鹤笑眯眯地看着唐千林,“唐先生上车吧,云帆,你和这位小姐坐后面那辆车。”
李云帆点头道:“是。”
唐千林坐进去,拉上车门后,关北鹤吩咐司机:“去案发地点。”
汽车启动,直到驶出火车站之后,关北鹤才朝着唐千林伸出手去:“久仰呀,早就想拜会您了,可惜没那个机会。”
唐千林握了握关北鹤的手:“客气。”
关北鹤看向车头前方:“唐先生,在去案发地点之前,我有两件事得告诉你,希望对你的调查有所帮助。”
唐千林看着关北鹤道:“关局长太客气了,我还得谢谢您的指点呢。”
关北鹤笑道:“我和死者关新月是亲戚。”
唐千林一愣,关北鹤又看着他道:“远亲,有时候会来往,毕竟有共同的利益。”
唐千林不语,听关北鹤继续说下去。
关北鹤又道:“我听大哥说了,你去找过他,问了他一些专业意见,所以,我知道,你和他认识,有过一次接触。”
唐千林不否认:“对,我的确找过他,和他详谈过。”
关北鹤道:“我大哥呢,私底下有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也许你在调查中会发现,还会发现,这些买卖和我有关系。”
关北鹤说着,满脸笑容地看着唐千林。
唐千林只是道:“就算有关系我想也应该与案子没关联吧。”
关北鹤干笑了两声:“是呀,按照正常的程序,咱俩都应该是这案子里首先被调查的对象,换做十来天之前,我或许还很担心,因为那时候,云帆有共党嫌疑,后来查清楚了,不是云帆,是钱斯年贼喊捉贼,而云帆呢,又算是我的得意门生,我一手提拔的他,所以,他要真的是共党,那我也脱不了干系。”
唐千林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
“还有,你是云帆招募进来的,他出了事,你也麻烦,对吧?”关北鹤脸上依然保持着那种可怕的微笑,“我大哥私下做的呢,是军火买卖。”
唐千林点头:“哦,军火买卖……”
关北鹤道:“是呀,在满洲国这可是重罪。”
唐千林道:“您的意思是,关前辈做军火买卖,完全是因为有您的庇护,他呢会按期给您缴纳保护费?”
关北鹤笑道:“唉呀,唐老弟呀,你真是直接,不像我这么拐弯抹角,你知道吗?如果你在保安局里供职呀……”
说到这,关北鹤又干笑了两声:“你早就死好几回了。”
第一百零二章
雪地中的焦尸(下)
面对关北鹤的威胁,唐千林平静地回答:“如果真是那样,关局长您手下早就无人可用了,也没人敢在您这里当差呀。”
关北鹤却道:“我这里都是聪明人。”
唐千林道:“聪明人的特质就是会装傻,不会装傻的人就会像那个叫叶权的一样,莫名其妙就成为了抗联的刀下鬼。”
关北鹤正色道:“按照《满洲国刑法》第38条‘窝物罪’以及82条‘以颠覆政府或者以紊乱国宪之目的行为为内乱罪,首魁处以死刑,参与谋划或者指挥群众者处以死刑或者5年以上有期徒刑,掌管要务者处以无期或5年以上徒刑’。”
唐千林只是看着关北鹤,不知道他突然抬出伪满的法律来干什么。
关北鹤叹了口气道:“如果真的按照刑法来算,你我都属于首魁,得掉脑袋的,所以,看在咱们同是首魁的份上,互相帮助,互相扶持。”
唐千林只是淡淡回答:“我明白关局长的意思了,我一定竭尽所能。”
关北鹤看向窗外:“也希望,你能查出是谁对我大哥下的毒手,一旦查出来真凶,请立即告诉我。”
唐千林道:“关局长和关新月前辈之间真是兄弟情深。”
关北鹤却看着唐千林道:“不,唐老弟,你误会了,我和他不是有感情,而是他死了,买卖没了,我少了一笔很重要的收入,有句话叫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我财路没了,等于双亲被人所杀,你说,我能放过这个人吗?”
唐千林很清楚的知道,关北鹤之所以要和他说这些话的意思。其一,他很明确的告诉唐千林,他知道李云帆是什么人;其二,关新月和他有军火买卖的勾当,他也有杀人动机,可他不想损失这条财路,所以,他不可能杀死关新月,或者说,如果他要杀关新月灭口,不会采取这么招摇的方式。
其三,他的确想找到杀死关新月的真凶,因为他怀疑,凶手杀关新月的最终目的是冲着他来的。
就算他是保安局局长,伙同他人贩卖军火,那也是死罪。
因为关新月贩卖的军火,从不看对象,只要你给钱,管你是共产党抗联还是重庆方面的特工。
到了案发地点之后,关北鹤却没有急着下车,只是稳坐在车上,目送唐千林、李云帆和倪小婉走进那间店铺。
唐千林走进店铺,将李云帆叫到角落,复述了一遍先前自己与关北鹤的对话。
李云帆听完后,并不觉得奇怪:“关北鹤就是这样一个笑面虎,平时笑呵呵的,一副心大不记事的模样,实际上心思细密,狡猾得很,而且心狠手辣,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爬得这么快吗?”
倪小婉在一旁道:“因为你会拍他的马屁?”
李云帆无奈一笑:“也算吧,我自从进入保安局之后,但凡发现有任何案子与他牵扯上关系,我都会私下帮他抹干净,而且从不告诉他,因为我很清楚,我做什么,他心知肚明。”
唐千林道:“这就叫聪明人装傻,这也是我干不了公职的原因,走吧,进现场去看看。”
三人穿过店铺,刚走到后院中,就看到两具抱在一起的焦尸摆放在院子中间的雪地中,周围站着正在把守的特务。
李云帆上前,站在那看着,又看向周围,问一名特务:“这几天下雪了吗?”
特务回答:“报告李科长,没下雪,不过挺冷的。”
倪小婉绕着两具焦尸走了好几圈,唐千林抬眼问:“小婉,你说说你的看法。”
倪小婉驻足道:“从表面上来看,的确是烧死的,没有外伤,而且被烧死之前,两名死者还脱光了衣服。”
倪小婉说完,蹲下来,拔出刀来,撬开两具焦尸的口看着:“嘴里没有灰烬,跟干净,舌头僵硬发直……”
倪小婉说到这停下来,想了想道:“奇怪了,不像是被烧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