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咱们有言在先,要是臣妾说得不对,皇上可不许怪罪。”郭宜说道,每次开口之前先要个免死金牌已经成了她的习惯,万一说错话,她还有个缓冲的机会。
康熙也知道她这谨慎的性子,点点头,答应下来,宜妃向来有分寸,想必不会说什么过分的话。
“前些时候,臣妾去看了胤祺,他自觉对不起皇上的疼爱,心中难受,整天闷闷不乐,连功课都难以集中精神。”虽然胤祺没有提到康熙,但是为了达成自己目的,郭宜还是把他加了进去。
“他为何有如此想法?”康熙询问道,胤祺心地纯善孝顺,心怀百姓,有一颗赤子之心,自己每每想起,颇感欣慰,他又如何会觉得对不起自己的疼爱呢?
“皇上也知道,胤祺自幼只学了满语与蒙语,其他的阿哥或多或少都有接触过汉学,所以在功课上不如其他阿哥有长进。”郭宜说道,虽然自己有让晋喜给他补习,但是基础一事,非一日之功。
康熙点点头,确实如此,其他人在正式进学之前,或多或少都接触过一些汉学,唯独胤祺没有,这也是他同意胤祺跟在宜妃身边的原因之一。
“故而,每次听到夫子提及哥哥们的优秀,他都自愧弗如。”郭宜说道,“听到夫子感叹其怀才不遇,更是惭愧不已。”
康熙神色未变,亦未曾说话,教导胤祺就是怀才不遇吗?
“他还问臣妾会不会因为他种地觉得丢脸,臣妾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夫子盛赞其他阿哥能文善武,又道种地不如读书。”郭宜说道,“臣妾闻言,心中颇为难受,这种地一事,是臣妾为他选的,难道说臣妾选错了吗?”
“何错之有?”康熙说道,“能文善武是为江山社稷,种地难道就不是了吗?”
若是先前,康熙也许还会犹豫迟疑,如今他的观念也转变了,治国也好,种地也罢,于江山社稷而言,殊途同归。
“若只是旁人说的闲言碎语,臣妾不会在意,可这夫子是皇上为胤祺挑的,想来该是最好的,连他也这么说,臣妾这心中难安,生怕自己耽误了胤祺。”郭宜捂着心口,面露几分懊恼难受。
康熙问道:“这就是你提到的觉得夫子不对劲的地方吗?”
郭宜点点头,“按照臣妾所想,士农工商不分贵贱,能为江山社稷出力便可,但是夫子的言行却是让臣妾心存疑惑,臣妾也不知道孰对孰错,难以明了。”
“朕知道了。”康熙说道,“你是觉得夫子的想法不对是吧?”
“臣妾确有此意,但是臣妾读书甚少,也不敢妄下断言,所以便来问问皇上。”郭宜说道,学识虽高,不会教人,到底也是误人子弟,“臣妾想,这为人师者,当劝人好学善学,而不劝退吧?”
“此事,朕会处理的。”康熙说道,区区一个夫子还嫌弃起他儿子来了,说什么怀才不遇,倒不如说心怀不轨。
“多谢皇上了。”郭宜笑着说道,亲自动手给康熙倒了一杯茶水,“有皇上这个话,臣妾就放心了,但凡臣妾多读点书,也不至于这般迷糊。”
“是想考个女状元?”康熙笑着打趣道。
“皇上取笑臣妾,臣妾不说了。”郭宜娇嗔了一下,这个狗男人,真是让人半点都欢喜不起来。
两人正说着,胤禟忽然起身,瞧瞧额娘,又瞧瞧阿玛,再看看自己手中半块糊了口水的糕点,眼珠子转了转,噔噔噔跑到阿玛的身边,掰开阿玛的手,将糕点塞进他的掌心。
康熙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脸上全然是不可置信。
胤禟又装模作样地拍了拍阿玛的手,语重心长地说道:“阿玛,你要勤俭节约,不要浪费。”
说完就背着手,脚步匆匆地走开,走了两步,又回
过头,对着胤祚招招手,“六哥哥,快点啊。”
胤祚手上的糕点也没有吃完,他盯着看了一会,在康熙的瞪视下的,毫无知觉地将糕点也放进康熙的手中,走开两步之后,又回过身,拍了拍康熙的手,这才跟上胤禟的步伐。
两人一前一后,溜达着走开了。
康熙看着两人的背影,又看了自己掌中吃到一半的糕点,一时间不知道是该为了胤祚的变化而高兴,还是为了胤禟的调皮而愤懑。
郭宜差点笑昏过去,脸上还要维持着正经,又瞧了正在憋笑的梁九功一眼。
梁九功嘴角一顿,赶紧上前取走糕点,又用帕子擦干净粘在康熙手中的渣渣和口水。
“你在笑话朕?”康熙挑着眉看向宜妃,肯定地说道。
这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承认的事情,郭宜莞尔一笑说道:“臣妾可不是笑皇上,臣妾是觉得胤祚的情况有了进展,为他高兴呢。”
康熙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
“皇上,不如也一起赏赏景吧,难得人间四月,芳菲犹在。”郭宜说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强行转移话题。
康熙倒是应和下来,两人静坐赏了会景色,又闲聊了几句。
“皇上,还去坤宁宫吗?”梁九功跟在康熙身后,瞧出这不是去坤宁宫的路,便问道。
“不,去阿哥所。”康熙说道,继续走着,刚刚宜妃面前,他未曾透露半分情绪,实则将她的话放在了心上,决定瞧瞧是什么情况。
这个时辰,阿哥们都在进学,阿哥所只有一些奴才,康熙先去了胤褆的住处,书桌上除了常见笔墨纸砚,还堆着木弓刀剑一类,让抄写的文章也是字迹潦草飞扬。
康熙瞧了两下,感觉一阵辣眼睛,赶紧放下,他又瞟了院中树木一眼,果然,在上面看到刀剑砍划的痕迹,十分清晰地展现了胤褆丰富的课余生活。
其他两人情况倒是不同,胤祉的桌上除了一些正在学的经书子集,还有一些旁的书本,上面写满了注解,远超他现在学习的进度。
至于胤禛,向来认真,时常翻阅的都是国策政论一类,书籍页脚微微发卷,不过,他的想法向来是深藏于心,故而注释都是寥寥数字,简洁明了。
因着胤祺年纪最小,还在启蒙阶段,康熙倒是没有校考过功课,平常也只是问问夫子情况,夫子每次回答都是尚可。
胤祺的书桌上都是写的大字,字迹虽然还是放浪不羁,但是对比康熙之前收到的信而言,已经好了不少。
康熙一张张地看过去,眉头不自觉皱起,旁人看不出来,但是他亲自教过保成启蒙的功课,自然看得出来,夫子根本没有上心,教的功课也超过胤祺的水平。
“皇上。”梁九功瞧着皇上的神色不对劲,小声提醒道,“是有什么问题吗?”
“朕瞧着胤祺挺用功的,这字进步十足啊。”康熙赞叹道,将纸张放下,又看了看一旁的书籍,丑不拉几的字批注着一些农事上的想法。
梁九功立马附和道:“五阿哥天资聪颖,这功课自然也是没得说。”
康熙淡淡地笑了笑,“走吧,去昭仁殿看看。”
梁九功闭嘴不言,心中猜测皇上应该是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想要再去一探究竟。
昭仁殿外,晋喜看到皇上过来了,便要行礼,康熙伸手止住,站在屋外听着里面对话。
胤祺正同夫子念着文章,一句一顿,表情认真,又问道“夫子,俶载南亩,我艺黍稷,‘我’为何人?是百姓还是君王?”
“自然是百姓,百姓才会种地。”夫子头也不抬,笃定地说道。
“可是下一句是“稅熟贡新,劝赏黜陟”,种植得好,就奖赏,种植得不好,就惩罚,百
姓为何会惩罚自己?”胤祺的脸上露出几分疑惑,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才是对的啊。
教胤祺的夫子姓陈,他本就是随口一说,如今被胤祺反驳,自觉为师者的面子挂不住,说道:“前面两句是说百姓种地,后面两句是说君王治国,五阿哥可不要看到黍稷便心情激动,还是要多学学其他阿哥,将心思摆正,莫关注些旁门左道。”
今日已经被陈夫子教训了好几次呢,胤祺眼光黯淡了一下,小脸发白,心中难受得紧,眼眶也红了,却是忍着自己的情绪,小声嘀咕,“种地才不是旁门左道。”
陈夫子抬眼瞧了五阿哥一眼,将手中的书卷放下,淡淡说道:“五阿哥如今进学,学习君子之道、治国之策方为正道,其他皆为旁门左道。”
胤祺欲言又止,被陈夫子一瞪,小脑袋扎了下来,闷闷道:“胤祺知道了。”
陈夫子长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五阿哥应该向太子多学学,少沾染一些浊气。”
“知道了。”胤祺的脑袋压得更低了。
“好了,继续往下学吧。”陈夫子说道,“五阿哥可别为了稼稷一事打断课程了。”
……
一堂课终于上完,胤祺正闷闷不乐地收拾东西,忽听到门外魏珠的声音,“陈大人,皇上请你去乾清宫问个事儿。”
陈夫子一愣,随后便明白应该是关于五阿哥功课的事情,先前皇上也为此单独召见过他,倒也没有起什么疑心,跟着魏珠走了。
胤祺抱着书本也出了门,看着陈夫子的背影,希望陈夫子不要觉得他朽木不可雕也,要是他在汗阿玛面前说自己天天心系旁门左道,那可怎么办呢?
晋喜见五阿哥依旧不开心的样子,开口说道:“五阿哥,皇上刚刚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