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学正式入学仪式完毕,但离上课还要过两天。这期间主要是给生员们分配老师,定好上课的日子。
若是自认为学业精湛,不来上课也行。但两个月一次的岁考科考,没有特殊的理由,那是必须得参加的。
否则遇上作风严厉提学抽查学业,有开除学籍,失去生员身份的可能。
出了学宫,王孚找到秦川,想着两人有些日子没见面,趁着今天入学的日子,拉秦川去正经的酒楼好好吃一顿。
虽然王孚还惦记着秦川要请他吃一次花酒的事,可是近来有些纵欲过度,今天还是给那话儿放个假得了。
可是王孚刚找到秦川时,那边知府大人的轿子过来,王孚正准备避让。谁知轿帘掀开,周知府朝着王孚方向道:“王孚,我来陵州前,你姑父特意嘱咐我,要盯着你的学业,往后你的课业由本官亲自授了。若是你岁考,科考列入末等,本官可不会徇私,只会对你要求比别人更严厉。”
一众生员见周知府向王孚打招呼,本是一片羡慕,可见周知府措辞严厉,更听说周知府为人刚正,想来王孚往后定然没好果子吃。
许多生员,不由暗自偷笑。
王孚却一脸苦色,等知府的官轿走远,才向秦川吐槽,“留仙,往后课业上的事,你可得帮我。”
秦川:“王兄,你先戒了酒色,勤练补虚功,养好身子后,自然会思维敏捷,届时那些学业,对你而言就不在话下了。”
王孚讪讪道:“戒酒,往后一定戒酒。”
秦川也知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心想他和王孚相交一场,倒是不能见他亏空了身子,寻个机会,给王孚研究一套养身藏精的房中术出来。到时候王孚练了,若有效果,还能通过王孚把功法卖给他身边的狐朋狗友,算是赚一笔零花钱。
这样既帮了朋友,又生了财,两全其美。
不过他还要去给提学送行,顺道问问浩然正气的事,看看能不能摸清泥丸宫内那支笔的来历。
因此秦川没有跟王孚继续闲扯,说了自己要给提学送行的事。
王孚倒是明白事理,“留仙,我这有二百两银票,你先支去用,给提学大人准备一份程仪。”
秦川收下银票,微笑道,“我已经准备了一份礼物,不过银票我先收下了。过两天送你一支上品的狼毫,还附赠你一份特别的礼物,总之这二百两你绝对不会亏。”
王孚哈哈大笑,“留仙,那我就等着你的礼物。你快去吧,别耽误了正事。”
…
…
秦川来到陵州西湖边上的揽月楼,楼下早有人接待,见秦川一来,连忙把他引上楼,进入临湖的大包间。
里面竟然全是穿朱着紫的官员,只有秦川一个人是生员身份,他倒是鹤立鸡群。
从眼下的身份来说,秦川肯定处于卑下。
可本质上,秦川又高于他们。
周知府也在其中,让秦川既意外,又不意外。提学离任的送行酒,本地的知府不来,本就不合适。
只是秦川原以为提学是要私下见他一面,说些离别的话。没想到居然是在公众场合。
足见提学对秦川的厚爱,即使离任,也要给秦川壮壮声势,让本地的官员,知晓秦川有提学这样一个后台,往后秦川在陵州府不至于因为开罪了黄家,变得寸步难行。
提学拉着秦川向周围人敬酒,亲口说秦川是他的学生。
当然,理论上本省的生员皆是提学的学生,可自提学口中说出来,那自然有别样的意味。
接下来便是惯例的陪酒劝酒。
秦川对这场合也是驾轻就熟,倒是没有簪花宴和中秋诗会那样不合群。不过现在是白日,衙门里都有事。
虽然官老爷们平时摸鱼惯了,但提学还是以此为借口,早早结束了送别宴。
官员们各自告辞,最后只留下周知府和秦川。
这时候,提学向秦川笑道:“没想到你小子还是会这些迎来送往的场面,倒是让我省了一些担忧。”
秦川只好客气谦虚几句。
随后提学指着周知府道:“留仙,现在我要正式向你介绍一下。周知府的座主,乃是我那一科的房师。我们虽不是同年,倒也是世交了。往后我不在陵州,周知府便是你的长辈,学业上有疑难,可以寻他请教。”
他顿了顿,“汝贤兄,仆就这点要求,你可不许拒绝。”
周知府名瑞,字汝贤。
他淡淡道:“我瞧过他的文章诗词,学业上我可指点不了他,路兄,你这是收了一个好弟子,他的将来,哪是你我能预料的。”
路提学:“汝贤,你还是这么刚正,难道仆不知你为人吗?放心,仆是有让你照看留仙的意思,可绝非为了一己之私什么的。留仙的文章你看得出来,他将来必是个大材。仆此去朝堂,看似高升,实则是卷入江海之中,风波一起,多半是死无葬身之地。夫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可是我这一去,有进无退,道不行,则殉道。只想着留仙能做个读书人的种子,将来万一,总是个希望。此举非为我,亦是为了儒门。”
周瑞:“我不知什么儒门,读书人种子,只知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如此而已。秦川只要行得正,坐得端,我担保我在陵州府一日,没有人可以害他。若不然,我也不会徇私。用汲兄,衙门里公务繁忙,我这就告辞了。”
路提学目送他离去,然后对秦川道:“当今世上,清谈者多,实干者少。只因陛下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倒是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了。不过这些事,离你还远得很。有周汝贤刚才那番话,你不必担忧黄家后面为难你。届时黄家真对你动手,你找周汝贤去。他要不是喜欢打击豪强,早就高升入京了。”
“多谢老师指点,不过学生还有一事想请教,何谓浩然正气。”
路提学神色一凛,“留仙,你可是悟出什么了?”
秦川便说他拜至圣先师像时,仿佛见到一道白光射入体内,倒是暂时隐去了关于那支笔的事。
路提学仔细端凝秦川,忽地想到什么,“你先取纸笔过来。”
秦川于是拿出狼毫笔,就着眼前的桌子,铺开白纸。
路提学来回踱步,过了一会,身子定住,向着秦川轻轻叹了口气:“我此去京城,如行江海之中,瞬息万变,一路险恶。你便为我写点什么吧。”
秦川凝神细思,不一会落笔着墨。
不一会,两句诗浮现在白纸上: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路提学念叨着,眉头攥起,沉吟良久,又将目光放到窗外西湖入禹江的口,那里翻起风浪,遥远可见,脸上露出复杂难言的神情。秦川两句诗,切中了他的心事,而且别有人间行路难这句实在太好。
朝堂的险恶,实是远胜过江湖的风波。
他最后目光凝聚在秦川笔头的毫毛上。
原本笔毫是纯黑的黑狼尾毛,此刻笔头上墨水给白纸吸去后,在笔尖那里露出一点白色。
“果是鬼神辟易的浩然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