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胤面无波澜,并无丝毫被戳中心事的反应:“只是觉得蹊跷罢了。”
“我倒不知……两封家书罢了,有何蹊跷之处?”魏旭亦将虞昭此前写的家书来回翻阅数遍,可偏偏瞧不出有何异样,只觉得再寻常不过,至多是文采斐然、字迹出众了些。
他知晓太子妃出身东楚承恩侯府,算是世家贵族出身,何况此前她盛名远扬,能有如此文采也不奇怪。
萧胤难得耐心解释道:“这封寄给太傅府的家书,比承恩侯府的要厚许多。”
“还真是如此。”魏旭“咦”了一声,望着那些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字迹,连连点头道,“不仅如此,写给太傅府的这封家书,瞧着她与徐太傅感情更浓厚些。”
萧胤见魏旭在那儿翻来覆去地看,都快把那两封家书给弄皱了,他忍不住一把抬手夺过,免得到时被发现端倪:“换做是你,会如此写么?”
“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魏旭颇为好笑地看了萧胤一眼,“看来你这个做夫君的,倒是很关心她的事。”
萧胤听他如此插科打诨,并未再多解释,只冷声道:“记着,你还欠孤两壶好酒。”
魏旭满脸无奈道:“下回我带来,这总成了吧?”
随后萧胤便吩咐士卒,将两封家书原封不动地寄往东楚,并未做任何手脚。
二人却是不知,信中暗藏的玄机,便与虞昭身上的秘密有关。
……
夜凉如水,邺京万家灯火寂寥,宫道间唯有打更人的声音。
月光照进宁华殿内室,透过窗棂落在虞昭姣好的面容上,然而她却微蹙着眉心,仿佛陷入了沉沉的梦魇。
她在梦中见到了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男童,穿着丝绸质地的单薄衣裳,正慢悠悠地走在街巷间,背对着她不曾回头。
观其瘦弱的身形,和她如今身在承恩侯府的幼弟十分相似。
这是娘亲亡故前留下的血脉,虞昭唯一的念想。
她忍不住唤了一声:“晗哥儿……”
后又觉得不对,晗哥儿性子一贯乖巧懂事,此刻应在承恩侯府待得好好的,怎会满身鲜血地出现在她面前?
恰在此时,那男童转过脸来,正是承恩侯府小少爷虞晗的面容!
“……”虞昭瞳孔一缩,喘着气儿自梦魇中惊醒,额间满是冷汗地自床榻上坐了起来。
她连忙掀开锦被,就想去晗哥儿的院子瞧一眼,却陡然反应过来眼下的境况。
这儿是西祈,离东楚很远很远……或许她这辈子都见不到晗哥儿了。
虞昭突然沉默下来,想起孔嬷嬷等人正是拿着晗哥儿做把柄,若是她不从,或是违背了孔嬷嬷的意思,他们就会想法子要了晗哥儿的性命。
而她在东楚所能依靠、又有一定权势的,只有徐太傅府。
自都城凉州临行前,虞昭曾恳求她舅舅多多照拂晗哥儿。徐太傅亦明白这是嫡亲妹妹留下的血脉,自是答应下来。
至于她娘家承恩侯府,自从父亲承恩侯卖女求荣的那一刻起,便再不顾他们姐弟二人的死活。晗哥儿自幼体弱多病,承恩侯一贯瞧不上他,还曾当面嫌弃晗哥儿是病秧子。是以虞昭给承恩侯的书信只是敷衍了事而已。
此刻虞昭脸色微微发白,她不禁伸手揉着眉心,觉得这个梦境并非好兆头。
“主子可是惊醒了?”青玉是今晚的守夜侍女,听闻床榻处传来的动静,便点起烛火朝虞昭走来。
虞昭望了眼窗外,只见夜空中一轮新月皎洁,便知此刻尚是深夜时分,她看了眼自家侍女,忍不住带着哭腔说道:“青玉,我梦到晗哥儿了,他浑身都是血迹地走在街上……只要一想起那等场面,我便心如刀绞、疼痛难忍。”
青玉连忙安抚虞昭道:“那只是主子的梦境,定是您平日忧思过重,才会如此。”
虞昭接过青玉递来的帕子,轻轻擦拭着额前汗珠:“……是么?”
“晗哥儿定会平安无事的。”青玉想起昨日还去问过那寄信的侍女,此刻便宽慰虞昭道,“主子写的家书已然寄往东楚,相信不久后太傅大人便会向您报平安,届时您就能安心了。”
“如此便好。”虞昭将帕子还给青玉,旋即被扶着重新躺于床榻上。她也知道这山高路远的,在西祈着急也没用,唯有等东楚的书信传回来再做定夺。
青玉不禁柔声笑道,“这才三更天,主子快安置吧,青玉陪着您。”
……
天色破晓,晨光微熹。
虞昭早早地便醒了,青玉和葶花等人伺候她梳洗。
宁华殿顿时忙碌起来,不少侍女端着鱼洗、食案等一应器物,在院内来回走动。
至于东宫其他殿宇,依旧是一片寂静。这也不怪宫人躲懒,实在是太子连日来都宿在军营,平日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他们根本无人可伺候。连袁公公都觉得清闲了许多,得了空便莳弄些花草悠闲度日,其余下人则更不必说。
此刻虞昭已用完早膳,她想起昨晚的梦境,依旧心神不宁,便吩咐道:“青玉,去给颜蓉姑娘下个帖子。就说让她来东宫一趟,我想借她的引荐,去寺庙为亲人祈福。”
葶花听闻这话,禁不住在旁笑道:“主子莫非是忘了?今日颜姑娘本就要来东宫,上回说了的。”
虞昭对此并未放在心上,闻言只淡淡说了句:“是么……我竟是没记得。”
青玉忍不住问道:“主子是想和颜姑娘一同出宫?”
“嗯,你们可觉得有何不妥?”虞昭抬眸望向青玉和葶花,她和这两个侍女自幼一同长大,主仆情分非比寻常,此刻语音温柔地征询二人意见。
葶花心直口快,与青玉对视了眼便说道:“奴婢只是觉得,颜姑娘此前这般跟您套近乎……有些过于突然。”
青玉在一旁解释道:“都说颜姑娘是太子殿下的表妹,那日主子进宫拜见皇后娘娘时,太子殿下随后也到了,颜姑娘看殿下的眼神,让奴婢二人感到不安。”
其实青玉和葶花都能看出来的事儿,虞昭更是一目了然,可她与颜蓉这几日的相处并无异常。
此刻听闻青玉葶花所言,虞昭垂下眼帘若有所思,但她想不出别的法子,亦不想去惊动袁瑞,从而让太子知晓她的事儿:“如今我在西祈人生地不熟,更不了解邺京寺庙情况。就这一回,下不为例便是。”
没过几时,颜蓉便来到了宁华殿,她带着侍女含桃,快步走到门口时险些被绊了脚,模样十分娇憨可爱。
虞昭见此忍俊不禁道:“且走慢些,没人在后面拿鞭子催着你。”
颜蓉羞赧地吐了吐舌,小声说道:“表嫂你还打趣人家。”说罢,她吩咐身后的含桃道,“快把我新搜罗的话本子都拿出来,我要全送给表嫂,今日定与表嫂一起看个够!”
此言一出,满殿的人都笑了,都觉得颜蓉年纪尚小,说话间满含稚气。
偏生颜蓉仿佛不自知一般,有些嗔怪道:“笑什么,表嫂不也喜欢看话本子,你们为何单单只笑话我一个?”
所谓的话本子,便是些才子佳人的风流韵事,由坊间经过杜撰广为流传。
虞昭虽也爱看这些,却只当逗个乐子罢了,此刻笑着道:“你的话本子我收下了,改日再与你一同观看。今日我想去寺庙为亲人祈福,蓉儿可否替我引荐一番?”
颜蓉一听这话,顿时欣喜道:“表嫂,你终于肯随我出去玩了!”
虞昭无奈纠正她:“我并非是为了玩。”
颜蓉却是满不在乎,依旧一副雀跃不已的模样:“无妨无妨,我知晓邺京哪处寺庙是达官贵人常去的,这便带表嫂过去。”
随后虞昭便坐着颜蓉的马车,两人一同出了宫,来到邺京城郊附近的云陇山。
此地的普海寺香火极旺,世家贵族的身影在此络绎不绝,以至于普海寺的香油钱从未缺过,所占地段也是一扩再扩,更拥有许多精致厢房以供达官贵人居住。
“阿弥陀佛。”此刻在客堂内,小沙弥向虞昭和颜蓉行了一礼,向两人告罪道,“二位贵人来得不巧,今日住持大人正接待另一位贵客,怕是不得空闲。”
话落,颜蓉不禁挑高了眉毛道:“我身旁这位,乃是当今太子妃,何人能比太子妃还要尊贵?”
小沙弥听后微微一愣,不知该如何回答,住持大人接待的那位可是……
虞昭对此倒是并不在意,只是浅浅一笑道:“无妨,不知可有清净些的小佛堂?”
小沙弥见她言语和善,自是心生亲近,点头道:“此刻还有几间,我这便带贵人过去。”
说罢,一行人便走出客堂,迎面却遇到了个身着锦袍的富贵公子,险些没与他撞上。
那人名叫王琰,瞧着面色枯黄、脚步虚浮,身形瘦削得有些脱相,一看便是时常流连青楼、纵欲过度的模样。
其人是邺京有名的纨绔子弟,因着家中跟温宰相沾了些关系,在邺京向来是横行霸道。此刻他初次见到虞昭,顿时瞪直了眼,在门口将她拦下道:“且慢,敢问这位姑娘芳名?”
青玉见此人对主子无礼,当即呵斥道:“让开!你是何人,竟敢拦着我家主子!”
“嗬,这邺京城竟还有人不认识我?”王琰听后毫不在意,反倒是饶有兴致地笑道,一边继续贼眉鼠眼地看着虞昭,举止间满是好色轻浮的意味,“方才竟是看走了眼,这位美人梳了个妇人发髻,原来已嫁做人妇了,不过也不打紧,一会儿爷保准加倍疼爱你。”
“你!”葶花气得不行,没成想在西祈头一回出门,她们就遇到这等蛮横无理的登徒子。
虞昭眉心微拧,她后退半步,想让青玉出示太子妃的令牌,却突然发现青玉的腰间此时空无一物。
青玉情急之下,亦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先前装令牌的锦囊竟是不见了!
此时不远处的另一间客堂内,普海寺住持正引着萧胤和魏旭二人走出来,那住持见王琰正纠缠一美貌出众的妇人,禁不住微微皱眉,可饶是他也知晓这王琰的身份显赫,轻易不可得罪。
萧胤一眼便认出了王琰,于他而言,王琰不过是如同蝼蚁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