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和葶花二人对视了眼,均不知太子为何突然要支走她们,然而在袁瑞的眼神催促下,两人唯有一同随下人们退了出去。
虞昭亦琢磨不透萧胤的心思,她原本打算继续专心抄书,却在此时听见衣料摩挲的声响。
萧胤坐于侧边不远处一张官帽椅上,见虞昭在书案后将一行行簪花小楷写得极为端丽雅致,那字迹和他此前在军营内看到的一模一样。偏生她书写仪态极为优美,莺惭燕妒的姣好侧影落于纸上,一时场面般般入画。
他薄唇微启:“在西祈可还习惯?”
虞昭下笔微微一顿,意识到萧胤这是在问自己,她头也未抬地答了句:“尚可。”
萧胤想起虞昭此前自行出宫之事,又解释道:“以后你若遇上何事,只管向袁瑞开口,你也是他的主子。若是他不肯听你的,你便告诉孤,孤来罚他。”
虞昭听后,扬眉又看了眼萧胤,她不知为何这西祈太子竟突然关心自己。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虞昭淡淡应道:“知晓了,多谢殿下。”
萧胤见她漫不经心的模样,禁不住于心中回忆了遍,虞昭此前的一言一行。
越想越觉得,这个女人对他是在欲擒故纵,如此一来,她所有前后矛盾的举动都说得通了。
萧胤自以为他看透了一切,唇角翘起一抹弧度,却仍是冷然道:“有些话,孤得与你说明白。”
虞昭听后眉梢微扬,她终于搁下笔,抬眸看向萧胤:“洗耳恭听。”
她并不知萧胤要说何话,但虞昭自认问心无愧,此前两次纠缠也并非她所愿,便从容坦然地看着他。
萧胤墨色的瞳眸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情绪,他长指轻敲着桌面,缓缓道:“你该知晓,这桩婚事为帝后做主,孤并无挑三拣四的权利。如今孤娶了你,东宫太子妃的位子自是你的,只要你安守本分,休要有任何非分之想,该给的一切孤都会给你。”
这话一落,虞昭不禁愣住,她没想到他会说这个。
虽说不知这非分之想是何意,但她远道而来嫁入西祈皇室,所求无非是保全自身,待晗哥儿那边危机解除,便安稳度过余生罢了。
如今萧胤说,该给的一切都会给,已经很是出乎她意料。
她愿意相信未来帝王给的承诺,至于他能给的到底是什么,虞昭其实不在乎,因为她所求并不多,西祈皇后的位子她更是从未想过,只要他留着她一条性命就好。
此刻虞昭心中宛如巨石落地。
萧胤见她怔怔出神,还以为虞昭是被他狠狠打击到了,正欲开口再说些补偿她的话。
却见虞昭突然重重点了点头,一副对他万分感激的欣喜模样,忙不迭答应下来:“好。”
萧胤:“……”
果然女子一旦动心,就会变得卑微如尘。
他错开视线,恰好望见身旁的桌案上摆着一卷书籍,便随手取来一观。
虞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怎料这不看还好,一看她顿时怔住。
她并不想让萧胤碰那物事,险些便要起身夺过,后又怕他察觉异常,勉强按捺住心思坐了回去。
萧胤见她面露几分紧张,顺势看了眼那书,发现是一本文人诗集,名叫《南山斋记》。其作者名为苏澄,他倒是从未听说过此人,不知她是从哪儿搜罗来的,便问道:“此为何物?”
虞昭垂下眼帘,勉强想出个借口道:“……是家母生前所写。”
萧胤一听顿时了然,难怪她如此紧张,想来是怕自己碰坏了她母亲的遗物:“你不必如此紧张,还你便是。”
他并未在意那苏澄二字,只当是她亡母曾经写诗用的化名,这在当今文人中也属常见,便起身将书递给虞昭。
虞昭连忙接过,用衣袖轻轻擦拭了番书衣,而后万分小心地放入抽屉中。
萧胤见她如此,心头不禁划过一丝疑问,恰好此时袁瑞进来,朝他传话道:“殿下,方才陛下派人传话来,请您去一趟御书房。”
此言一出,萧胤便不欲在宁华殿久留,朝袁瑞使了个眼色:“之后不必看着她了。”说罢便走了出去。
袁瑞跟随萧胤多年,此刻自然知晓殿下是何意,遂朝虞昭赔笑道:“太子妃,那老奴先行告退了。”
虞昭微微颔首,表示她知晓了,随即又准备动笔。
袁瑞见此便提点她道:“抄书一事,您找人代抄也成,左右殿下并不会细看。”
方才萧胤的意思,便是让虞昭少抄些,省得她如此辛苦。
袁瑞也没料到,殿下去了一趟凤桐宫回来,竟然开始心疼起太子妃,可见皇后娘娘这说服人的厉害之处。
却不料虞昭依旧记着,萧胤此前说过不可假手于人的话,此刻她态度端正道:“不必了,我自个儿抄便是,免得届时殿下又说我偷懒。”
袁瑞有些哭笑不得,但见虞昭正心无旁骛地认真抄书,他料想等她抄得累了,自然会找人代抄。于是袁瑞便未再多说什么,转而离开了宁华殿。
后来他忙于清点从军营里带回来的物事,都是些太子殿下日常起居常用之物,一时也顾不上宁华殿这头,便未派人再来问。
……
虞昭用过晚膳后,便继续坐于书案前专心抄写女则,这一抄竟到了深夜。
直到困意如潮水般袭来,虞昭这才惊觉时光的流逝。她望了眼窗外夜色,只见宁华殿院内寂静无人,便知侍女们都按她的吩咐先去歇息了。
她想起十遍女则如今还剩不少,若是交得晚了,又怕萧胤挑刺。因此虞昭揉了揉眉心,准备再抄上一卷便去歇息,可她刚写了几个字,便难掩困意,遂伏在桌案前准备小憩一会儿。
未料到竟是疲惫得睡沉了。
萧胤自外面回到东宫时,已是极晚。他正准备去长定殿就寝,却在走过宁华殿时,突然发现其内书房还点着灯,竟是一派灯火通明的模样。
他拧了拧眉,心想莫不是袁瑞没和她讲清楚,或是侍女在里面代抄,便进去瞧了眼。
只见虞昭伏在案前,早已沉沉睡去,她眼睫浓密卷翘,此刻肩头正微微起伏。
旁边纸张上是她簪花小楷的字迹,纵使是在抄书,依旧写得极其秀美雅致,下笔气韵浑然天成,丝毫不输名家风范。
萧胤见了有些无奈,心想袁瑞都是如何与她传话的,那些侍女倒是睡得早,竟连个留着伺候她的人也无。
此刻他左右环顾了圈,见四下无人,便上前绕到书案后,将虞昭一把拦腰抱了起来。
怀中女子出乎意料的轻,他几乎都不用费什么力气。
虞昭腰肢细软,此刻脑袋依偎在他宽阔的胸膛前,她双眸紧闭,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旋即,萧胤大步流星地走出书房,他一路将她抱到了宁华殿内室的床榻上,将人轻轻放下。随后又想到如今天气渐凉,若是不给虞昭盖被子,明儿她一准着凉,便拉过锦被盖在她身上。
做好这一切后,他方才走出宁华殿,却在院内碰见了袁瑞。
袁瑞原本听说殿下回来了,便赶着去迎接他,怎料跑了一圈没找着人,只除了宁华殿没来看过,便碰运气来此寻人,没想到竟会看到殿下从里面走出来,而且还不是书房,竟是就寝用的正殿。
此刻他十分惊讶,又不知究竟发生何事,便瞪大了眼看着萧胤:“……”
萧胤随手赏了袁瑞一记爆栗,随即冷冷道:“大惊小怪什么。”
袁瑞捂着嘴不敢出声,只见太子殿下径直走过他,在夜色中留下一道颀长挺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