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匠铺子外,两颗紧紧挨着的小脑袋,正满眼关切的透过在窗纱上抠出的小洞查看屋内的情况。
奈何,四下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骤然间,屋内响起一声夏泽撕心裂肺惨叫,陈洞幽和陈坛静两个小娃娃顿时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瑟瑟发抖的捂着耳朵,脸色惨白。
吞天推开闭关的房门,脸色惨白的他走到两人所处的台阶上,一屁股坐下,叹气道:「省省吧,王铁匠用了秘法开辟出来的小天地,除了身处其中的人,谁都看不到的」
陈洞幽和陈坛静对视一眼,感叹于这家伙时而傻里傻气,时而又与常人无异的性子,顿时一头雾水。
陈坛静问道:「吞天,你吞了那五只龙族残躯,这会不应该是在闭关吗?」
吞天摇了摇头,握起那个小小的拳头,轻轻擂打胸口,「我和夏泽在一定程度上心窍相连,这几日五脏六腑像是要撕裂一样,我压根无法集中精神,与其走火入魔,还不如先等他」
陈洞幽和陈坛静顿时又小脸煞白,连吞天都感应到了,那公子在里边得承受多大的痛处。
三个小家伙在大齐洞京,皆有福缘。
吞天刚要张口喊他俩名字,结果被率先觉察的陈洞幽和陈坛静一把捂住了嘴。
「你别忘了,在公子为我们重铸金身之时,原本的名字已经相当于是献祭出去的贡品,不可再喊否则将会牵扯某些因果。」
「没错没错。」小丫头连声附和,重重点头。
想到这,陈坛静又是一声叹息,公子得知了重铸金身之际,还要献祭他们原本的名字,后来愧疚不已,毕竟是城隍孟灯舟给他俩起的名字,应该事先问过他俩。
两个小娃娃倒是坦荡,若是城隍爷知道了也一定不会怪罪他们的,只是要请公子稍加思索,起个好听些许的名字。
夏泽当时点了点头,只说要花些时间好好想想。这一进屋,便是三日。
吞天一巴掌打掉两人的手,疑惑道:「那我该叫你俩什么?」
「要么不叫,若是足够有诚意,叫声爷爷奶奶也成。」小丫头难得神采奕奕,双臂环胸。
吞天蓦然起身,走到自己闭关的屋子门槛处,做了个滑稽的鬼脸,然后说了句呸,将门重重闭上。
两人咧嘴一笑,然后又叹了口气,公子不在,感觉哪里都不像在家。
夏泽身处之地,时而光亮如昼,时而漆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更为麻烦的是,除了气府内的灵气,所以可以倚仗的法袍,兵器、符箓都消失不见了,仿佛是在告诉他,在这方天地,你能够倚仗的就只有一对拳头和一身拳法。
有了在拳法幻境内被那位武夫少年一拳又一拳打死三千次的前车之鉴,夏泽一开始觉得,与王恶学拳充其量也就会比之前要艰难几分,但是直到这场艰难的习拳之路开始,夏泽才知道自己一开始的预估有多么愚蠢。
这番天地,日月轮转,四季更迭之快,毫无规律可言。而王恶的身影冥冥杳杳,无处不在,往往夏泽还未反应过来,那一拳便会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杀出。
王恶从不留手,拳劲刚好能控制在虽不会一拳把他打死,但是钻入血肉和骨髓的拳罡,能够折磨的他生不如死。
在这里,罡风、大浪、草木飘落,天地震动,万事万物,皆可为拳,身处其中好似沐浴一阵阵浩瀚无涯的拳意,时时刻刻要承受那开膛破肚,刮骨割肉之痛。
更为恐怖的是,每接一拳,夏泽就能感受到自己的武道境界会下跌稍稍,所以下一拳便要以更羸弱的体魄去承受,那钻心苦楚自然不言而喻。
「感受不到时光流逝?惶惶不可
终日?那你还学什么拳,滚回你的穷乡僻壤做那个野小子。」王恶不知身在何处,但是那话语里充满讥讽意味,无处不在。
夏泽强忍肋间疼痛,一拳前身,一手开掌挂于腰间,便有一道细小的微风从手心流散,转而化作哭嚎怒风。
「风角占候式?想不到在挨了好一顿打之后,掌握的如此之快,那好!就让你见识见识,拳意最饱满的天地穹庐式。」
夏泽眉头微皱,纵身一跃身形猛然暴退。
但是面对不断从王恶身上扩散的红色拳意,却还是稍稍晚了一步,转眼间便被笼罩其中。
一眨眼四周就又是那一望无际的通红,仿佛置身熔炉,时时刻刻要遭受那铺天盖地的拳意「炙烤」。
恍惚间,那魁梧汉子的身影一闪而至,一声怒吼,虬结肌肉迸发出恐怖的拳罡,一拳轰出,声震如雷。
但是面对此等雷霆杀机,夏泽反倒一脸平淡,整个人纹丝不动,通孔收束如针,似乎在这灼热的拳阵之中搜寻着什么。
下一刻,原本杀气腾腾的王恶身影,倏然消散,显然这次只不过是一次试探。那股怒风,依旧在夏泽周身萦绕,这便是夏泽在挨了数次痛扁之后,从王恶身上偷师来的风角占候式,需要提前立桩蓄意,便可提前预知敌手接下来的出招。
后发而至,料敌于先。但是夏泽无论如何努力,现如今也至多能预料三次。
「有点意思。」王恶笑道。
须臾后,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各自攻向夏泽胸前背心。
夏泽仿佛胸有成竹,按照风角占候的推演,这两次,仍是佯攻。
结果下一刻,某道身影迅速从暗处掠出,与背后那道身影重合。
夏泽大惊,迅速拧转腰身,绑手招架,却仍是被一拳砸的翻滚出去。
「天下武学,唯快不破,无坚不摧,你太过依赖预料出来的结果,可是只要够快,虚虚实实,世间就没有破不了的甲和拳招。」王恶缓缓摆出一个拳架。
兀然间,这方天地四面八方有飓风涌来,以王恶为中心,卷起一道声势浩大的龙卷风。
夏泽一连在地上滚了几十拳,在撞到某块巨大岩石后,才停下来,却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年少时品行不良,却喜爱周游四极,南游網崀之野,北息沉默之乡,西穷窈冥之室,东贯鸿洞之光,感叹天地好似穹庐,无边无际,放悟得此招。」.
这尊无边无际的大熔炉,在这一刹那猛然收束,伴随着王恶一声怒吼,这一拳堪比灭世之光。
夏泽立足之处,仅仅在一刹那,便被那道不见边际的浩瀚光芒吞没,灰飞烟灭。
整个天地似乎是被这个拳意震得晃荡不止,光芒忽明忽灭,凌乱拳罡四处流窜,让这方天地不断的被扩大。
王恶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正步收拳,同时望向远处白烟阵阵,他几番找寻,想看看那个少年是不是连同立足之处一道破碎成灰了。
结果下一瞬,一道残月迅速切开层层白雾,向着王恶杀来。而全身血肉模糊的少年,身前有一轮熠熠生辉的大日。
王恶顿时喜笑颜开,伸出一只手挡住那不断胡旋的残月,「好小,有点能耐。」
他随手一拍,鲜血淋漓的五指一掌拍碎那道残月,然后重新摆出一个陌生的拳架:「昔年攀登缥缈洲东岳,见识过赤日与月轮,交相辉映,方悟出此拳,其名为日月齐光式。」
夏泽呆呆站在原地,两耳翁鸣,看什么都是一片模糊,只感觉身前有一团温暖的光辉,但是很快,远处那人左右手之上汇聚的光辉,要更胜一筹。
不行,要动起来,夏泽拼命的想要支撑起身躯迎上这一拳,奈何整个身
体就像是被高温炙烤过的瓷器,僵硬的不行,他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呐喊,整个身躯各处结痂伤患处顿时又血流如注。
他艰难的架起拳头,没有一丝拳罡护身,只有一轮大日横在身前。
那轮大日没有阻挡气势汹汹的王恶太久,一拳遍布皲裂,两拳轰然破碎,而已经黔驴技穷的夏泽更是被一拳打得深陷泥土之中,甚至连一声痛苦的哀嚎都发不出。
左拳灼热,右拳阴冷刺骨,拳罡势大力沉,一拳又一拳打在夏泽身躯之上,将他全身骨骼,血肉尽数碾碎,夏泽渐渐的已经麻木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王恶果然是个好铁匠。
整个大地,随着一次次的擂打,微微颤动,夏泽趴在地上,都不用睁眼就能感受到王恶手中日月光芒是何等的刺眼。
不知过了多久,王恶才缓缓收拳,散去双手光辉,喘息道:「依我看,武夫遭逢危机生死的大难,退一退又何妨。圣人君子有几个练拳?鼓吹面向强者也要奋力出拳?狗屁,全是狗屁。」
他转身准备离开,以刚才那几拳的力道,只要夏泽能够将其吸收并且融会贯通,武道最强五境乃至于最强六境,指日可待。
他喃喃道:「只是一退再退之后,后背要倚靠着一面墙,这面墙是武夫的信念和拳理,正武夫脊梁,退无可退之后,便可抛开生死荣辱,大胆出拳。」
王恶正要离开,却猛然转身,只因一直瘫倒在地的夏泽,此时忽然如同枯木逢春,在那残破的躯体内,有一簇如同细小火苗的微妙拳意,随风摇摆,转而化作燎原大火。
少年熟睡,可王恶确实嘴唇微颤,竖起大拇指道:「果真该是你夏泽登顶武道巅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