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小豆丁偶然发现《双驴记》和《潜伏》这两部之后,贺新就开始定一些月刊、双月刊、季刊的国内主流杂志,比如《京城文学》、《收获》、《当代》、《人民文学》等等。
贺新上辈子就是喜欢阅读的人,不过对于《百年孤独》、《飘》、《霍乱时期的爱情》等这种文学青年标配的书,他从来都是不感兴趣,看不进去。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外国总有一种本能的排斥。
但又不屑于类似雪米莉这种地摊文学,于是《故事会》就成了他的最爱。故事短小精悍,不用花费太多时间就能丰富自己的精神世界。
重生之后,尤其是身处在文艺圈,他对外国并不像上辈子那么排斥,也曾为了装逼深入研究过《小径分叉的花园》。不过说实话,他更喜欢依旧是本土的文学作品,就象国产片就算再烂,他喜欢国产电影依旧胜过好莱坞大片。
当然如今的《故事会》在他眼里就显得档次有点不够了,于是主流的杂志就成了他茶余饭后消遣的精神食粮。
不过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很多经典电影都是来自于文学作品,而中篇往往最适合改编成电影。他想通过这些主流杂志看看能不能找到自己记忆中有印象的作品。
毕竟很多改编成电影后,名字都改了,他不确定《风声》的原著是不是就叫《风声》,或者还有什么其它名字。
相比第六代导演习惯自我创作,第五代导演往往更加青睐文学作品的改编。虽然贺新拍了不少第六代导演的电影,但是就他内心来说,他其实更加喜欢第五代导演的作品。
怎么说呢?
他这个人相对比较古板,上辈子刚开始看网文的时候,他一开始就喜欢看现实题材的网文,对重生作弊文兴趣不大。后来实在没啥可看的,才慢慢接受重生文,却始终排斥那种特别火的仙侠、玄幻,甚至是都市异能的,因为他觉得这种不靠谱。
由此引申到对电影的理解,他总觉得一部好的电影必然有他的文学性,哪怕是商业片也不例外,比如前不久炒的沸沸扬扬的投资高达四千万美元,由陈可欣导演,李连结、刘得华、金成武联袂主演的华语巨片《刺马》;裤子的转型之作,战争大片《集结号》。前者改编自清末《刺马案》,后者由杨金元的《官司》改编。
对于后世那些所谓的大IP加流量这种的,他一向是嗤之以鼻。
这次他又答应了女朋友一定要帮她找一部适合她并且能够出彩的大银幕作品,一时没有头绪,只能翻翻这些杂志,就跟之前小豆丁帮他找到《双驴记》这部一样,看看能不能找到一部合适的作品。
这些主流杂志上,大都以短篇、中篇为主,长篇以连载的形式刊登。有精彩的,也有沉闷的,好在篇幅不长,就算沉闷也能忍着看完。
但对长篇他的兴趣不大,毕竟连载,一个月,两个月,甚至一个季度才更新一次,太磨人了。就算觉着好看,但隔了一个月两个月前面的内容可能早就忘了,再看下去就有点没头没尾的感觉。
一个多星期的时间,翻完了《收获》、《当代》、《人民文学》,就剩下一本《京城文学》已经翻了一半。
这天收工后,贺新和往常一样,冲了个热水澡,早早的就上床窝在暖烘烘的被窝里,随后拿起没有看完的那本《京城文学》接着看完昨天没有看完那篇中篇,可能是晚饭后喝了一杯咖啡的关系,精神很好,一时半会还睡不着,便接着往下翻。
“万箭穿心!”
他默念了一遍后面那部的名字,又往后翻了翻,大概三十来页的样子,一共十九章,估摸着是一篇五万来字的中篇。
“李宝莉站在新房的窗口,突然她看到远处江水的波光。李宝莉吃了一惊,她叫道:‘小景,你来看!’
陪她看房子的万小景忙跑过来,李宝莉指着远处泛黄的水面上说:‘看到长江没有?’……”
刚刚看了一个开头,贺新就不由会心一笑,估摸着又是一个发生在重庆的故事。去年在重庆拍了《好奇害死猫》和《石头》,让他对那座三D城市充满了好感。
可能他没有意识到,潜意识或许还有蒋琴琴的因素。
不过接着往下看,不免有些失望,不是重庆而是武汉。
不过也好他对武汉相对还比较陌生,大致的概念还是从书本得到的知识,比如武汉是座英雄的城市,武昌首义、血战汀泗桥、武汉会战等等;再比如九省通衢、千湖之城、热干面、精武鸭颈、天上九头鸟,地上……呃,之类的。
原本看“万箭穿心”这个名,他还以为是一个爱情的悲剧故事。万箭穿心,犹万箭攒心,形容万分伤痛。
结果一看不是那么回事,一开头就是些家长里短,女人之间的八卦。
之前看的几篇,怎么说呢,多少有点曲高和寡。难得碰到一篇很接地气的题材,犹如吃惯了龙虾象拔蚌,难得上来一道香菇菜心,清淡爽口,换换口味也是极好的。
贺新不知不觉就看了进去……搜搜
李宝莉是地地道道的武汉人,哦,是武汉的城里人。
她年轻漂亮,学历低,粗俗刻薄。她老公叫马学武,乡下人,有文化,在国企当厂办主任。没文化的城里姑娘,有学问的乡下小子,这种组合就算在贺新上辈子生活的小县城里也是挺常见的。
李宝莉的人生愿望特实在:家里能有单独的水管,单独的厨房和厕所。托老公的福,房子的梦想实现了,还是临着长江带电梯的。
她父亲却说,这是万箭穿心的格局,属风水大忌。看到这里贺新才恍然大悟,原来的名字就来自于此。
所谓“万箭穿心”,在他上辈子的老家的说法叫“穿心局”,就是房门就对着窗户,这样风水全被破坏了,而里面的住户注定“点背”。
她没在意,只以为苦日子熬出了头,孰不知,自己已走上了人生的最高点,然后便是一路狠狠的摔下来。
就在搬新家的当天,马学武忽然提出离婚,没有任何理由这个男人已经沉默了十几年,忍受着对方的嘲讽恶毒,一点点鞭笞着那点文化青年的自尊心。
李宝莉当然不同意,而她随后现,原来丈夫有了外遇,是厂里的打字员。某天,她跟踪丈夫和情人到了一家旅馆,过于直愣的脑袋让她想不出什么好办法,竟然选择了报警。
马学武被当作卖淫嫖娼被抓,并被开除职务。他没有给妻子留下一句话,便跳江自杀。从哪以后,公婆视李宝莉为仇人,儿子也不再与她讲话。
李宝莉为了养家,供儿子上大学,不得不成为了一名女扁担。
在武汉,挑货的人被称作扁担,由于码头文化的兴盛,这里自古就是天下货物的集散地。在八九十年代的鼎盛时期,汇聚在汉正街上的扁担,足有近十万之众。
李宝莉把自己当成一家人的生存支柱,一个月走烂了一双球鞋,回家还要讨好公婆因为公婆有文化,可以辅导儿子功课。
她渐渐变得沉默,以为把儿子供到高中毕业就轻松了,但没想到,大学的花销倍增,逼得她多次去卖血。
大家都说,不管怎样,等你儿子大学毕业就能享清福了。结果呢,儿子忽然爆了,他一直恨她,恨她害死了父亲。
最后,儿子要卖到房子,换栋新房,并逼着母亲搬出去。
李宝莉就像马学武那样,没留下一句话,只是挑着自己的全部家当,住到了扁担们落脚的廉价旅馆。
她想,人生是自己的,不管是儿孙满堂还是孤家寡人,总得要自己走完它。
贺新以往,总是翻几页,停一会,抽个烟,喝口茶,或者上个厕所什么的,但是今天这篇《万箭穿心》,他却一口气读到了最后。
完了,他浑身无力地靠在床头,半天没有缓过气来。
确实很接地气,文字质朴、返璞归真、取之于生活、贴近生活,就象是上辈子自己身边发生的故事一样,甚至还能找到上辈子自己生活的影子。
同时中触及到了家庭中的几大核心问题:夫妻相处、婆媳关系、子女教育等等,但是这些问题却最终都没有给出答案,让人堵得慌。
他很同情李宝莉,认为命运对她不公,可她最后收获的结局,有何尝不是她自己作出来的呢?
很矛盾,憋屈。
只是这个李宝莉的女人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清晰,渐渐突出,渐渐的醒目。
这个李宝莉是不讲究生活品味的,是谈不上文化教养的,是粗粗拉拉的,是高声武声的,是脾气火爆的,是在丈夫面前颐指气使的,是有小小心计的,是平凡而庸常的。但同时,她也是热心快肠的,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是刚烈坚强的,是忍辱负重的,是孝敬和爱护家人的,是能把眼泪往肚子里吞的,是乐观面对生活的,是敢于担当的……
突然,他猛地坐起来,甚至都顾不得看时间,拿起手机就拨通了女朋友的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很长时间,平时一向不紧不慢的他,难得有种急切和心焦,直到那头传来女朋友迷迷糊糊的“喂……”
他就迫不及待道:“你明天就去找一本这个月出版的《京城文学》,里面有一篇叫《万箭穿心》的中篇,一定要好好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