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裴来了,那她要不要现在就藏起来?
「先生,你这是?」
影云看着陆昭漪一脸纠结,不禁疑惑。
陆昭漪摇了摇头,收敛了心思,「来了就来了吧!影云……」
「在!」
「命人在屏风后,设一个位子,给陛下坐!」
「先生!」影云、影雨同时惊呼。在屏风后设座,那就摆明了告诉皇帝,她的身份,而这样一来,陆昭漪与影雨,也将在他的眼皮底下,上演着一个张嘴,一个发声的戏码。
「你们不用紧张,陛下早就知道了,与其不偷偷摸摸,倒不如直接让他瞧……」陆昭漪淡然道。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就按我的吩咐办,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既然这样说了,影云与影雨只能照办。
约莫半刻之后,别院正厅,经过了后门,陆昭漪与影雨隔着屏风,与屏风前的一众武将打着招呼,随即坐在了桌案前。
影云则绕道从正门进,招呼着他们一一就坐,让影卫进来收拾着碗碟餐筷,为众人送上手帕整理着嘴角饭粒与菜肴残渣,又为他们斟了茶水。
只是此间地方狭小,就只见不少五大三粗的大汗,一身襦袍,十分别扭的席地而坐,刚沏好点茶水,无处放置,要么将茶碗端在手里,要么便只能放在身前的地板上,看上去极为滑稽。
果真,他们这些常年征战的将军,不似那般世家子弟一样,顾及礼义廉耻。而他们,看似粗鄙,实则坦诚。Z.br>
不久,众人坐好,一屋子人之中,卫将军夏殊,向屏风之后拱手问,「不知军师今日召我等来,所谓何事?」
此刻,屏风后的陆昭漪,缓缓将面前的纱巾掀开,与影雨交换了眼神,下一刻,她的唇齿开始动起来,却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而影雨则是全神贯注在她的朱唇上,待读出了她的唇语,便用了老者的音嗓,不时还带着咳嗽两声,缓缓说出来。
「诸位稍安勿躁,某,在等一人来。」
「还等人?」裨将军夏志疑惑难消,「京中武将,五品以上都在此处了,还等谁?」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句掷地有声的答复,「想必,镇国公是在等朕吧?」
说话间,夏裴负手,气宇轩昂的大步迈进,满堂的武将回头,瞧了他来了,瞬间表情凝固,正要纷纷起身施礼。
这个过程之中,还听到了茶碗被踢翻,与地板发出碰撞的身影。
「诸卿不必行礼,朕站在此地,不是出于天子的身份来的,而是作为昔日渊国的中郎将,想向军师取取经,而诸卿只需将朕当做晚辈即可。」
恍惚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再次发出那虚弱老人的声音,「陛下站在那里,实在有违君臣之道,我为陛下设了一席,就在臣身边,不如陛下就坐过来吧?」
一言既出,满屋子的人都回过头,望着夏裴,眼神中似有奇异之色。
此番邀请,在这群武将的心目中,是一个极大的震撼,也代表了,军师真正认可了他,是这天下之主。
要说以前,夏裴得位,为人所不齿,更多的质疑,在于他是武公的嫡长子,同时也是亲手将前朝末帝,如今的河阳公推下皇位的人。
可眼下,勾辰子亲自邀请进入屏风后,在他们看来,兴许如坊间传闻那般,军师命不久矣,急于交代后事;也许是要将在青州屯田的十万铁骑,交给皇帝。
无论怎样,这一切,都令人极为重要,象征着夏裴这个帝位,是越坐越稳,无人撼动了。
「好啊,那朕就恭敬不如从命。」
话罢,夏裴微微笑了笑,走至屏风旁,刚要抬跨过去时,里面再次响起了那独特的嗓音「陛下过来前,臣想让陛下给个恩典……」
「哦,镇国公但说无法,只要是朕能办到的……」夏裴停顿了步伐,说。
「臣,打算派人去审问周奕,请陛下能通个方便。」
夏裴没说话,轻颜而笑,大步绕过屏风冲了进去,正好迎面对上了陆昭漪的眼神。
两人四目相视,皆是微怔,旋即,夏裴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讶,随即又化作一抹喜悦。
很快,陆昭漪先是收回了眼神,转而口齿吐露,却无无一点声音发出。
正当他疑惑之际,邻座的影雨,却发出了那般让他熟悉的声音。
「陛下还是快快入座,以免耽误正事!」
夏裴双眼一直在影雨与陆昭漪身上打转,但也没表露太多情绪,一声不吭的坐到了,由影云事先安排好的座席上。
接下来,经由陆昭漪动唇,而影雨读出唇语,并用老者的声音说出来,这番戏码,终于让夏裴亲眼目睹了。
而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气恼,反而面上挂着笑意,手不经意地托起下巴,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眼底深处,却有一股不知为何的一份柔软在流转着,仿若在欣赏着什么宝物一般。
片刻之后,陆昭漪终于讲完了最后一字,而她的额头,亦有一层薄薄的细汗冒出,脸色显得格外苍白。
由于夏裴只瞧着她的脸,没有注意她嘴上说着什么。何况他还不懂唇语。
而在影雨读懂了之后,用老者的声音说出来之后,他的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
陆昭漪斜眼瞧了他一眼,不禁暗笑,好似在对他说:你才反应过来啊?
因为,影雨刚刚说的,便是一个多时辰前,她陆昭漪在太尉府听到的话。
胡宛与东宁正往西行,意图要对代郡发起进攻,或许将要与鲜卑某部联合。
一旦他们与鲜卑达成合并,其实力将不可小觑,更有侵吞中原之险境。
并州的雁门郡,是大司马夏元盛的大营所在,背靠白登山,山东便是代郡。
若代郡有失,那夏元盛则会被敌军所围,腹背受敌,若真是如此,两相夹击之下,后果不堪设想。
陆昭漪虽然不知道胡宛、东宁与鲜卑诸部是否已有联合,但她知道,若他们真要攻打代郡,必定要有一场恶战。
她知道,这件事情,绝不简单,但是这些,眼下她现在没办法解释。
如今能做的,就是要尽快有一个应对之法,来抵御即将可能出现的危机。
在她身边,夏裴面色紧张,长出了口气,「朕没想到,北方战事进展的这一年以来,竟会这般焦灼,请问军师,朕该如何决断呢?」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陆昭漪的面容,一眨不眨地,一副满含期盼的眼神。
陆昭漪笑容淡淡,而后展开唇齿,而后影雨继续解读着她的唇语。
「此便是臣召集诸将来此之目的。」
「眼下,并州战事渐消,唯有收复谷罗、广衍这两座城,才算彻底了结此次鲜卑入侵之战。故,勾辰要请诸位当中的其中一人,领我麾下五万青州铁骑,前往代郡,以防守为主,待并西丢失的城池收复,再行撤军。」
听到这话,夏裴眉头微蹙,不明白陆昭漪的意思,但也没有反驳,而是沉吟道:「只是防守?既如此,又何必叫这么多人过来?你随意找一位将军私下聊,或者进宫启禀于朕,朕下旨便可。何必绕这么大圈子?」
听了这话,屏风前的那些将军一个个疑惑不解,皇帝说得却有道理,却不知军师此举,大费周章是为何?
可屏风后,陆昭漪听他这般话语,当即回瞪了他一眼,紧紧地咬住嘴唇,好似在说:你这是明知故问!
这一瞪,夏裴忽然想起了,连「哦」了几声,而屏风前的将军更加迷茫,这陛下,又怎么了?
那还不是因为,她与皇帝已然定亲,而依礼制,他们二人又不能见面,而京中的这些个将军,半数以上都是夏氏自家的人。
若她私下跑去哪位将军的府邸,一旦被别人发现,那必然有流言蜚语,说她还未成亲,擅自进出宗室之人的府宅,再经过暗中盯着她的那些人一番添油加醋,那她陆昭漪的名声,可就坏了。
左右都不能,那就只能以镇国公勾辰子的身份,邀请诸位将军来此,吩咐此事。
夏裴深思熟虑过后,咳了咳,缓解方才的气氛,「那依镇国公之意,想派谁去代郡,领这五万青州兵?」
下一刻,陆昭漪便开了口,这次夏裴从她的唇齿之间的动作读出来了。
是夏殊与文柯。
随即,从影雨的口中,果然就说出来,与他看出一致的意思。
「卫将军夏殊、威国公文柯!夏殊将军为主帅,文公为中军,威国公之子文济为前锋,左右营统帅分别为裨将军夏志、东侯夏岱。」
话音一落,屏风前,被提到名字的将军着实激动了一把,转而同身旁的将军交换了一个眼神,窃窃私语起来。
刚刚被点到名字的,只有一人不在此处,便是威国公文柯的幼子文济,此刻,他应该身处于飘雪楼洛京据点,风满楼之内。
这便好理解,陆昭漪为何会选出这些人,除了那几位夏氏的将军,威国公文柯,是受武公遗训的指示,要求他必须全力协助勾辰子。
也因此文家的几个儿子,也包括最小的文济,一个个加入飘雪楼,为勾辰子效命,也是为履行了武公临终之言。
如此一来,陆昭漪也就不用担心,那借出去的五万铁骑,会出现还不回来的情况。
隔了些许时刻,好似陷入沉思的夏裴,转念深深吐了口气,点了点头,「镇国公都这样安排了,那便由你们几位将军,率军出征吧!」
陆昭漪微微垂眸,掩盖住眼内的笑意,她似乎也在观察,在自己身边的皇帝,究竟有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有没有猜出自己为何要安排这几位将军,有没有她的人?
而他此刻,到底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臣告退!」
「末将告退!」
在场的四位将军纷纷拱手,而后起身,准备离开此地厅,先回府稍作安排,便准备出征,连地上的茶水都没工夫喝,一听要打仗,比谁都精神。
随后,陆昭漪交代了几件事,事关并州战事,以及一些军中要事,需要有几位将军来部署。
之后,其他的将军也都一一起身离去。
似乎是眨眼之间,厅堂之内,只剩他们三人。
「这位……」夏裴指着影雨。
「她是影雨。」
「哦,影雨,你先退下,朕有事与军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