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都挺有时间的。”
顾担微微耸肩,无奈道:“真正没时间的人,是你才对吧?”
顾家小院当初的那一批人,如今各有各的归处。
荀轲留在了天下学宫,弟子众多,讲述心中理念。
小莹担任太医院的太医令,掌管着千余女子,教导她们如何接生、照顾婴儿。
禽厘胜更不必多说了,带着墨家满夏朝跑,指不定待在哪里。
就连苍,如今都跑到了豫州,担任布政使。
公尚过更是自夏朝立国之后,就一直在为国事而忙碌着,浑然而忘我。
前面几位还会到顾家小院中去坐一坐,但眼前这位除了过年那会儿之外,根本忘却了私人这两个字。
不是顾担没有时间,而是他们,各有各的事情要忙。
“哈哈。”
公尚过笑了起来,不似曾经那般激烈,但更加开怀,“毕竟人只能活那么久,实在不敢肆意挥霍,只好趁着自己还能动,多做些事情。”
“得了吧,我看你根本没想过退休。”
顾担摆手道。
“退休?”
公尚过略一琢磨,便想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意思,“告老还乡?我哪里还有什么乡,夏朝便是我的家乡了。”
当年大月倾颓,四方攻伐之下,公尚过已然绝望,怒撞龙颜后根本没有想着能够活着回去。
但此后种种之事,超出了他这个预料,作为上一个朝代幸存下来的龙子皇孙,本该被打上罪不容诛的烙印,谁曾想竟还能够在夏朝中身担要职,大展身手。
或许是因为心中的歉意,或许是要弥补大月带给这片土地的伤痛,公尚过任职之后浑然而忘我,比之墨者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心扑到了国事之上,从未停歇过。
哪怕都住在皇都,经年累月不见一面,都很是寻常。
顾担若不来寻他,公尚过是必然没有空闲去找他闲聊的。
“还不还乡不要紧。”
顾担仔细盯着公尚过,看了片刻,说道:“可你也不必将自己绷的太紧,要知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的道理。如今的夏朝不是大月,王莽也不是宗明帝,自己劳心劳神能够做到十分的事情,交给能够做出九分,甚至八分的人才,未尝不可使得他们慢慢成长起来。”
“忙不了多少年了。”
公尚过笑了起来,眼角已经有皱纹浮现,那张已被岁月洗礼了一番的俊逸面容,显露出的是由内而外的温和,彻底褪去了当初的锋芒,露出了饱经世事后,仍旧热爱生活的真面孔,“趁着还能多做一些事情,便想自己多做一些。”
闻言,顾担一声叹息。
尘世有数。
凡尘一世不满百,满百者何其难以得见呢?
作为寄居在这片天地间的生灵,无论是为了功名利禄、个人荣辱,还是为了家国天下、心中道义,都必须要赶在自己有限的一生中去奋力争取。
很多事,容不得不疾不徐、不急不慢。
曾经顾担感慨:国之艰难,苦于黎民。
如今盛世已至,可那些在国之艰难中成长起来的人,仍在用尽全力去发光发热,照耀着这个时代的人们。
“倒是你,医书已经编撰完了吧?之后准备做什么?”
公尚过三言两语间便将自己略过不谈,转而问道。
“继续修行。”
顾担说道:“我之前答应过一个人,要试一试他始终未能得见的风景。”
“修行啊”
这次轮到公尚过耸肩了,他的目光落在顾担的脸上,无奈道:“论起这个,还真没有人能够比得过你。”
第一次与顾担相见的时候,他尚且可以自居为风华正茂的美少年,可这么多年过去,如今老态已显,华发披肩,哪怕身为练脏大成的武者,有时还会有抵挡不住的疲累感自身体中涌现。
可顾担呢?
看上去才不过三十出头,大概不足四十岁的容貌。
岁月似乎根本无法从他身上带走什么东西,现在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说是爷孙二人,怕是都有人敢信。
便是宗师,都没有离谱到这种程度的!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不服都不行。
提起这个,顾担只是笑了笑,并未多提及。
因为公尚过很不幸的被五行交感拦住了,无法晋升宗师,否则寿元最少还能再加二十年。
在天赋不够的人面前提资质,还是老友的面前,即使对方并不介意这一点,早已看开,顾担也会刻意回避。
岁月的确无法从他的身上带走什么,可他的身边,一直在被岁月的痕迹所充斥。
接下来,公尚过和顾担煮茶品茗,随意的闲聊着。
其实聊的其实也都是国家之事,哪里又下大雨啦,哪里出现了干旱,哪里水灾,哪里丰收,哪里的孩子生的更多,户籍增多提起这些事情,公尚过如数家珍,随口便可道来。
他和顾担一样,都未娶妻,也未和女子有染,连后代都没有留下,家长里短的事情可以说是完全没有。
两人随意的东拉西扯,说的也大多都是些漫无边际的话,没有什么沉重的话题。
至于灾祸——哪怕再怎么盛世,也不可能掌控的了天地,夏朝地域广阔,难免会有地方受灾,不算什么稀奇事。
大部分时间都是公尚过在说,顾担在听。
他的到来并不能帮公尚过去处理什么国事,只是为他换得一晌安息的时间。
当太阳渐渐滑落到西边,日暮淡薄后,顾担离开了这里。
想了想,又向着夏朝皇宫走去。
怎么说王莽也是夏朝的皇,医书编撰完成这件事,还得跟他也知会一声。
顾担熟门熟路的来到御书房,以往顾担每次过来,都能够见到坐在那里批阅小山般奏折的王莽。
而这次,里面却是难得的没有人在。
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子打在书案上,露出些许斑驳的光影。
顾担随意的在皇宫中转了转,得益于自身的感知,倒是很快就找到了王莽的所在。
他正在和许婉容手挽手于御花园中赏花,看起来温馨而美好。
他的突然出现,让王莽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惊喜,顾担每一次来皇宫,对夏朝而言可都是一件货真价实的好事。
“顾哥!”
王莽率先招呼。
一声招呼,原本尚在御花园中把守,突然见到有人出现紧张不已的侍卫们满心错愕。
夏皇在喊那人什么?!
很多人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因为那人看上去太年轻了,便是宗师都不可能看上去那么年轻,夏皇都已经六十有余,能被他喊哥的人怎么也得七十岁吧?
便是宗师,到了七十岁的时候,看上去也不该那般年轻。
更何况宗师们哪一个不是饱经沧桑,气质看上去就会有所不同,夏朝的那些宗师,他们也都是眼熟的。
唯独这位却是从未见过不说,连自身气质都和宗师有些不一样。
虽然仅是第一次得见,但气质这种能够目睹出来的东西,在旁人的眼中还是格外显眼的。
顾担身上自有一股子沉稳而幽静的气场,但却也不乏充沛的活力,少了宗师的那一份不知不觉间发散出来的高傲之意,或者说,久居人上的姿态。
“小两口闲逛呢?”
顾担随口说道。
“哪有什么小两口,都老夫老妻了。”
王莽满脸无奈。
许婉容更是不自觉的抽出了王莽握着的手掌,挡住半张脸。
看着顾担的目光中带着惊讶、羡慕,甚至是避让。
作为练脏大成的武者,她和王莽也都卡在宗师之前,不得寸进。
当初容光焕发的白莲圣女,成为了夏朝的皇后,三十多年来把持后宫之事,少为外人所知。
相比当初的大月皇后林小依,不着调的三天两头往外面跑,那许婉容完全可以说得上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了,主打的便是勤俭持家。
岁月不饶人,三十多年的时光,带走了很多东西,比如容貌。
她已显老态,也不再复年轻时的美艳,脸上的皱纹时时刻刻在提醒着她已经不再年轻,原本窈窕的身材也难免显得有些臃肿,还好凤袍宽大,足以遮掩。
所幸的是,身边的人在一同老去,感情也并未因为年岁的增长而变得淡薄,岁月之中,这种事情稀松平常,不值一提。
唯有在见到的顾担的时候,会让她下意识的躲避。
亲眼见到当初的长辈还是如此的‘年轻’,而自己却已经开始步入不可逆转的衰老之中,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这绝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
尽管对方可能并不在意这一点,但自身亦是会下意识的进行比较。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她的青春已是一去不复返,可长辈却仍旧是人间惊鸿客,怎不叫人黯然神伤,甚至下意识的躲避?
呆愣了片刻后,许婉容还是放下了下意识挡住脸颊的手掌,已有些许皱纹的脸对顾担露出微笑,鞠身一礼道:“见过顾先生。”
“没事儿,在我面前还是小两口。”
顾担宽慰道。
他对时间本身,并不足够敏感。
“来这里是和你说一下,医药大典已经编撰完成了。药田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也已经积攒了不少的药材,虽然要用于夏朝全境尚且显得有些捉襟见肘,但选取一两个州率先施行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顾担毕竟也不是什么喜欢压榨人的魔鬼,补充道:“这些事也没那么急切,能够在未来十年见到一些成效便算不错,要彻底施行下去,三十年内应该就足够了。”
八字的一撇他已落下,剩下的,便需要等到时间的催化才能有所收获。
“顾哥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做好的。”
王莽立即点头,难得有让顾担这么上心的事情,他自然不会懈怠,补充道:“其余四国也会跟进,这些年他们还几次发来书信询问过。”
“这是造福苍生的一件好事。”
顾担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么些年过去,当初的很多老熟人都不在了,比如当初的大祈皇帝祈应龙,两年前便已故去,王莽特地还派人将书信递到了小院里。
顾担留下的余威不知多少人心中还在铭记,但好消息是,如今的夏朝之强盛,已非是他的武力所支撑起来的。
即使不算上他,夏朝也已经毋庸置疑的成为了周边的最强国。
这其中离不开王莽的励精图治,也离不开为了这个国度所奉献一切的才俊。
顾担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日新月异的国度冉冉升起,有一种看着曾经的败家孩子长大成材的感觉。
“对了,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出手,我正想找您,没想到您就过来了。”
王莽说道。
“哦?”
顾担有些好奇。
夏朝立国已有三十四年,王莽可从未找他帮忙过。
就算去小院寻他,也不过是累了找个地方寻清净,不谈国事。
这还是王莽第一次要请他做事。
“你且说来。”
顾担说道。
“夏朝的那些宗师,您还记得么?”
王莽提醒道。
“嗯?”
顾担略略思量。
正所谓江山代有才人出,虽然公尚过、王莽、许婉容都被卡在了五行交感的壁垒前,无法迈入宗师之境,但足够的人数堆积之下,夏朝当然也有新的,土生土长的宗师诞生。
可如今战事已经结束,和平年代的宗师,并不算特别重要,很少显于人前。
跟大月时代的宗师所造成的影响更是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局势的不同所导致的。
对于那些新宗师们,顾担并未亲近过,也没有指点,甚至连面都没有见过。
如今宗师已不可能是他的敌人,自然不需要在意。
“薛闻剑他们”
见顾担好像真的没搞清楚,王莽立刻补充道。
“哦,你说他们啊!”
这一次顾担反应了过来,“他们找我有事?”
“当初投靠夏朝的那些宗师们,如今都已百岁有余,甚至有百十岁的,已临近大限。”
王莽说道:“前几日,那些宗师一起来寻我,希望您能给他们指明一条可以继续向前的路,哪怕风险极大,动辄身死也完全无所谓,绝无半分怨恨。
我寻思着这些年来,那些宗师对夏朝功劳苦劳具有,本想着再拖他们几年,既然顾哥您今日来了,便问一问您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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