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暗沉,阴阴地笼罩着休息室内,男人的身影跟着服务人员消失在门外。
虞乔这才回过神来。
旁边容夏已经小声地喊了她好几声,一直得不到回忆,着急又不敢大声,只能再提醒一遍:“姐,墨镜!墨镜!”
幸而此时休息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完了,只剩来引虞乔去酒店的服务人员在一旁,双手交叠在身前,克制不住地去瞄这位大明星。
虞乔淡淡呼出一口气,重新戴上墨镜,将口罩也戴上,遮得严严实实而后道:“走吧。”
服务人员一个激灵,连忙右手向前一弯做出手势:“您跟我来。”
虞乔随她走出休息室外,高跟鞋敲击着地面,声音清脆好听,一下一下像击在人心间。外面狂风暴雨大作,机场派来接送的车在外排成长龙,虞乔盯着依次开出又顺补的车流,忽然停下了脚步。
容夏迟钝半步停住,回头:“怎么了姐?”
虞乔的目光盯着窗外游鱼般涌入雨中的车流,蓦然出声:“我们住的酒店都是同一个吗?”
这话问的没头没尾,然而久在机场工作的都是人精,服务人员立刻反应过来,奉着笑容回答:“是同一个,景丽酒店。您是想另换吗?”
虞乔摇头,又问了一遍:“确定吗?”
服务人员愣了下:“当然,我们为商务舱旅客订的酒店都在景丽,如无意外都会入住。”
虞乔的五官全都掩盖在口罩和硕大的墨镜之后,让人捕捉不到她的任何表情,片刻,服务人员只见她轻轻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向门口走。
雨丝斜斜飞入走廊之下,门口有保安带着手套撑起黑伞,一路护着虞乔上车。
作为娱乐圈的劳模,常年穿梭于各大活动和酒店之间。各个城市飞来飞去的虞乔对酒店简直比家还熟悉,自然也是景丽酒店的铂金会员。
容夏拉着行李用房卡打开门,侧开半身让她进去。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房内的座机电话便响起。
虞乔单手摘下墨镜和口罩扔到桌上,一手接起电话。
“虞女士吗?”
“嗯。”虞乔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揉了两下久闷在口罩后不舒适的脸颊。
“您好,”电话那头的声音热情了起来,贴心地换上普通话,“我们这边打电话是想询问一下您晚餐想吃些什么?”
“晚餐……”虞乔抬头,冲着正在打开行李箱收拾的容夏一扬下巴,“夏夏,晚餐想吃什么?”
容夏蹲在客厅,行李箱摊在地上,她头差点要埋进去,闻言“啊”了一声后说:“我都行,姐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虞乔笑了声,懒洋洋道:“我不吃你也不吃吗?”
“那不行!”容夏嚯地一下抬头,“我不是您,不能凭着一口仙气活。”
她说着看向虞乔,后者的风衣已经脱掉了,里面的白色紧身针织衫紧紧贴着细腰与胸前玲珑,仿佛一掌便能盈盈握住。
除此之外,波浪长发落肩,手腕肌肤白得发光,慵懒地倚在桌旁,牛仔裤下的腿长而直,一双狐狸般的眸勾着笑注视着她。
容夏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结结巴巴:“有,有中餐吗姐?”
“有。”虞乔的声音总是不紧不慢,透着说不出的妩媚和缓,“你想吃什么?”
“牛肉面行吗……”容夏也没什么大的追求,她跟着虞乔去波士顿拍广告这几天,吃炸鱼薯条都快吐了,无比想念热气腾腾的中国汤汤水水。
“行。”虞乔笑了下,吩咐电话那边,“一碗牛肉面,大碗的,多放点牛肉。嗯,就这样。”
“姐你对我真是太好了……”容夏感慨着,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丢下了手里的衣服跑过来,“你没给自己点。”
“我说了我不吃。”
容夏瞪大眼睛:“不行的,Alin姐嘱咐了让我一定要盯着你一日三餐按时吃饭,你不能不吃。”
“小夏夏,”虞乔好笑回头,“我是你老板还是Alin是。”
容夏一时语塞,但还是坚持:“还是不行,哪怕吃碗粥你也要吃饭,否则胃又该疼了。”
虞乔没应,径直走到行李箱边,弯腰从里面随手捞了件衣服而后跨进洗浴间关上门。
关上门的时候,她听到外面容夏重新拨了电话给前台为她订了一份粥。
虞乔没在意,抬手打开水龙头,成柱的水流瞬间汩汩流出,她接了一捧水,低头浇在自己的脸上。
冰凉,洁净,水滑过被口罩闷热的肌肤,带走凉意,也隐隐压下心里若隐若现不安的燥意。
双手撑在浅灰色的大理石台面上,她垂着首,长发从肩头滑落,被水沾湿,一缕一缕掉进深陷的雪白锁骨中。
水柱从透明的水龙头中流出,在弧形洗手台转了一圈,蝶状钻入下水道中。
虞乔缓缓吐出一口气,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下来,抬眸,剔透明亮的镜中女人嘴角下落,瞳孔是浅褐色,里面蕴着难言的复杂情绪。
几分惊喜,几分悲哀,最后都被苦涩覆盖。
她猛然闭上了眼。
七年了,周宴深,好久不见。
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房间内飘着牛肉面的鲜香以及南瓜小米粥的甜糯。
容夏坐在桌旁,埋头吃得正香,虞乔一边擦头发,一边打开小冰箱拎出一瓶冰的矿泉水。
她还没来得及拧开,被人劈手夺去,容夏对她投来不赞同的目光:“乔姐,你胃本来就不好,真的不能再喝冰的了。”
虞乔揉了揉额头,颇为头疼:“夏夏,刚洗完澡挺热的。”
“那也不能喝。”容夏很坚决,指着桌上的玻璃杯,“我给您晾了白开水,现在应该正好喝。”
玻璃杯外壁触手生温,虞乔无奈坐下,喝了两口水,又在容夏的注视下勉强吃了半碗南瓜小米粥。
她胃不好是早些年拍戏积累下来的通病,那时候跑龙套拍小角色,候场时需要随叫随到,谁会给你留下完整吃一顿饭的时间,往往是扒拉两口便被喊走。
于是这么饥一顿饱一顿,胃也饿小了,她的身材即便在疯狂减肥的一众女明星中,也仍然算得上纤瘦那一类。好在Alin花了大价钱请来塑形师帮助塑性,才保持住了凹凸有致不至于扁平。
虞乔沉默喝着粥,左手拇指下意识去摸索食指内指节,只摸到空荡荡的肌肤。
周宴深方才捡起了戒指,压根就没有还给她。
“夏夏,”虞乔放下勺子,忽然出声,“有件事要你帮忙。”
“什么事您说。”容夏吃完了牛肉面,合上盖子,擦着嘴应。
“你去前台帮我问一个人的房间号,”虞乔斟酌着用词,“我的戒指……”
说着说着,她忽而住嘴,皱起了眉头:“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吧。”
容夏一愣一愣的,只捕捉到了戒指两个关键词,果然看到虞乔的左手上空了。
那戒指她戴了很久,从容夏跟着她的时候就从未摘下来过,容夏一直猜测是什么亲人留下的遗物。
虞乔放下勺子,摸着自己的骨节:“我下去一趟。”
容夏呆呆地,看着她随手抓了件外套披在身上,戴着口罩遮住大半个脸打开了门。
酒店的中央空调温度打的低,虞乔拢着披肩,心不在焉地按下了电梯。
电梯中陆续又进来了几个人,她往后退了两步,魂不守舍地靠在角落,暗色披肩的流苏在胸口垂着,黑色口罩烘托出眼尾风情,浑身上下自然而然散发出吸睛的明星气质。
电梯众人纷纷悄悄侧目。
虞乔习惯了被注视,为了防止被认出来,她低眸敛睫。
好在前台没客人,她走过去,把房卡拍到台面,礼貌地问:“能帮我查个人的房间号吗?”
“2302……”前台查验卡号,“您是——”
“嘘。”虞乔对她眨了下眼,食指抵在唇前。
前台认出她,立刻会意,压低声音:“虞小姐,我们这边的规矩是不能随意泄露客人**的。”
“我知道。”她胳膊撑在台面上,向前台伸出纤细修长的左手,“但我的戒指在机场被那个人捡去了,他应该也住在这里,我要去找他取戒指。”
前台面露难色。
虞乔拖着脸,声音放缓:“东西对我很重要,再说了只是一个房号而已,我去敲门拿完戒指,保证你不会被投诉。”
前台还是有些犹疑:“您是知道捡走您戒指人的名字吗?”
“嗯。”虞乔撒了个谎,“我打电话给机场问了。”
“那这样吧,”前台折中想了个方案,“我先给那位先生打个电话,如果征得他的同意,再告知您房号,您去找他取回东西可以吗?”
“也行吧。”
前台重新挂上笑容,手指搁在键盘上准备打字:“您要找的人的名字叫什么?”
虞乔支着下巴,顿了一下,嗓音闷在口罩后面,轻而沉:
“周宴——”
“你好。”
一道同时响起的清淡男声打断了她的尾音。
一只骨节凸出,冷白修长的手夹着黑色房卡,缓缓从台面上推来。
虞乔侧眸,心跳瞬间停了一下。
周宴深不知何时站在她旁边,黑色衬衫纽扣系得一丝不苟,同色系的外套搭在臂间,身高高过她很多,对另一个前台说:“这张房卡坏了,麻烦帮我换一张。”
他的语气平淡而从容,甚至称得上有几分温和,却透着独特的让人不由自主心悦诚服仰望的感觉。
周宴深一直都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从她进入高中开始,周宴深这个名字始终挂在陵中大榜榜首的位置,稳稳三年,每一次的分数都甩出第二名不知几何。
家世,长相,智商,老天仿佛太过偏爱他。
“虞小姐,”正等着她说话的前台小声提醒,“您还没说完呢,周什么?”
此时周宴深从另一个前台那里接过了新的房卡,微微一颔首道谢,转身向电梯间走去,从头到尾视线未曾在她身上停留一秒。
酒店顶部的香槟色灯光微微有些刺目,虞乔机械地收回目光,吐出三个字:“不用了。”
前台茫然抬头,却见她已经收了卡,脚步急切地向电梯间而去。
“叮!”的一声,正要关上的电梯门中间突然伸进一只漂亮雪白的女人的手,接着两侧感应到,缓缓从中间分开。
虞乔拨去眼前的头发,正好对上独自站在里面的周宴深,她心里松了一口气,抬脚走进电梯里。
圆形金属按钮上亮起的数字是23,电梯里没有旁人,这数字只能是周宴深按下的,所以他也住在23楼。
电梯门再度合上,数字开始向上跳跃,封闭的空气气息不流通,虞乔嗅到他身上传来的一点消毒水的味道,洁净又冷清,同他这个人一样。
周宴深高中时就要学医,大学也如愿进了国内顶尖学校的临床医学专业,这么多年,临床水平精益求精,在国际上也小有名气。
不像她,兜兜转转,什么都没有。
轿厢中的空气过于安静,披肩的流苏在手里攥成一团,虞乔抬眸盯着他的侧脸,突兀出声:“周宴深,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