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卿看着阿弥汗的眼睛,心如刀绞。眼前这个老人对她很好,可在她话说出口那一刹那,她就已选择了自己的路。阿弥汗眼中泪花闪动,缓缓道:“果然是雏鹰长好的翅膀,不再听话了。丫头,无论怎样,你的血管里都留着僰人的血,你要背弃你的族人么?”
冯妙卿流着泪道:“我吃着汉人的米长大的,你要我背弃汉人?诚然我血管里流着僰人也血,但那只是一半,有另一半是汉人的。我不懂,我如何就是背弃族人了?”
阿弥汗气地发抖道:“你……你居然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汉人狼子野心,贪得无厌。若不是他们,多少僰人怎么会妻离子散?多少僰人怎么会流离失所?”
冯妙卿摇头道:“过去的已经都过去了,如今僰人的下一代就应该好好活着,又何必要挑起战火?让两族相互杀戮,血流成河?”阿弥汗发狂起来,一掌在木桌上,木桌喀喇塌下半边掉在地上。
冯妙卿冷笑道:“当年明军用武力毁掉僰族,你打算用武力还回去?”阿弥汗咬着牙道:“以牙还牙,血债血偿难道也有错?”冯妙卿道:“暴虐只会孕育反抗,仇恨也只能滋生鲜血。不管是僰人也好,汉人也罢,他们不需要再打仗。大家都好好活着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呢?”
阿弥汗双手按在黑杖上缓缓道:“僰族与汉族之间的仇恨早已有几百年,又岂是那么容易就化解的?金钱,土地,女人哪一样是弱者可以拥有的?只有强者才配拥有一切,弱者只有屈服的份。
过去僰人的祖先强大时,汉人时常退避三舍。只是后来我们中了汉人的奸计,才失去了这一切。我们拿回自己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也错了么?”
冯妙卿道:“可是你说的这一切都需以性命的代价。”阿弥汗昂起头道:“不管是哪个民族总要为子孙后代着想。汉人夺走我们的,我们终将要抢回来。即便不是为了我们自己,也是为了我们僰人的后代。”
冯妙卿低头沉吟道:“后代,后代是将来的事,今人何必替将来的人做主?”阿弥汗道:“若无今日,又谈何明日?今人若想不到为后人谋福,只怕今人也未必会有后人。今人只图眼前,不谋长远。断子绝孙岂非迟早之事,一人如此想,所亡不过一人,若千百人皆如此想,一族必亡。
上代僰人骄奢淫逸,懈怠兵事,才致覆亡。侥幸活着的人有责任告诉下一代人,不能忘记这种惨痛的教训。忘记仇恨,忘记苦难,就等于亵渎了祖先的英灵。无论如何,我们至少得为子孙留下能够生存的土地。”
冯妙卿见他侃侃而谈,心道:“他是大祭司,口才自然是不弱。我若是不能说服他,便休想离开这里。得尽快想一个好法子。”忽然她脑海中灵光乍现,大声驳斥道:“如今大明朝早就江山稳固,要撼动大明,岂非蚍蜉撼树?
你口口声声要为子孙后代着想。为何不奏请朝廷,永世为臣。非要用万千僰人的身家性命起刀兵之事?”阿弥汗冷笑道:“永世为臣,哈哈,那上一代的血仇就这么算了?”
冯妙卿道:“《唐书》云:‘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方才你也说过上代骄奢淫逸,懈怠兵事。这一代就该防微杜渐,告诫子孙应该勤勉。如今天下太平,这种勤勉应当用在报效朝廷,为民谋福上。妄起刀兵与官府为敌,下场只有一个就是死。
若惹怒朝廷,真被灭族,又有何面目见列祖列宗?天下只有一个王,那便是京城那位。旁人若想做王,岂非自寻死路?”
阿弥汗道:“说来说去,你还是为汉人着想。看来我们僰人的米是无法在养育你了。”冯妙卿道:“我从来都不是僰人,我要离开此地。”阿弥汗道:“休想。你是我的外孙女,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去的。”
冯妙卿道:“我才不要做什么僰王妃,你要带着这些人造反,你们自己去死便可,何必拉我垫背?”阿弥汗二指一骈,虚空点出,一道真气即可封住了她的昏睡穴,未等她向后栽倒,阿弥汗一手已揽住她的腰,而后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
阿弥汗呆坐在床边,看着冯妙卿的面容又想起了妻子,当下伸手抚摸着她的面颊,喃喃道:“小丫头,你当真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心思么?就你这点小伎俩,岂能骗得了我?
如果有朝一日你明白了外公的苦心,你就会明白,外公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说着他从怀内又拿出一只小瓶,从中倾出一枚药丸给冯妙卿喂下。
一间冰室内,计千云赤裸着上身,盘坐在地上运气,饶是冰室内森寒无比,但计千云浑身却犹如赤炭一般滚烫,他的头顶也白气氤氲。蚩尤血的魔性远比他想象中要厉害很多,虽然此物让他功力大增,刀枪不入,但却极难掌控。在他的丹田之内,时常有一团真气如火焰般炙烤着他。
对于川北四十八寨名存实亡的消息,阿弥汗未敢向计千云言明。生怕他知道后,气血攻心,走火入魔的症状更加严重。然而当日四十八寨的首领全都饮过蚩尤血。
蚩尤血有主臣之别,若得臣血者死,主血的力量也会收到影响。若主血亡,得臣血者必死无疑。这些首领中有不少已经被朝廷军队格杀,臣血早冷,所以计千云的力量也越来越弱。
蚩尤血的力量减弱后,血中魔性也同时减弱,计千云的神志也因此清醒不少。血的魔性渐渐被他压制下来,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少。计千云将大小周天运行一周之后,通体舒泰起来。
他睁开眼来,披上一件斗篷,缓缓走出兵室。阿弥汗则忠心的站在冰室外替他护法。见石闸门缓缓升起,他回过头来。阿弥汗躬身道:“恭喜王子殿下,安然出关。”
计千云道:“大祭司,不必多礼,这些日子辛苦你了。”阿弥汗道:“老臣愿为殿下效力。”计千云忽然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大祭司,川北的战事你为什么不向我说?”
阿弥汗跪下身来缓缓道:“老臣也是担心北方战事影响殿下心绪,所以才瞒着不报。”计千云吁了一口气道:“你从实说来吧,不要再隐瞒下去。”
阿弥汗双手一拱道:“是。回殿下的话,四十八寨的数万军队,一败涂地。火金刚战死,普多纳战死,桑容投降……”计千云走到阿弥汗身前,一手揪住他的衣襟,咬着牙问道:“你不是说过蚩尤血所向无敌么?他们怎么会战死?”
阿弥汗叹气道:“蚩尤血的力量在乎于主人。殿下赐给他们血之后没多久就走火入魔了,所以蚩尤血的力量大减。”计千云放开阿弥汗,向前走了两步冷冷道:“事到如今,我们已错失最佳的机会。现在要拿下四川恐怕难于登天。”
阿弥汗道:“还有一个不好消息我一直没向殿下说明。”计千云问道:“什么事?”阿弥汗道:“听闻端王、徐元泰、李应祥、周光镐他们一个都没有死。”
计千云吃了一惊道:“怎么可能?当日我设下天罗地网,萧云帆如何能够逃脱?”阿弥汗道:“他如何逃脱,老臣不知。但老臣知道,我们还有机会。请殿下听我讲。”计千云道:“好,你说下去吧。”
阿弥汗指着墙上挂着的一幅地图,缓缓道:“殿下请看,明军虽然将松潘、茂州平定,但这一战下来他们疲惫之极,有道是强弩之末,难穿缟素。
臣下已经与越邛的黑骨氏族、杂答氏族结成盟好,只要我们率先占据相岭,便有险可依。而后夺下建昌,在泸水一带设伏,便可以逸待劳。天气越来越冷,对我们百利而无一害,对明军则相反。他们只要赶来,我们想办法将他们引入到深山里,到时大雪封山。
明军只会进退两难,而朝廷断不会再此时再派援兵,就算他们来也只有送死的份。”
计千云道:“大祭司,那我们与其他族结为盟好,他们要的什么条件?”阿弥汗道:“他们这些人鼠目寸光,要的是四川的井盐。故而臣下答应他们,只要这回让明军有去无回,西溪马剌族占据的盐全归他们。”
计千云点头道:“好,只要他们能为咱们所用。失去点盐也无所谓,况且马剌族并不好对付。等我们收拾了明军,不用我们动手,黑骨氏族也会和杂答氏族开战的,等他们打的两败俱伤,马剌人必会报仇。
到时他们三方势力打的差不多时,我们便将他们三股势力一举消灭。从此川南大局就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阿弥汗道:“殿下深谋远虑,非老臣所不及。那么老臣恳请殿下尽早发兵,为我僰族万民谋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