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事情发生了,冯妙卿这两支飞钗打出,并未达到预想的效果,她心中不由得失落起来,暗叹:“莫非我功夫未练到家,钗子发的有失准头?”
她正欲下树一探究竟,这时林中传来一个脆生生地声音道:“好一招‘凌寒独自开’。”这虽是一句夸赞,但敌我未明前,对方叫破她武功名目,无异于两种可能:要么是玄女宫的故交,要么是玄女宫对头。她也立刻警觉起来,沉声道:“你是何人?胆敢管老身的闲事?”
此时的她嗓音沙哑,再加之她说话时运以内力,树林间的叶子也簌簌震动起来,仿佛为这气势所夺,吓地发抖一般。
那林中之人并未现身,只听那娇脆的声音又道:“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遥知不是雪,为有暗香来。这诗好,武功也好!试想这般暗器打在人身上,可不是要开出几朵血梅花?”
冯妙卿又喝了一声:“是何人多嘴多舌,还不快些滚出来?”她话音方落,林间那人再次说道:“是晚辈唐突,望前辈宽宥。适才晚辈见两个蠢物心生歹念欲加害前辈,情急之下,送他们了一程。”
冯妙卿微微皱眉,心道:“这人几时跟踪在我身后,我竟浑然不觉。他若有心加害于我,我恐怕……”念及于此,背上生出涔涔冷汗来。
她定了定心神,手掌握紧剑柄续道:“老身与你这后生素昧平生,你为何相助于我?”那人答道:“实不相瞒,晚辈在来的路上见老前辈要与这两个蠢物上山,一则好奇前辈所为,二则担心前辈为奸人暗算。还望前辈不要误会。”
这冯妙卿学成艺业后,时常有一试身手之心,今夜本是绝佳的历练机会,谁曾想却被外人搅合。心中多少有些不自在,当下冷哼了一声道:“我的事不用你这个小辈费心,老身独来独往惯了,区区两个毛贼,老身会对付不了?要你多事?”
对方闻言,不禁语塞,正寻思如何对答。
原来,这林中说话的女子正是当晚跟踪在冯妙卿身后的少主,她便是昔日鬼相门暗阁的少主人白若萱。
那白若萱立下誓言,本欲在浣纱湖底终老一生,但她念及属下四个少女芳华正茂,若将她们留在身边,白白耽误了大好年华。若错失良缘,更是自己这个主人的不是了。那日想到这一层,她就开始在湖底找寻其他出路。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那湖底对面山崖上,果然还有一条可以出去的秘道。浣纱湖底,可谓人间福地。但这些少女毕竟心性活泼,即便在美的地方呆着日子久了,人也难免会气闷,人人口上不说,心中却常常抱憾。
加之这湖底的物产终究是有限,这些少女有时多少还是向往外面世界的风光。白若萱找到秘道后,便告知了四女,四女之中除了程雪,其余三人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白若萱看在眼中,自也不怪她们,反是过些日子要她们去采办日常,也随了这些少女的心意。
一日,女婢程雪探听到江湖各路豪杰要齐聚大觉寺,对付萧云帆。得到消息后,颇为吃惊。按理而言,萧云帆为武林做出的贡献本该人人敬仰才是,然而这些群豪再说起萧云帆时,脸上却充满鄙夷。
在打听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后,程雪回报了白若萱。白若萱是个重情之人,更何况她对萧云帆情意绵长,这样的事自然不会袖手。她与四女计议后便匆匆启程,决定设法混入大觉寺,相机助萧云帆脱险。
冯妙卿深厚的内力得自雪兰依,她此刻每说一句话,故意暗运内力,如此一来,这声音犹如铜锣铁磬,震的众女耳鼓发疼。程雪按了按耳朵,皱起眉头。
她本就护主,此刻见对方无礼,心生愤懑大声道:“主上,这老太婆太过无礼,我们好心相助,她一个谢字没有,还一口一个小辈叫咱们,是可忍孰不可忍,不如由婢子去会会她,称称她的斤两。”
这事若依着白若萱的往日的性情,必定要与对方争上一争,然而历经世事之后,她心境早也大为改观。当下摆了摆手,幽幽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人家不喜欢咱们相助,那便是咱们多事。”当下也运起内力,说道:“既然晚辈惹的您不悦,那么晚辈这便告辞!”
白若萱的话说的极有分寸,冯妙卿心中不悦之情倒消却几分。她终究少女心性,仍以前辈身份要捉弄对方一番。跟着咳嗽了一声说道:“慢着,你这小辈倒是有心。老身我承你这个人情,这样,你替我将方才所发的银钗找回,没准老太婆我心情一好,传你一招半式,便教你受用终身。”
程雪觉得对方说话间盛气凌人,柳眉一竖,怒不可遏,噌地一声,拔出长剑,跳跃至一块空地之上,对着冯妙卿所在的方位喝道:“老虔婆,别给脸不要脸,我们家少主何等尊贵身份,就凭你也配使唤我们少主?”
冯妙卿听是个小丫头说话,知道不是正主,冷笑道:“呦!主子没说话,奴才倒先叫起来。没规矩,不像话。既然你家主人不舍得管教,那老身便替他管教管教下人。”白若萱生怕程雪吃亏,也跟着跃出,伸手拦住程雪道:“雪儿,不可对前辈无礼!”
程雪一跺脚道:“少主,非是雪儿无礼,是这老太婆大言不惭。你连她的面都未见,叫她一声前辈已算给了她天大的面子,谁知她竟这样不识趣,还要差遣于你。”
白若萱示意程雪闭嘴,当下双手一拱说道:“婢女口无遮拦,还望前辈大人不记小人过宽宥于她,晚辈白若萱向您赔罪了!”冯妙卿压低树枝,瞧见对方现身,也自树上跃下,飘至对方面前立定身子。
此时,天上的黑云缓缓移开,清朗的月光倾泻在林间这片空地之上。冯妙卿伸手拨动眼前的轻纱,打量了一下白若萱主仆五人,目光最后落至白若萱脸上,缓缓说道:“这白丫头说话倒是中听,老身我自恃身份,定不会跟这小丫头计较。这样,老身方才说的事,你可愿替我代劳?”
白若萱走上前去,单手托着银钗恭敬地道:“前辈之物理当原物奉还。”
冯妙卿先是心中一凛,继而又转为愠怒。暗道:“好啊,原来是你将我钗子挡下,这分明是小瞧于我。若不给你些苦头吃,我这冒充的前辈岂非浪得虚名!”女人心性的变化比天气更加难以琢磨,或许上一刻还笑意盈盈,下一刻就怒气横冲。
白影晃动,冯妙卿忽地向前窜出,右手一探,欲摘下对上脸上的面纱。白若萱目光锐利,在对方发难前,她也早有防备,对方这下虽快,但她也似丝毫不慢。
月光之下,白若萱身形倒纵,从容地问道:“前辈这是何意?”冯妙卿并不答话,手上招式又加快了几分,她所用武功唤作“玉女穿梭手”,是小巧地擒拿功夫。白若萱不欲树敌,只是一味躲闪。
那四名婢女护主心切,纷纷抽出长剑欲上前相助。白若萱伸手格开对方一掌说道:“你们不必紧张,这位前辈不过试试我的武功,她还能真伤我不成?”她这话原是谦辞,在冯妙卿看来却是托大。
这也并非是她心眼小,而是一个人在好胜心的驱使之下,所激发出一种本能。对方越是谦让,在她看来反成了一种无形的讥刺。
二人一交手,使的均是上乘武功。冯妙卿左臂向回一圈,右掌再次向外推出。白若萱身形微侧,弹足扫向对方下盘。冯妙卿伸足与对方一碰,跟着身形向上旋转,犹如一朵白莲凌空而行。白若萱袖袍一动,想要卷住她脚踝。
没想到对方轻功如此高绝,这一卷之力虽是迅捷无伦,却连人家鞋底也未沾到。玄女宫的轻功唤作“奔月”,女子施展开来,当真妙不可言。月光之下,二人姿态蹁跹,裙裾飘扬,拳来脚往的争斗,没有半分杀气,反倒像惊鸿舞蹈一般。
白若萱虽许久未与人动手,但功夫却未撂下。冯妙卿手上招式固然精妙,可她终究临敌经验不足,许多制敌良机往往错失。如此一来,二人斗了个旗鼓相当。
白若萱向斜一闪,避开对方掌力,左足忽地横扫而出。冯妙卿身形一转,犹如白鹤冲天拔地而起,跟着她五指虚抓,罩向对方头顶。岂料人家丝毫不慌,手掌向上一扬,将两枚银钗笔直送出,逼得她只好凌空翻身而退。
落地之后,冯妙卿欲再上前相斗,白若萱一拱手,微笑道:“前辈之物,晚辈已奉上,今日,有幸与前辈谋面,已然缘分不浅。然则晚辈还有要事在身,实难侍陪了!”说着,她足尖一点,身形向后飘去。
对方的话已说到这份上,冯妙卿只得罢手。当下咳嗽了一声,负手在后道:“小丫头本领不赖,是个学武的好苗子!我本欲再指点你一两招,奈何你我缘分太浅。你既有事,我也不强留于你,去吧!去吧!”白若萱道:“前辈说的极是。”说着与四女向林间走去。
目送对方离去后,冯妙卿握着掌心的冰凉的银钗,喃喃道:“好一个白若萱,当真厉害。”她抬起头来,望了望天上月,嘴角不禁有一丝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