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仪殿中,昌喻坐在书案后。
这张略显稚嫩的青涩面容,坐在那里,几乎被书案上的奏折挡住了半张脸,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滑稽。
幽王昌承顺坐在绣墩上,蟒袍一尘不染,略显苍白的俊秀面容笑吟吟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多年未见,太子殿下监国,治朝政,井井有条,王叔欣慰至极。”
昌喻露出了人畜无害的笑容:“多谢王叔夸奖。”
一个中年太监低着头,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
中年太监叫孙福,虽然也姓孙,但是和孙平孙安俩人没关系,伺候太子十多年了,算是近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这话说的令人心里很别扭,因为这话是对太子殿下说的。
如果单单只是如此也就罢了,一副长辈模样夸奖太子,又说欣慰至极,这不止是失礼,不用上纲上线的说,这就是大不敬之罪。
严格来讲,监国的太子名义上算是天子的代言人,行使天子之权,昌承顺却是一副长辈夸奖小辈的口吻,不是大不敬是什么。
更不要说昌承顺也没多大岁数,刚十八,比昌喻大不了几岁,却一副长辈的模样。
很多人就是这样,拎不清,看不清形势。
就和亲戚串门似的,上来就说哎呀我去,牛娃啊,你还记得小时候我给你摁粪坑里那事不,满脸黄,哇哇哭,还说要续杯,哈哈哈哈,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续杯不。
然后旁边走来个男秘书,弯腰轻声和牛娃说,牛市长,马会长到了,该走了,下次再研究续杯的事吧。
拎不清的人,只有两种情况。
要么,是傻,真的傻,地位已经变了,还仗着辈分装大哥。
要么,也是傻,不过是装傻罢了,你就是再牛,不一样被我摁过粪坑里吗。
前者无所谓,后者呢,就带点挑衅的意思了。
幽王昌承顺是真傻还是假傻,无从得知,不过昌喻却表现出来了一副真傻的模样,脸上没有任何的不悦之色。
“王叔说的是,父皇挂念太上皇,连夜出京追到了高句丽,孤虽年幼,也却不得不做了这监国的太子。”
昌承顺哈哈一笑:“自家人,这话诓诓世人也就罢了,真要是因太上皇,四哥能一路追到了高句丽不成,这都过去了数月之久,便是天之涯海之角也该带回来了吧。”
昌喻跟着傻乐,没吭声。
没那么多傻子,只不过大家装傻罢了。
太上皇前脚走,老四后脚“追”,不但追到了东海,还跨海追到了高句丽,谁心里不和明镜似的,不过就是心照不宣罢了,当然,对外宣称肯定是将锅全扣太上皇的脑袋上,老四虽是天子,可也是儿子,总不能给他爹一顿揍再绑回来吧。
自从进了这敬仪殿后,幽王昌承顺的脸上就一直挂着笑,而且往绣墩上一坐,也没个坐相。
其实单单从行走坐卧上已经看出了一些端倪,根本就没将这监国太子当回事。
就好比昌承恪似的,没人的时候老四老四的叫着,还敢说要抢龙椅。
可一旦有外人,比谁都恭敬,一口一个陛下,别说抢龙椅,龙毛他都不敢摸一根。
楚擎也是这样,面对昌喻的时候,不像对昌贤那般随心所欲,最多就是揉揉脑袋,真要是说什么正事,要么,蹲下,要么坐下,总之是不会嬉皮笑脸的。
事实上这是楚擎有意为之,昌喻这个年纪,肩膀一下担了这么大的担子,十分敏感,最是在意别人的目光。
不过楚擎想多了,昌喻是比较在乎外人对他的看法,但是对楚擎却是发自真心的敬爱,从未有过什么君君臣臣的想法,就是以晚辈和学生自居,他最怕的,反倒是楚擎对他疏远,搞什么君君臣臣那一套。
但是昌承顺和楚擎以及吴王根本没可比性,能进入这敬仪殿,只是因为他也姓昌,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反倒是令人生厌的很。
“殿下,你可知道现在满京城的人…”昌承顺面露得意之色:“就没人不猜测王叔这次为何入京,哈哈。”
昌喻表情不变:“孤也好奇。”
好奇是正常的,包括楚擎等人也好奇。
只是楚擎翻阅关于昌承顺的资料,并非只是因为好奇,因为这家伙不懂规矩。
昌朝开朝之后,对于有封地藩王分为两种情况。
一种是刚开朝那会,明令禁止藩王不经过允许就入京,除非皇帝召见,否则就得老死在封地,不止是不让入京,除了封地,哪都不能去。
过了几十年,老昌家是一代不如一代,三天两头闹叛乱,规矩又改了,也别去封地了,全都留在京中当逍遥王爷吧,相当于软禁了,不准出京,还有很多有前科的,或者是准备有点前科的,连王府都不让出。
到了最近三十多年,昌朝内部虽然比以前稳定了,可外敌开始屡屡犯边,老昌家憋了几十年,一下大爆发了,先出了个特别能打的太上皇,然后能打的太上皇又生了个更能打的昌承佑,买一赠一,送了个文治之才的昌承恪。
太上皇那一代其实能打的皇子也不少,他爹就让不少皇子去军中,算是守自家国门吧,但是军权并不是全都交给他们。
到了黄老四这一代也是如此,慢慢的,皇子全待在京中这个规矩就没了。M..
等到黄老四登基后,除了昌承晦,其他的全部踹到封地去,等于是又变成了以前那个规矩,藩王不准离开封地,更不准随意入京。
哪怕是吴王昌承恪,算是被绑到京中的。
而幽王昌承顺,没打招呼,连个屁都没放,直接来到了京中,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这也让楚擎等人不得不想,如果天天主政朝事的不是昌喻,而是一身腱子肉的老四,昌承顺还敢这么干吗?
答案显而易见,别说不提前知会,他都不敢离开封地。
没拿豆包当干粮,也没将太子当回事,这才是楚擎觉得这家伙要搞事的缘故。
“西地的娘们黑如炭,哪有京中的姑娘标致,王叔不久留了,言归正传,王叔这次入京,是为了要个差事。”
昌喻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何差事。”
“这点颜面殿下一定会给的吧,就是个虚职。”
“王叔说笑了,即便是虚职,也要吏部…”
“这虚职,宫中就可给。”
昌喻的面色终于变了,不经过吏部的虚职只有一个衙署,太子清澈的眼底,掠过一道这个年纪不应出现的寒光与狠厉之色。
“这千骑营大统领,是父皇…”
“哎呀,怎能是这千骑营呢,不要脑袋了不成,殿下误会了,王叔要的这虚职,是国师。”
“国师?”
“不错,就是这国师,上善大师,王叔都带入京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