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木塔,塔巅之上。
神器督邪溢出灵光的同时,慕哲已感应到,先走了趟塔监司,星盘上顾明澄所在的位置正在他意料中。
他不急不徐踱步而行,心头来回思忖近日外界的各项变动,顾明澄果不其然,与那韶华军新首领走在一起。
若只是齐朝一支叛军,这等琐事不必他过多介怀,不过端木家那女子背地里还有一重身份,倒是令他不得不多想。
上了灵山,刚至塔边,凌霜自另一边急步而来,见了他,面上神色一缓,展出个妩媚的笑:
“师弟这是要去查看督邪?”
慕哲淡淡应一声,步伐不停,与她并肩而行,“这个月不是师姐当值,你来得倒快。”
神色间带着戒备,声音冰冷至极。
凌霜敛了笑,冷若冰霜的眸子挟了些不易察觉的讥嘲,闲聊似的说道:
“哦,前两日骁健营来人,说起师弟这次前往,鉴于过去战绩出色,武营主会亲书举荐信,邀你入营。”
慕哲脸色更加冷肃,这事眼下井木塔还无人知晓,他正琢磨怎么跟师尊回禀,不意这女人竟早就有心刺探。
“骁健营从不在各塔招募,没想到啊,奕戟,原来你跟方怡的关系这么好,他家老祖竟肯为你破这个例。”
“我……”
慕哲否认的话到了嘴边,又觉不必对她多作辩解,仍是咽了。
实际这事并非他主动争取来的,对于骁健营营主武恺的破格之举,他惊喜之余,亦觉纳罕。
诚然,想加入北七宿塔一直是他的心愿,而骁健营无论在职权及资源配备上,更是凌驾镇妖塔之上,这美差于他不吝于喜从天降。
转塔一事难度极大,圣山治下罕有先例,他这些年暗中不知走了多少门路,始终未能达成,难道真是那头玄武幼兽,上回有意无意提得这么一嘴,事后就替他办成了?
他怎么想都觉不可能,但除此之外,又寻不出个更恰当的理由。
此时被凌霜一语道破,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警告,威胁不言而喻。
暗筹另投师门的把柄落在她手上,恰在督邪异动的节骨眼上,他唇边浮起若有若无的笑:
“师姐对我关心得紧,这等好意,奕戟铭记于心。”
凌霜一笑,却不搭腔,两人默默拾阶而上,又走一阵,一个身影出现在头顶,一个清婉动听的声音柔和道:
“你二人不必上去了。”
慕哲心头一凛,并未抬头,跟着凌霜一同躬身行礼,口中恭敬:
“见过大师姐。”
作为井木塔主谢灵运座下首徒,上官楚近两百年一直在闭关,圣山着意栽培的玄响继承人中,她无论在名声亦或地位上,都是最显赫的一位。
慕哲听了这句,再无半点异议。
他心头早有隐隐的猜测,凌霜敢在此时有心要挟,正是因为上官师姐已然出关。
既然再过几月,他就要离开井木塔,远赴北坦,从此再不回来,此刻塔里的乱局,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心下揣了这份明哲保身,他再次行礼,随即目不斜视告辞离去。
凌霜见他走得倒也干脆,半提着的心这才放下,上前一步,轻声道:
“师姐,督邪这是……”
上官楚微一摆手,“不过误报而已,我已查验,你回去照常记档便是。”
凌霜不再多问,应了声是,又道:“黎都那边,已安排了温莹师妹去做,师姐尽可放心。”
上官楚一言不发,目光凝在一处,那个方向,位于井木塔灵山深处的灵源之所,她的师尊正在那里闭关,对她所做的一切,半点不知。
她的语气极轻极淡,“凌霜,你可有过后悔?”
凌霜冷然的面色丝毫未动,“不曾。”
谷焊/span“师尊早在百年前便已现五衰,却执迷不悟,霸着灵山宝地不肯稍让……”
上官楚幽幽说道:“我也是无计可施,我这里再等百年,也并非不可,但陛下那边……等不起。”
……
黄金谷。
铭文阵悄然隐退,接天连地的灵罩压缩至离地面仅余丈许,像是不堪重负,又似终于使命达成,无声无息间湮灭于无形。
顾明澄本已预见灭顶之灾,这才拉着端木苓急退,谁知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化解了,一时有些茫然,望着从石厅出来的太子殿下,百般疑惑。
把避瘴丹给各人分了,他忍不住好奇问道:
“你刚才在那阵里见到谁了?”
这会才来后悔刚才跑得太快,他分明感应到,那傀儡身上附了另一人的神识,可惜隔得太远,连片言只语也未听见。
卫霄微微抬眸,将督邪镜片,以及最后一块图腾碎片都交到他手上,不答反问:
“顾仙长,请动神器,不是六个时辰内要回塔述职么?”
顾明澄接过镜片,被他一句话问得垂头丧气起来,孤勇一时爽,接下来要面对的现实,他却有些承受不起。
从他第一次回到临阳,看清局势后,便暗自提醒自己不要一意孤行,可到头来,他还是把自己赶进绝境,非要逆天抗命。
这大概就是道心让他走的路吧!
他沉沉点了下头,看向端木苓。
端木苓本来还想着请他到千仞山大营去,哪怕只去看一眼也好,然而他眼下要面对的局面相当凶险,这就更想把他拐走了,当下想也没想:
“阿溯,你现在看清楚镇妖塔的真面目了,修道一途,并非只有圣山一门,你不如……”
话没说完,不出意外被顾明澄打断,不过这回他没训人,笑意爽朗。
“待我回塔复命,将来若有机会,便投身到你麾下,不知端木将军收不收我?”
回头朝端直兄弟二人招了招手,“你们这次还是不必跟我回去,就跟着大小姐吧。”
这话听着像交待遗言,端木苓一下急了,再顾不得老师教她的什么劳什子“迂回行事”,一把拉住人。
“不行,你不能回去。”
“为何?”
顾明澄哈哈一笑,“勾结邪祟行歹事的又不是我,上头那两位掐起来,难道还能把井木塔的人都杀光了灭口?反而这事要是闹大了,圣山察觉恐怕就更不妙了。我有何惧?”
他心思透彻,早就将其中干系看得分明。
卫霄始终在旁默默注视顾明澄,这时忽然出声:
“你今次任务多得方怡提携,这件事既然因他而起,圣山那边,还可得他美言两句。”
顾明澄其实没打算再牵连方怡,听他这么说似乎又有深意,思索片刻点了下头,将手中的“朱雀展翼”递上。
“此物还请代为保管。”
又将端木苓拉到一边,好说歹说,总算将人安抚下来。
离鸢坐在卫霄肩头,带笑打量两人,思及之前阵中那人所言,悄声道:
“原来她是杜醇卓的女儿,这倒是巧了。”
端木苓知道,以顾溯的性子,凡事有始有终,定不会半途而废,多劝无益,她只能寻其他途径襄助。
而她眼下所图,正是要在这南地,掀起第一股反抗的浪潮。
“太子殿下,离大军会合尚余几日空闲,不如随我往大营一叙,兹国一战,你我还有不少合作的机会,咱们坐下慢慢商谈,可好?”
提议正中卫霄下怀,“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