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山外,七里驿。
枯败的落叶在寒风中无奈飘荡,落在马厩边新添的矮坟上,远山还存留着的雪白美丽的残雪,在冰冷的月光下返照着淡淡的莹光。
月光透过枯枝,在地上铺开。驿店里,灯火通明,喊酒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杂糅着烈酒和风尘的味道,行走江湖的豪杰们嘴里不停吹嘘着惊心动魄的江湖故事,外面寒风肆虐,驿店里正是热血沸腾。
杨驿独自躺在冰冷的马厩旁,冷风如刀,吹动着头上杂草般凌乱的长发,偶然抬头望着遥远的天空闪过几片黑云,变幻不休。
从身边取出一扎袱子,一封封搭在新坟前,直到最后一封压在了顶上,搭起了一座袱塔,再从身后取出一葫烧酒,提起来自己先灌了一口,这才浇在袱塔上,点燃火折,借着烈酒,一团蓝火腾的燃了起来,火光里,依稀见得袱子上笔锋如剑:寒林会上十方三界五音孤魂名下收用。
“老家伙,你这倒也算是善终了!”
火光掠过袱封,一片黑灰飞起,落在杨驿蓬乱的发梢。
“我也差不多要去陪你了。你放心,死之前,那件事情我一定帮你做了!”
杨驿苦笑一声,看了墓碑上虺九之墓几个大字一眼,提起烧酒灌下了喉咙。
坟中中所葬的,正是杨驿的师傅,也是他的养父,关于自己生身父母,杨驿从来没有半点印象,按虺九所说,当年正是在这七里驿中,捡到杨驿的。杨驿的名字,也是由此而来,至于姓,自然不能跟着他姓虺,正好当时有个杨姓客人在此住店,也就这么给杨驿找了个姓。
四年过去,杨驿已然二十有二。
一切还得从二人四年前的青禹之行说起,那是杨驿成名之战,也是最后一战,更是二人流落江湖的开始。
四年前,铁剑坞接下了一笔大买卖,趁河东郡王青禹拜香之际,刺杀河东郡王李项,这任务最终落在了杨驿师徒的手上。只是二人还未出手,便遭到青禹门中高手的追杀,青禹门传承久远,乃天下名门大派之首,其中高手众多,二人一番厮杀下来,身受重伤,不得已遁入青禹后山。
青禹后山,尽是神山大泽,深谷幽林,多生虎豹,人迹罕至,正是天下有名的险地之一。二人借着地势,好不容易这才逃得性命,也算因祸得福,二人竟在一山中绝壁上见得八幅上古图刻。
二人见得八幅图刻,恍然只觉其中似乎蕴含着一套高深至极的功法,师徒二人欣喜之下,忍不住修行起来,不过数日时间,二人身上的伤势便已然尽复!
直到半月之后,二人这才发现了一件惊恐至极的事情!这功法修行之下,竟在体内形成一道异种真气,这真气全然与二人所知的真气完全不同,早前二人还未在意,随着修行之下,渐渐强大起来的异种真气竟是与体内真气互相冲撞起来!
二人惊恐之下停下了修炼,却为时已晚!铁剑坞向来实力为尊,二人自不敢莽撞返回铁剑坞,出了山,便到了这七里驿,潜藏下来。
四年过去,二人始终无法平衡体内真气,反倒是时日更久,内伤更重。就在今日,虺九终于还是没能挺过来,一命归西。
……
“去你玛的!”
杨驿还自失神,驿店里猛然传来一声怒骂。猛烈打斗声紧随其后,一个光头壮汉砸破门板,倒在了血泊中。因何而起此时已然不再重要,酒意上头,刚刚还把酒言欢的所谓的豪杰们已然拔刀相向。
几片未尽的残叶被风卷起,连缀着荒凉,纷乱茅草无力地摇摆在寒风中,杨驿自顾失神,对驿店里发生的一切视若无睹。
“滚!”
不多时候,驿店里的战斗已然蔓延至驿店之外,在一个壮汉眼看着就要踏上坟头的刹那,一声低沉的闷吼从杨驿的喉头缓缓吐出,声出如雷,响彻当场!
“蓬!”
一声闷响,就在刹那之间,那人登时飞起,直飞出数丈开外,重重砸在了地上!
“你是谁!”
场中上下猛然一惊,四处寻了许久,终于借着熹微的月光,看向了马厩旁歪坐的杨驿。风声唳唳,沉默许久,终于有人壮着胆试探着喝到,一把把长刀齐齐指向杨驿。
杨驿对一切依然视若无睹,缓缓立身而起,目光如冰,从场中扫过,场下众人只觉着阵阵冷意袭来。不自觉后退了数步,一双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杨驿一举一动。
“噗!”
忽而之间,杨驿身形忽然一晃,猛然喷出一口浊血!
“果然还是不能运气啊!”
杨驿心里苦笑一声。体内两股真气如是脱缰的野马,骤然喷薄而起,在丹田经脉之间奔腾!两种真气纠缠着,以杨驿的丹田经脉为战场,你死我活!
恍惚间,杨驿身体里似乎传出了万千虎吼之声!
“啊!!”
杨驿猛然一声痛吼,刺耳的声音回荡在山林之间,已然腾身而起,如疯似魔,朝着驿站之外山林深处奔去!
“是他!!他还活着!!!”
场下,一位虬髯大汉忽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
“他是谁!”
场中上下看着虬髯大汉,一脸茫然。
“杨驿!”
虬髯大汉颤抖着,许久终于吐出一个名字。
“五煞双星,双星之一的杨驿!他不是四年前就已经死了么!”
“杨驿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你他娘的白混了!”
“他怎么会在这里!看样子,好像受了很重的内伤!正是天大的机会,要是趁此机会宰了他……”
“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要找死你自己去!”
许久,场下众人这才缓过神来,刚刚还在血拼的豪杰们七嘴八舌,似乎忘了刚刚不久还在血拼厮杀,当真是江湖恩仇不如狗,喝酒杀人做朋友,死了是鬼,活着是人。
“吼啊!”
山里不知不远的地方,杨驿如疯似魔,两眼发红,嘴里发出声声摄魂的嘶吼,猛然一掌斩在了身旁不远的一棵碗大的大树之上。
“嚓!”
一声脆响,碗大的树竟是被杨驿一掌震断!唰的一声倒了下来!
一掌之下,一道奇香缓缓透过鼻尖,仿佛甘霖,化入身体每一寸地方,杨驿只感觉身上恍惚一轻,丹田之中的暴动的两种真气也在此刻缓缓安稳了下来。
“这?嘶……”
感受到突然平复的真气,杨驿心里一喜,接着一声痛呼,却是手上自然用力,这才发现自己的掌骨竟似震碎了一般。从手掌一直到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了起来,紫红得似乎要渗出血来。
“这是什么地方?”
只有唳唳风声回答着杨驿心里的疑问,杨驿捂着手臂,坐下身缓缓调息起来。已是初冬时节,迎着月光,杨驿盯着身前一株不知名的野草,翠如碧玉,草上摇摇晃晃的露珠灿如星钻,熠熠生光。
愣愣地盯着那摇曳着不知名的野草,似有所悟。杨驿似乎抓住了什么,体内真气不受控制再次喷薄而起,经脉之中,剧烈的痛感如海浪一般袭卷而来,强忍着体内撕裂的剧痛。两道真气纠缠着周天循环,再次回归丹田之中,在丹田之中缓缓的旋转了起来!
两道真气如同两匹脱缰的野马,奔涌得越来越快,所有真气已然失控,在丹田中旋转起来,一个玄奇的气旋缓缓成型,越转越快!
脸上满是挣扎的狰狞,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滑落下来,转眼间便被蒸腾的真气蒸发而去。
“吼啊!”
杨驿嘴里再次发出一声压抑着痛苦的低吼。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色,脸上青白交错,如有所觉一般的睁开眼睛,血红的眼睛里,写满了茫然。
“都不对!都不对!都错了!”
杨驿喃喃着,仿佛超然物外,如梦初醒!
将心神投入到身体之中,不止经脉丹田之中满是破裂的血痕,就是腑脏之中,也刻着道道裂痕!
“嗯?”
杨驿一愣,忽然惊觉,后知后觉而今的自己竟是可以清晰的感知自己身体的每一处!
“这可怎么好!”
来不及感叹内视的惊奇,杨驿认真的审视了一番自己的伤势,片刻时间,便睁开了眼睛,无奈的自言自语。
杨驿不是不知自己的伤势,但这一番内视下来,旧患又添加新伤,而今就算不死,怕也差之不离了!
气旋越转越快,丹田之中,真气奔腾呼啸,宛如真正的飓风气旋一般,风声呼啸,恍惚间带动着身周的空气缓缓旋转起来,由内而外,隐隐传出了呼啸的风声。
“不破不立!”
就在丹田就要被气旋称爆的瞬间,杨驿恍惚看到了自己的眼前,有着一条宽阔的大道,虽然模糊,又似乎那么清晰。可望而不可即的冲动,终于让杨驿丧失了最后一丝的理智。一声暗暗的嘶吼,拼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鼓动着真气越发剧烈的旋转起来!
似乎感受到杨驿一往无前的冲动,丹田之中旋转的真气火上浇油一般,再次剧烈地旋转膨胀起来!
“蓬!”
一声低沉的闷响透过杨驿的身体,隐如雷鸣!
“终于解脱了!”
已经膨胀到极限的丹田终于在意料之中爆炸而开,长长的出了口气,杨驿脱力地倒在了地上,胸膛剧烈的起伏着,脸上更无半丝血色。
丹田破碎,真气溃散,轻者武功尽废,重则身死魂消,杨驿心知肚明,但是那条恍惚之间可触不可及的路,在此刻却似乎更加清晰,触手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