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愤怒砸出来的话,不但卫良峰震惊,乖乖巧巧当背景板的卫子英同样被震得回不了神。
她小眼睛愕然大睁,瞪得都快成了两颗黑珠子,脑袋一歪,不可置信地看向周桂。
……哇,二叔能耐了。竟不声不响,干出了这种事。
门口的扁担今儿保不准要断了,一起断的,可能还有她爷的拐杖。
二叔完蛋了!
“爹,咱老三,该打了。”
卫子英想着她二叔要挨打,卫永红一出声,也是先怂恿亲爹打人。她就觉得,她弟该吃顿打了,脸都丢到凤平庄了,害得她被隔壁媳妇冷嘲热讽,还在抓瞎。
今儿上午整个凤平庄的人,都知道了他干的事,也就左河湾和知青院隔的远,消息还没传过来,不然,还不知道要传出些什么闲话呢。
哎呦,老卫家的脸,都被这臭小子给丢完了。
“你再不说,信不人我先给你一顿。”卫良峰急得不行,坐在板凳上,拐杖对着卫永红一比,吓得她缩了缩脖子。
“又不是我干的事,凶我做什么。”
卫永红不忿地睨了眼她爹,道:“具体情况也不清楚,就是上午的时候,知青院的一个女知青,干活的时候累倒了,我们队长担心出事,找庄子里的赤脚医生给看了一下,发现她怀孕了。”
说起这事,卫永红就来气。
她早上没上工,隔壁媳妇中午兴冲冲地跑回来,对着她一阵阴阳怪气,结果却啥也没说,等她下午上工,发现大伙看她眼神不对,这才从别人嘴里打听出是怎么回事。
那个累倒的知青是陈丽,知青院的老知青,醒过来竟对外宣称,她肚子里揣的,是她弟卫永民的崽。
这消息,震得卫永红两眼一黑,差点没晕过去。她跑去知青院蹲守了一个下午,想问问那陈丽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陈丽却不在知青院,据说是去市里医院了,送她去的不是别人,正是应该在左河湾上工的卫永民。
左河湾到凤平庄的知青院有一段距离,也不知道是谁给永民递的消息。
卫永红蹲不下去了,干脆回娘家,想问问老娘,弟弟和陈丽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想,她娘一问三不知,只知道永民的确是和一个知青走的近,而且走近还不是一个月两个月,而是一年多了。
但这一年多,甭管老娘怎么问,永民屁都不打一个,更没说将人带回来。
“她下乡十年都不愿嫁,永民那冤大头送了她一年多东西,也不见她上门,这会儿,却突然闹出个怀孕,她这是想干什么?”周桂听完卫永红的话,两条眉毛一皱,若有所思道。
正月初三的时候,卫子英把在集上看到的事告诉她,她那时就隐隐有感,觉得永卫民谈的这个知青,有些不好。果然,这才多久啊,就闹出这种事。
这是想让人戳他们老卫家的脊梁骨还是怎么着。
年前的时候,她就问过永民,让永民带她回来,过了明路,他们让人去知青院提亲,结果永民说她不想这么快上门,还因为这原因,和她吵了一架。
可现在呢……
无名无份闹出个孩子,他们想干什么?
卫永红撇撇嘴:“我也觉得有点问题,按娘的说法,永民和她应该是处了一段时间了,要真有那啥,永民肯定巴不得把人娶回来,哪会藏着瞒着。”
在乡下这地方,女人名声很重要,陈丽莫不是就没考虑过这一点?
“若楠,你去地里把永华叫回来,我有事给他说。”卫良峰揪着眉头思索了一会儿,朝苏若楠道。
苏若楠点头,出门去了梯田那边。
二月初,正是各种庄稼孕苗的时候,生产队的男人们这会儿都在梯田搭田梗、孕秧苗还有犁地,女人们则多数都在松土,准备接下来玉米播种和雨季红薯。
苏若楠离开,卫永红瞥着卫良峰两口子,愁眉苦脸道:“爹,娘,永民这事,你们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卫良峰掀开眼皮,不咸不淡地睨着她。
卫永红翻了个白眼:“陈丽肚子都大了,难不成还让她住在知青院?”
提到陈丽的肚子,卫永红心里就忒不是味。
一是气卫永民乱来,二是气陈丽。卫永民二十三岁,已到了谈媳妇的年纪,陈丽更是二十八了,都是成年人,若真有那意思,难不成爹娘还会不让进门。偷偷摸摸搞出这种事,也不怕别人的口水淹死他们。
特别是陈丽,她一个下乡知青,知不知道未婚怀孕,对她有多不利。
要是自家不要她,她的处境……
不用想,卫永红都能猜到结果会怎么样。
“住不住知青院的,得等他们回来再说,行了,天快黑了,你娘没煮饭,你回去吃吧。”卫良峰慢吞吞把裤腰带上的烟杆取出来,擦了根火柴,想吸口烟缓解一下,结果火柴刚燃起来,一抬眼,便见卫子英睁着双黑溜溜的眼睛一眼不眨的盯着他。
卫良峰老脸一木,楞了两秒,悻悻的把火柴灭掉,又把烟杆系回了裤腰上。
现在,他是完全不敢当着孙女的面抽烟了,一抽,孙女保准不和他亲。
“回来一趟,连口饭都不给我吃。”
卫永红盯着撵人的亲爹,怼了一句,转头冲周桂道:“算了,我先回去了,明儿再过来,晚上你们好好问问永民,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着,也不看卫良峰,转身就出了卫家院子。等她离开,老两口对看了一眼,愁眉各叹了口气。
屋里气氛沉寂,卫子英不敢吱声,乖巧坐在板凳上。过了十几分钟,苏若楠就把卫永华喊回来了。卫永华浓眉皱成了一条虫,回来的路上,苏若楠已经把事情给他说过了。
“爹,永民这事咋办?”卫永华愁眉不展,一回来就问。
“永华,你跑快一点,去镇上车站守着,要是看到永民和陈丽回来了,你立即把他们带回来。”卫良峰见大儿子回来,攒眉紧眼,赶忙把他打发去镇上,让他去拦人。
永民他们的事已经在凤平庄传开了,以永民那不怎么灵活的脑袋瓜子,肯定会傻不啦叽地送陈丽回知青院,那边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他们呢,回去了,肯定有得闹,不如先把人截来左河湾,先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再做打算。
哎,儿子都是债。
永民到底明不明白,他和陈丽未婚先孕,会有什么后果啊?
陈丽可是知青,她嫁了人怀孕生子还好,这没有嫁人就怀孕,知青办那边可是要过问的。
若是陈丽对他有心,不指认他便罢,但凡陈丽有一点不愿意,他就完了。
当爹的就是不一样,卫永红只想到陈丽怀孕,对陈丽的影响,而卫良峰却是想到更深的隐患。
“哦,好。”卫永华不知道他爹在想什么,焦头烂额地搓了搓手,赶忙去镇上。
“永华,等会儿看到陈丽,你给她说,等队里孕完了苗,我要回江省,你问她,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她爹妈。”卫永华刚踏出门槛,身后,苏若楠蓦地出声喊住他。
卫永华不知道苏若楠为啥这么说,他只听到了一句,那就是媳妇要回江省,似乎还没有带他的意思。毕竟孕完苗,生产队就忙起来了,媳妇能去江省,他肯定是去不了。
卫永华转头,愣愣的盯着苏若楠:“你要回江省?”
他问得很快,也没隐藏自己语气,连卫子英都从他的问话里,听出了丢丢揪心。
苏若楠没解释,温柔地朝男人笑了笑:“回不回去再说吧,你按我的话,问一下陈丽便成。若是和她一起的除了永民还有其他人,那你一定要第一时间问。”
苏若楠一笑,卫永华就陪着憨憨一笑,啥烦恼都没有了,忙不迭道:“哦,看到人了,我问她。”
“……??”被撒了好大一口狗粮的卫子英。
爸爸没救了。
和父母生活了一个多月,卫子英这会儿已经完全把自家这对爸妈看透了。
她爸就是黏黏糊糊的人,超听她妈的话。她妈就是指着地上的石头,说那是一坨狗屎,他爸也会毫不犹豫地附和。会不会怀疑卫子英不知道,反正吧,爸爸妈妈的相处模式,恕她见识短,分析不出来。
卫良峰两口子对这倒是已经见怪不怪,等卫永华一走,老两口抬头,疑惑地瞅着苏若楠,想知道她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老两口可不是卫永华那憨憨,自家儿媳妇是啥性子,他们心里门清。儿媳妇突然说这话,肯定另有用意。
都是千年狐狸,也别耍什么聊斋,周桂直接问:“若楠,陈丽是不是有啥不妥?”
苏若楠柳眉轻蹙,沉吟着分析:“不大清楚,只是顺口一说罢了。爹,娘,前儿我接到我爹的信,说上头政策有变,我们这些下乡的知青,可能有机会回城了,陈丽去年冬月的时候回过一趟江省,她肯定也知道这事。我和她同批来到良山大队,我家志勇都八九岁了,她却一直没嫁,她一心想回城呢,绝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闹出这些事。她回江省那半个月,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咱家永民这段时间不可能这么殷勤。”
有没有改变态度,苏若楠其实并不大清楚。
但有一点她却是可以肯定的,卫永民和陈丽关系升温,是在陈丽从江省回来之后。
从年前她和永华做完工回来,除了地里和吃饭的点,她几乎就见不到永民的身影,永民对陈丽这么殷勤,肯定是陈丽向他透露出了某种讯息。
这可不是精明的陈丽,能干出来的事。
“啊,回城?”正在为小儿子发愁的卫良峰和周桂,在苏若楠的话落下瞬间,顿时顾不上卫永民了。
卫子英也顾不上听她二爷八卦了,圆溜溜的眼睛,蓦然一睁,咻地看向亲妈。
她妈妈也有回城资格,这,这,回城政策一下来,她妈不会就回城了吧?
完了,她和大哥,二哥,要成没妈的孩子了。还有他爸,妈妈若回城,她爸怕不得伤心死。
“你,你要回城啊?”周桂讷讷地盯苏若楠,问。
回城这个话题,让卫良峰没忍住,把裤腰上的烟给点了起来。
两口子这会一个心思,都担心苏若楠要回城。毕竟她也是城里来的,城里的人都是铁饭碗,一个月几十块钱的工资,比起黄背朝天的农村,不知道好了多少。
他们家条件放在良山大队还算不错,但比起城里来,差的也不是一星半点,儿媳妇娇娇弱弱,嫁过来十年了,地里的活都还不是特别上手,有回城的机会,她哪会不回去啊。
“妈妈,你想回城?”卫子英管不上她爷抽烟的事了,睁着乌黑的眼睛问苏若楠。
二叔和知青在一起算啥,她妈回城才是大事。
嗯嗯嗯,统统不想做没妈的孩子。
苏若楠看着突然紧张起来的三人,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啥,她宛然一笑:“娃都三个了,要回,也不能我一个人回去。再看吧,我爹说,我姐姐所在的厂正在筹办一个分厂,地址就在西口市,我爹的意思,是想把永华安排到新厂做技工,他见过永华的技术,只要技术过关,进厂不难,到时候我再去考一下工厂会计,不定我们都能进城。”
卫良峰抽烟的动作一顿:“所以,你就是回城,回的也不是江省,而是西口市?”
卫良峰一听是西口市,提在胸口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吓死他了,还以为儿媳妇要回江省呢。儿媳妇要走了,他儿子咋办。
不过,若只是西口市,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毕竟西口市离甘华镇不远,坐客车也就一两个小时的路。听儿媳妇的意思,她这是想带着永华一起去呢。
永华这个憨憨,当初闹着要娶的媳妇,还真娶对了。瞅瞅,就是回城也想着他。
苏若楠:“我爹是这么打算的,不过这事还没影,咱们就当不知道,等我姐姐他们的厂筹办好了再说。爹,你可不能到处去宣扬。”
卫良峰拔了口烟,忙不迭点头:“不说,不说,我谁也不说。”
“若楠放心,他要是把不住他那张嘴,我削他。”周桂在一旁出声。然后又把话题转到了陈丽身上:“若楠,你是不是觉得陈丽有啥问题?”
苏若楠摇头:“有没有问题不知道,明儿上午,我去一趟邮政,给我姐打封电报,让她帮我打听一下。”
顿了顿,苏若楠又道:“永民的变化是陈丽从江省回来后开始的,爹你们放心吧,有刚才我那话,陈丽就算是有什么小心思,也不敢真害永民。”
苏若楠其实和卫良峰一样,都担心陈丽因着肚子里的孩子,胡乱咬卫永民。要是她说,她不是自愿,而是被迫的,那永民就成了耍流氓的,到时候,青知办肯定会插手。
“这一年,永民对她这么好,扒拉了家里这么多东西给她,希望她还有良点心吧。”周桂听完,无奈的叹了口气。
以前,她是巴不得永民能娶个知青,毕竟大儿媳妇就是知青,有心眼,还讲理,除了娇一点,就没啥不好的。要是再来个大儿媳妇这种媳妇,他老卫家怕就真的烧高香了。好媳妇旺三代,她也希望永民能找个好媳妇,但自从永民断断续续,和人走动了快一年,也不见那个闺女上门后,她隐隐就知道,永民看上的这个知青,怕是和大儿媳妇不一样。
初三那天,小英子说,在集上看到他叔和那个女知青了,两人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从供销社里出来,她坐在门口等了永民一个下午,就想瞅瞅,永民买了东西,会不会带些回家。结果她失望了,等了一个下午,他是空着手回来的,别说她这个老娘,连小英子这三岁的侄女,他都没给她带个糖回来。
这虽然只是一点小事,但小事看大事,永民的心,全被那个女知青勾去了,家里人也得往后靠。
其实男人的心在女人身上也没啥,最主要的是,那女人好不好。
大儿子心里也全是他媳妇,但大儿媳妇却是个心细,会来事的。永华那个憨憨想不到的事,大儿媳妇都能想到,当年这种情况,同样也在大儿子身上发生过,但大儿子却是提了一匹布回来,说是苏若楠给他们两老的,让他们做身新衣服。
瞅瞅,这就是有心和没心的区别。
都说儿好不如媳妇好,这话还真有理。
初三那天她瞅出点情况,当天晚上,她就把家里的钱一分为二,该给大儿子的那份,她全给儿媳妇了。永华两口子挣的钱虽然没上交,但别忘了,他们有上交工钱给生产队,生产队会算他们工分,这些工分是能换钱的,可不是永民一个人的。
“我先去做饭,若楠,你去自留地里,弄点牛皮菜回来。”
天色不早,再怎么担心卫永民,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周桂起身,跨过堂屋和厨房的门,开始洗米做饭。而苏若楠则背上背篓,去了石滩坝子后面的自留地。
牛皮菜是农村人最爱种的一种菜,这种菜人能吃,猪也能吃,开春后卫家又去收购站捉了三头小猪崽,这些牛皮菜,就是周桂特意种来喂小猪崽的。
“卫二婶,卫二婶,在家吗?”
苏若楠前脚去地里,后脚钱二媳妇就扛着锄头,收工回来了。还没进院子呢,就先朝卫家这边喊了两声。
“在,二表婶,你找我奶啥事啊?”
卫子英听完她二叔的事,就坐在堂屋门槛上发呆。她这会儿正在琢磨着,要不要去找潘玉华,问问有关她二叔的事。
她玉华姐可是个那啥,村里的事,不管发生的还是没发生的,就没有她不知道的,也许,她会知道,这个叫陈丽的知青,到底会不会成为她的二婶。
“我找你奶有点事。”钱二媳妇看了眼卫子英,急吼吼把背篓搁到院子里,然后甩着有点发福的身体,灵活地蹿进了厨房。
一进厨房,钱二媳妇就压底声音,朝周桂道:“二婶子,不好了,不好了,你家永民出事了。”
“啥,什么事?”周桂一听她提到卫永民,一个激醒,赶忙问。
糟糕,莫不是永民的事,传到左河湾了?
钱二媳妇贼头贼脑的往厨房门外瞥了一眼,急道:“二婶子,你还煮什么饭啊,赶紧的,你家永民把知青院那边的一个女知青,肚子搞大了。”
周桂眼睛一眯,问:“你咋知道的?”
钱二媳妇:“今天中午,凤平庄过来了个男知青,偷偷摸摸找上永民,说是那有个女知青怀孕了,还是永民的,让他带她去市医院检查,我挑水正好路过,听了一耳朵。下午我特意去割牛草,一割就割到凤平庄,就是去打听这事的,那男知青说的是真的,凤平庄那边,这会儿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知青办的干部都去了,还带了民兵,说要抓永民。”
“你去凤平庄了?”周桂一楞,没想到钱二媳妇竟还是个热心的,听到消息,竟会以割草为名,去过凤平庄了。
“他们抓永民,怎么不来咱左河湾,反而去凤平庄?”
钱二媳妇喘了口气,拿起水缸上搁着的水瓢,猛灌了口凉水,道:“我咋知道,二婶子,你们赶紧想办法,你别不信,这事可是我亲自去打听的,我回来的时候,听知青办的说,要是今天等不到卫永民和那个女知青回来,明天就来咱们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