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家后,陈丽在卫家时有多悠闲,现在她就有多忙碌。
许也知道周桂这边不待见她,村里也在说她闲话,分出去后,她便成了一个隐形人,极少再出来走动,学着苏若楠那样,只负责家里的事,地上的活,大伙都没见她的影。
虽然带着陈丽分出来了,但卫永民心里始终不舒服,除了下地,在家里时,几乎不和陈丽说话。
外人看着,两人感情似乎没什么变化。可被撕裂过的伤口,哪怕愈合了,也会留下伤疤。有些东西,到底是发生了变化,只是这种变化暂时没人看出来罢了。
周桂懒得再管这两人,甚至在家里,也极少再提到他们,她面上看着虽没啥,家里人却都知道,她心里不得劲,堵着口气呢。
亲弟弟分家出去过,还只拿了五块钱,卫永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本来是想给卫永民打套家具的,但因着周桂心情不佳,他也不敢动工了。把猪圈楼上,以前换下来的陈旧家具收拾了一套出来,给卫永民搬过去就算完事。
而陈丽,也在事情爆发后,开始不和苏若楠说话了。在她那儿,她就觉得如今这局面,都是苏若楠多管闲事造成的。
苏若楠虽然也是从江省过来的知青,但她和陈丽不属一路人,陈丽恶心人的事,膈应着她呢,她不凑上来,苏若楠反倒是饭都要多吃一碗。
最近家里气氛有些冷,周桂心情明显变得不好,连卫子英兄妹三个小的,都不敢在家多提他们二叔。
周桂整天天的去地里,每当看到孤零零一个人在地里干活卫永民,回家后总会发一会儿呆。
自己的儿子,哪有不心疼。
嘴上说着气话,但心里却疼得不行。
卫子英担心她奶憋出病,天天奶奶前奶奶后的,花了足足半个月,才把她奶给哄回了神。
她在这边哄奶奶,去了沟子那边,就换潘玉华哄她了。
潘玉华是个心思细腻的姑娘,在卫子英过来找她打鞋时,察觉到她有心事,不着痕迹一问,就问出了原因。
其实,也不能说是她问出来的,而是卫子英就没打算瞒她。
在卫子英这儿,潘玉华和别人不一样,她有着她独特的见解,给她说,不定能在她这里得到另一种意见。
但卫子英也没明说,总不可能大咧咧告诉别人,她叔被人给坑了,当了接盘侠吧。潘玉华因着有上辈子的经历,卫子英只提了一点,她就猜到了答案。
潘玉华猜到情况后,眼里浮出诧异。
孩子不是永民叔的事,可是二十年后才爆发出来的,当时这个孩子肾脏出了问题,需要换肾,永民叔去医院配型,结果却检查出,这个他疼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不是他亲生的。
那时,这事闹得挺大的,永民叔还以为孩子是在医院抱错了,想尽办法追查孩子的亲生父母,想让那边出面配型,救这孩子的命。
也因事情闹得太大,陈丽眼看瞒不住了,这才给永民叔吐露了真相。
知道真相后,永民叔沉寂几天,便坚持要医治这个孩子,说甭管是不是亲生的,但养了二十几年,他与孩子的父子情份是真的,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孩子死掉。
为了给这个儿子治病,永民叔倾家荡产,最后还去江省那边找过卫志辉,想让卫志辉帮帮忙,卫志辉最后借了二十多万给他。
这个孩子的命,最后救回来了,永民叔和陈丽没有离婚,凑合着过在过。而被救回来的孩子,倒还算有良心,病好后,上班挣钱和永民叔一起还债。
在她死前的头一年,她回过西口市,曾见到永民叔在公园里和人下棋,身边陪着他的,就是陈丽现在怀的这个。
在陈丽和卫永民这件事上,潘玉华给不了卫子英什么意见,只能默默的听她说话。
毕竟,她不是当事人,也不清楚永民叔,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潘玉华不知,其实很多事,在她救下卫子英那一刹那,就生了变化。
这种变化没有痕迹,却又实实在在影响着众人。
上一辈子,没有系统姑娘穿越,真正的卫子英傻了,苏若楠大受打击,全副心神都在放在了傻闺女身上。卫永民和陈丽的事爆出来时,她正带着卫子英在江省那边的医院做检查,希望能让闺女恢复正常,根本就没有心思管陈丽和卫永民的事。
没关注,自然不会去调查。
没有调查,又哪能知道陈丽肚子里的孩子,不是卫永民的。
不过,卫永民的性子的确很那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这种事,要落到别的男人头上,怕是第一时间就会和陈丽离婚了,可到了他这里……陈丽一场哭诉,他竟就心软了。
日子逐渐往前推,夏季来临,天气越发炎热。卫子英现在也不编鞋子了,因为甘华镇这边,草鞋好像饱满了,最近这段时间草鞋都有点卖不出去。于是,小家伙跑去潘玉华那里偷师,准备和潘玉华一起学打草帽。
这草帽可比鞋子值钱,一个草帽都能卖到五毛钱,因为农村会这活的人不多。
潘玉华对卫子英是一点都不藏私,只要卫子英想学,她就教。
对卫子英,潘玉华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情感,上辈子,她和这个小姑娘没有交集,对她的认知,全是三十多后,再次遇上苏若楠后,从苏若楠那里听来的。
这辈子,真真切切接触后,她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个爱笑,又可爱的小姑娘。
所以,卫子英说想学打草帽,她没有任何藏私,就教了起来,而且还教得特别认真,不但如此,针钱和编织草帽的麦秸还都是她出。草帽工艺要比鞋子复杂,除了编织外,还得用上专业的针线,针线活有点废人,卫子英学了一周,手指扎了好多针眼,都没能做出一个草帽。
拿自己的身体来学活,可把在旁边看了个全程的卫老太和卫志学给心疼死了。
这一老一少,都喊卫子英不要学了,潘玉华也心疼的,都有些不想教了。
但卫子英是个有毅力的系统,虽然爪爪被扎得贼痛,但还是憋着那股子劲,坚持学了下去。
好在这情况没有持续多久,在卫子英歪歪扭扭做出第一个草帽子时,她和潘玉华春季种下去的冰/粉,挂果并成熟了。
冰/粉籽一成熟,潘玉华心里狠狠松了口气,果断把自己编草帽的那套工具端进屋藏起来,连拖带拉,把还想再做一个帽子的卫子英给拉起来,上坡去收冰/粉籽。
冰/粉籽脱下来了,但离赶集天却还有两天,这两天卫子英没去学做帽子,因为潘玉华告诉她,她这两天在预备上街卖冰/粉的工具,不编帽子,也没时间教她。
卫子英听了,大眼睛里露出丢丢失望。
前儿,正好下过一场雨,坡上好多沙石坡都爬出螺蛳,卫子英见村里小孩子们都在抓螺蛳,她干脆也上坡捡螺蛳去。
家里喂了鸡鸭,平时这些鸡鸭也就吃点草,没啥粮食可以喂它们,但到了这个季节,小孩子们就会上山去找螺蛳喂它们,让它们吃好点,多下几个蛋。
卫家因着卫志勇兄弟在上学,这捡螺蛳的事,自然只能卫子英去干。而且这段时间,她还交了新朋友,和新朋友一起上山,那玩得她都不想回家了。
卫子英的新朋友,一个是锅子头家的冯勇,一个就是周柄贵家的周二柱。他们两个和潘玉华都差不多大,潘华玉内核是成年人,和小朋友们玩不到一块,但逐渐适应了这个年代的卫子英,却是能和真正的小孩一起玩。
卫子英和小伙伴上坡捡螺蛳,而她奶则被周大红给缠上了。
也不知道周大红哪来的脸,缠着费着,非让卫永华去她娘家,给她娘家侄子打家具。
周大红说的这事,从去年腊月二十八,一直说到现在,这都农历四五月了,但卫永华这儿却一直没有松口说要去。
倒也不是卫永华没松口,而是周桂不让卫永华去。
因为,周大红娘家那边就跟周大红一样,是个浑不济的,三年前的那笔账,春节的时候她亲自去要,结果那边抠抠搜搜只给了一半,剩下一半,说啥没钱,等有钱了再给。
啊呸,三年,十几块还挣不上来,鬼才信他们。
因为这,周桂是铁了心不让卫永华接周大红娘家那边的活。
前段时间,又是春播又是给卫永民建房,周桂便以抽不出时间为由,一直推到现在。本来她还以为,周家等不及,应该会请别的木匠把活做了,谁知这刚闲下来,周大红就又上门了。
这日,卫子英腰上挂着一个用竹子编制,看着像个小花瓶的竹篓,和冯勇还有周二柱捡完螺蛳回家,就见周大红又唱又念的在和她奶说话。
卫子背跨着小竹篓,一甩一甩跑回家,进院子前,冯勇把塞了一包红通通的刺泡儿给卫子英。
“谢谢。回头我给你玩具玩。”礼貌的系统,接到小伙伴塞来的野果,笑眯眯地道了个谢,然后拎起一个刺泡儿,塞进了嘴里。
酸酸甜甜,还带着点清香的刺泡,吃得卫子英眼睛都眯成了小月牙。
冯勇薅了薅头发,傻呵呵一乐,就和周二柱一起跑向了左路湾沟子。
院子里,正在缠着周桂,想让周桂叫卫永华去给娘家侄子打家具的周大红,瞅着院门口三个小家伙的互动,嘴一歪,呵笑道:“二婶,你家英子了不得哦,才三岁呢,就能从别人嘴里哄东西吃了,啧啧啧……”
“那可不是,小孩子眼睛亮,很会看人的,咱家英子好,他们自然喜欢。不像有些人啊,明明啥也不是,偏还把自己当回事,以为谁都喜欢她。”周桂被周大红缠烦了,话里带刺,听着涨耳朵的很。
偏周大红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能听得懂好坏,就是死皮赖脸不知收敛。
周大红脸上挂着笑:“是这个理,但话又说回来,人嘛又不是钱,哪能谁都喜欢啊。二婶,咱说正事,这还有两三个月,我侄儿媳妇就要进门了,你瞅瞅,永华兄弟啥时候有空,让他去给我侄儿打套家具吧。”
说着,周大红竖了竖大指姆:“永华兄弟的手艺,是这个,十里八乡谁家不想有套他打的家具啊。”
周桂:“打家具,可以啊,一码归一码,先把三年前的账给结了来,就十几块钱的事,拖了三年还欠一半不给,就这……谁敢再去给你哥做工啊。”
说来说去,周桂都只一句话,去给打家具没啥,但前提是得先把钱给了。
周大红愁着眉,一副为难的样子:“婶子,我哥手头上最近紧着,没子,要不,等下次一起给。”
周桂呵呵一笑,睨着周大红:“都没子了,还打肿脸充什么胖子,下次给……这话也就你才信。上次的都没给完呢,谁信他的下次。”
周大红一噎,脸皮厚的继续道:“二婶,咱俩家什么关系,别把话说那么难听嘛。”
“我虽然姓周,但和你周家可没啥关系,别没脸没皮的乱攀关系。”周桂不吃周大红这事,说起来,她是忒看不上周大红对娘家的态度。
要真需要的时候,救急一下是没啥,可周大红……明明都嫁到卫家快二十年了,但心里揣的啊,还是娘家那边。
太一言难尽了。
也就这些年她收敛了一些,不然,大嫂怕是真容不下她了。
周大红:“这话可没理了,咱都姓周,咋就没关系了呢,再说了,咱们没关系,我和永治还得喊你一声二婶呢,亲的哦,可不是像别人那样,随便喊喊的。”
隔壁坐在石脚盆上,偷闲做鞋垫的钱二媳妇,看着这一来一回的两个人,脸都乐开了花。
哎呦,十几年了,才知道,原来还有比二婶子脸皮更厚的啊。
惊喜大发现,只要脸皮够厚,就能怼得过二婶子,行,下次她就这么干。
一边,刚踏进院子的卫子英,也被她奶和周大红这一来一回的对话给砸懵了。
果然啊,她们左河湾的高手就是多。
懵了一下,卫子英就学那边钱二媳妇,搬了根小板凳,坐到屋檐下,小眼睛熠熠生亮,一边吃着刺泡,一边笑眯眯地看她奶和周大红说话。
周桂这会儿正和周大红怼得起劲呢,都没注意到自家小孙女,隐形爱好又上来了。
“永治喊我二婶,我应,你喊我二婶,呵呵……要不你和你婆子妈一样,喊我周桂吧,要是觉得连名带姓喊不出来,喊我大桂子也行,你这声二婶,我当不起。”周桂要被周大红气笑了。
这女人,到底哪来的底气,敢上门让永华去给她娘家打家具的。
瞅瞅说的这话……关系好就得去了,呸,才不去,给钱都不去。
晚上就和永华说,让他和若楠一起蹿乡去,看看哪家有活,去别人家做,免得留在家里,被周大红给惦记上。
“二婶,真没得商量?”周大红见周桂油盐不进,心里忒不是劲。
这还是亲婶子呢,不就让永华帮忙打下家具,却非得和她计较工钱。
周桂:“谁说没商量了,我这不就在和你商量,先把以前欠的账给结了,永华自然就会上门去给打家具。”
周大红:“……??”
旁边,听到周桂话的钱二媳妇,噗嗤一声笑了:“大红啊,二婶子说得对,你哥上次的工钱还没结呢,这换谁,谁也不敢再去给你哥打家具。”
钱二媳妇一吱声,周大红好像找到了出气筒似得,脑袋一侧,呸了一声:“这儿有你啥事呢,要你多话了。”
周桂睨着周大红:“没规矩,那是你表嫂,你咋说话呢,也不怕把人给得罪了。”
说着,周桂话一转:“钱二媳妇,等会儿我要上山打点柴,你要不要去。”
钱二媳妇:“去,怎么不去。我上次看良山黄荆沟那边,有好多死树,早就想去砍了。”
周桂:“那成,咱们一起去吧。”
这对邻居默契得很,钱二媳妇瞅着被周大红缠得烦起来的周桂,一句话就配合了起来。她们这一说起来,可不就没了周大红插嘴的地儿了,周大红几次开口,想再把话拉到打家具的事上,周桂都一副没空搭理她的样子,把她晾在那儿。
周大红瞅着今儿这事怕是说不成了,跺了跺脚,转身就准备回沟子去。
走的时候,眼睛一瞄,瞄到卫子英坐在板凳上吃刺泡儿,她装模作样走过来,喊了卫子英一下,然后手一伸,很不要脸的,把卫子英放在板凳上的刺泡儿,给一下子抓了一大半。
她抓了还不算,还说了句:“刺泡儿太凉了,英子,这东西你不能多吃,大娘弄点回去,给你志学哥吃。”
她嘴上说着给志学吃,自己却拎起一颗,就往嘴巴里面丢。
这神奇操作,把卫子英看得一呆一呆。
她一个大人,在她奶那儿受了气,转回头,竟来抢她的东西,有这么给人做大娘的吗。
“奶,大娘抢我刺泡儿。”卫子英才不是受气包的性子,小嘴一瘪,就赶忙喊周桂。
周桂正和钱二媳妇说着良山上哪片柴多呢,冷不丁听到孙女的喊声,想也没想,捞起脚边的锤衣棒子,精准的就往周大红丢了去。
周大红又不傻,哪可能站着给周桂打啊,这婆娘吃着刺泡儿,脚跟抹了油一样,两下就跑出了院子。
走的时候还脸皮厚说了一句:“二婶太你也太小气了吧,不就吃两刺泡儿,竟还动手打人了,哎哎哎,你家这门,我看啊,我是登不起了。”
周桂提着棒子一路追出去,没追得上人,顺手在梯子处,捡了几个泥巴团子,对准周大红的后背,就是一阵猛丢。
先前锤衣服棒子没有丢中人,这会儿,泥巴却是把人打中了。
卫子英人小,看不到情况,只听到竹林梯子那儿,一阵吃痛的哎呀哎呀声传了上来。
周桂砸中人还不解气,扯着嗓门冲竹林下方大吼:“周大红,你下次别登老娘家的门,老娘这儿不欢迎你,看见你,我就碍眼。”
“你说说,这棒槌,到底长没长心眼,几十岁的人了,抢英子的刺泡儿,还有脸把志学拉出来当筏子,也就在我这院子里敢横一下,大嫂要听到这话,不得锤死她。”周桂气喘吁吁走进院子里,一边走,一边向钱二媳妇埋汰。
钱二媳妇从石盆子上跳下来,拿着鞋垫往屋里走:“浑不济的,遇上这种不长心的娘,志学、志飞也是倒霉。”
“可不就是,我前儿还听你卫大娘提,她在给志飞看媳妇,也不知她那没长珠子的眼睛,会挑中个什么媳妇。”
钱二媳妇一听十八岁的卫志飞要谈媳妇了,八卦劲上头,也不进屋了,站在门口问:“志飞才十八岁吧,是不是早了点,媳妇是哪家的,卫大娘能让周大红给志飞找媳妇?”
周桂把门边的背篓顺手背起来:“说是东阳大队那边的,还和你一样,都姓许。你卫大娘不相信她的眼光,这个暑假永凯两口子可能会回来,把志飞带去齿轮厂。等志飞在城里工作了,周大红应该就会暂时歇了给他说媳妇的心。”
钱二媳妇:“带走也好,要我说,永凯表弟要是能一起把志学也带走,那才好。”
说到卫志学那孩子,钱二媳妇心里就感慨得不行。
那是多乖的一个孩子啊,生生就被周大红这个不长心的娘给祸害成了这样子。
提到卫志学,周大桂心里也有点不得劲,叹了一声,道:“志学那孩子,身体那么差,哪敢让永凯带走啊,这万一到了城里,有个意外,永凯两口子生了百张嘴,都说不清。”
屋檐下,卫子英听到她奶和钱二媳妇的谈话,小耳朵忽得支棱起来,想听听究竟。
关于卫志学和周大红这对母子,她已经好奇好久了。
但偏大人们都支支吾吾,谁也没一次讲个明白,她从众人不多的神情中,唯一能分析出来的,便是志学哥那一身病,是周大红弄出来的。
她和志学哥玩的时候,有不着痕迹问过他生的是什么病。
但每次一问,志学哥就沉默了下去,啥也不说。
她还偷偷问过卫老太,卫老太每次都只叹气,同样也不说话。
人就是这样,大家越不想说的事,就越是引人好奇,卫子英现在就是这种情况。
难得她奶主动提起这事,所以,这次,她一定要弄个清楚。
“也是这个理,带走了,没出事还好说,要真有个意外,永凯他们两口子,头上还不得长一脑袋的包。天还早,走吧,打背柴回来不定天还没黑。”
钱二媳妇叹了口气,进了屋,然后很快就背上背篓出来了。
卫子英听八卦,听到一半,心痒得不行,偏她奶她们又不说了。
她小眼睛透出失望,撇撇嘴,把竹篓里装的螺蛳用个袋子装上,然后甩着小短腿,也跟着周桂去了山上。
三人踏出门,才走到石墩子桥处,远远的,就瞧见在桥下石头处洗衣服的陈丽。
陈丽的肚子已经快七月了,隆起的肚子很大,因着肚子大,她洗衣服时弯腰都有些困难。
“陈丽,洗衣服啊。”钱二媳妇看见陈丽,远远就喊了一声。
关于陈丽肚子里孩子不是老卫家的这事,只有卫家自己人清楚,外人一概不知,连钱二媳妇这住得这么近的,也是啥都不知道。
卫家分家分这么快,所有的人都只当是周桂是不喜这个还没进门,就先大了肚子的媳妇,并没有往其它方面想。虽然大家都看不上陈丽,背地里也闲碎语说了不少,但当面却又是另一套。
陈丽听到喊声,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冲钱二媳妇点了点头,最后目光落到周桂身上,道:“娘,上山啊。”
陈丽这声娘,膈应人的很,周桂胸口仿佛堵了块石头般,忒不得劲。
但再不喜她,她也是卫永民的媳妇,周桂眼不见为净,唬着脸嗯了一声,算是应了,然后牵着卫子英上了石桥,这期间,楞是一个眼神都没丢给陈丽。
钱二媳妇这会儿眼力劲上来了,瞅了眼走远的周桂,然后冲陈丽笑了笑,忙不迭追上去。
走过石桥,钱二媳妇到底没忍住心里的好奇,问:“二婶子,陈丽再不是,也是永民的媳妇,你这样,不怕等你和二叔老了,他们不养你们啊。”
周桂板着脸,道:“不指望她养,有若楠和永华呢,再不济,还有志勇志辉,就是让我家英子养我,也轮不到她来养我。”
钱二媳妇:“话不能说绝了不是,那万一呢,我说,生生气就好,她肚子里还揣着老卫家的孙孙呢,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钱二媳妇不提孙孙还好,一提,周桂心里更不得劲了:“她就怀了龙崽子,那也不是我的孙,我的孙孙,是咱家英子三兄妹。”
周桂的话,让钱二媳妇惊了。
妈呀,这陈丽到底是干了啥,竟让二婶子气得孙子都不认了。
“二婶子,她到底干了啥,让你这么生气?”
钱二媳妇心痒起来,但周桂这会儿却闭了嘴,不提这事了。卫子英跟在她奶身后,知道她奶生气了,赶忙转移话题,奶声奶气道:“奶,冯勇给我的刺泡儿被大娘抢了,刺泡好吃,我没吃够,还想吃。”
二表婶又开犯傻了,没瞅奶奶脸都黑了吗,再问下去,她奶不定要动手锤她了。
不得不说,周桂是疼孩子的,卫子英一提刺泡儿,她心里那股不爽刹那间就转移到了周大红身上:“英子不生气,等会儿到了山上,奶给你找刺泡儿,周大红个棒槌,回头奶去收拾她。”
“大娘说要给志学哥吃刺泡儿,奶,志学哥能吃吗,能吃咱就多摘点,送去给志学哥吃。”卫子英不声不响,把话题转到了卫志学的身上。
她跟钱二媳妇一样,钱二媳妇挠心挠肺想知道陈丽的事,她就抓心挠肝,想知道卫志学身上发生的事。
自己带的孩子,周桂哪会看不明白卫子英在想啥啊,一听她话,呵呵一笑:“这么想知道你志学哥的事啊。”
“嗯,很想知道,但奶不说。”被戳破了,卫子英也不害羞,反而点头道。
“想知道,问我不就得了呗。”跟在后面的钱二媳妇,很会找存在感,卫子英话一落,她就接了话。
卫子英小眼睛一亮:“那二表婶,你给我说说呗。”
钱二媳妇被卫子英这样子逗乐了,从后面一把将卫子英抱起来,干净利落地,一个反甩,把卫子英甩到身后背的背篓里:“又不是啥不能说的,大家不说,只是怕惹你大奶奶伤心。卫志学身体差,那是因为,周大红这个当娘的缺心眼,里外不分弄出来的。”
说到这里,钱二媳妇就感慨得不行。
活了半辈了,她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当娘的。
说起来,周大红和她还有点亲戚关系,两人都是东阳大队的姑娘,她比周大红晚嫁过来几年,她大儿子只比志学大一岁,不过不在家,跟着学手艺的老师傅去了北方勘察什么地形去了。说起当年的事,钱二媳妇就唏嘘。
那是十年前的事了,周大红娘家二哥的孩子来左河湾玩,那孩子比卫志学大了六岁,十岁的小男孩最是调皮,那会儿正是夏天,左河涨水,那孩子下河去洗澡,自己洗就算了,还把四岁的卫志学也给怂恿了去。
结果两个孩子都遭殃了,被一股水浪给冲走了。
周大红那个棒槌,担心娘家侄子在她这儿出了事,没办法给她二哥交待,救人的时候,她明明看到卫志学被水冲进了河边竹笼子里,却没吱声,反而让大家先救她侄儿。
她侄儿被冲得远,大伙费了一点劲才把她侄儿给捞起来,等她娘家侄儿上岸后,她才给大伙说,卫志学在竹笼子那边。
那时候,卫志学才四岁,虽然竹笼卡住了他,没被水冲走,但却喝了不少水,捞出河差点没救得回来。吴家平的闵大夫费了不力,才将孩子肚子里的水给弄出来。
闵大夫给两个孩子都开了药,但卫志学肺部进水了,还伤了根,吃药的同时,还另开了一副调养身体的药给卫志学。
生病吃药是天理,然而周大红却没当回事,觉得孩子醒了,应当就没啥事了,那会儿她娘家侄儿因着泡水太久,正在发烧,这没长心眼的女人,不想娘家二哥找她算账,就把闵大夫另外开来给卫志学调养身体的药,给娘家侄儿吃了。
最后,她娘家侄儿是没事了,活蹦乱跳回了东阳大队,但卫志学却因没极时调养身体,耽搁病情,越发严重了。
等到孩子病情爆发出来,差一点就没救得回来。后来去了市医院,卫志学命是救回来了,但因着亲娘的糊涂,落下了一身病根。
前些年还稍好一些,后面这几年,这孩子身子越来越瘦,脸也越来越苍白了。
大伙里心里其实都在猜,这孩子,怕是活一天是一天了,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成问题。
因为这事,卫良忠家也曾发生过一次很大的争执,张冬梅甚至都说出了要卫永治和周大红离婚的话,该说不说,周大红那一刻却变聪明了,她仗着卫志飞和卫志学年纪小,还不懂事,都不愿成为没妈孩子的心理,才得以留在了卫家。
但这些事,年纪小时不懂,长大了总会明白。
卫志学长大了,就清楚他这一身病是怎么造成的了,自然的,对周大红这个母亲,就生了怨气。而周大红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在对卫志学的事情上,总是小心翼翼的,怕触碰到卫志学某一根弦。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卫子英静静听着钱二媳妇说话,到最后,整个人都麻木了。
妈哦,原来大娘竟是个这么拎不清的。
卫学哥摊上这种娘,好可怜啊……
呜呜呜,太可怜了,统统伤心了。
走在前面的周桂,听着卫良忠家的过往旧事,心里也感慨得不行,道:“当初大嫂就是相中她利索,还顾家这两点,才让媒人上门提亲的,谁知道,她顾家是顾家,但脑子好像被娘家那边给洗过,顾的却不是这个夫家,而是娘家。”
钱二媳妇:“我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子,当姑娘那会儿,她可是个利索人,谁见了不得夸上一句。可谁知道嫁人了,却这么拎不清,她当年要稍微有点心,志学那孩子也不会成这样。”
“大娘坏,我不喜欢。”卫子英瘪着嘴,觉得周大红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
数据库中记载,人类的母亲都最伟大的,为了崽崽生命,哪怕割肉喂子都会毫不犹豫去做,怎么到了她大娘这里,却是先惦记着娘家的侄子。
难不成,别人的孩子会比自己的孩子更重要?
卫子英因为听到这个过往旧事,蔫了。
她现在是人,不再是系统,人心都是肉长的,会偏、会疼,这段时间她和卫志学处得很好,两人经常一起玩,她时常听到卫志学咳嗽,轻松的时候,只咳上一两声就停,严重的时候,她都怀疑,卫志哥是不是要把肺咳出来。
走路也是这样子,稍走快一点,就喘不过气来,热不得,冷不得,没一点点十四岁少年该有的活力。
这一切,都是这个不长心的大娘带来的,是这个大娘剥夺了志学哥应有的笑容。
卫子英心里有点堵,沉甸甸的,进了钱二媳妇说的那片黄荆沟树林,都还没回得过神。这个季节,是山里野果最多的时节,山上还有好多蘑菇,有的青树下还长出了木耳,这要换做是平时,卫子英肯定高兴地撒欢跑去薅了,但现在,她却是没啥劲。
心里头一直揣着卫志学的事。
周桂和钱二媳妇找了个不算隐秘的地方,砍起了柴,卫子英则坐在地上,撑着脑袋,呆呆地看着天空,想着自己的事。
一个多小时后,周桂和钱二媳妇就各弄了一背柴,然后准备收工下山了,周桂还记得孙女要吃刺泡儿,打完柴后,钻进刺泡灌木丛里,顶着扎人的刺,给她摘了不少。
这刺包儿成熟后,看着红通通的,入口酸甜清香,特别好吃。钱二媳妇见周桂摘刺泡儿,也下场给钱二牛摘了一些,摘完后,两人背上柴带着卫子英下了山。
三人回家,还没走到石滩子那边呢,刚经过沟子,就见沟子黄角树下,站了一堆人。
男的女的都有,连她家那不咋出门的老太太,这会儿都满脸稀奇地在和人说着话。
农村人,就喜欢扎堆。
周桂和钱二媳妇见这边拢了这么多人,都没对眼,就默契地背着柴凑了过去,连卫子英这个心里装着她志学哥的,都被这聚起的人,给勾起了好奇心。
没办法,村里头这棵黄角树,就是大伙八卦的地儿。只要这里聚了人,保准就是村里有啥新鲜事发生了。
“啧啧啧,我看啊,这吕家肯定是被瘟神给缠上了,这一出一出的,比咱沟子里一年到头发生的稀奇事还多。”
“可不就是,猪拱人,老子活了六十岁都还第一次听说。”
“我刚才瞅着,吕家小子的脸怕是毁了,一张脸全是血,肉皮子都翻出来的。”
“我还看到骨头了呢,家猪什么时候这么凶了,能把人咬成这样?”
“还好吕大丫发现的快,不然,我看今儿吕和平不定要被那头猪拱死。”
“你们在说啥呢,吕家又怎么了?”
周桂和钱二媳妇把背篓搁到一个石墩子上,两人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好奇地走过去,而卫子英速度比她们更快,一到地儿就仗着人小,挤到了卫老太身边。
一挤过去,她就亮着眼睛,支棱起耳朵,饶有兴趣地听起了大人们说话。
卫老太听到儿媳妇问话,道:“吕老婆子缺德事做多了,报应来了,她家那根独苗苗,刚才被猪给拱了,一张脸都被咬得稀巴烂。”
“啥,猪拱人?”后来的周桂和钱二媳妇震惊了。
同样震惊的,还有卫子英。
……猪咬人,猪圈里关的猪?
“对啊,你说奇怪不奇怪,关在猪圈里的猪,竟趁着人上厕所的时候,从猪圈里跳了出来,把人给咬了。”
“那吕家小子怎么样?”钱二媳妇问道。
卫老太:“还能怎么样,送医院了呗。”
卫子英听着大伙的说话,总感觉哪里不对。
不对的地方,她说不上来,就觉得事情怕是没这么巧合,因为,吕家发生过的几次稀奇事,都没一次是真正的巧合。
每次事件,都和吕三丫脱不了关系。
想到这里,卫子英突然想起,她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三丫了。
自从吕婆子被公安叔叔带走后,吕家就又关门闭户了,除了上工,村里几乎看不到吕家人走动。而吕家五个姐姐,更是早出晚归的,连个影子都看不到。
莫不是,这背后又有吕三丫的手笔。
卫子英刚想到吕三丫,眼角一晃,便见那边吕家门口处,吕三丫背着一个背篓,从院子里走了出来,看她要去的地方,似乎是村子后面的青林。
这会儿,大伙注意力都在聊天上,没有注意到吕三丫出了吕家。卫子英瞅了眼说话的大人,小眼睛眯了眯,然后不声不响往人群外挤。
她人小,拱出人群时被大人们挡了视线,等出来时,前方已经没了三丫的身影。她蹙了蹙小眉头,想也没想,拔腿就往青林里跑去,她想去瞅瞅,吕三丫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