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子英是真干累了。
小爪爪在额头上抚了一抚,学着她奶甩汗水那样,甩了一下小手:“我才不是小人精,我是在干活。”
周桂弯身,顺手把卫子英手上的小锄头取过来,放到一旁:“天热,动起来就更热,这点活,还用不着你来干,你帮你老太摘菜去。”
“嗯。”
卫子英瞥着被丢到一边的锄头,点了点头,颠颠跑到卫老太身边,和她一起摘菜。
这会儿功夫,卫春玲姐弟也回来了。
志武和志刚今年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正是半大孩子最调皮的时候,一回来,就拉着志勇志辉一起跑进了后山树林中,拿着网兜,捉起了知了。
而卫春玲则乖乖巧巧,都不用人喊,眼睛就来了事,坐下来帮卫老太一起摘菜。
“英子,咱家有客人来吗?”
卫春玲往天空中看了一眼,见太阳才爬上山,她奶和二奶奶就抛下手里的活,回来打扫起了老宅,这么正式,今儿是谁要上门啊?
卫子英大眼睛一眨,笑呵呵道:“咱要有三奶奶了。”
“三奶奶……”
卫春玲有点没反应得过来,等到回来的卫良海,提水洗个了头,还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后,小姑娘总算是明白过来了。
她看了看卫子英,笑着继续看活。
十一点过,卫家老宅的烟囱里袅袅升起了浓烟,隔壁庄子的吴三婆子,也带着她说的那个媳妇,踏进了卫家。
这会儿卫家所有人都在,连卫永治和周大红两口子都过来,卫子英甚至还跑去,把天气热,身子又有些不爽利的卫志学也给叫了过来,让他凑凑人气,高兴一下。
全家人,除了卫永民和陈丽不在,能来的,都来了。
吴三婆子一到,做为大家长的卫老太,就乐呵呵的把人迎进了堂屋。
“吴三媳妇,你可算是来了,我眼睛都快盼穿了。”卫老大笑眯着眼坐在上方,她嘴里说着话,眼睛却落在跟着吴三婆子一起进门的大媳妇身上。
这个来看人的媳妇,长得很周正,浓眉大眼,一眼看过去还蛮好看的。就是皮肤有些腊黄,眼角也有了皱纹,粗糙的手一看就是常年下地的。
农村人嘛,要的就是下地。可不是谁都愿意娶苏若楠这种,下不了地的。
卫老太粗粗看了一点,心里就满意上了这个媳妇。
“这不是想着你们可以在坡上吗,我等你们下了工,才过来的。”吴三婆子笑着回了一句,然后把身边的女人拉过来:“卫婶子,这就是春兰。她也是个命苦的,前面那家容不下她,狠着磋磨,不然她孩子都那么大了,也不会想着改嫁……”
吴三婆子说话很有技巧,说一半留一半,让大伙自己去猜。
偏屋子里的人,还真就被她的话给勾起了好奇,都在想,这个来相看的春兰媳妇,不定是在那边受了什么委屈,不然咋会改嫁这么远呢。
这个年头,嫁人差不多都嫁在自己那片地儿,极少有嫁出市的,可这媳妇却是跑来这么远改嫁,想必是要和前头那家,彻底断了关系。
“吴三媳妇,咱老卫家可没有磋磨媳妇的习惯,春兰要进嫁过来了,别的不说,至少老婆子我不会找事。”
卫老太这话可不是乱说。
村里面要说对媳妇好,她老卫家敢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
几辈人在婆媳关系上,都没出过啥问题。
“那是,我也就是看着您老家风好,才想着把春兰说过来的。”吴婆子恭维道。
“闺女,你知道咱家情况吧。”和吴婆子寒暄完,卫老太直接进入正题。
老三都四十好几了,也不会像小年轻相看媳妇那
样,得看这看那,只要人勤快,没啥别的毛病,就能定下。
“知道,吴婶子有给我说过。”付春兰笑了笑,眼睛往卫良海身上瞄了瞄。
卫良海是卫老太的老来子,虽然四十多,但长得也不差,因着常年下地,身体还很强壮,今儿收拾了一下,别说,看着还有几分出挑。
付春兰打量完了人,又不着痕迹打望起了卫家的老房子。
卫家老房子很宽敞,屋子里家具齐全,收拾的干干净净,看着比别的光棍那邋邋遢遢的房子,整洁了很多。
付春兰看了一圈,眼底浮出满意,脸上也多了几分热情。
说实话,一开始吴家婶子说相看的是哑巴时,她心里是抵触的,要不是水河县那边,她实在是没地方安身,哪会改嫁这么远。
不过看过人后,付春兰心里那点别扭,便拂开了,然后便打量起了这个家。
她观察得很仔细,还坐在一角,和卫春玲小声说话的卫子英,她都有仔细看过,就想看看这家,到怎么像不像吴婆子说的那么和谐。
看过一家子人的相处,付春兰就越发满意了。
这个男人虽然是个哑巴,但哥嫂很似乎对他很上心,她第一次上门,便都齐齐来了,还帮忙煮饭,想必以后也不难相处。
付春兰满意了,但卫良海似乎却不咋满意。
他盯着付春兰看了几眼,然后就转头四处张望,望了一会儿,发现今儿上门的,只有这个女人和吴三婆子。
他眉头皱了皱,暗戳戳拉了一下卫良忠的衣服。
一家子兄弟,卫良忠哪会看不明白兄弟这是有事要问啊。
抽了口烟,随便找了个借口,把卫良海喊出了院子。
卫良忠已经找到他的烟杆了,在张冬梅背篓里找到的,找到后,第一件事就是往烟斗里,卷了一张烟叶,所以,这会儿他又抽起了烟。
卫良峰见大哥和兄弟都出去了,他一个大男人坐在这里有些突兀,也一瘸一瘸跟出了院子。
院子外,卫良海揪着眉心,比手画脚一直在啊。
他似乎有些急,手脚比得特别快,楞是把卫良峰和卫良忠两兄弟给看迷糊了,都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
因着屋子里无聊,看过人就没了劲的卫子英,正牵着小堂姐,准备去找潘玉华玩,才走到院门口,就见她三爷急吼吼地指着她和卫春玲。
她乌黑眼睛一楞,忙不迭跑过去,稚声问:“三爷,你喊我啊?”
“啊啊啊啊——”卫良海一瞅到两个侄孙女,一弯身,就把大的小的全给抱进怀里,然后焦急的啊着。
这年头,没几个人学过正统的手语,和哑巴说话全靠猜。
亲近的人,因着熟悉对方的动作语言,连蒙带猜,大致都能猜出是什么意思。但这会儿,卫良海太急,楞是让自家两个哥哥都看不明白,他在说啥。
倒是被他抱得死紧的卫子英,从他勒在她小短腿上的力量中,蒙出了点啥。
卫子英眨眨眼,小胳膊一伸,亲昵吊在卫良海的脖子上:“三爷喜欢和我春玲姐,我也喜欢三爷。”
说到喜欢的时候,卫子英笑眯眯地指了指自己和卫春玲,然后小手指掐了个喜欢的意思。
卫良海一看到卫子英小手掐出的动作,忙不迭点头,然后也跟着掐出了个喜欢手势。
“你喜欢英子和春玲,跟你谈媳妇有啥关系。”卫良忠看不明白自家三弟了,烟杆指指两闺女,又指了指院子里。
“啊啊啊啊——”卫良海急得很,偷模看了一眼付春兰,两只手各拍了一下卫子英和卫春玲,然后比起了三根手指头。
卫子英分析能力上线,瞅着她三爷的三个指头,充当起了翻译。
“三爷
说,里面的人有三个孩子。”
系统上线,翻译特别精准。卫良海啊了半天,想表达的可不就是这个意思。
卫良忠和卫良峰一听卫子英的话,眼神一转,齐齐睨在卫良海身上。
片刻后,卫良峰比手画脚:“你是嫌她三个孩子太多了?”
“啊啊啊……”卫浪海看懂了他二哥的意思,点了点头,把卫春玲放到地上,拿着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下。
卫子英精准翻译:“三爷说,三个孩子,他养不起。”
卫良峰一楞,道:“她今儿不是没带孩子过来吗,也许就她一个人嫁过来呢,再说了,她都这个岁数了,孩子怕也是个劳力,她前头那家,应该不会让她带着孩子改嫁。”
比了半天,卫良峰终于让卫良海看懂了他的意思。
卫良海木了木,揪着眉头想了一会儿,然后又啊了两声。
这次他倒是不急了,慢慢指了指堂屋里的女人,又指了指卫良忠的嘴,最后,竖起了一根指头。
卫良忠这会儿不用卫子英再翻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了,点了点头:“嗯,等会儿我问问。”
弄了半天,卫良忠也算是明白为啥说到娶媳妇,三弟就不情不愿了,敢情是嫌别人孩子太多了。
看三弟的意思,一个孩子他愿意接受,但多了却不愿意。等会问问付春兰,看她带过来了几个孩子,只带一个最好,要是带两个……看三弟对孩子的抵触,怕是不成了。
谈完话,三兄弟就回了屋。卫子英本来想去潘玉华家,但现在她不想去了。她想瞅瞅,里面那位,到底能不能成为她的三奶奶。
已是中午,双方各自了解了一下,便坐上桌,开始吃饭了。
今儿卫家伙食很好,和那次苏凌云第一次来卫家,相差无几。饭桌上,卫老太、周桂、张冬梅三个,都在暗戳戳地打量着付春兰。
许是第一次上门,付春兰也不太放得开,桌上菜色丰富,但她却只夹自己面前的。
三个女人见状,眼里都透出了满意。
不错,是个知礼的。
吃饭完,付春兰跟着周桂两妯娌一起进了厨房,然后挽起袖子,要帮着一起洗碗。
周桂和张冬梅见她动作,眼底就更满意。
三个女人在厨房里说着话,卫老太也从卫良峰嘴里,得知了自家老三的意思,在和吴三婆子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问起了付春兰三个孩子的事。
吴三婆子听到卫老太问孩子的事,装模作样叹了口气:“老婶子,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也不骗你们,春兰三个孩子都带过来,老大十八岁,是个男的,都可以娶媳妇了,一进家门就是个劳力,老二今年十二岁,是个闺女,半大不小,也是个半劳力,最后一个是小子,九岁半,也能顶半个人。春兰娘几个,水河县那边都容不下,当娘的不想孩子们在那边受人白眼,就都带了过来。”
“三个全来了。”卫老婆神情愣了愣,然后嘴角一咧,笑道:“行,这样我知道了,等会儿我和良海说说情况,成与不成,过几天再说吧。”
“嗳,好,不过你这边,得快些拿主意,咱吴平庄也有老光棍看中了她,想娶过去过日子呢。我这不是想着你老这儿吗,所以才先带人来相看,你这儿要是不成,我也好另外安排。”吴三婆子一听要过几天再说,心里顿时便明白,卫家这是嫌付春兰孩子太多了。
吴三婆子心里有些不舒服,坐了一会儿,就带着付春兰回去河对面。
等到他们走后,卫家一大家子全挤在堂屋里,谈着这事。
“啊啊啊——”卫良海一直啊着,发表着自己的意思。
在座一屋子人,就卫子英和卫老太最能从卫良海的情绪中,看出他在说什么。
“这孩子多是多了点,但人还不错,而且三个孩子都大了,也不用着你怎么养,错过这个,后面,可能你就……”卫老太看着三儿子抵触的神情,老眼里透出点无奈。
她比手划脚一下,把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卫良海。
卫良海一脸不在意的样子,指着堂屋里的侄子侄孙,又是一顿啊啊啊。
卫老太见儿子这样,深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而其他人,就有点没明白他在说什么了。
这时,卫子英再次派上用场,小嘴巴一张:“三爷说,他傻了才会给别人养孩子,我们才是老卫家的娃,他养我们,不给养别人家的。”
卫子英这话一出,屋里的大人顿时不知道该说啥了。
卫良忠和卫良峰眼里露出丝遗憾,但到底也没再说什么,倒是周桂和张冬梅被卫良海这想法给感动得不行。
老三说这话,就是铁了心养自家孩子,不娶了。
说起来,家里的孩子,就没有哪一个,没受过老三好的。
这些年,老三但凡弄到点好的,就会送来给家里的孩子们吃。卫志学那儿,老三花的心思,更是比当亲奶亲爷的还多,闵大夫开给卫志学的药,老三一得闲,不管刮风下雨,都会上山去给他挖,有时候为了一株药,还会进到深山里去,一两天都回不来。
遇上这么个疼人的三爷,也是孩子们的福气。
回到家,张冬梅和周桂想到他最后那话,都耳提面命,让几个孩子以后对他们三爷好点。
别让他们三爷老了,连口饭都吃不上。
卫良海虽然说不娶媳妇了,但卫老太还是不死心,拄着拐杖,颠颠的又去了吴家平一次,想和那边商量一下,能不能只带最小的那个嫁过来。
第一次去的时候,没商量出结果,第二次去,则是第四天傍晚。
太阳都快落山了,老太太腿脚不灵活的,驼着背,巍巍颤颤上了石墩子桥。
天气热,傍晚的时候,石墩子桥下好多小孩子都在这儿凫水,卫子英三岁不会凫水,便跟卫春玲还有出来透风的卫志学,在旁边看哥哥们玩。
玩着玩着,就瞧到他们老太上了桥。
三个小的看着老太太走路的那姿势,差点没吓得摔进河里。
卫子英心都到了嗓门,生怕她老太打个脚,掉进河里,她和卫春玲对望了一样,拔腿就往桥墩子上跑。
卫志学也想跑过去,但耐何身体不给力,跑不动,只能急得干跳脚。卫子英和卫春玲跑上石墩子桥,都聪明的不敢喊卫老太,两小姑娘,悄眯眯地追了上去了,一直到走到卫老太后身,要扶住人了,才喊出来。
“老太,你一个人去哪呢,怎么不让三爷跟着你。”卫春玲扶住人,松了口气,忙不迭问。
“没去哪,就是想去吴三婆子那里坐坐。”老太太看着扶住自己的两个曾孙,道。
卫子英板着小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稚声说:“那你让我奶和你一起去呗,你一个人过桥,多吓人啊。”
卫老太:“你奶忙着呢,我自己又不是不能走。走吧,既然你们两个追上来了,就陪我去吴三婆子那里坐会儿吧。”
“嗯。”卫子英和卫春玲点了点头,牵着老太太往吴家平去。
才过了桥,还没走到吴平家那边呢,就见河滩上方,那属于吴家平自留地的坡上,有两个媳妇在挖土种菜。
这两媳妇干着活,嘴里却是没把边的,在说着他们吴家平的新鲜事。
农村人说话,声音除非特意压低,不然隔得老远都能听到。
卫家一老两小耳朵都没聋,刚刚走到坡地,就听到那两媳妇在说,吴三婆子带过来的寡妇,跟吴家平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在包谷林里搞到
一起了,还被人家寡妇带过来的小儿子给撞见了。
卫老太本来还想继续去吴三婆家,结果一听到这两媳妇的谈话,老腿一蹲,倏地把两个小曾孙给抱到怀里时,抱的时候,还伸手捂住她们一人一只耳朵,生怕那边两媳妇的谈话,脏了小闺女们的耳朵。
卫老太唬着脸,有些生恼地往吴家平方向瞪了一眼,哼声道:“走,走,走,不去了,跟老太回家。”
呸,狗日的吴三婆子,介绍的都是什么人啊。
才过来几天,就和光棍汉搞在一起了,这是多没见过男人啊,还好老三不愿意给她养娃,拒绝了,不然这女人进门了,怕不得给老三带上几顶帽子。
这会儿卫老太又是生气,又是庆幸,撑着两个小曾孙,就准备过河。
卫春玲十三岁,小姑娘城里长大的,还不大懂那两媳妇谈的是啥意思,但卫子英这个由系统变成的人,却是该懂的都懂。
卫子英:“……??”
大人的世界,怎么就这么乱呢。
嗯嗯嗯,还好那女的没成自己的三奶奶,不然,老太不得气死。
那两媳妇的谈话,算是彻底把卫老太心里的那点想法,给冲没了。
一老两少回到沟子里,卫老太坐在院子门前,呆呆地看着天空,深深叹了两口气。
看来,这辈子,她是见不到老三娶媳妇了。
哎……
卫老太心情不好,卫子英这极有眼力的小丫头,眼睛一转,就知道她老太是为啥了。晚上周桂来接她回家的时候,小丫头发挥出自己哄人的本事,让她奶把她的小枕头拿过来,她今晚要和老太睡觉。
卫老太正伤心着呢,冷不丁听到小曾孙要来和自己挤一张床,差点没反应得过来。
她浑浊的老眼,古怪地盯着卫子英,想说,不用,她自己睡觉就成。
但看着小丫头,已经麻利地爬上了她的床,还把自己的小枕头,给放在了她的枕头边,并且,还在拍她的枕头,让她赶紧上床睡觉。
卫老太木了:“……??”
说起来,她也就三四十年前,给两家带孙子的时候,搂着孙子睡过觉,连小一些的卫永红和卫永民,都没和她挤过一个床,这隔了这么多年,小曾孙……竟主动要和她睡一张床。
一个人睡太久,这冷不丁身边多了个人,卫老太睡不着了,生怕自己一个翻身,就把小曾孙给压着了。
注意力被卫子英转移,老太太也顾不上儿子打不打光棍的事了,连着好几天,都想吱声,让卫子英回自个儿家去,偏她又担心说得太明显,伤了小丫头的心,吱吱唔唔愣是没说得出来。
卫子英怕她老太撇出个啥事的,楞是天天守在老宅陪着她,连卫春玲都加入了陪老人的行动中。两个小曾孙插科打诨,卫老太最后,是彻底把付春兰这个人给抛到了脑后。
陪了老太太五六天,卫子英见她没事了,把自己的小枕头抱起来,挥挥手,回家去陪她奶了。
看着一蹦一跳终于回去的小丫头,卫老太抚了把额头,狠狠松了口气。
天气越来越热,地里的红苕藤已经全部翻完,草也除干净了,在入了三伏天后,卫良忠一声令下,整个左河湾都陷入了收玉米的忙碌中。
在这期间,卫永华和苏若楠抽空回过来两次,这两人一回来,就挽起袖子,忙前忙后处理家里的事。
毕竟家里能干活的,就只有周桂一个人,一双手得照顾四口不事生产的人,不用想,也能知道她有多辛苦。苏若楠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而卫永华则白天上地里帮忙干活,晚上去周柄贵家,教周大柱木匠活。
两口子一个月里虽然只回来了两天,倒也给周桂减轻了不少负担。
至少,家里的猪草,猪圈里的猪敞开了吃,也能吃上两三天,水缸里的水也装得满满的,米缸里快要见底的米,也重新碾出新米装了进去。
收玉米这段时间,村里男女老少,除了像卫老太这种走路不利索的,全上了坡。卫子英的小背篓,再一次背到了肩上,帮着大人们背玉米回村。
小丫头也背不了几个,一个背篓,十个玉米棒子,就背得她满脸大汗。周桂不想让她上坡,把她送到沟子里,让卫老太帮忙看着,结果小丫头觉得,自己不是老太,不能当闲人,楞是要上坡去帮忙。
阔别一个多月,大伙终于见到了吕家那个被猪咬了半边脸的吕和平。
吕和平的脸,真的是毁了。
左半边脸坑坑洼洼,他一出现在坡上,就把年纪小的孩子给吓得哭了起来,周柄贵家的傻三柱,楞是被吓得惊了魂,一看到他就哭。
脸毁了,再出来的吕和平,身上以往显露出来嚣张跋扈不见了,转而成了阴冷。
那种阴冷,就跟躲在洞里的毒蛇一样,看着让人瘆得慌。
卫子英也被他的样子,吓得不轻,背玉米的时候,楞是不往吕家所在的那片地儿凑,哪怕是多走一段路,都要绕开吕和平。
倒是吕三丫特别喜欢往吕和平跟前跑,搬玉米期间,卫子英无数次看到吕三丫,笑盈盈地在吕和平身边转。
那脸上的笑,是卫子英认识她后,见过最明媚的。
吕和平似乎觉得吕三丫的笑很剌眼,搬玉米的时候,一直阴恻恻地盯着吕三丫,卫子英看着吕和平看三丫的眼神,都狠狠地为三丫捏了把汗。
三丫姐姐这是要干什么?
吕和平这会儿就跟那恶狼崽子一样,她往前凑,就不怕吕和平发起疯起来,把她给毁了吗?
“玉华姐,吕和平好吓人,我感觉,三丫姐姐好像在撩火。”卫子英跟在潘玉华身后,小眼睛时不时就往吕三丫和吕和平瞄去。
越瞄,卫子英就越心惊。
三丫姐姐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自从吕婆子被枪毙后,三丫姐姐眼底压抑的东西,就开始逐步释放出来,明明看着很好看,可莫名,就是让人心惊胆颤。
她有种,三丫姐姐在玩火自焚的感觉。
而且这种自焚中,似还有拉上吕和平和整个吕家的趋势。
潘玉华听到卫子英的话,眼睛也往吕家那边看了过去。
那块地里,吕三丫笑吟吟的在搬着玉米,吕家两个媳妇正在咒骂着她,但她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眼睛透着一种诡异的欣赏,时不时就落到吕和平那张坏了的半张脸上。
而一旁边,吕家另四个姐妹,就局促的很,大丫和二丫干活时,时不时就用自己的身子为吕三丫挡住吕和平那让人头皮发麻的目光。
而四丫和五丫则瑟瑟发抖,只跟在三丫身后。
这是很让人看不透的一家子。
潘玉华盯着吕三丫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瞥了瞥吕和平的脸,旋即,乌黑眼睛蹙了起来。
“英子,不看,咱们赶紧回去,太阳出来了,上次卖冰/粉的时候,我留了一点冰/粉籽,昨儿搓了一点镇在井里,这趟回去了,咱们就不出来了,去我家吃冰/粉。”潘玉华收回打量的视线,话一转,转移卫子英的注意力。
三丫疯了,不,也许上辈子的时候,她就疯了。
她把上辈子的恨,带了回来,只要恨意不消,吕家就不会消停。
上辈子她沦落到那种地方,也不知受了多少折磨。网络时代有句说的很对,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看三丫如今状况,她身上曾经发生过的事,怕是她想都不敢想的……
只是,太极端了。
既然都重生了,何不
另谋出路。
吕和平脸毁了,吕老婆子也死了,就算心头之恨没全消,也该为自己打算了,可她……她似乎沉溺在仇恨中,爬不出来。
她再这么下去,必会出事。
潘玉华心里唏嘘,但她没资格去置喙吕三丫,只能各扫门前雪,顾好自己的事。
卫子英听到有冰粉吃,注意登时就被转移,乌黑眼睛一亮,露齿一笑,忙不迭跟着潘玉华回了沟子。
吕家的事只是一个小插曲,大家都忙着地里的活呢,谁也没有闲功夫去管吕家。
农忙是真要人命,起早贪黑一个月,在众人齐心合力之下,地里的玉米稻子,总算是全部收了起来。
农历八月,桂花满地。
左河湾这边粮食全部进了仓,就在卫良忠组织队员,准备上称,交公粮的这几天,新房子那边,陈丽发作了。
陈丽肚子里的孩子,是去年冬月怀上的,算算时间,刚好十个月。
陈丽发作是在夜里两点,劳累了一天的周桂早就睡了下,卫永民来敲门,敲了好久,才把老两口给叫醒。
卫子英也被她二叔给闹醒了,睁着睡得迷迷糊糊的眼睛,还在想是啥事呢,堂屋里,就响起了周桂冷怒的声音。
“我说过,你屋里的事我不管。卫永民,老娘养了你二十几年,你能不能别这戳我心窝子,她陈丽肚子里的那个,是你的种,不用你说我都会去,但不是,他不是……那就是一个野种,老娘凭什么得去照顾她生孩子。”
半夜被棒槌儿子吵醒,结果还是为了个不要脸的女人,周桂一肚子火,唬着脸,瞪着卫永民。
“娘,陈丽难产,你就去看看好吗,总不能让她一尸两命。”卫永民满头焦急,祈求地看着周桂。
分家出去这段时间,卫永民最开始沉浸在陈丽的欺骗中回不过神,等蓦然回头,却惊然发现他娘……竟已开始和他生疏起来。
卫永民心底彷徨,想要接近老房子这边……可是,爹娘却很冷漠,从分出去到现在,从来没有踏进过他的家门。
他知道陈丽生子这事,不能来麻烦娘,但陈丽那儿太吓人了,这才刚开始,就一身都是血,一个不好,真的有可能一尸两命。
他很慌,这个时候,他除了能来找娘,不知道还能去找谁。
周桂听到陈丽难产,唬着的脸一惊,随后耷下眼帘,语气倒是没那么冷了:“我又不是医生,我能看什么看,你要担心,把人送去镇上卫生所不就行了。”
“娘,外面乌漆嘛黑的,她那样子,根本就没办法送去镇上。”
“这是咋了,敲门声都传到我那屋了。”
隔壁住了个热心的大媳妇,那也是个问题,卫家这边,卫永民和周桂才谈没两句,钱二媳妇就披头散发的跑了过来。
一进屋,瞧着屋里坐了三个人,她疑惑地看了一眼,又问:“永民,大半夜的你不睡觉,跑来边来干啥?”
“二表嫂,陈丽要生了,我想让我娘过去看看。”卫永民六神无主,手心里全是汗。
“要生了,那你还在这里杵着干什么,快,快,快去叫锅子头他娘,他娘以前是个接生婆,找她比找二婶子更管用。”钱二媳妇一听陈丽要生了,忙不迭道。
卫永民听钱二媳妇一说,嗳了一声,眼神恳求地看着周桂:“娘,你去看看,求你了。”
“去吧,去吧,我等会就过去。”儿子请求的话,到底是让周桂硬不下心,挥挥手,让他去找锅子头的娘,然后回屋穿了件衣服,准备去新房子那边看看。
去前,还把卫子英摁回了被窝里,让她继续睡觉。
卫子英有点不想睡,因为她眼尖的,又瞧出她奶脸色不好了。
看
着这样的奶奶,卫子英心里对陈丽的不喜欢,又加重了几分。
自从有了二婶后,奶奶生气的频率就越来越多,她不喜欢奶奶生气,所以她讨厌陈丽,很讨厌,很讨厌的那种。
“奶,我睡不着,我陪你去吧。”卫子英决定,跟在奶奶身边。
要是奶奶气狠了,她就哄哄她。她奶很好哄的,只要她多叫几声,奶奶就不生气了。
大半夜的,周桂可不想卫子英出门,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她生娃,你去干啥,睡吧,奶要不了多久就回来。”
说着,她转身,喊卫良峰看着点卫子英,自己则摸黑去了新房子。
翌日。
醒过来的卫子英,没有瞧见她奶回来,她想去新房子那边瞅瞅情况,还没走出去几步,就被她爷给揪了回去。
“去哪呢?”卫良峰从库兜里摸了一把水田里野生的茨菇儿,塞给卫子英。
这野生的茨菇儿也叫马蹄,个头比种植的马蹄小了几圈,一般生长在水田里,入了秋后就能吃,这个时节,大点的孩子,都会跑去水田里找来当零嘴吃。
卫良峰是不可能下水田的,刚才在河边的时候,瞧见几个大点的孩子在洗茨菇儿,他问他们要了一点,带回来给卫子英吃。
“我去二叔那里找奶,爷,二婶生了吗?”卫子英没见过茨菇儿,拿着瞅了瞅,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嘴。
“谁知她生没生,走,和爷回家,你三爷前儿烧了一个蜂窝,又得了点蜜,这蜜好,好喝着。”卫良峰牵着卫子英,不给她去卫永民那边,直接带着人回了家。
到了家,他兑了点蜂蜜水给卫子英先喝着,然后生火开始煮面。
八月份,西南这边还热着呢,干活还是得趁早,卫家兄弟早在天麻麻亮就上了坡,去割猪草去了。周桂去了卫永民那儿,这早饭,卫良峰就没先做,就等着卫子英睡醒了,才做呢。
早上是白水面,配点酱油、辣椒什么的,连滴油都没有,但就是没有油,卫子英也吃很香。
吃完饭,卫子英哪也没去,搬根小板凳坐在自家屋檐下,大眼睛溜溜盯着新房子那边,等着她奶回来。
而这期间,石滩坝这边知道陈丽生孩子的几个媳妇,都过去瞧了一眼。
瞧完后,出来都有心惊,嘀咕着说,陈丽这一胎好像不大好,都在说,要不要趁早送去医院瞅瞅。
因为锅子头他娘说,陈丽这胎,胎位不正,要生下来怕是得费点力气。
偏陈丽又是第一胎,只知道喊疼,锅子头他娘让她别把力气都用在叫疼上,偏她不听,生了大半天,就有点后继无力了。
还是钱二媳妇看不过去,来到卫家,自己做主摸了几个鸡蛋过去,煮了一碗鸡蛋醪糟水给她吃下去,才让她稍微恢复了点力气。
钱二媳妇在给煮鸡蛋的时候,看着唬着脸,没有一点喜庆样子的周桂,心里惊得不成。她不由得深想,陈丽到底做了什么妖,才会让周桂这般铁石心肠,连孙孙都不管不问,莫不是,要出来的这个,不是她孙孙了。
钱二媳妇这想法刚升起来,脑袋里面,某根弦忽地一下就炸开了。
等等……莫不是陈丽肚子里面这个,真不是卫家的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