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西南这边哪怕是这个年代,丢孩子的人家也不多,就是家里再穷,能养的,都尽量自己养着,除非是真的养不活了,才会给娃另谋一条出路。
当然,像吕家那种重男轻女,不把女儿当人看的是例外。
而且,大家就算是丢,也不是丢在什么偏僻的地方,好多都是会选择丢到人多的街上,或是哪家缺孩子的家门口。
“丢了,她算计永民,往人家大小伙子头上扣顶帽子,不就是为了生这个孩子,现在竟丢了,那她算计这么多干啥?”
“孩子没用了呗,没听卫婶子说,那野男人不认那孩子啊。”
“偷鸡不成蚀把米,人啊,心眼太坏了,会是遭报应的。”
“这女人,心太狠了,我刚才还有点同情她呢。”
“同情个屁,这种女人,才不值得人同情。”
周桂真真假假丢下一个炸弹,听到院外议论声,心底阴霾一扫而空,转身,看一眼抱着棍子,一副蠢蠢欲动的钱二媳妇:“钱二媳妇,咱们走吧。”
陈丽既然想坑她,那就别怪她反坑她。丢孩子这口锅,她陈丽必须背着。
“啊,走,我还没动手呢?”钱二媳妇比划着棍子,正想着她二婶子说完了,是到了该出气的时候了,结果却突然听到了周桂喊走的话。
钱二媳妇迷糊了。
她二婶子,啥时候这么好心了?
周桂看了眼没转得过弯的钱二媳妇,懒得在这儿给她细掰,手一伸,拉着钱二媳妇就往院子外走。
走的时候,还冷漠道:“十二号,记得去市里离婚。”
周桂撕了陈丽的脸,走人了,可看热闹的人却没走。
大伙站在知青院外,对着陈丽指指点点,陈丽仿佛被架在火上烤一般,脸皮一阵一阵发烫,也不知道是迁怒还是怎么着,她狠狠刮了一眼众人,砰地一声把门摔了上。
“这小娼妇还凶了,呸,我要是她,找根绳子上吊得了。”
“在江省,被别人媳妇追上门打,她都没舍得死,这会儿,她会舍得她那条命……”
“活了几十岁,今儿算是大开眼界了,她肠子怎么就比别人多打几个结呢,这么多弯弯道道,难怪能忽悠住卫永民。”
“看不上人家,抱着孩子跑了,结果在那边没捞到好,又回来想继续贴着卫永民,她脸皮可真够厚的。”
无数奚落的话,透过门缝传进来屋,陈丽虚脱地躺到床上,一把扯起被子,把自己的脑袋蒙住。
一群乡下人,他们懂什么。
城里和乡下差别太大了,她不过就是想回城而已,若换成他们,不定做得比她更多。
有的人,天错地错,反正错来错去,都是别人的错,自己是永远不会有错的。
陈丽就是这种人。
她这德性,下乡十年都没暴露,但自从她踏出了自以为能回城的第一步后,就迷障了般,脑袋好像就被人下了降头,一波皆一波的,按着自己的想法在走。
不管是和哪个男人睡,想借那个男人回城也好,还是后来被他未婚妻赶回乡下,发现怀孕后,快速给自己找下家也罢,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回城。
就像她说的,卫永民不过是刚好撞上罢了,没有卫永民,自然还会有其他人。
她都筹划好了,等生下孩子,然后找个机会抱孩子回江省,再朝那个男人哭诉一番,不定那男的看在孩子和她不易的份上,就真接她回了城……
直到现在陈丽都没明白,她明明安排得很好,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另一边,周桂拉着钱二媳妇出了知青院,转身就往卫永红家走,想去瞅瞅闺女有没有被陈丽打到。
“婶子,为啥不锤一顿陈丽,咱这气还没消呢。”钱二媳妇不明白周桂为啥走这么快,斜着眼睛,看着周桂。
周桂放开钱二媳妇的手,问:“钱二媳妇,你说,我家永民被陈丽这样算计,可怜不,大家同情他不?”
钱二媳妇点头:“可怜,倒了八辈子霉才摊上陈丽这种人。她这么欺负你们,连我都看不下去了。”
周桂点点头:“那你说,我现在和鼻青脸肿的陈丽站在一块,用眼睛看,谁比较可怜?”
“当然是你啊。”钱二媳妇想也没想,道。
“棒槌,心眼怎就这么实呢。”周桂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生气,叹了口气:“在你眼里,我老卫家最可怜,但刚才那情况,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她陈丽可怜,我们若再动手,不定别人就会说是咱们咄咄逼人,陈丽都被打成这样子,还揪着不放。打了她没啥,这万一她有个好歹,信不信,转头别人就会指着咱老卫家骂,说我们心黑,不给陈丽活路,想弄死陈丽。”
钱二媳妇一楞:“啊……哪能这样算,明明是她陈丽先欺负人的。”
周桂:“事情是这样没错,但很多人的眼睛啊,只看结果。”
钱二媳妇闻言,楞了楞,反应过来为啥周桂刚才要拉她走了。
“二婶子,你咋突然变聪明了?”钱二媳妇瞅着周桂,疑惑的很。
一套一套分析的二婶子,咋看着就像个高人呢。
呸呸呸,高个屁,她比她还矮呢。
幻觉,肯定是……
周桂瞥了眼钱二媳妇,懒得再和这莽子说了。
陈丽刚才那作派,她小时候逃荒时,在路上可见过不少,虽然她没她四姐聪明,但亲眼见过的事,总不可能还让自己被套进去。
就陈丽那拙劣的手段,想坑她,门都没有……
周桂和钱二媳妇一边说话,一边往卫永红家走去,晚了他们一步追来的周大红和张冬梅,刚进凤平庄,就撞上了人。
“二婶子,咱家永红没事吧,陈丽那个死女人呢,敢动我老卫家的闺女,我整不死她。”周大红一看到周桂,撸起袖子就又跳又唱了起来。
周桂看着周大红这模样,眉头冷不丁的抽了一抽。
张冬梅瞥了一眼周大红,越过她,顺手把怀里的卫子英搁到地上:“他婶子,这么快就处理好了?”
地上,卫子英也睁着小眼睛,盯着她奶。
周桂点点头:“嗯,处理好了,我给她说了,让她十二号去市里和永民离婚。”
周大红疑惑:“为什么要等十二号。”
周桂解释:“再有两三天就高考了,现在去打扰永民干啥,反正也就这几天的事,等考完了就离,跑不掉的。”
张冬梅蹙着眉头,担忧道:“那万一她不离呢?”
三头身的卫子英,听到她大奶的话,小脑袋配合地点了点。
可不就是,万一她不离呢,咋办?
周桂:“那可由不得她,她娘家和那个野男人家,都知道了她的事。她娘家嫌她丢脸,不让她回,而那个野男人那儿,更是不会让她回。她啊,把自己的后路全作死了,就算以后她有那个本事高考回城,也回不了江省,而在这段时间,只有知青院能容她,她若不想连最后一个容身之地都没有,那就只能和永民离婚。”
不然她就天天来闹,闹得知青院不得安生,到时候,知青院肯定会容不下她,到了那一步,她陈丽才是真正的走投无路。
张冬梅闻言,明白了周桂话里的意思,点点头,没再问。
“大嫂,我们去看看永红吧,说是被陈丽推了一下,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
张冬梅嗯了一声,拉了一把想去找陈丽茬的周大红,四个女人外加一个小豆丁,一起去了卫永红家。
卫永红家是新建的,在凤平庄庄子靠池塘的地方,这边独门独院,一百米之内,就只有他们一家。
知青院的知青们,被周桂一句话送来了卫永红这儿。陈丽的事,处理得太快,周桂过来的时候,知青们才坐下来。打扰到这些知青复习,周桂也有些不大好意思,进了屋,笑呵呵地朝知青们赔了个不是,并说,以后,都不会去打扰他们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知青院的人心里都清楚,也没生周桂的恼,何涛和周桂客气了几句,板凳都没坐热呢,就又带着知青们回去。
“娘,你怎么知道消息的,我还在说,等会儿让大山过去通知你呢。”屋子里,送走了知青,卫永红给娘家过来的几个人,一人兑了一碗甜水,然后抱着卫子英,坐到一边。
周桂:“你钱二表嫂说的。”
她也奇怪的很,钱二媳妇人在左河湾,怎么耳朵就这么长的,知道了凤平庄的事。
“怎么样,没被陈丽打到吧。”周桂看向卫永红,担忧问。
卫永红歪了她娘一眼,然后剥个大白兔奶糖,塞进卫子英里的嘴:“我又不是纸老虎,怎么可能会让陈丽打到。”
如今这年头,奶糖可不常见,所有的糖里面,卫子英最喜欢吃的就是大白兔奶糖了,奶香奶香的,包在嘴里化一会儿就软了,一点都不磕牙齿。
卫子英吃着糖,支棱小耳朵,认认真真听她奶她们说话。
几个人围绕着陈丽和卫永民说了一箩筐话,等卫良峰也一瘸一瘸来了凤平庄后,周桂便准备回去了。
一行五六个人,正准备走,院子外面,刘大山的寡母就一脸阴霾地进来了。
许是没想到两个亲家在自家院子,刘寡妇脸上的神情都没来得及收敛,就撞进了周桂几个人的眼里。
“亲家,你这是要走了吗,我才刚回来呢,多坐儿,吃了晚饭再走。”刘寡妇扯了个笑脸,忙不迭进院子。
刘寡妇是个很干瘦的女人,她比周桂小了五六岁,但脸的皱纹却比周桂还深,看上去比张冬梅还要大,个子也是极小,只到周桂肩膀,她一边热情地留客,一边走向周桂。
“不留了,不留了,亲家,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周桂摇摇手,眼睛定在刘寡妇脸上,问。
刘家这个亲家,是周桂亲自给卫永红选的。
女人嫁男人,何尝不是嫁给另一个家。周桂疼女儿,同时也知道女儿性子强,一般人家要是嫁进去,婆媳关系肯定处不好,当年刘寡妇上门提亲,周桂没相中刘大山这个女婿,却是相中了刘寡妇这个亲家。
都是良山大队的,谁还不知谁是谁啊。
刘寡妇守寡好多年了,说是性子弱,其实也不是很弱,不然,也不可能在婆婆叔伯,外加不省心的嫂子手底下,把刘大山带大,并还带得那么好,只不过是上头压着一个孝字,担心被人戳脊梁骨和儿子名声,一直在刘家老宅那儿忍气吞声罢了。
这亲家,性子不强不弱,还特别拎得清,于是,她一拿出诚意,周桂就拍板,让卫永红嫁了过来。
卫永红嫁过来快四年了,她就没听她回去抱怨过婆婆不好的,说的最多的,反而是老房子那一窝子姓刘的。
两亲家关系好,这不,见刘寡妇脸色不好,周桂就忍不住多问了句。
“没啥,不过那边不省心罢了。”刘寡妇摇摇头,没多说什么。
周桂听完,也不再多问:“亲家,天不早了,我们先回去了,得空了,去我那边坐坐。”
刘寡妇嗳了一声,抬步送周桂几个出院子。
送客送上路,出了院子,刘寡妇还跟在周桂身边,说笑着,一直送到了村子池塘路口处。
两方亲亲热热的挥手,正准备走,就见那边,一个女人搀扶着一个比卫老太年纪还大的老太太,蹒跚着往池塘这里走了过来。
“卫家媳妇,来了怎么不去我那边坐一会。”这老人,人还没到呢,就先出声喊住周桂。
她话说的倒是蛮好听的,但周桂一看见这个老太太,脸上的笑就敛了起来。
她皮笑肉不笑盯着老太太,道:“哪敢啊,你老那边的门槛,我这双穷脚可不敢踏进去,这万一脏了你老的地儿,怕不得走不掉了。”
暗讽的话,想也没想就从周桂的嘴里吐了出来。
在场的都是精明人,谁还听不出周桂话里含话啊。这老太太听懂了,却不在意,反而是扶着她的那女人,眼神不虞地剜向了周桂。
周桂仿佛没察觉到般,看都没看这个女人一眼。
这个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刘大山的大娘,一两个月前,在知青院时她还被周桂给削过一顿。
“你可是金贵人,我那屋,可是一直都对你开着的。”老太太呵呵一笑,被周桂含沙射影怼了一句,也不见生气,道:“卫家媳妇,你时间不急吧,不急,哪咱俩唠叨唠叨,正好,我还有点事想和你说。”
刘老太想唠叨,但周桂却不想,一开口,就一点面子都不给,拒绝道:“急,谁说不急,我家里猪还没喂。”
周桂完全没有和刘家老太说话的兴致,她和她打过的交道太多,每次她们一谈话,这老太婆不是说她闺女不好,就是给她哭刘寡妇没良心……反正,不在她面前,把永红给说的一毛不值,这死老太婆就不会歇声。
她是永红的娘,她脑袋打铁了,才会跟着她个外人说闺女的不是。
就算闺女不好,那也只能自己说,自己打。
“几句话,不耽搁你时间,你就听听。”刘老太也不管周桂同不同意,张嘴便道:“卫家媳妇,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家老三,就留下大山这么一根独苗苗,永红嫁进咱家都快四年了,肚子还没抱窝,你说,这个咋办,总不可能让我家老三那一房,断在你卫家闺女身上吧。”
刘老太语气淡淡,但说出来的话,却戳周桂心窝子的很。
啥叫抱窝,呸,这是当她家永红是母鸡不成,还抱窝呢。
周桂心来气了,面子都懒得再做:“刘家老亲家,我懂你的意思,你不就是想说我家永红没生吗,成啊,我现在就把永红领回去,你要有本事,那就再给大山找个媳妇。对了,大山和亲家现在住的这屋,可是我家永红一手建上来的,永红走了,她辛辛苦苦建起来的房子肯定是没福住了,既然住不了,那留着也碍眼,回头,我就喊人来,把那房子给推了。”
呸,死太老婆,不就是看永红他们现在没孩子,想让永红和大山把她家老二的孙子抱过来养,好占永红的房子吗?
主意打得倒是精,想要房子,门都没有。她就推了,都不留给刘家的崽子。
刘老婆子今儿说的这事,周桂心里早已有数,三四月份的时候,卫永华和苏若楠两口子过来给卫永红挖檐沟,那时候,这边就隐隐传出话,想让卫永红和刘大山把孩子抱来养。
但刘寡妇和刘大山心里都清楚得很,养谁,也不能养老房子里的孩子,所以一直没有松口。
因着婆婆和男人都没把这事放心上,卫永红也懒得拿回娘家去说,也就她大哥大嫂来帮忙的时候吐过几句。
本来周桂没见卫永红提,也就没怎么放心上,可现在,这刘老婆子既然把事捅到她跟前了,那就甭怪她,给她唱大戏了。
一旁,刘寡妇听到周桂的话,眼一红,道:“娘,我家大山到底哪里不得你心了,他和永红都搬出来,为什么你就不放过他,他爹死得早,我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给他娶了个媳妇,成了家,你现在却要赶永红走,你这是,你这是……要逼死他啊。”
“娘,你别哭,要走,我也带着你和大山走,我卫家没啥人,女婿也是半个子,奶真要容不下大山,那咱们把房子推了,让大山带着你,入赘到左河湾那边去吧,放心,我肯定给你养老。”
刘老婆子刚开口,这边周桂和刘寡妇两亲家,外加一个卫永红,眼睛都没对一下,就把戏台子搭了起来。
偏旁边还有钱二媳妇和周大红这两个棒槌抬架子,这大戏都不用三人精心唱,这两人就唱开了。
“人家小两口没孩子,当婆婆的都没说啥,你隔了一辈的奶奶倒是急起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个奶奶,有多关心大山呢。”周大红唬着脸,说话比周桂更直接。
她只是卫永红的堂嫂,可和刘家这边没丁点关系,所以,那更是不给面子了。
周大红话落,又继续道:“我要没记错的话,十多年前,你老好像还把刘大山送出去过,还是送给了我娘家那边的一个光棍汉,那时候都不见你多关心你家三儿子绝没绝后,现在却关心起来了,黄鼠狼给鸡拜年,呸,一看,就没安好心。”
钱二媳妇:“可不就是,这事我都还记得呢,要不是刘婶子舍不得,又去咱们那边把大山给领了回来,这会儿大山姓啥还不知道呢。”
“那不是当年日子难过,家里娃多,养不活吗?”刘大媳妇听着几人一人一句翻老账,忙不迭道。
周大红:“刘家既然养不活,那你还生那么多干啥。你生那么多都舍不得抱出去一个,却要把刘大山这根独苗苗送出去,这瞧着,怎么就不对劲呢。”
准备唱大戏的周桂、刘寡妇、卫永红,一见钱二媳妇和周大红这个给力,三人也不出声了,任由着她们说。
刘家老太婆脸厚着,被两个媳妇这么怼,脸上竟没生恼,反而直接说出了她的目的:“卫家媳妇,过去的旧账咱们就不翻了,翻出来也没意思,卫永红嫁进来四年了,却一直不开怀,看样子啊,是带不了孩子了,咱老刘家孩子多,大山二伯屋里有个孙子,才六岁,你这个做娘的,做个主,让卫永红把大山二伯家的孙子,给领过去吧。”
“这孩子怎么着也姓刘,养大了,以后总归有个依靠,不然啊……”刘老太婆没继续说,不过在场的,谁还看不懂她的脸色。
好像她已经看到了卫永红和刘大山老无所依,凄凄惨惨的样子般。
大人堆里,三头身的卫子英一瞅这老太婆的脸色,就不爽了,她小胸脯一挺,认真地对卫永红说:“姑,不怕,我长大了,养你和姑爷。”
“哈哈哈,老人家,听到没,我家英子说了,她给她姑养老,你啊,就别操心咱家闺女老了惨不惨的事了。”一旁,始终没有吭声的卫良峰,听到卫子英的话,哈哈一笑,然后朝周桂和另几个人道:“走了,走了,天都要黑了,家里猪还喂呢。”
说着,拄着拐杖,牵上卫子英,就一瘸一瘸地走出了凤平庄。
周桂斜了眼刘家老太,也不再说啥,喊上张冬梅,领着钱二媳妇和周大红就走了。
刘老太看着走远的卫家人,脸一唬,眼睛瞪向了刘寡妇:“老三家的,你倒是拿个章程出来,你该不会真想让老三绝后,我告诉你,你要敢让老三绝后,我就是死了,都不放过你。”
“娘,走了,家里猪还没喂呢,咱们赶紧回去喂猪。”卫永红看着婆婆被刘太老骂,脸一耷,把她爹的借口出来,拉着刘寡妇就走。
刘寡妇神情怯怯,一副被媳妇拿捏住的样子,顺着卫永红的力道,就跟着她走了。
“呸,没用的东西,连个媳妇都压不住,活该被人欺负。”刘老婆子心里气得不成,但她敢给刘寡妇唬脸,却不敢给卫永红拉脸。
卫永红泼辣的很,去年刚准备建房子那会儿,可是连她大娘二娘都被她削过,不但削了,还提着锄头,一副谁敢拦她建房子,她就和谁拼命的架势,那样子,可是把整个刘家都给震了一震。
“娘,二弟家的小子,到底还要不要送给他们两口子养?”搀扶着老太太出来找茬的刘大媳妇,看着离开的卫永红婆媳,问。
“养啊,怎么不养。回头我再想想办法……”
没走多远的卫永红,听到后面两人的对话,脑袋一侧,突然阴恻恻的出声:“养,呵呵,可以,不过先说好,养出毛病来了,可别说我没养好。”
卫永红把毛病这两个字,咬得是又亮又脆,听得刘家婆媳毛骨悚然。
刘老婆子,刘大媳妇:“……???”
卫永红盯着她们,鄙视一笑,带着刘寡妇回了院子。
天色逐渐暗下,太阳一落地,空气就变得冻人了。
回了左河湾的周桂,心情很不错,村里见她回来的村民,都好奇地问了一下周桂,卫永民和陈丽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周桂笑呵呵道,见人就说他们十二号离婚。
有几个知道高考时间的人,听周桂说十二号,便也明白了周桂的打算。
十二号是高考完的日子,周桂说那天离婚,应该是想让卫永民先考试,然后再离婚。
周桂回来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抱着卫子英,去找了一趟卫良海。她想让卫良海这几天,先去他们大姐那儿盯着点卫永民,然后高考前一天,让他带永民去市里卫永华那里。还说,过两天她也会去市里。
这个节骨眼上,周桂不想生啥意外,自己儿子那德性,她是真不大放心,没辙,只能盯紧一点。
卫良海这个当叔的,也是为侄子操碎了心,知道自家二嫂的打算,啊了几声,便点头应了这事,然后第二天早上,给她大姐带了点他从山里弄到的野味,便去了他们大姐家。
周桂等卫良海走后,把家收拾了一下,准备这两天就去市里,这次,一起去的还有卫良峰和卫子英。
至于卫志勇和卫志辉,周桂让两兄弟放学后,去他们大爷家住两晚。
就在高考前一天夜里,被卫永红削了一顿的陈丽,拖着一身伤,摸黑来了左河湾。
这陈丽该说不说,过来的日子可挑得真好,高考前一天夜里来,这要稍微带点脑袋的,都能猜到她这个时间点过来,是抱了什么心。
还好卫永民这段时间都不在左河湾,不然,陈丽一来,明儿的高考怕是要泡汤了。
陈丽是夜里九点左右过来的。
这个时间点,不早不晚,但该躺被窝的都躺了进去。
陈丽来到她与卫永民曾经住过大半年的房子前,徘徊了很久,然后轻轻叩响了门。
门响了好几声,里面不见任何回应。
倒是距离屋子外,不到二十米的田梗上,有个声音回应了她。
但这个声音回应的有点不友好,清静夜空下,女孩子的呐喊声突兀彻响而起。
“有贼,抓贼啊……”
声音在安静的空间,格外响亮。
离房子不远处的一根田梗上,吕三丫手里拿着把柴刀,喊完一声,便如幽灵一样,定定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被她声音惊到的陈丽。
那朦朦胧胧的身影,楞是吓得陈丽脊背发凉,还以为遇上鬼了。
与此同时,住在石滩上六户人家,听到喊抓贼的声音,纷纷爬起床,随便抓了个家伙,就开门冲出来准备抓贼。
“贼在哪儿,在哪……”
“哪个王八蛋这么大胆,敢到我们左河湾来偷东西……”
去坡上砍皂角刺,准备回去的吕三丫,听到大伙的声音,忙不迭又喊道:“在永民叔屋子这边。”
大伙一听,那贼竟然在卫永民的房子那边,提着家伙就火急火燎冲了过去,一冲过去,就发现,被他们当贼的竟然是陈丽。
而田梗上,见陈丽被大伙堵住,吕三丫抿嘴轻轻一笑,提着两根皂角刺,慢吞吞往竹林里走了。
天气冷了,四丫的湿疹犯得特别凶。她皮肤太容易过敏,湿疹一犯,背上、胳膊、脖子,密密麻麻的红疙瘩,家里那几个畜生说她娇气,从来没给她医过。
上辈子她也不懂四丫这些小疙瘩是什么,但这辈子,她却特意去问过吴家平的闵太夫,闵太夫说,用醋煮皂角刺,然后抹到红疙瘩上,四丫的症状就会减轻。
所以,她干完事,摸黑去了坡上,给四丫头砍皂角刺,这不,回来的时候就撞上了陈丽。
“陈丽,你这个点来我们这边是要干啥呢?”周桂冷瞥着陈丽,沉沉问道。
“娘,我来找永民。”陈丽看着围住她的人,道。
周桂依旧黑着脸:“别叫我娘,你这声娘,我可当不起。陈丽,我的儿媳妇清白不清白不重要,但至少心得亮堂,你心眼太多了,一把米都堵不上,我可不敢当你娘。”
“永民不在家,你也别找了,后天去离婚就成。”
“娘,这婚是我和永民结的,离,也得让永民亲自来给我说。”陈丽现在也不装什么柔弱了,她眼睛直视着周桂,道。
只要见到卫永民,她就有把握说服永民,卫家其他人……卫永民若是不答应离婚,他们就算再不喜欢她,也得妥协。
眼下,她得和卫永民谈谈,依卫永民的性子,她要挽回他并不难。
“陈丽啊,你嘴巴厉害,哄呆头鹅那是一套一套,不过,这次你要失望了,想让永民亲自给你说,那后天你自己去见他吧,市政府知道怎么去不,要不要我贴你几毛钱车费。”
周桂现在也不动手打人了,她就觉得打人没撕脸皮爽,打人自己手还会疼,但用嘴撕人,那简直比用针扎人还爽,还是指着别人的心窝子扎,偏扎了人,她还是有理的一方……
简直太爽了。
周桂顿了顿,继续道:“都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陈丽,我活了几十年,都没见过你这么样的人,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我很清楚。后天你就能见到永民,咱家也不多说啥,老婆子就一句话,如果卫永民那个棒槌,真被你哄回了去,我搭个儿子给你就是。但是……你敢指着我的心窝子戳,我就敢让你一辈子都留在这山沟沟里,永远甭想回城。”
“你也别说啥我做不到,我老卫家在这山沟沟扎根了那么多年,要卡你一两张证明,还是能做到的。”
说着,周桂也懒得再和陈丽哆嗦,转身,往老房子走去。
大儿媳妇说得对,对付陈丽这种人,就得指着她最害怕的一点踩,不然任她耍泼打骂,对她来说都不痛不痒的。
陈丽虽然从江省回来了,但她眼底的不甘可不假。
苏若楠说过,陈丽最想的就是回城,江省那边,她回城路断了,如今她只能通过高考回城,想高考回城,没他们公社的证明,她连一张准考证都拿不回。
陈丽听到周桂说卡证明,刚才还有几分底气的脸,突然间变了色。
不过这会儿谁也懒得搭理她,钱二媳妇和郑娟冷瞥着陈丽,呸了一声,跟着大伙回去了。
外面乌漆嘛黑的又冷,大伙也没心思聊天,各回了各家,倒是钱二媳妇在进屋前,瞅了眼周桂这边,也不知道想到了啥,她跺了跺脚,跑到卫家院子里。
“二婶子,这口气,你真咽得下?”在钱二媳妇心里,她老婶子在陈丽这儿可是受了天大委屈的。
周桂睨了眼钱二媳妇:“我有啥气,我啥气都没,我现在爽着呢。冷得很,快点回去睡觉吧。”
钱二媳妇眨眨眼,觉得这几天,她有点看不透她家老婶子了。
装高人还装起劲了……
切,回家睡觉。
钱二媳妇心里腻歪,转身往自己家走,走到自家屋檐下,瞅着被丢在地上的蛇皮麻袋,她眼睛一蹙,歪头,往竹林下方看了去。
夜黑风高,要不要去套个麻布袋啊……
另一边,被周桂一句话威胁到的陈丽,沉着一脸离开了新房子。
她心里也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待走过石墩子桥后,她侧回身,憎恨地往石滩坝这边看一眼,然后便咬着牙,一步一步回了凤平庄。
次日,周桂收拾了一下,让钱二媳妇帮忙看着点家里,便和卫良峰一起,带着卫子英去了市里。
昨夜卫子英睡得熟,小孩子睡觉不容易吵醒,陈丽摸黑来左河湾的事,卫子英一点都不知道。快要见爸爸妈妈了,卫子英心里很高兴,一路上,乌黑眼睛都睁得大大的,看着就让人想捏两下。
卫永华和苏若楠厂里那房子太小,一家子拆了桌子,挤了三天,等卫永民高考完,周桂和卫良峰就带着出考场的卫永民,去了市政府。
一段时间不见,卫永民清瘦了很多,整个人都透着一种沉寂感,出了考场,众人也没问他考得怎么样,只周桂做主告诉他,今天陈丽要来市里,和他办离婚证。
听到陈丽,卫永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转身就往市政府去,他步伐走得有些快,谁也不知道他心底,到底是什么想法。
到了市政府,陈丽已经等在了那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周桂的话,震住了她,再见卫永民,陈丽一句话都没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市政府。
周桂看着两个人进去,心口悬得老高,生怕这节骨眼上,再闹出点什么。
这次,卫永民到底没再戳她心,两人进去了一会儿,便各自拿着一张纸出来了,那离上赫然就印着离婚证三个字。
看到这三个字,卫家所有等在这儿的的人,都缓缓舒了口气。
总算是离了。
出来后的卫永民,眼神淡淡从陈丽身上扫过,然后就走向了周桂。
“娘,高考完了,接下来就是等通知,我能回家了吗?”卫永民看着周桂,说到回家两个家,他的眼睛有些泛涩。
家……那个他为了陈丽,不顾父母感受,义无反顾离开的家,还会接纳他吗?
这刻,卫永民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复杂得他都不愿意去想。他现在,只想回家……回到有爹娘的家。
不得不说,卫永民就是一个被宠过头的儿子。
二十三四岁的卫永民,人生,几乎就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卫良峰断腿那会儿,他年纪还小,根本就不懂爸爸腿断了代表什么,逐渐长大后,卫永华这个当哥的,又挑起了家里的重担,他十三岁苏若楠就嫁进了卫家,家里有个会过日子的大嫂操持,他的日子,过得更加舒心,除了读书和下地干活,就从来没有过什么烦扰。
活了二十几年,唯一的教训就是来自陈丽,这个跟斗栽得太重,等他从陈丽带来的事中冷静下来后,剩下的就只有迷茫。
那种迷茫让他陌生,他在他大姑家,跟拼命三郎似的,没日没夜复习,用这种方式来压抑心底的彷徨。
如今,陈丽不陈丽的,他已经不愿再去想了,他只想回家,回那个有爸爸妈妈和大哥的家。
“回吧……回家了,妈给你做好吃的。”看着说要回家的儿子,周桂心里酸得很,勉强扯了个笑脸,轻轻牵上卫永民,带着他往家具厂那边走去。
这个儿子这段时间虽然闹心,但再戳心窝子,也是她儿子,希望经过这事后,他别再这么糊涂了。
身后,陈丽孤零零地站在市政府的台阶下,看着那边,缓缓离开的一家。
她咬着牙,紧紧攥住新鲜出炉的离婚证,转身,走去了汽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