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母看着毫无商量余地的赵叶兰,眼底的希翼逐渐被失望代替,精神气仿佛被抽走了般,本就苍老的面容,一刹那变得更加显老。
“师母,你回去吧。”看着面前老态佝偻的人,赵叶兰眼里闪过复杂。
“叶兰,真没商量的余地吗?”施母不死心,浑浊眼睛哀求地看着赵叶兰。
赵叶兰抬头,直视施母,反问:“师母,若你是我,你会有商量的余地吗?”
赵叶兰的话一出去,施母脚步一个踉跄,身子险些没站得住。
没有……
若是她,同样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但儿女都是债,施国航是她的孙子,就算他犯了错,在她这儿,也是有改正的机会。
但这件事,机会却不是她能给的……而是这眼前赵叶兰。
偏这个儿媳妇太优秀,心性非是他人能左右的。
这个儿媳妇,她从小看到大,她知道,她性子有多坚韧,有多果断……
经历过失女之痛的她,已不是她倚老卖老就能够胁迫的了。
国航啊……当初咋就被吴家敏那个女的给拿捏了呢。
“罢了,罢了,哎……”
施母深叹了口气,视线微转,愧疚地在潘玉华身上流连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拖着疲惫身躯,蹒跚地离开了和平街。
赵叶兰目送她离开,心里也是无奈叹起了气。
施家与她终归是没有缘份,就这样吧……
赵叶兰送走施母,伸手,牵上潘玉华,沉默地往潘家走去。
“妈……”潘玉华看着情绪明显低落下去的赵叶兰,抬头喊了一声她。
赵叶兰听到闺女的喊声,侧眸向她一笑,道:“玉华,刚才那个就是你奶。你奶和你爷是个好人,我虽然不希望你和他们回施家,但对他们,你也别去记恨。老人家嘛,总是喜欢和稀泥,维持表现上的一家亲。”
潘玉华:“我不恨。”
她确实不恨,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赵叶兰摸了摸潘玉华的脑袋,笑了笑,道:“你爷是我的老师,很久以前施家和赵家是邻居,你外公外婆过世得早,我是你大舅和舅妈,还有你姨他们三个拉扯大的,可你大舅他们很忙,工作的时候,就会让你爷和你奶看着点我。”
“我小时候不懂事,看着别人喊你爷做老师,也就跟着别人一起叫了,叫着叫着,他们就真成了我老师和师母,你爷和你奶都是很有才华的人,他们以前在首都大学任教,一个教外语,一个教物理建筑。”
“那后来呢?”潘玉华抬头,好奇问。
赵叶兰简单给潘玉华说了一下施赵两家的关系,心里颇多感慨,造化弄人,年幼时的她又哪会知道,她长大后,会和隔壁家的大哥哥成为夫妻。
“那些年,像你爷奶这样的知识份子,日子不好过,他们被吴家敏举报,下放到了西口市,你父亲到处奔波,想把工作调到西口市,方便照顾两个老人。我当年住你父亲隔壁,两家关系好,看他那么忙,于是就搭把手,帮他照顾吴家敏留下的两个孩子……”
赵叶兰说到这儿,就歇了声,不再说了。
隔壁家的师兄,只适合做师兄,不适合做丈夫……
小囡囡被偷这件事,吴家敏有错,施国航有错,施卓同样有错。而且,最大的错就是他。
如果不是他没处理好与前妻的关系,事情又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一点都不无辜。
而且,她也有错……
潘玉华见赵叶兰不愿多提过往,便也不再去追问,母女俩路过卫家时,潘玉华拉了拉赵叶兰,让她跟她去卫家坐坐。
说到底,他们母女能有机会相认,还得多亏了小英子。
要不是英子眼尖,早早发现了苗头,真相不定会像上辈子那样,到死都解不开。
而后面,又是苏爷爷到处奔波,才让她们母女的缘份再次续起来的。
两人进了卫家。
卫家这会儿正热闹着,因为回村的卫志勇三兄弟回来了,还从左河湾背了不少东西回来,卫子英正跟在她哥哥身后,问她奶的情况。
见潘玉华进来,卫子英眼睛咻地一亮,顿时抛弃哥哥,跟个小尾巴一样,玉华姐前,玉华姐后的开始喊了起来。
而赵叶兰则进了堂屋,和苏步青说起了话。
她能找到女儿,还得多亏了这位苏老同志,若不是有他帮忙奔波,闺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回来了。
大人说着话,卫子英睁着乌黑眼睛,一脸希翼看着潘玉华。
潘玉华太了解卫子英了,一见她这种小眼神,就知道小丫头好奇心上来了。她也没有瞒她,把卫子英拉回房间,小声地将自己的事告诉了她。
“施国航怎么这么坏,那年他才十岁吧,怎么就偷小孩子了?”卫子英惊震。
潘玉华倒是不怎么吃惊:“没啥好吃惊的,我和他不是一个妈生的,虽然说当时他是受他生母教唆,但他怕也是那么认为的。认为有了我,我那个父亲会更疼我一些,包括我妈,也会更在意我些。他那个年纪的孩子,哪听得了这种话,听进心了,自然就会讨厌我,再加上她妈一直在他耳边说,说多了,他就动手了。”
“他胆子好大啊!”卫子英明白是明白这个理,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潘玉华敲了敲她的小鼻子:“有的人,天生凉薄自私,就和吕和平天生就坏一样。”
卫子英楞了楞,想到吕和平,顿时就不纠结了:“可不就是,施国航怎么样我不知道,但吕和平却是真的坏。”
吕和平脸没烂那会儿,是真坏。
欺负吕家几个姐姐,还欺负村里的猫猫狗狗,她听大哥说,吕和平生气了,还会把小猫小狗给抓来丢进水里,还淹死过小狗狗。
那时候吕和平才多大了,心眼可不就是天生的坏。
“玉华姐,你会和赵阿姨走吗?”卫子英回神,歪头问。
潘玉华:“不走,我妈年底就要被外派了,一出国又不知道要几年才能回来,而且,我舍不得爸爸妈妈。”
还有奶奶……
她奶是在她十二岁那年走的,无病无痛,突然间就走了。前段时间,她带她奶去医院检查身体,想看看,奶是不是有什么隐性疾病。
要是有的话,提前医一下,避免以后突然发病。但检查结果,却是奶奶除了眼睛不大好外,其他方面都正常。
也就是说,四年后,她奶是正常走的。
想到这里,潘玉华又想起了村里的卫老太,她侧头,瞅了眼旁边的小丫头,翕了翕嘴想给卫子英说。
话才到嘴边,忽得,她又闭上了嘴。
有些事还是不要说了。
小丫头太聪明,她若说了,她肯定能从她的话里猜到某些事,不定啊,从现在开始就要伤心了。
算了,还是不说了,人老了,总归是有那一天。
“姐姐不走,真好,我还怕你要跟着赵阿姨走呢。”卫子英听潘玉华不走,顿时高兴了。
两小姑娘在屋里说着话,外面,赵叶兰和苏步青说了会儿话后,就喊潘玉华回家了。
母女俩回到家,和潘家三口和谐地吃完晚饭,等到潘玉华回屋休息后,赵叶兰找到潘宏军夫妻,着重告诉他们,别让潘玉华回施家。
她将自己母女与施家的纠葛如数告诉了潘宏军夫妻,在赵叶兰心里,潘玉华就是跟着潘家夫妻,都比回到施家好。
施父施母与施卓对玉华有愧疚,玉华去了不会吃亏,但那家里,还有个施宛玉……
施宛玉的性子,和她母亲吴家敏有的一比,玉华若是回到施家,肯定会和这个施宛玉处不来,两个女孩放一个屋檐下,以后必会生问题。
虽然施家条件优渥,但玉华很争气,小小年纪,就自己挣了一份家当,她不需要施家的那份优渥,长大了,也不需要施家的人脉。
赵家不比施家差,她大哥大嫂到现在都没有孩子,以后也不会有了,而她姐就更别提,一心扑到事业上,至今没有嫁人,她和哥嫂还有姐姐积累下来的人脉,以后都会是玉华的,这些,比起施家一点也不差。
施家的一切,玉华都不需要。
要断,就断得彻彻底底,只有和施家没有一丝关系,未来施家才没有借口,来指责玉华的不是。
因为他们没资格,她生的玉华,潘家养的玉华……
“嘶,这狼崽子心可真够毒的,大妹子,有些话我还没给你说,玉华当年被她良忠大爷捡到的时候啊,都奄奄一息了,命都差点没了,我听良忠大爷说,玉华在火车站哭了一天一夜,这要不是她良忠大爷心善,玉华就没了。”
那个年头,除了自家这种情况,谁家也不差孩子,那会儿日子可比现在难熬多了,自己一家都吃不饱,哪会捡个孩子回去喂啊。
也就卫良忠想着卫永治只有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小的儿子还病歪歪的,打着捡回去,给大儿子家添个人气的主意,把孩子给捡回了沟子。
不过,这孩子被她婆婆给要了过来。
赵叶兰听到张荷花的话,脑中忽的闪过闺女小小一个,被丢在冰冷的地上,又冷又饿的模样。
她眼睛泛起了红,压抑着揪心的疼,拉着张荷花的手:“张大姐,我家玉华上辈子肯定是积了好多德,这辈子才能遇上你们这些好人。”
“哎,大妹子,你别伤心,你看咱玉华现在多有出息,才八岁呢,就能弄厂了,书也很能读,只读了一年,就跟坐火箭似的跑进了初中,咱得高兴,高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张荷花看赵叶兰要哭,手忙脚乱,忙不迭安慰道。
完了,又道:“大妹子你放心吧,我和孩子他爸会把玉华看好的,施家要敢来抢玉华,我有的是办法来收拾他们。”
赵叶兰的自我控制力特别强,情绪上来了,也就那么一会儿就压了下去。
她欸了一声,和张荷花唠嗑唠到了半夜,才回去闺女身边,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睡了下去。
第二天是周一,早上七点半,潘玉华就背着书包和卫子英兄妹几个,一起去了学校。而赵叶兰则在送走了女儿后,拿上自己的公文包,找潘宏军借了自行车,骑走去了西口市的法院。
她要去递交一些材料,顺便问一下,有关施国航的量刑。
吴家敏与她大哥是百分百跑不掉的,但施国航这儿却有些麻烦。他现在虽已成年,但偷走玉华时却才十岁,又是受生母教唆,这种情况这边法院以前没有遇上过,还在商量该如何给施国航定刑。
赵叶兰来到法院门口,她以为她来的已经是很早了,不想,却有人比她更早。
法院门口处,施家一家五口早早守在了这儿。
施国航没被警察带走,但他现在已经被赵叶兰起诉了,所以,也跟着来了西口市,而施宛玉则是吵着闹着也要跟来的。
“老师,好久不见。”赵叶兰跳下自行车,看着已经老迈好多的老师,淡淡喊道。
施父看着眼前沉着淡定,自信溢于眉间的女子,眼里生出颇多感慨。
这个闺女,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一手教出来的,若是没有吴家敏这个坏了心的女人,他们啊,永远都不会在法院门口见面。
“叶兰长大了。”施父感慨道。
赵叶兰一笑:“经历的太多,自然就长大了,老师今天也是为施国航来的吗?”
施父摇了摇头:“不是,人总要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责,他已经长大了,担得起这份责任了,我今天来,就是想见见你。”
施父这话一出,一旁,施宛玉赫然抬头,望向她爷爷。
而施母则惆怅地揪起了眉心。
话是这么说,但国航到底是他们的孙子,她哪能眼睁睁看着他出事啊。
一旁的施卓和施国航没有任何反应,施卓最近这段时间,日子不好过,身上隐隐透着疲惫。而施国航则耷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站在施卓身后。
没人知道这个人,心里在想些什么。
那种冷漠的态度,仿佛接下来要被起诉,甚至是坐牢的人,不是他一样。
赵叶兰听到施父的话,眉间浮起淡笑,道:“老师,你等我一会儿,我去提交点材料,等会儿咱们坐坐。”
施父:“好,我们也有七八年没有坐下来说过话了。”
“爷爷,她要告大哥,你怎么能让她告大哥?”一旁,听到施父和赵叶兰对话的施宛玉,再也压抑不住,眼晴一转,质问地看着施父。
施父垂头,眼神略显冷漠地看着施宛玉,道:“施宛玉,你今年十二岁了,如果十二岁还分不清是非对错,那你这十二年也就白活了。你哥做错了事,就该得到惩罚,难不成在你心中,你哥偷走亲妹,将亲妹丢弃到火车站,就是对的。他在丢掉才出生三天的小囡囡时,有没有想过,他这一丢,很可能会要了小囡囡的命。小囡囡虽然不是你们母亲生的,但她却是你爸爸的孩子,和你们一样,流着我施家的血。”
“什么亲妹,我才是我哥的亲妹,那死丫头片子,又不是我妈生的,跟我们没关系。”施宛玉听到施父的话,顿时大声嚷叫道。
她的话刚落下,一旁,赵叶兰神情一冷,想也没想,抬手,啪地一巴掌,猛地一下扇到了施宛玉的脸上。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空气顿时陷入某种死寂中。
被打了一巴掌的施宛玉,捂着被扇痛的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叶兰:“你,你打我……”
施宛玉眼睛一红,就想找她爸哭,这是她以前惯会做的。
不想,赵叶兰却不给她哭的机会。
赵叶兰伸回手,冷声道:“对,我打你,可我打你又怎样,若不是我理智还在,不想让自己变得你们妈一样恶毒,今天,我就不是打你这么简单。施宛玉,你在施家怎么娇纵跋扈都跟我没关系,但是,你敢骂小囡囡,我就敢打你。”
“你如果觉得你母亲和你哥做得没错,那我现在就把你弄走,丢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试试。”
施宛玉哭声刚窜到喉咙里,就被赵叶兰的话吓到。
这就是一个欺软怕硬的,听到赵叶兰威胁的话,她瞳孔一缩,脚一挪,下意识就退到施卓的身后:“你敢,那是犯法的。”
赵叶兰嘲讽地看着她:“哦,你现在知道这是犯法的了?”
施家这对兄妹是坏了,被她妈教坏了。
施家的教育不是这样的,看施卓就知道。
赵叶兰虽然怨施卓,但有一点却是必须承认的,那就是施卓这个人不坏,她赵叶兰又不是真的瞎子,他若真不好,当年,她也不会嫁给他。
他在她这儿,唯一处理不当的,就是孩子与前妻之间的事。
他明明厌恶吴家敏,却又从不阻止吴家敏靠近一双儿女,若当年他能果断一点,与前妻断得彻底,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
施家人教出来的孩子,绝不会是施国航和施宛玉这种没有是非观念的,所以,问题必然是出在吴家敏的身上。
施宛玉被打,除了施母眼里闪过一丝焦急,施父与施卓都没有任何表示。
施父看着施宛玉,无力地叹了口气,然后朝赵叶兰道:“也是我的错,当年因着她妈的原因,我平反后回城,也没用心教过这两个孩子,看来,有些东西是会遗传的。罢了,定型了,改不过来了……”
有些成见是放不下的,他一生教书育人,从来没做过亏心事,却不想,却栽在了儿媳妇手里。
后来儿子工作调来了西口市,吴家敏也时不时会来下,他看在孙子孙女的面上,不去追究,但却始终放不下吴家背后插刀的事。知道孙子孙女和亲妈走的近,他就越发不想管了,不想这一疏忽,一双孩子,就变了现在这样子……
罢了,这就样吧。
他没几天好活了,管不过来了。
“叶兰,你去忙吧,忙完了,来陪老师坐坐。”施父叹口气,朝赵叶兰说了一声,便去了旁边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
他今天来,只是想见见赵叶兰。
他黄土埋到脖子,一辈子,也就只欠了这个学生兼儿媳妇。
施家落难时,是叶兰撑起了这个家,陪着施卓度过了最难的那段日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前头生的,又偷走了她拼命生下来的女儿。
是施家对不起她……
施父坐下,从衣服兜里摸出一颗常吃的药,就这么吞进了喉咙。
“老头子,国航才十八岁,这要真正进去了,这辈子就完了。”施母神情焦虑地看着施父,道。
施母知道施家对不起叶兰和小囡囡,但她就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国航去坐牢,他才十八岁,人生才该开始,这一坐牢就完了。
施父吞完药,缓了一会儿,道:“自己做的事,自己负责,有些东西,别人没办法为他担责。”
说着,施父抬眼,看着神情不明的施国航,问:“国航,你知道你做的事,是错的吗?”
施父很少管家里的孙子孙女,就算后来搬到江省跟着儿子生活,也极少和孙子孙女说话,装聋作哑了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以这么严肃的语气和施国航说话。
施国航:“知道。”
施父:“那你为什么还要去做。”
施国航沉默。
为什么啊……
他也不知道,只是下意识就这么去做了。
因为,这样做对他有利。
施父问了一句,见施国航沉默了,眼里闪过失望,不再继续问了。
“老头子……”一旁施母看着施父,想让施父出手帮一把施国航。
施父教了一辈子书,学生各行各业都有,这西口市法院就有他的学生,只要他开口,国航肯定不用去坐牢,只要不坐牢,换哪种惩罚,她都没有意见。
施父仿佛没有看到施母的哀求,淡淡道:“我意见和你不一样,他是我孙子不错,但小囡囡也是我孙女,我只知道,他十岁就能偷抱走妹妹,在施卓调查囡囡被偷那段时间,但凡他有一丝心虚,稍透露一下,我都能原谅他。但是他没有,他不但没有,甚至是瞒过了施卓和我们。”
“十岁他小,能以不懂事为借口推脱,那十四岁呢,丢葫芦那年他十四岁了吧……被他亲手丢掉的妹妹出现了,而他却能没有一丝心虚的再次跟吴家敏一起,把唯一能找回小囡囡的葫芦,丢到了长江里。”
“他啊,是从始至终就没想过让小囡囡回来,也从不认为自己的错,他从小,就将自私与凉薄都刻在了骨子里。”
说到这儿,施父眼睛一抬,落到施国航的脸上,问:“施国航,你到现在都还一句话都不说,不就是在等你奶说服我吗?”
施父这话一问出,施国航脸的漠然,顿时出现了裂痕。
心思被揭穿,他的慌张,顿时落到了施家三个大人眼中。
看到他反应,施母和施卓都有些不可置信。
施卓更是嘲讽一笑:“合着我还生了这个么‘聪明’的儿子,爸,这事你别管,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不将聪明用在正途,还不如直接傻了好。
施父说罢,将目光落到施卓身上,道:“你们都回去吧,施卓,你留下来,等会跟我一起去看看小囡囡,小囡囡从出生到现在,我就只见过她一眼,也不知道,她现在长成什么样子了。”
施宛玉听到施父真的撒手不管,眼睛一红,指责地瞪着施父:“爷爷,我和哥哥也是你的孙子,你真狠心。”
施父:“狠心,要论狠心,你妈比我更狠心,你哥,是你妈亲手毁掉的,怨不得别人。而你……你也被你妈毁了。”
说罢,施父半阖下眼睛,不再看施宛玉。
施宛玉见爷爷真不管施国航,狠狠跺了跺脚,赌气地拉住施国航转身就跑了。
跑开前,还撒气地冲施父大吼道:“我没你这样的爷爷,我讨厌你们……”
施母见施宛玉和施国航离开,翕了翕嘴,想喊他们,可声音含在喉咙里,怎么都喊不出去。
她伸手,抹了一把眼睛,道:“我老施家到底造了什么孽哦,怎么就生了他这么个孽账?”
施卓见施母伤心,心里也难受的紧。
国航是他孩子,他也不想他坐牢,但这事,他没立场,也没办法去要求叶兰不追究。
因为,另一个受委屈的,也是他的孩子。
叶兰这么做,是在为另一个孩子讨公道。
三个孩子中最无辜的,就是那个一出生就被丢了的孩子……他作为爸爸,没办法为她主持公道,已经是失职。
“你回去吧,以后也别去找叶兰了,至于小囡囡,你也别去看了,我看叶兰那意思,是想让孩子留在养父母家,既然这是叶兰的选择,那咱们看看就好,少去打扰。”施父看着老伴伤心,深叹口气,道。
施母看着施家兄妹离开的方向,不死心的,问:“真不管了?”
施父:“管不过来了,以前都不管,以后,也不管了。”
“老了老了,还全都来戳我心窝子,就不能等我们死了,再来戳吗?”施母老泪纵横,呜呜呜捂着脸,往施家走去。
施家在西口市也是有房子的,前些年他们离开西口市,并没有将这边的房子处理掉,这次回来,就住在那房子里。
施父看着哭着离开的老伴,跟身边施卓说了一声:“送你妈回去,我在这儿等你。”
施卓点点头,脚一迈,追着施母离开了。
等人都走后,施父抬头,眼神楞楞地看着天空,满是皱纹的脸上,布满了无奈。
施父这一等,就等到十一点过。
赵叶兰从法院出来时,施卓也已经送完人回来了。
“老师,我记得西口市政府旁边有家馆子,那里的豆花饭不错,咱们也许久没有一起吃过了,今天中午,吃顿豆花饭吧。”赵叶兰推着自行车,来到施家父子面前。
施父缓缓起身,许是坐得太久,刚站起来还有些没站得稳,抓了一把施卓的手,才稳往身子。
施父点头笑了笑,回忆道:“好,那豆花饭很好吃,是我下放牛棚那几年,记忆里最深的东西。”
可不就是记忆最深吗,因为那时候他吃的豆花饭,是眼前这个闺女和施卓骑上一两个小时的车,偷偷给他送去的,因为怕被人知道,还都是晚上给送去的。
造化弄人啊。
他一直以为,她和施卓能像他和老婆子那样,携手走到老,可这想法才生起,就戛然断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却是自己的大孙子。
“走吧,今儿咱们不说那些事,陪老师吃顿饭,完了,带我去看看小囡囡吧,就看一次。”施父松开施卓的手,手一伸,让赵叶兰扶住他:“叶兰,老师老了,现在得换你扶老师了。”
赵叶兰父母死得早,哥哥姐姐都忙,她小的时候,蹦蹦跳跳很活泼,施父没少扶她。
赵叶兰把自行车搁到一边,很自然地伸出手扶住施父:“老师你可得保重身体。”
施父一笑,没接赵叶兰这个话。然后抬步,缓慢地往赵叶兰说的那家馆子走了去。
施卓见状,把赵叶兰的自行车推着,慢慢缀在他们身边。
施父的胃口似乎有些不大好,只吃了小半碗饭,就没再动筷子了。赵叶兰见他停下筷子,端碗的手,微微顿了顿,然后装做什么也没看到一样,继续吃饭。
吃完饭,施父老话重提,想去看潘玉华。
赵叶兰看着眼前这个老人,闭了闭眼,道:“老师,小囡囡叫潘玉华,养她的那家人是好人。他们给我说,小囡囡被丢了一天一夜,才被他们生产队的队长给捡了回去,捡回去的时候都快没命了,他们家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孩子,于是就去找生产队队长,把囡囡要了回去。”
“囡囡很乖,很聪明,她养父养母疼她,她自己又争气,什么都不缺……”
施父听到赵叶兰的话,知道她话里的意思。
她不想让他们去打扰小囡囡。
但是……他没多少日子了,现在不看一眼,以后怕是永远都没机会了。
施父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抓住赵叶兰,问:“叶兰,你恨吗?”
赵叶兰一顿,然后苦涩一笑:“恨……”
施父:“做错事的人,受到该有的惩罚,你还会恨吗?”
赵叶兰心底一痛,很诚实地道:“不知道……”
施父:“是我老施家对不起你,你别恨,不恨了,日子才会好过。”
施卓听到赵叶兰说恨,眼里布满愧疚:“叶兰,对不起,是我没有管教好国航,小囡囡才会……”
赵叶兰转头,看向施卓:“你确实对不起我,做丈夫,做父亲,你都是失败的。算了,这些事也没啥好说的了。”
说罢,赵叶兰重新看向施父,直言道:“老师,我不希望你们去打扰小囡囡现在的生活。”
施父:“不打扰,远远看一眼就成,施卓,你以后也别去打扰小囡囡,还有你妈……记住了吗。”
施卓沉默。
并没有一口答应施父的要求。
施父见状,闭闭了眼,道:“施卓,宛玉受她妈影响,已经完全歪了,你若不想你生的三个都怨你、恨你,你就不要去打扰小囡囡。”
说罢,施父不再开口了。
而施卓在听到他爸这话后,身子微一颤,终是妥协道。
“我不会去打扰小囡囡,以后,也不会让妈打扰她……”
施父听到施卓的话,又是无奈一叹,然后转头,看向赵叶兰。
赵叶兰看着施父,踌躇了一下,终还是道:“罢了,那就见一面吧,远远看看就好。”
说罢,赵叶兰起身,扶着施父出了饭馆,施卓把饭钱结了,也跟着出了饭馆。
十一点四十五,市一中的放学铃声叮叮当当响了起来。走读生随着打响的铃声,陆陆续续出了校门。
学校对面马路的树下,施卓扶着施父,目光紧紧盯着学校大门。
许久之后,校门口处,一个扎了两个小揪揪的女孩,笑眯眯地拉着另一个女孩子,脆生生地道:“玉华姐,今天我外公说要给我做杂酱面,你跟着一起回家吃杂酱面吧。”
施家父子听到那女孩子喊另一个孩子叫玉华,顿时就知道了,那个叫玉华的小姑娘,便是当年那在医院里丢了的孩子。
这孩子长得很好,白白净净的,而且确实很聪明。
来的路上,他们已经听赵叶兰说过了,当年那个只一尺大的小闺女,在读了一年的小学后,就跳级进了初中。
这是一个特别聪明的闺女,可却和他们老施家无缘……
看完心心念念的小囡囡,施父终是了却了心愿,等几个孩子走远,他伸手,从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递给赵叶兰:“叶兰,把这盒子交给囡囡,这是我这当爷爷的,唯一能补偿她的。”
说罢,施父撑着施卓的手,道:“施卓,咱走吧。”
施卓收回落在潘玉华身上的视线,望了眼赵叶兰,最终什么话都没说,便带着施父走了。
而另一边,走远了的潘玉华,在这对父子踏上公交车刹那,蓦地转头,看向了他们。
无他,只因为卫子英告诉她,她看到她妈和生父了,还有一个老人。
潘玉华不想与施家有瓜葛,所以,一直忍着没回头,直到卫子英说,打量她们的视线没了,她才转回了头。
潘玉华目送那对父子上车,然后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空。
天空蔚蓝无云,不见一丝杂质,澄澈干净。潘玉华释然一笑,牵起卫子英走向了和平街。
而另一边,目送施家父子上车的赵叶兰,垂头看了一眼盒子,然后回了潘家。
赵叶兰是个雷厉风行的。
她既然做了要起诉吴家敏母子的心思,就不会让这事拖太久,在卫子英周末背上小书包,准备和爸妈,还有三个哥哥回家去给三爷做生的时候,赵叶兰那边就出了结果。
人证物证,赵叶兰都收集齐全了,且她自己曾在司法部门做个书记员,很清楚起诉的流程。
不过一周,吴家敏母子与他大哥的判决就下来了。
吴家敏教唆未成年儿子偷孩子,判刑十五年,吴家敏大哥为其妹打掩护,威逼利诱他人是为从犯,判刑十二年,施国航受教唆偷孩子,虽犯事时只有十岁,但也属犯罪,判刑四年……
如今这年头,法律还不是特别建全,司法部也是淌着石头在过河,人证物证齐全的情况下,这个案子判得毫无悬念。
这两年,华国秩序有些混乱,正在全国严打,吴家敏这个案子刚好就撞到了刀口上,哪怕他们这种行为,还称不上拐卖妇女儿童,也被判得特别重。
赵叶兰拿到这样的判决结果,一向内敛的她,忍不住哭了。
迟来的公道……
她终于,为自己和囡囡讨回了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