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聂桃惊讶的很。
卫永民给她说过老卫家的情况。
说老卫家在四面环山的山沟沟里,他爹腿不好使,少了一条腿。他哥是个木匠,她嫂子是下乡知青,两人前些年进城工作了,在一家具厂上班。父母跟着大哥大嫂在城里生活。家里的侄子侄女都特别会读书,最小的那个甚至还跳级进了初中,他上学,也是大哥大嫂供的。
这信息,完全没毛病,对得上。
可又好像哪里不对。
这两辆车子是咋回事?
聂桃有些懵……永民他是不是哪说错了?
卫永民认识杨志标和任经略,他今年暑假的时候回过西口市,在和平街住过几天,知道杨志标是他大嫂娘家亲戚,任经略他也见过,据说是和苏凌云一个厂的,还是个什么主任。
他稍微楞了一下,把自行车停到旁边,有些局促地迎了过去:“娘,我还以为你们是从盘州坐汽车过来,正准备去汽车站接你们呢。”
周桂:“没有,志标他们要到盘州过年,我们就顺便坐他们的车过来了?”
卫永民一楞,满眼疑惑:“杨同志不是江省人吗,怎么家是在盘州的?”
杨志标和任经略好像一个是首都的,一个江省的吧,怎么顺路顺到度平县这边来了。
周桂睨了眼卫永民,侧了一下身,给要下车的卫家三兄妹让了让路:“他们父母都在盘州工作,当然是父母在哪,就在哪过年了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周桂不过是随便找个借口,给杨志标和任经略打掩护,这话落到卫永民和聂桃耳里,却仿佛是在说他们俩般。
两人脸上都闪过羞愧,聂桃更是窘迫地埋下了头。
这结婚酒办在度平县,确实和她有关系,婆婆这是生气了吗?
永民是不是没给婆婆说清楚她这边的情况,不然,婆家来的人咋看着都不高兴?
气氛有些尴尬,当然,尴尬的是别人,不是老卫家这一行人。
卫子英下车,抬头瞄了眼她二叔旁边的女子,然后脆声问:“二叔,这是二婶吗?”
“嗳,这是你二婶。”
卫子英问话一起,场上的尴尬气氛就冲散了少许,卫永民一笑,看了眼聂桃,然后给老卫家的人介绍他新媳妇。
聂桃本来是有些局促的,听到卫永民在向家人介绍她,忙抬头,冲老卫家的人笑了笑。
聂桃长得不算很漂亮,但也不差,端看外形,还真挑不出毛病。
“聂桃,这是咱爹咱娘,还有我妹永红和大山,这是四姨、大伯和三叔,小的三个是我侄子侄女……”卫永民给老卫家一行人介绍完聂桃,转身,让聂桃喊人。
聂桃笑了笑,看着周桂和卫良峰,大大方方喊了一声:“爹,娘,大伯,三叔,四姨……”
她喊完长辈,手一伸,从自行车上挂着的袋子里,摸了把包着红纸的花生糖,塞给卫子英和卫志勇兄弟。
卫永民的户口是跟着工作走的,读书的时候他户口在学校,这分配工作了,户口就来了度平县。
两人在前些天忙完学校的事后,就去民政局打了结婚证,所以聂桃喊人,喊得很顺口,不见一丝勉强。
不过这一点,老卫家是不知道的。
卫子英喜欢吃糖,甭管什么糖,她都来者不拒。一拿到糖,她就亮着眼睛,荡着两个小梨涡,很讲礼貌地冲聂桃喊了一声二婶。
卫志勇和卫志辉听妹妹喊人,也忙不迭跟着喊。
老实话,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卫永民第二次结婚,虽然弄得也忒不讲究,但聂桃一开口喊人,就给老卫家所有人都留下了好印象。
她面上虽有些局促,但看人的眼神很清亮,叫人也叫得特别利索。比起陈丽当初进门,喊人都得卫永民推着喊,不知道强了多少。
卫良峰和卫良忠本来还因着卫永民结婚,不带媳妇回老家,也不在老家办的事,唬着脸在生气呢,但一听聂桃这声喊,脸上的不虞,就散了一大半。
不但几个大人因着聂桃的这声喊消了气,卫子英也因为一把糖,觉得这个二婶比起前那个二婶好了。
至少以前那个二婶,就从来没给她吃过糖。
“嗳,好。”
周桂心里不爽卫永民和聂桃办的这事,但也不至于刚见面就给新媳妇脸色看,还是强笑着,应了聂桃一声。
周桂应了聂桃的称呼,聂桃那悬着心就落了下来。
聂桃又不是没长眼,老卫家的人一下车,她就看出了长辈们好像对她有点意见。
她自己条件就在这儿,虽然是个老师,但她是残疾,家里情况也不大好,卫永民是初中老师,年纪也不大,长得还好看,虽然是二婚,但要凭他的条件,要找个比她好的一点都不难。
老卫家对她有意见,那是正常的,等以后相处多了,她慢慢处理这关系就成。
聂桃按住心里的忐忑,朝周桂一笑,道:“娘,劳你们大老远走一趟,我这边,也着实是走不开,不然是该我们回去办酒的。你们累了一路,先进学校坐坐,一会儿咱们就回家,我那边已经安排好了。”
周桂听到聂桃的话,狐疑了一下,然后转头看了眼卫永民。
听儿媳妇话,事情好像和他们知道的有些出入……
她翕了翕嘴,想问点啥。
忽然又觉得,站上大马路上问这些好像不大合适,她歇了问话的心思,打算等会儿和聂桃好好说一下话。
“嗳,好,坐了那久的车,是有点累了,先透个风。”周桂收起心思,让卫永民和聂桃带路,一行人进了学校。
到了这会儿,老卫家的人只要带眼睛的,都看出来聂桃脚不好了……
她走路有些簸,看着像是长短腿,虽然簸的幅度不大,但双腿不协调还是很明显。
几个老人心里都有点吃惊,走在卫永民后面,眼睛总会时不时落到聂桃的腿上。
这是受伤了,还是……
周桂很想问,但因着第一见面,又问不出口。
学校已经放假,整个学校都清清静静,进了学校老师办公室,周桂趁聂桃去提温水瓶倒水给大伙洗脸的时候,一把扭住卫永民。
“永民,聂桃的腿怎么回事?”周桂压低着声音,问。
卫永民:“没咋啊,十几岁的时候摔断过,医得不及时,走路就有点这样了。”
周桂:“那你怎么没跟我们说?”
卫永民迷糊,盯着周桂,道:“娘,我暑假回家,有给你和爹说过的啊……”
卫良峰听到卫永民的话,一烟杆敲到他脑袋上:“你是说过,但你说的是她人很好,最近腿有些不舒服,就没带她回来给我们看。”
聂桃这个腿不舒服,和他们看到的腿不舒服了是一个意思吗?
当时他和老婆子还关心地问一句,聂桃腿咋了。
他说摔的……
他和老婆子都以为聂桃摔到了腿,坐车不方便,所以暑假才没跟卫永民一起回来的……
卫子英听到他爷的话,乌黑眼睛眨了眨,问:“二叔,你在初中教的是哪一科?”
这二叔严重不靠谱,就他这样子,统统都要怀疑他会不会误人子弟了。
卫永民:“教的语文。”
另一边,卫志勇瞳孔一缩,震惊问:“二叔,你教的学生,语文成绩是不是都没及格?”
妈啊,二叔这一句话都能引出这种误会,他是怎么教人语文的。
“挺好的,全年级三个班,我们班语文成绩年级第一……”
“……”卫子英和卫志勇神情同步,齐齐翻个白眼。
卫永民回了卫志勇一句,然后转头对着卫良峰和周桂,祈求道,道:“爹,娘,你们别嫌弃聂桃,她人是真好,和陈丽不一样,她很有孝心,她当初腿断,也是被人害的。”
周桂看着卫永民这样子,心里就来气了,一巴掌拍到他身上,压低声音,恼道:“老娘都要被你给气死了,你好好跟着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不许吱吱唔唔说一半留一半,我刚才听聂桃那意思,好像没有不愿意回村办酒。还有聂桃这边,到底是个啥情况?”
周桂话落,一屋子人眼睛一转,全看向了卫永民。
大伙都想知道啥回事。
没来前,就连听了原因的老姨婆,都对这个还没嫁过来的侄儿媳妇有意见。
结婚这么大的事,没见过男方父母,两家大人也没坐下来商量,就直接在女方这边办酒了。这落在谁眼里,都会觉得新媳妇这边有点问题。但刚才见了人,大伙却发现,事情好像有出入。
“娘,永民好像没给你们解决清楚,还是我来说吧。”
屋子里,卫家一家子谈着话,去提温水瓶的聂桃回来了。
她大大方方进屋,目光不赞同的在卫永民身上看了一眼,然后把温水瓶里的水倒进盆子里,拿了个还没拆封的香皂搁到水盆的架子上,又找了两张干净的毛巾放到盆子里,让周桂他们洗脸。
干这些的时候,不难看出,她也是做事讲究的。
可问题来了,细节上都能这么讲究,咋结婚这种大事,却不讲究了。
“娘,我腿不好,家里有个疯娘和一个身体不好,需要人照顾的爷爷,我这边离不得人。暑假永民从老家回来,给我说年底咱们就把酒办了,说我家情况特殊,到时候你们会来度平县这边,然后在我这边过个年。我以为永民暑假回去,就跟你们商量好了……”
聂桃是真以为卫永民暑假回家,把事商量好了……
她又没和周桂他们直接联系过,而卫永民这个不干人事的,打一开始就不愿意在老家办酒,都没周桂他们说一声,就把婚酒定在了度平县。
聂桃一开口,大伙目光就齐齐转到卫永民身上了。
周桂震惊了。
她想都没想到,办酒办在度平县,原因全在卫永民身上。
震惊完后,周桂眼一瞪,气不过,又一巴掌打到卫永民身上:“你办都是啥屁事啊,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不成,人□□故一点都不懂,不能回家办酒,就不能直接说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和老家那边断亲呢。”
“聂桃啊,你坐下,好好和我说说,你家到底啥情况,永民这个棒槌,说话总是吱吱唔唔,我们这会儿还懵着呢。”
聂桃听到周桂的话,抬头,看着卫永民,然后直接部:“永民,你是不是对我们这婚不满意,你要不满意,直说就是,这弄的……”
聂桃话没说完,目光就看向卫家一大子。
卫永民这是啥意思,两人都谈婚论嫁了,看卫家人的神情,好像对她还啥都不知道?
这弄得,好像她见不得人似的。
卫永民:“聂桃,没有,没不满意,我就是不想让我爹和娘操心,想着,我们能自己办,就自己办了。”
“你这还叫不让我们操作?自己办,你看看你办的啥屁事,来之前,老子都还在想,聂桃是不是对咱家有啥意见来着。”卫良峰拐杖一挥,想都没想,直接打在了卫永民的腿上。
这混账儿子,就没见过这么气人的。
周桂现在也不想和卫永民说话,拉着聂桃,直接问聂桃家是个啥情况。
暑假的时候,她和卫良峰都有问过一下聂桃家的情况,知道聂桃家有老人要照顾……
不过现在看来,卫永民的话,听听就好,不能当真。
要真信了他的鬼话,不定就被带偏了。
“娘,我家情况有些复杂,我爷以前是个知识份子,被下放过牛棚。当年家里出事,我爸受不了打击,上吊没了,我妈疯了,我奶在家里出事后也没了。那时候我年纪小,跟着我爷一起去了牛棚,我的腿就是那几年坏掉的。娘,我现在虽然有工作了,但家里有两个人要我照顾,离不得人,前些年我去读书,都是带着我娘和我爷去上的学。永民性子好,心也软,别人见我这情况,都远远躲着,生怕黏上我就甩不掉,就永民看我可怜,会时不时上门帮忙干些重活……”
聂桃徐徐说着自己家的事。
卫永民时不时戳一下周桂的心窝子,但有一点聂桃却说对了,那就是卫永民心软。
聂桃和卫永民两人是带同一个班的,一个教语文,一个教历史,卫永民知道她家情况后,周末有空了,就会去帮她做点力气活。
两人当初发展出感情,还是她妈又跑不见了,卫永民大半夜陪她一起找人,这样子处出来的。
她其实也看出了卫永民性子里的缺陷,可就像苏若楠当初嫁给卫永华一样,人嘛,哪可能有十全十美的,只要对她好,不嫌弃她腿有毛病,不嫌弃她疯娘和已经年迈的爷爷,她就能跟他过。
刚好,卫永民就不嫌弃这些。
就这一点不嫌弃,就值得她嫁。
她这边是真离不开人,她爷年纪大了,时不时就生病,走路都成问题,哪能坐车出远门去和老卫家商量她的婚事啊。娘也疯疯癫癫的,一会儿能认人,一会儿谁也不认识,放出去就找不到家,就算今年老卫家真让她去西口市结婚认人,她也去不了……
她一去,家里那两个不定就饿死了。
说句老实话,聂桃心里,其实也是想找个人嫁的,这样子,至少家里面有个劳力,不用什么重活都去求人。
以前也不是没人给她介绍对象,但因着家庭和她腿的原因,那些人介绍的对象,不是好吃懒坐,就是结过婚死了老婆的……
好像她就只能嫁那种人一样。
她不愿意将就,她虽然有疯娘和生病的爷爷,但聂家也是有家底的,不然她当初也不可能带着一病一疯去学校读书。
卫永民就不同了,初中老师,文化程度和她一样,都是上过师范大学的,离过婚,没孩子,长得也好……
在她看来,卫永民就是有些心软,还拎不清。
别问她咋看出来的,共事一年半,中间还谈七八个月,她又没眼瞎,心里哪会没底。但这些问题,在她这儿都不是问题,他拎不清,她能拎清就成……
不过看样子,永民在人情世故上不是差了一点点的问题,是完全不懂。他爹娘这边,她放手让他去沟通处理,结果却给处理出这个大问题来。
看来以后,这方面的事,还得自己来才行。
“大哥,你说我二叔是不是少了某根筋啊。”聂桃跟着周桂他们说着话,一边,卫子英戳了戳卫志勇,低声问。
这二叔办事,简直离谱到家了。
要是今儿新二婶害羞,啥也不说,这误会肯定得扎根到两家人的心里,她奶和爷怕不得一辈子膈应。
这会儿卫永民就站在两兄妹身边,卫子英一问,卫永民就听到了。
卫永民垂头,看向自己的侄子侄女,一看过去,就见大侄子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在点头。
“可不就是,小妹,少根筋的不止二叔,还有你二哥。我觉得,为防万一,咱们应该教教志辉了。”
卫志勇点完头,一脸惆怅地看向旁边,一点都不愁,还津津有味地吃着聂桃给的花生糖的卫志辉。
卫子英跟着他大哥的眼晴看过去,然后木了木,小手往兜兜里一揣,抿了抿嘴,低声道:“大哥,玉华姐以前说过,社会很险恶,让社会毒打一顿,就会长心眼了,我觉得,咱们是不是该让社会打打二哥了。”
旁边,卫永民听着侄子侄女的话,也转眼看向了卫志辉。
看完之后,他就觉得,他的三个侄子侄女,志辉才最正常的那一样,另外两个……有点没办法形容。
卫永民没办法形容大侄子和侄女,卫子英还没办法形容他和她二哥呢。
看着二哥那啥都操心的样子,卫子英愁得小眉头都打了结。
二哥这样子,活脱脱的就是一个二叔,严重怀疑他长大了,会和二叔一样。
“虽然我不知啥叫社会毒打,但确实该打一顿,一顿不够,打两顿……”卫志勇觉得妹妹说得有理。
二叔愁人,他二弟也愁人,这长大,保不准就跟他二叔一样糊涂。
不成,不成……得把他教精明点才行。
两兄妹意见统一,都准备回头好好调/教一下卫志辉,别以后长大了,换他们愁他。
屋子里,聂桃也把他和卫永民的事,给卫家来的人说清楚了。
除了啥也听不见的卫良海,卫良峰和卫良忠一等聂桃话说完,两根烟杆就齐齐往卫永民背上打了去,卫良海见大哥二哥都在打侄子,也配合着,往卫永民的背上拍了几巴掌。
拍的时候,还啊啊啊的气吼了几声。
事情讲清楚,周桂不知道咋的,就有点心疼起聂桃来,一把拉住聂桃的手:“闺女啊,永民性子愁人,以后,你多担待点啊。”
聂桃:“娘,你们不嫌弃我就好。”
周桂:“嫌弃啥呢,你不嫌弃他就是好的了。”
周桂是真不觉得聂桃有啥能让老卫家嫌弃的,这闺女能当上老师,自己也是个有本事的。刚才,她嘴上说的轻轻松松,但却不难从她的话里,听出那几年,她有多艰难。
这是个要强的。
要强才好呢,就永民那性子,要是找个软绵绵的,不定日子会过成什么样。
就这样吧,至于她的家庭,她一个人的时候,都处理得过来,多个永民,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没了误会,气氛终于好了起来。在学校这儿休息够了,聂桃见天色差不多了,就准备带一家子人去聂家。而送老卫家一家来的任经略和杨志标都没走,这两人还等着卫子英喝完他二叔的酒,就把小丫头给哄去盘州军区的,见大家要动身去聂家,两人把车开过来,挤了挤,就把人全装走了。
也好在这两辆车都是去年西汽新生产出来的七座车,够宽够大,不然都坐不下这么多人。
聂家在度平县靠南边的市场,这边的房子都有些西式化,聂家当年被批得那么惨,和家里太优渥的条件脱不了关系。聂家房子是二层楼的小洋房,听聂桃话里的意思,这房子是她奶的陪嫁,她奶以前是地主家的千金,还有海外关系……
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当年聂家才会那么惨。
两辆车穿过集市,来到聂家院子前。
聂桃是第一个从车上下来的,紧接着就是卫永民,再然后,便是老卫家的一群人。
“聂桃,这是你家亲戚吗,以前咋没见过?”
一行人刚下车,左邻左舍就被停在院子前的两辆车吸住了眼球。见聂桃从车上下来,有人就忍不住好奇问。
聂桃笑呵呵地看着问她的人,不咸不淡道:“对啊,这是我公婆,还有永民叔伯,我和永民结婚,我不方便过去,家里人自然是要过来看看的。”
说着,聂桃也不等那人再开口,招呼着周桂他们就往院子里走。
他们刚进院子,外面看热闹的就盯着车子议论起来。
“聂桃找的这个,不是说家在山沟沟的吗,咋还是开着车来的?”
“谁知道呢,嘶……这车子去年我好像在报纸上看到过,说是新产出来的车,比外国佬的车子还要好。”
“比外国佬的还好,那得多少钱?”
“反正卖了咱们,咱们都买不起……”
“这姓卫的,家里条件好像不差啊,他咋就眼瘸的看上聂桃这个瘸子了呢?”
“得了吧,聂桃又不差,不过就脚有些不好,哪就让人看不上了。”
“就是,聂桃是脚不好,又不是脑子不好,人家都能考上大学,她也不差的。”
外面议论声持续,进了院子的卫家人,也看到了聂桃嘴里说的疯娘。
小楼房左边屋檐下,一穿得干干净净,头发齐耳的中年女人,呆呆地坐在小板凳上。
她的腿上锁着一根铁链子,这根链子蛮长的,是从一楼最左边那间屋子蜿蜒伸展出来的。聂桃领着一群人进院子,那女人就傻傻地朝聂桃笑了起来。
“妈,我们回来了。”聂桃冲屋檐下的女人喊了一声。
女人仿佛没有听见,依旧在傻笑。
聂桃看了她妈一眼,转回身,朝周桂等人道:“娘,这就是我妈,当年我家生了变故,她受不了打击就这样了。”
她十岁就跟着爷去住了牛棚,妈妈疯掉的事,还是爷爷平反后,再回度平县她才知道的。她妈疯后,被大舅带了回去,后来她回来了,大舅就把她妈送过来了。
“嗳,也是难为你了。”周桂看着屋檐下,痴痴傻傻的女人,回头,心疼看了眼聂桃。
聂桃干笑了一下,招呼大家进屋坐:“爹,娘,大伯……进屋坐吧。”
“桃子,接到人了?”
刚进堂屋,左边房间,就响起了另一个苍老的声音。
“爷,接到了。”聂桃冲右边房间说了一声,她声音刚落下,左边屋子就魏巍颤颤走出来个老人。
“老亲家来了啊,坐,坐,坐……”
聂老爷子说话有些中气不足,说两声就咳嗽一下,他撑着墙壁,慢吞吞走到堂屋。
这老爷子看着比四姨婆还要显老,他见卫家人都到了,撑着不大好的身体,热情地招呼远到而来的客人。
卫良峰和聂老爷子寒暄了两句,一伙人就坐了下来,聂桃看她爷在招呼卫家人,丢下手上的包包,钻进了厨房。
“亲家,真不好意思,是我这身体累得你们大老远跑一趟,不然,该是桃子和永民回去的。”
“没有,没有……都一样的,都一样的。”
卫良峰和周桂这会儿也不生气婚酒到底办在哪里了,就聂老爷子这情况,聂桃去西口市办婚酒,等婚酒办完回来,不定这边就得请他们吃丧酒了。
这老爷子的身体,看着好像不大行,也不知道还能拖多久。
“哪一样呢,永民又不是入赘到咱家,是我们不地道,也好在你们体谅……”
卫良忠:“老亲家可别这么说,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想着看小辈们结婚后,日子和和美美,你家桃子是个好的,永民能娶到她,是他的福气……”
卫良峰:“对,是个好的……”
卫良峰这话可不是恭维。聂家这情况,要是没有聂桃,外面坐的那个疯娘和这说话的怕是早就没了,带着两个拖累,她还能把日子过成这样,比起以前那个陈丽来,不知道强了多少。
周桂等卫良峰兄弟说完话,看向聂老爷子:“老亲家,咱两家离得远,有些事也没商量过,这会儿咱们碰面了,永民和聂桃这婚,是怎么个结法,咱们远来的,结婚习俗就随你们这边。”
聂老爷子听到周桂的话,知道她是在谈彩礼的问题,他沉默了一下,看向周桂,道:“老亲家,意思一下就成,咱不讲究那些,我聂家就桃子一个闺女,只要永民对她好,别嫌弃她就好。”
“老亲家啊,我家桃子是个好的,她从小到大就懂事,懂事得让我这个当爷的都心疼,你们以后,多疼她一点就好。”
周桂没想到这边竟没打算要彩礼,她楞了楞,道:“嗳,这哪成啊……”
这几年,结婚都是三转一响,周桂来的时候,只让苏若楠给她买了一个收音机和一块手表,剩下的缝纫机和自行车,她准备折成现钱给聂桃,让她自己看着买。
聂老爷子:“那些都虚的,就像亲家说的,他们能好好过日子才是真的。”
“老亲家讲理,可老卫家也不能随着杆子爬,老亲家,这些你代桃子收着。”
周桂说着,从带来的大包包里,把手表和收音机拿出来搁到桌上,然后把三叠十张一捆的大团结放在收音机旁边。
桌面上的三百块钱,是卫永民上学和工作后,陆陆续续给老两口寄回去的,周桂一直给存着,就是想着以后他娶媳妇用。
桌上的手表也是寄回来的钱买的,就收音机是老两口掏钱买的。
聂老爷子看着桌上的东西,沉默了一下,就替聂桃收了。虽然聂家没想要卫家出彩礼,但卫家准备了,那就代表着,他们认了聂桃这个媳妇。
卫永民和聂桃这个婚礼办的并不大,左邻右舍只请了几家跟聂家走得较近的,亲戚也没请几个,除了聂桃的舅家人,聂家就只请了聂老爷子三堂弟那一房的一大家子,剩下的就是聂桃和卫永民的同事。
从聂家请人这一点,不难看出,哪些人和聂家关系好,哪些人又和聂家关系恶劣。
这婚酒,从始至终都是聂桃一个人操持的,连请人帮忙,都是她拿喜糖和大前门香烟,去请的人……
一个大姑娘,第一次嫁人,自己给自己办酒,却办得体体面面,凡是来喝酒的,就没有一个不向聂桃竖大姆指的。
老卫家过来的人,从一场婚礼里就大致摸清楚了聂桃的性子。
婚礼完后,周桂把卫永民拉到一边,耳提面命,让卫永民对聂桃好点。
这儿媳妇……事做得让人无话可说,却又让人看到了她背后的心酸。
卫永民的婚礼办完第二天,除了周桂和卫良峰老两口,其他人就都搭上任经国和杨志标他们的车,去了盘州,然后坐火车回了西口市。
周桂和卫良峰要在聂家过年,而卫子英则要去盘州军区玩几天,这是莫志安邀请的,卫子英想把两个哥哥也带去军区,让他们见识一下部队生活,所以三个小的就一起去了军区。
卫子英他们去的很不赶巧,盘州军区这边,春节要和西南边境某个部队换防。他们抵达部队的时候,就见部队里,一辆辆大卡车,拉着全副武装的士兵,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部队。
一起出部队的,还有盘州兵工厂今年研发出来的新型定位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