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翰林学士,兼任右春访右谕德,王华平日的工作,就是去东宫詹事府给太子讲幄授课。
虽然太子不见得喜欢他这个师傅,但由于才学出众,对圣人学问钻研极深,倒是经常受到弘治皇帝的嘉奖。
王华以前也觉得自己才学出众,但现在他怀疑了,对自己以前所学的圣人学问产生了怀疑。
他怀疑自己以前所学的那些是错的。
原因是在看了一篇文章,一篇由他那个儿子所写的文章。
本来在昨日,他都已经把儿子升级为孽子了,但现在又想给儿子平反。
因为那文章写的字字珠玑,以前对圣人之学所不懂之处,也只觉得豁然通顺,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到底谁的解释才是对的?
是程朱,还是自己那个儿子?
怀里揣着那篇皱皱巴巴的文章,王华眼中尽是血丝,一路失魂落魄的来到詹事府值房,连好些个同僚和自己打招呼也没理会。
坐到椅子上,他仍是在思量这个问题,一会儿皱眉,一会儿舒缓。
若是伯安才是对的
想到这,王华立马摇头,若真是如此,他都不敢相信所引发的后果,天下读书人可都要炸窝子了。
可若是程朱
正想着,一个平日里打杂的小吏走到近前,笑着问道:“王大人回来了,今日您想喝什么茶?我给您去泡。”
被这小吏的话打断了思绪,王华有些不喜,正想挥手让其离开,却忽地用疲惫的眼神看向对方,“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你觉得如何?”
小吏一楞,他虽是小吏,但在这詹事府当值,倒也是个读书人,听到这话,以为这是王大人对自己的考教。
不由的开始使劲思索,过了许久,他方才小心翼翼的道:“学生觉得此话是错的....”
“哪里有错?”
“和圣人说的不一样,而且圣贤书里也没有这些。”
“和圣人不一样,圣贤书里没有便是错的吗?”这话说完,王华自己先愣了,自己.....竟是已对程朱产生了动摇。
呆愣了半晌,他喟然道:“罢了,你先下去吧。”
“那您喝什么....”
“我什么也不喝。”
说着,王华从椅子上站起,迈步走出值房,然后又径直进了隔壁的值房,这里头坐着他的两位同僚,杨廷和,李旻。
他也没耽误,走过去冲着两人直接问道:“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二位觉得如何?”
“???”
杨廷和正在埋头写公文,李旻正在低头修剪指甲,两人听到这句没头没尾的话俱是一愣,然后一齐抬头看向王华。
等看到王华的样子,两人再一次愣住了,这位...仁兄经历了什么?
昨天王华才从南京应天府回来,也没来詹事府,所以他们二人时隔两个月,这是第一次见到王华。
可这王华
满是血丝的双目,憔悴的面容。
不是说应天府养人吗,怎么这王兄去了一趟,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见两人瞧着自己发怔,王华又重复道:“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你们觉得如何?”
“哈哈,有趣,有趣...”李旻闻言当先笑了起来,也没当一回事,“德辉,如此言论,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而杨廷和也正想跟着笑,他们这些翰林,哪个不是博览群书,文学造诣极高,有些时候这书读着读着,难免就入了迷,脑袋里会冒出许多个念头。
有的念头甚至乍一想还觉得玄之又玄,极富有道理,但等冷静下来一思量,又觉得尽是些胡话,痴话。
他本以为这位王兄也是如此,正准备问问这痴话是看哪本书得来的,又忽然嘶的一声。
嘶
不对。
刚刚那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又在杨廷和脑海里划过,然后轰的一下炸响。
旋即,他便低头陷入沉思。
李旻笑着笑着,却发现杨廷和忽的低头跑去思索去了,不由用手拍拍他,“介夫,你这是作甚,难不成这句痴话还有何深....咦?”
话说一半,他不由咦了一声,然后也皱眉陷入沉思。
知行合一,心即理,致良知。
此话不像痴话,反而大有深意
看着两人的样子,王华心里莫名有种诡异的满足感和安慰感,又不禁叹了口气。
自己昨日看到这些话之后,升起的第一个念头是自己儿子又开始离经叛道,紧跟而来的是愤怒和失望。
然后整个人就被这股情绪裹挟,压根没心思去想这些话的深意。
不然的话,想必自己肯定会跟这二位一样,陷入深深的沉思,等思虑过来,就要开始对自己毕生所学产生怀疑了。
伯安,你作孽啊。
又是一声叹气,王华从怀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往书案上一放,“二位不用如此思量,来来来,且往这里看,王某这里还有一篇文章,恰是对那些话所做的阐述。”
既然都已经陷进去了,那不如就和王某一同越陷越深吧。
也好让吾道不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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